演兵

“怎的,你都能看迷糊了?”被孙九娘笑着重重拍到肩膀上,打断了盛时行的思绪,她转头笑了笑:“啊,虽然我并不懂,但还是觉得很厉害。”

“是啊……”孙九娘笑了:“若非跟着你断案更有趣,我都想留下当兵了。”

盛时行笑着挽住她手臂:“你要是进了石龙营,怎么也得是个校尉。”

颜幻做了个鬼脸:“还是别了,你这么俏丽,功夫又好,这才一两日都几个校尉跟我打听你了,要是真留下,怕是下面那些要有好多被你迷的魂儿都没有了。”

盛时行瞥了她一眼,又笑了:“还真是,我也遇到好几个,果然英雄重英雄,九娘的姻缘说不定要着落在玄鹰骑里了。”孙九娘被她们逗得脸通红,盛时行正防备着被她捶,却见她面色忽然一变,羞涩化为苦笑:“别笑话我了,我一介江湖草莽,人家也不是是个女子就能凑合的。”

盛时行知道她一向为出身而自卑,此时听她这么说,也收了调笑认真看着她:“你说得对,姻缘之事的确不能凑合。”

孙九娘被她说得一愣,又明白盛时行肯定不会轻视自己,有点迷糊的眨眨眼睛,盛时行抬手搭上她肩膀:“如果一个男子喜欢你只是因为你如花容颜或者高贵身份,对于你来说,那真的就是凑合,美貌,健康,青春,权势,金钱,都是倏忽而逝的东西,如果一个人不是喜欢你的性情,节操,志向和才学,是注定无法长久的,反之,若他喜欢的是你的这些,那些随风而逝的东西,他就不会在乎,更何况九娘你除了容貌俏丽,武功高强,还有很多别的好处,总有人慧眼识珠的,再说,人生于世谁没点长处短处,他们挑咱们,咱还挑他们呢,一个个晒的黢黑,丑不拉几的。”她有心解颐,让着话题不要收得太过沉重,果然孙九娘先是泪盈于睫,又“噗嗤”一笑,挽住了她的胳膊:“从没人跟我说这些,听完你说,我感觉我又行了。”

盛时行也笑:“你当然行,你一直都很好。”

颜幻此时哼哼唧唧地想分开二人:“你个丫头,又跟我抢嗣音。”孙九娘嘿然,自怨自怜的心情全都抛开了,抬手将颜幻也一搂:“我啊,有你俩就够了……不过你刚说那些为军的个个黢黑,可也有例外。”她指了指将台上的刘崓:

“刘都统可是很白,而且还特别好看,我跟非真都比不上,这儿能胜过他的,只有嗣音你。”

盛时行顺着他的手又看一眼,又笑了:“但他大概不在乎那些。”

她刚说完这句,就看到下面站队列的小兵有个晃了晃,刘崓马鞭一指声震整个校场:“这就站不住啦!早上没吃饱吗!同伍的都给我出列,沿着校场跑十圈!”

盛时行头皮一麻,明显感觉挽着自己的孙九娘也抖了抖,颜幻则叹了口气:

“好看是好看,但时不时就雷霆暴雨跟阎王似的,这谁受得了……”

盛时行跟孙九娘觉得她说的过于贴切了,三人一起“嗤嗤”偷笑,孙九娘突然问:“说起来,你们为啥也在这里看将士们演武?”

颜幻揉了揉她的脸:“傻丫头才想到问吗?”盛时行无奈瞅了她一眼,向九娘解释:

“刚刚过来的时候,我跟非真商量,现有的所有线索都已经详细问过了,但还有许多是隐在暗处未曾发现的,不过综合前几次邪祟出现的情况,前头三次都是在营里有大型活动时,特别是出征归来和演兵结束,我们担心这次也有类似事情发生,就来看着会不会有什么端倪,万一“邪祟”再出手,能提前预判,说不定能救下一条性命。”她这么说着,指指校场一角高台上的道简:“知会了军师的,他也觉得可行,似乎是暗处都埋伏了人,不过咱们看不见。”

孙九娘闻言了然,左顾右盼的:“有人吗?真的看不见,神了。”

言谈间夕阳西下,演武结束,随着层层号令声,校场上的兵士们都陆续往营房走,但也还有不少兵将似乎意犹未尽,在演武场上三两成群比试切磋,颜幻便感慨说他们难道不累吗,盛时行笑说或许是对刚刚自己的表现不满意,大概这就是“铁军”吧。

孙九娘跃跃欲试道:“正好,我憋一天了,下去找他们切磋切磋,顺便打听打听嗣音你交代的事情。”盛时行点点头:“那多劳你了。”想了想,又压低声音对她叮嘱了几句,孙九娘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放心,我定能打听到。”

此时校场上突然飞快涌入许多兵士,盛时行定睛看时,却见都是工兵营的抱着大捆柴火之类,迅速在营地中心搭了个巨大的柴堆,周遭也搭了些小柴堆,一眨眼的功夫就摆好了许多矮凳矮桌,坐垫之类,盛时行跟颜幻面面相觑,还没回过神,他们已经架好炉火开始烤羊熬粥了。

正啧啧称奇间,道简溜达过来,稽首一笑:“有意思吧,这也是演兵,考较的是工兵营和火头军,毕竟都统常说……”

“嗯,懂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盛时行一笑,道简也颔首:

“没错。”又压低声音道:“前次有一个就是在演兵之后的犒赏宴上出的事,本来我劝都统这次别办了,但他说有脓不能捂着,得挑开,让我照办,所以……”

“我们明白。”盛时行点点头:“晚间我和非真九娘也会来。”

“好,晚上我得陪着都统在主位那边,我已经安排了李参军和阿冲与你们在一起,若有动静,也好相机报讯。”道简这么说着稽首一礼。

“好。”盛时行二人也还礼,各自回去准备了。

二人回到房内梳洗了一下,刚换好官服,刘冲便来请他们参加晚上的篝火犒赏会,盛时行就座后环顾四周,发现这个位置不太显眼但可通观全局,就知道是道简精心安排的,刘冲和李参军一左一右坐在两侧,盛时行看桌上摆着茶碗,拿起来看了看,李参军注意到了,便低声笑道:

“这是营里一贯的规矩,演兵和凯旋之后要将全军聚集起来,以红羊枝杖等美馔犒赏军士,对表现优异的将士进行褒扬,只不过演兵之后的宴席不饮酒,大胜方可饮酒。”

盛时行微笑颔首:“真正来了营里,我才明白一支铁军是如何练成的,也才明白为何刘都统能在未及而立的年纪,就可以统领大军,战无不胜。”

李参军看着不远处主位上的刘崓,轻叹道:“是啊,都统虽然未及而立,雍宁关众人却已经在他麾下十年了,我到现在还记得,大都督第一次带他来接管雍宁关的时候,大家听说他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私底下还有些不服,哪知道真见到他,却是身长臂阔,威仪摄人,哪里像是十六岁。”李参军看着主位上端坐不语的刘崓:“都统用两个月就让阖营副将对他言听计从,一十八岁领兵孤军深入大漠,长途奔袭,以一营兵马破城灭国,平了瀚漠,威震北疆,到现在,十年了,他也接连收复了云东七州,若非……”李参军说到这里,却是一顿:“嗐,不说了,反正有都统带着我们,一定能收复燕云十六州,哪怕我这老骨头看不到,他们也一定能看到。”他这么说笑着,一指刘冲,刘冲咧嘴一笑:“李参军说什么呢,你是老当益壮,到时候庆功宴上我还要给你敬酒呢!”

盛时行看他们这样,心中也暖融融的,此时火头军已经将红羊枝杖烤好,一边分给各营各伍,一边装在木盘中奉到主位。

热闹欢悦中,突然有人起头唱起歌来,继而整个校场上都唱了起来,颜幻赞了一句“真好听,就是听不懂词儿。”盛时行也凝神听了听,微笑对颜幻道: “这词是大雅·常武篇改编的,但曲子我没听过,如此雄浑悠扬,应该也是出自大家之手。”旁边刘冲闻言笑了:“盛御史真是行家,这曲是我们都统做的,都统除公事外别无爱好,唯好音律,之前我跟着他去拜见长公主,长公主还曾盛赞他用兵如神,姿容雅秀,还精通音律,就像当初东吴周大都督差不多。”

盛时行闻言莞尔:“公主说得是。”刘冲又悻悻道:

“可惜我们都统太过谦逊,当时害臊地跟大姑娘一样,回来又严令我们不许把长公主的话传出去。”

旁边颜幻笑说刘君侯怎么可能跟大姑娘一样,刘冲却是偷笑道:“就是跟大姑娘一样,公主一夸他就脸红,从耳朵边红到脖子根儿,可能是因为肤色白,特别明显。”

盛时行闻言看了看远处的刘崓,很难想象他还有那种样子,说笑间,孙九娘一下子坐到她们身边:“哎,这帮教头真能打,累死我了。”盛时行赶快掏出帕子给她擦擦汗,夹了一块上好的烤羊喂给她,小声道:“怎么样?”

孙九娘嚼着羊肉,头一歪倚在她肩膀小声道:“跟你午后忧虑的一样,营中的确已经有些谣言,只是大家都不敢明面上说,但最近这么多事,还总有兵士发热腹泻什么的,大家都说怕不是营里真的着了什么邪门事情,说那两万远人冤魂之事的也不是一个两个,看来真得快点破案,不然会动摇军心,再来,他们没说最近营里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我自己看着,挺多将士都在吃一种药粉,说是舒活筋骨止疼的,我看着他们吃下之后也没有什么不对,问是哪儿来的,却是众口不一,有说徐军医给的,又有说是赵军医调的,我觉得有点奇怪,就仔细问了问,却又都说是同袍给的,但究竟是哪位同袍从哪个军医那里拿来的,他们也不是很清楚。

盛时行心中一凛,摸了摸装着药纸的算囊,转头问刘冲:“现在几位军医都在医所吗?”

刘冲点了点头:“白天有几个笨蛋拼斗的时候伤了自己,军医们应该都在医所看护着,盛时行转头对颜幻道:“你二人先在这儿,我去军医所看看,我总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

颜幻跟孙九娘应了,盛时行便起身打算走,营地正中篝火处却爆发出一阵喧笑,盛时行定睛看是,却见是一位高大威猛的将校下场舞剑,一旁李参军笑叹道:“果然这次的头筹又是孟参军,真是一员猛将。”

不知为何,盛时行突然升起一丝不详的感觉,心道这样万众瞩目之刻,不正是……

思绪未定,一旁颜幻突然说了句“好香啊,什么东西这么香!”,盛时行却完全没有闻到,转头与孙九娘面面相觑。

谁料此时变数陡生!李参军突然跃起离席,拔出宝剑直取场地中的孟参军,孟参军没想到有人一声不吭就来较量,猝不及防险些受伤,好在剑术精湛,接住了李参军这凌利一剑,可几招过后,竟然压不住年迈的李参军,有些落了下风,盛时行想到李参军刚刚的话,和他反常举动,突然意识到什么,大喊一声:“快拦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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