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胜了,也是败了。

更新时间:2012-12-09

“你便是驼鹿郡守?”

张书正一袭大红朝服,赤御冠,格外显眼,他足下一点,远远便飞挪数丈,将已经躺在血泊中,面色垂危的兵丁抱在怀中,另一兵卒在报信之后便是昏厥在地,被匆忙赶到的其余兵丁七手八脚的抬去了府衙药剂房。

“大....大人!”

张书正怀中之人名叫铁牛,姓黄,很稀拉平常的名字,老家在距离不算太远的一处偏僻村落,在家中排行老二,老大黄铁杵便是之前与他一同守卫府门的兵卒,这两兄弟因家中贫穷,整日吃不饱,穿不暖,见得府衙张贴的招募告示,便早早别了亲人前来闯荡,好在二人机灵,幼时扛锄下地,上山狩猎,还算有几分蛮力,被张书正收入府衙,他还清楚记得二人的年迈双亲在今年年初来探时的欣喜模样。

“呜呜啊,大娃,二娃,你们可算是出息了,以后做事,记得多尽心力,郡守大人是不会亏待你们的,来年娘给你们捎些烤红窝头来。”

那皮肤黝黑,粗糙,身材矮小的庄稼汉子不善言语,只是一个劲儿的咧嘴傻笑,朝着张书正风又是鞠躬,又是磕头,手中还提着老黄家最能下蛋的一只老母鸡。

张书正拽紧了怀中铁牛的手掌,却是止不住他那缓缓闭上的双眼,满是血迹的嘴,半开半合,却是再吐不出只言片语。

这时,府衙中呼啦啦的涌出十数人,尽是身着甲胄,全都是府衙兵卒,领头的是神色铁青的孔梨,众人见得这幅景象,目瞪口呆,府衙外堂中栖息有不少流民,全都诧异的围了出来,待得看清,满脸惊愕。

四处一片安静,针落可闻,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众多兵卒个个红了眼眶,半是愤怒,半是悲哀。

“大人!”

七尺汉子孔梨上前一步,略有些哽咽,咬牙切齿的望着台阶下神色冷傲,明显非是善类的三人,全身颤抖。

张书正轻柔放下了铁牛的尸身,缓缓站起,摆了摆手,阻止了孔梨继续言语。

青蛮略微回过神儿来,神色冷然,默然打开背负的包裹,取出一件淡蓝色泽的华贵衣衫,往空中一扬,半屈腰身,将这件曲家赠送的衣衫,整个覆在了黄铁牛的尸身上,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默念往生咒。

许家三供奉,丘羽一、贺华奇、金同祖,同是分神境,依次分别为分神巅峰境,中期境,初期境。

如此实力,放眼通州五郡各大世家,除却通州一些源远流长世家大族不能触碰外,再无人敢对其锋芒,便是郡守府衙亦不行。

许东来在许家大族中不过是细枝末节,莫说他,便是他的老子,爷爷,也断没有这个能耐请动族中最为厉害的三大供奉,亦算许东来的机缘,这一向在族中鼻孔朝天的三大供奉,不知从何处听闻了自己向老太爷禀明的驼鹿郡之事,却是主动提出要来此走一遭,让许家上下大感意外,许东来更是欣喜若狂。

既然三位实力最为强横的供奉主动提了出来,许家老太爷自是没有不允的道理,这许下的酬劳更是不低。

本来,许东来是想要同行的,不单能够瞧到张书正,与那青姓小子的倒霉样子,更是能够随着三位仙家供奉沾染一些仙气,只是这般想法,却被许家老太爷断然拒绝了,三位仙家亦是不愿与这些凡夫俗子有太多牵连,当日,便是乘骑珍兽向驼鹿郡而行,凡人需要数日昼夜兼程,他们走走停停,仅是一日便抵达郡城。

金同祖,步入修途七十余载,仍是面若中年,他的年岁在这三人中亦是最小的,因为乃一介散修,无实力根基,便是去了中原乐土亦难以立足,索性便寻到了财大气粗的许家,做了当做最是受人尊崇的人物,二十余年,他一直隐居在许府高阁,研修着许多年前得到的一策仙家秘典,叫做,自觉有成,此次之所以为许家一个不知名的小卒出头,酬劳却是其次,想要的无非便是活动活动筋骨,校验一下究竟如何厉害。

而丘羽一,贺华奇亦是想见识一下玄冥掌的威势,便随行而来,他们皆是土生土长的东海人士,与大多凡人一般,对于大楚王朝并无多少敬畏,想要一试厉害,当然得寻同辈修士,通州的几大世家他们是不敢轻易招惹的,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而许东来带来的消息,却是正中下怀。

适才金同祖本是直言让那小卒去唤郡守张书正前来,可黄铁牛两兄弟尽忠职守,见得三人身下的异兽,虽是知晓来者不凡,但在不明就理的情形下,还是坚守在此,执意要让三人道明来意。

金同祖是何人?分神初期境的修士,许家三大供奉之一,便是许家老太爷都对他谦恭有礼,何尝会与这么个世俗小子多加言语,当下亦是手痒,冷哼一声,便是对着其中一人挥出一掌,虽然仅是一层功力,却也万非黄铁牛两兄弟能够抵达,一掌之下,黄铁牛经脉尽碎,脏腑破裂,亦是回天乏力,而受得波及的黄铁柱则是身受重伤,失魂落魄跑入府衙内。

对此,金同祖亦是略微诧异,本想着取这二人半条性命,让他们知晓厉害,却不想险些一下结果了两条人命,杀害凡人,对他而言亦是自种业怨的,于修行有些阻碍,不过木已成舟,他也不甚在意,自己知晓,此人能够步入分神境亦是到头了,无论杀人与否,想要冲破桎梏进入破空境,也是痴人说梦。

对于张书正一干人等能够如此迅速的走出府衙,金同祖还是略微满意的,方才还在想着,那尚未死透的另一个小子进去报信后,张书正会不会偷偷从别处溜走,让他白走一遭,不过,这满意心情,在张书正一行将他言语置之不理后,又消散无踪,悄然皱起了眉头,显现一丝愠怒,“本尊之言,可是没听清么?来人可是驼鹿郡守张书正,见得本尊三人,还不速速见礼?”

他瘦小的身躯中仿佛蕴藏着雄浑力道,轻轻一张口,便似雷霆之音,只是这声势虽大,却并非为音色攻击的手段,所以,众人只是觉着耳旁翁响片刻,却也没有什么不适,当然,以金同祖的实力,也只是能做到如此了,他并非修门世家所出的子弟,所习自然也就偏漏许多。

丘羽一仍旧眯着一双小眼儿,似笑非笑,与贺华奇一道冷眼旁观,身下异兽低声嘶吼,在他们看来,眼前的一干人等,除却那身着大红的张书正兴许需要金同祖略费一番手脚,其余之人皆是不堪一击,伸出只手来,便可压死一片。

所以,他们也没有动手的打算,作壁上观便是。

面对郡城粮商相互推诿,敷衍了事之时,仍旧能面带一丝笑意的张书正此刻却是不笑了,一张刚及中年的脸颊上布满寒霜,丝毫不掩心中怒气,他竭力平静的打量三人一番,开口道:“方才是谁,公然害人性命?”

除了冷,再听不出其它,与此同时,他身后以孔梨为首的十数兵丁整齐划一的向前踏出一步,铿锵作响,“王朝律例,杀人偿命!”

张书正没有回头,淡漠而坚定,他不是瞧不出眼前三人如何强大,只是无论他再如何沉稳,亦咽不下这口气,驼鹿郡府咽不下这口气。

“哗!”

刀兵相见,寒芒凛冽。

金同祖深深凝了凝眉,在他身旁的其余两位修士,同是不经意的一挑眉,他们都没想到,本是注定的摧枯拉朽,在这张书正开口一言下,却是变得“势均力敌”,当然,仅是在气势上。

错愕过后,金同祖恢复常态,亦不见如何动作,便是身形一动,稳步落在地面上,五尺个头,面颊消瘦。

他没有言语,缩地成寸的飘然而至,瞬息出手,张书正早有准备,猛的身形一晃,袖口一柄蝴蝶刀已至掌心,电光火石间一声暴喝,“散开!”

顿时一道气浪自他身形四处散开,本是拥簇在其身旁的孔梨一干人等,纷纷被震开,“大人,小心。”孔梨言语未落,那奔袭而来的金同祖亦是与大红衣袍的张书正战在一起。

眨眼功夫,亦是交手数十招,消瘦修士招式简单,却携无匹威势,阴寒毒辣,处处致命,直教得还算有些武学根基的一众兵卒看得心惊肉跳,方才知晓大人为何要让他们散开了,如此地步的打斗,亦远非他们所能插手,上去不单帮不了分毫,自己会轻易送得性命不说,还会使得大人分心。

孔梨满目紧张,在一众兵丁中,他的实力最为强横,可仍旧寻不到一丝可乘之机,贸然上前,只有死路一条,下意识的,他眸光一怔,却是瞥见了伫立在不远处的另一个身影,心中稍许安定两分,虽然不知晓青公子为何没有出手,他却相信,这年岁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些的青公子定然不会置之不理。

正如孔梨所想一般,青蛮的确不会置之不理,从见到倒在血泊中的黄铁牛开始,便注定了今日之事无法善了,包裹在青布之下的水墨,感受到主人凝而不散的意念,不自主的开始轻轻颤抖。

青蛮之所以到现在都还未出手,倒并非是想见得张书正落败,然后再持剑而出,做这力挽狂澜的英雄,只是他知晓,至少在此时,要让张书正全力一战,解开心中郁气,否则,便是自己出手将那分神修士制住,亦是解不开他的心结,越俎代庖还不是时候。

金同祖形如鬼魅,几乎是脚不沾地,凭空离地三寸,恍惚间竟是能让人看见几许残影,可见其身法之快,相较之下,张书正却是慢了不少,但亦非尽在劣势,虽慢但稳,沉入千钧,看似不许不缓的一个踏步,竟是让坚硬的地面向下陷入三分,手中薄如蝉翼的蝴蝶刀更是使得出神入化,每一次变化,都在空中滞留出诡异的弧痕,道道相连,使人目不暇接,辨不清虚实。

“黄级初阶异宝。”

青蛮暗道一声,不算意外,这还是入得通州五郡以来,他第一次见得入了品阶的兵刃。

这柄蝴蝶刀乃是张书正入得中州后,他那引路人所赠,亦算是这郡守信物,出自王朝府库,上边铭刻着大楚王朝特有的篆记。

“呔,玄封印!”

他哼人他哼,我自巍然不动,以不变应万变,张书正眸中绽出一道寒芒,终是寻这一道缝隙,五指绷直,双腿微微向下一屈,竟是爆发出比之金同祖逊色不了多少的迅捷身法,金同祖被这突来的变故怔得刹那失神,转瞬,眼前已空无一物,感受到身后寒风袭来,暗道一声不好,双眉倒竖,原地不动,轰隆一声,一道金光符咒从天灵冒出,正是他花费许家许多年的孝敬,才换来的一张黄级中阶符咒。

张书正手中的蝴蝶刀幻出道道光宛若流星而落,正中再那玄封印之上,顷刻间,如撞精铁,双臂经得反震,转瞬麻木,手中的蝴蝶刀险些脱手而出,他狠狠一咬牙,呲目道:“千钧落!”

玄封印虽是黄级中阶防御符咒,比之蝴蝶刀还要高上一个品阶,他寻常修士所炼制的符咒,怎能与王朝所铸的仙兵相比,蝴蝶刀即便只是王朝府库中毫不起眼的一件物事儿,但终归是烙印有王朝印记,霎时,一道璀璨光华再次暴涨,自蝴蝶刀上蔓延开来,金同祖闷哼一声,陷地三尺,半截身子入土。

胜负已分!

青蛮凝神向那蝴蝶刀望去,方才却是清晰见得那道璀璨光华是从刀锋上那繁复的铭文中弥散而出,暗忖道:“王朝铸造,果非浪得虚名,这蝴蝶刀所出的威势,怕是直追寻常玄阶兵刃了。”

深陷地面的金同祖满脸狼狈,骇然望着在自己天灵之上停下的蝴蝶刀,不由咽了口唾沫,好一会儿,才神色黯然的低下头,“我输了!”

变化太快,饶是丘羽一,贺华奇二人都未来得及看清形势,便是胜负已分,不约而同向着张书正手中的蝴蝶刀望了一眼,隐隐有一丝贪婪。

“咳,张郡守,你这是何意?难不成还想要杀害正门修士不成?本尊三分可非是来闹事的。”

实力最高的丘羽一略微咳嗽一声,淡淡道,尘埃落地,再相斗下去亦是没有必要,本是想着挫挫这驼鹿郡守的锐气,却不想反倒被别人给制住了,当然,这一柄威势了得的蝴蝶刀,却是他们所没有料到的,金同祖落败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大人,杀了他!”

“大人,杀了他,为铁牛报仇。”

“大人.....!”

一众兵丁这才回过神儿来,方才的激斗委实太过耀眼,让他们心神震骇,今日才算真正了解了自家大人有着何等能耐,以前只是听闻大人去过南离,拜入大楚王朝,身负仙家本事,只是从未见识过,今日一见,果真非虚,比之所想的,还要强横许多,竟能让这蛮横不可一世的仙家人物落得一败涂地的下场,只是在见得张书正手中的仙兵停留在金同祖头上不动时,才略有一丝不甘,浮出悲意,催促其了解了金同祖的性命,为黄铁牛报仇。

“大胆!竟敢唆使残害仙尊,尔等可知是何罪孽!”

神色略有些阴沉的贺华奇一声冷喝,他与金同祖算不得相交甚笃,实则似他们这般的散修,便是注定没有多少值得信奈的友人,于其不过是泛泛之交,不过再怎么相交清淡,终归是同在许府做了二十余载的供奉,金同祖颜面尽失,他也脸上无光,他这一声冷喝,却非金同祖之前那般只有其形但无神,而是神形俱备。

哐当一下,众人只觉一口大钟罩在自己脑袋上狠狠敲动一下,头晕目眩,府衙兵卒全都是身强力壮的习武之士,尚且如此,更遑论围拢在府衙台上的诸多难民,这些难民经过这些时日的煎熬,个个身形消瘦,大不如前,经得这么一声冷喝,竟是有不少人喉口一舔,溢出几丝血迹来,霎时骇人,惶恐向后退出丈余,一些个胆子不小,正想跟着鼓噪的流民,此刻才意识到,还有两个了不得凶神恶煞之辈尚未出手,赶紧将到了嘴边的言语咽下肚里。

“以声便可伤人?这便是仙家的手段?”

孔梨闷哼退出一步,满脸骇然,只是咬着牙,仍旧怒目道:“取他性命便是罪孽?那黄铁牛的性命又如何?”

他一手指着远处尚且摆放在此,由青蛮衣衫遮盖的黄铁牛尸身,满腔悲凉。

青蛮轻轻闭上双眼,饶是张书正还未出言,他亦知晓结果,没来由,心底涌起一丝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他黯然一惊,深吸一口气,悄然运转起心诀,将那股气息缓缓压下。

在众人满目企盼中,张书正终是没有下杀手,缓缓收回蝴蝶刀,手腕儿一抖,将其隐没于袖口中。

“你们,走吧!”

张书正仰天而望,寒风萧索,神色没落,他甚至不敢去看尸体尚且温热的黄铁牛,胜了,也是败了。

王朝律例中有一条:但凡刁民,侮辱,忤逆正门修士,杀无赦!

仅此一点,这许家的三名供奉便已立于不败之地,无论事实是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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