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断腕

小姑娘缩着头,怯生生抬着眼皮地望向宁舒,小声说道:“我也不知道那地界叫啥,就在村西头十里开外的山沟沟里,我碰见一个叔、一个婶儿,那叔还挎着一布包药材。”

宁舒打量了她一番,冷笑道:“胡扯!他们的身子比你壮实多了,怎么会落在你后面?”

小姑娘后背不停起伏着,听到宁舒的质问,竟哇一声哭了出来,“叔跟婶儿都摔进了坑里,瘫着起不来了!”

宁舒闻言心中一紧,像老牛一样喘起粗气,双目泛红,声音却是轻了下来,“扯。咱俩素不相识,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爹娘。”

“我也不知道,就是听哥说,哥的爹娘去灵山采药了,我一想没准儿那俩人就是。”

“滚!”

宁舒喝退两个凑过来的灾民,然后看向瑟瑟发抖的小姑娘,问道:“你见到的那两人长什么模样?”

“那叔额头上有颗稻米粒大小的黑痣,婶儿是圆乎脸,左手腕儿上戴着一截五彩绳。”

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亲耳听到别人说出来,宁舒还是感觉五雷轰顶,脑壳里嗡嗡作响,身子一倒,躺在了身后死尸的屁股上。忽闻恶臭,又趴下干呕。

“哥,你快去瞧瞧叔跟婶儿吧,现在去没准儿还能见一面!”

“什么!他们还没死!”

宁舒猛地抬起身子,脑子一沉,开始眼冒金星。

“没,我跟几个一起逃难的叔伯把婶儿他们背到山洞里去了。”

一瞬间的大起大落,让宁舒百感交集,只有成了乱离狗,才知道身边有个亲人多宝贵。

“你叫啥?”

“青姑,青草的青,姑姑的姑。你呢哥?”

“宁舒,宁静的宁,舒服的舒。”

在严冬下连夜赶路,真是嫌命长了。

但宁舒等不到天明了,这年景,谁知道明天是死还是活。

如果能在死之前见今世的爹娘一面,倒也能少去许多遗憾。

在一望无际的苍苍雪原上,青姑用瘦弱的肩膀架着宁舒缓缓向前攀着,脚步一深一浅。

她左手擎着一柱火把,右手不时捞起一捧雪,给自己和宁舒搓搓身子。

“哥,你这俩拳头为啥老攥着?”

宁舒把鼻涕蹭在肩头,颤声道:“是白面……一把给我爹,一把给我娘。你要想吃,给你舔一口。”

青姑咽了口唾沫,却摇了摇头。

宁舒见状有几分动容,“这世道,像你这样的人少见。”

“我不是好人。”

“好人不长命。”

接着,两人都不说话,只是默默赶路。

忽然,火光冲天,澎湃的热浪袭来让人后背发痒。

宁舒回头看去,只见二里地外的奶奶庙已经燃起熊熊大火。

青姑的眸中火焰跳动,心中发悸。

“这群疯子、牲口!吃饱了,就撒欢儿把窝给点了,看他们明天怎么办!”

宁舒啐口唾沫,在雪地上灼穿个深坑,没好气地说道:“接着走。”

十里路,两个人走了一个半时辰。

这时天已蒙蒙亮。

宁舒艰难地撑起眼皮,看到前方坐落着一座不过五十丈高矮山,半山腰上隐隐约约现出个窗户大小的漆黑洞口。

青姑轻轻将宁舒放下,道:“我先去看看。”

“好……”

宁舒坐在雪里,困得要命。

不能睡!

他猛地把脸扎进雪里,来回摩擦着,直到血热了,脑子清楚了,才把脑袋抬起来。

这时,他只看到一团庞大的、黑乎乎的物事正从那窗户大小的洞口处往外挤。

宁舒蓦地一惊,那分明是个人,其身材肥胖,怕是两百斤也打不住。

他心道坏了,这大雪漫天的荒年,什么人能养出这一身肥肉?

这时,宁舒意识到自己上了那小妮子的套了。

眨眼的功夫,黑大汉便刺溜着雪,从半山腰滑了下来。

宁舒心下有些怕,想跑,但那条伤腿此时全然没了知觉,半点动弹不得。

黑大汉此时已站起来,扑腾着海盐似的雪粒向他跑来。

“嘿!小子,你老子娘可等你好久了!”

宁舒见走不了,沉声喝道:“你是谁!青姑呢!”

“我是青姑她爹,青姑正在洞里烧火做水,给你家几口子弄一顿团圆饭!”

果然,从那洞口里冒出了袅袅青烟。

“妈的,恐怕我就是那下锅的食材!”

宁舒心下紧张,但脸上却挂出了笑模样,“原来是大伯,我爹娘咋样了?”

黑大汉咧开大嘴憨笑道:“好好好,都好着呢!”

说着,不住上下打量着宁舒,那发光的眼神,倒像是在打量待宰的羔羊。

“好!那大伯快带我去见他们!我走不动,劳烦您背我一段儿!”

宁舒言辞恳切,那黑大汉也答应的痛快。

“好!”

说罢,反转身子蹲下,宁舒两臂一展,勒住他的脖子,接着他双手托住宁舒的腿窝,倏地站了起来。

宁舒趴在黑大汉的后背上,刺鼻的血腥味儿便从顺着风钻到了他的鼻孔里。

那腥味儿特殊,以前不常闻到,但这两日宁舒倒是闻的多,这分明是人血的腥气!

他心下一凛,立刻猜到这黑大汉是个吃人的主。

历史上,每到大灾之年,就少不了杀人吃人的事发生。

但大都是被逼无奈,但凡有半条活路,谁又想去吃人?

但也有一种人,就是喜欢吃人,以吃人为乐。

灾年对他们来说,就是丰年!

宁舒听村里老人说过这样一件事,正统年间,隔壁村有一个大财主,十足的铁公鸡。

但有一年,乡里闹灾,这大财主竟一反常态,经常放一些年轻后生去他家里吃饭喝酒。

可渐渐地人们发现,进那财主家里吃饭的人群出来时,总会少上一两个人。问其他人怎么回事,众人闭口不谈。

后来乡里又开始发大水,把这财主家冲了个一干二净,竟有十多具白骨从他家流出。这时人们才知道,原来没了的那些人是被这财主给吃了。

现在看来,这大汉便是此等披着人皮的猛兽。

而且他身上的血腥味浓重的都快凝成了实质,也不晓得已经吃了多少人。

而那青姑八九不离十跟他也是一伙的,一个勾人,一个杀人,分工明确。

可,她怎么知道我爹娘的样貌特征?

难不成!

宁舒目光瞬间狠厉下来,“大伯,你可真找了个好住处。”

黑大汉吭哧吭哧地往上走,听到这话笑了,意味深长地说道:“觉得好,那你就一辈子住在这里。”

宁负不语,搭在黑大汉脖子前左臂猛然发力,死死将其勒住。

“咳!咳!”

黑大汉被勒的一懵,但随即反应过来,两只大手抓住宁舒烧火棍似的胳膊就将他往下甩。

感受到黑大汉手上传来的巨力,宁舒也不慌张,立刻抬起冻得跟铁榔头一样的右拳,狠狠向其太阳穴砸了下去。

一下!

两下!

三下!

太阳穴乃是人体上的薄弱处,任这大汉如何皮糙肉厚,结结实实挨了这几拳,脑子也成了浆糊,颤巍巍跪在了地上。

宁舒没收手,眦裂着泛红的双眼,仍往死里出拳。

眼看这大汉就要一命呜呼之际,那青姑拿着一根生铁棍,脸色阴沉地从山洞里钻了出来。

宁舒此刻已杀红了眼,全然没看到青姑已朝自己的天灵盖高高举起了铁棍。

“砰!”

青姑见宁舒重重挨了这一下,却没倒,仍是机械地挥动拳头,但力道明显小了很多。她心下一横,又挥出一棍!

“砰!”

宁舒缓缓抬头,直勾勾地凝视着青姑。

青姑望着那一双猩红的双眸,吓得连连后退,竟再提不起勇气挥出铁棍。

但此时,已成强弩之末的宁负直挺挺地往后栽了过去。

他瘦弱的身躯砸在雪层里,没激起半点响动。

……

这是个葫芦洞,洞口虽小,但洞内却是宽敞,足有两间卧房那么大。

洞内北端堆了十几具森森白骨,南端放着两床被褥。

洞穴中间则驾着一口大铁锅,火烧的正旺。

宁舒是被刺鼻的腥臭气激醒的,头还在发晕,一睁开眼,便想呕吐。

但他刚一动,就发现自己已被麻绳捆成了粽子。

黑大汉本正坐在床褥上休息,一瞧见宁舒醒了,立刻捂着脑袋,晃悠悠地提前一把菜刀朝他走了过来,“小崽子,想弄死老子,老子先活剐了你!”

说着,已行至宁舒身旁,用膝盖将他压在地上,又掐住他的手腕,恶狠狠地说道:“不是用拳头打老子吗?老子就先躲了你的狗爪子!”

话音未落,刀已先落。

只听蹭地一声!

喷泉似的血柱便从宁舒的手腕处飞涌了出来。

“啊!”

宁舒惨叫一声,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黑大汉捡起宁舒落在地上的断手,冷笑道:“小子,我先瞧瞧你手里拿的什么宝贝,都断了还死攥着。”

说着,他一根根掰开已经冻僵了指头,瞧见了被宁舒握在掌中的白面。

他伸出舌头舔了一口,笑道:“要是再多些,倒是能包一顿饺子!”

接着,他将面粉全都倒进了嘴里,又把断手扔到一旁。

又按住宁舒的脑袋,想去剁他的脖子。

宁舒感受着逐渐流逝的生命,心绪倒越发冷静。

正当黑大汉准备下刀时,就听得宁舒讥讽一笑。

“你这蠢货……一瞧就知道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老子天天吃的是人心人肝,就算皇帝老子也没我吃的好!”

宁舒吐出嘴里的泥土,冷笑道:“皇帝?那你知道宫里是怎么杀羊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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