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你是高山飞鸟,而非蜉蝣尘埃

温荧不是个爱哭的人,也极少对人敞开心扉。

从小到大,她就没得到过什么,亲情、朋友、物质、爱。

得到了也是在不断地失去,早已做好了随时接受身边亲近的人一个个离去的准备。

万事万物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唯有口袋里的钱和卷子上的分数才是真。

她的心境是片贫瘠荒凉不开垦的原野地。

可自从遇到陈烬后,桎梏她的囚笼似乎被打破了。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那天,生日宴所有人散场后,陈烬带她去了射击俱乐部天台吹风,温荧破天荒地跟他说起身世。

“我是凌晨4点在苏市潭县出生的,那边落后得连地铁都没开通,出生时我妈看到窗外丛林萤火虫点点,就给我取名叫‘萤’。”

“但外婆说我不是虫,而是光。”

“就应该在天空下和太阳共存,而不是只有晚上才能飞出来见人,所以登记时改成了‘荧’。”

“我妈是个富商的小三,为了躲避他夫人的骚扰和恐吓,我妈带着我从小学起就不停地转学,辗转了三四个城市,换了好几个学校,我每次好不容易到新朋友,明天可能就是天各一方的分别。”

那天陈烬手支在栏杆上,指缝夹着根燃了一半的烟,烟灰烫到了手背上也没管,只揉着她的后脑勺说了句:“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你可以反复向我确认我对你的感情。”

“为什么非要跟你谈?”

“你本是高山飞鸟,而非蜉蝣尘埃。”

陈烬定定地垂眸盯着她,捏着她的下巴,傲气又轻狂,“没有为什么,只有烈日流焰能温暖飞鸟的翅膀。”

“你不该困囿于县城,而应该飞往更浩渺的根据地。”

“信不信,我能让你变成光。”

她蹙眉反问:“哪怕我随时会离开你,你这个人没原则吗?”

“地球这么大,离开又不是不能见了。”

向来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少年被她逗笑了,坚定地握住她肩,“对你我没有原则。”

“但你敢不打招呼走,老子弄死你。你知道的,我最恨背叛。”

当时温荧没想到,她会亲手把他送的刀捅入他胸口。

陈烬给了她三个月考虑,三月底就去蹲局子了。

期间,赵华章的老婆暗中给她塞钱想息事宁人,她不愿,她居然闹到学校,说是温荧勾引的他,还晒出温妙蓉陪不同男人流连酒店的照片,曝光他小三女儿的家世,骂她骚贱蹄子。

明致好歹也是市示范性重点高中,校长极其注重名誉,她闹出这么大的事,陈烬又因为她把人打伤蹲了局子,校风屡屡被害。

校长私下找了她,幽幽喝着茶眉梢带着温和的笑:“温荧,你有没有意向去别的学校读书?市三女中、隔壁的向明都不错。”

潜台词,劝退。

惊动她外婆直接挑着扁担千里迢迢从县城坐火车过来,指着人模狗样的校长和打扮精致的女人就开始谩骂:“你个老不死的,不帮着学生出头就算了,学校有你这样的败类名声才臭!”

“想让我外孙女退学,除非我今天死在这。”

王娣年过六十依旧健步如飞,豪爽泼辣,上能厨房厅堂豪饮烈酒,下能针灸推拿治病救人。

她虽然没什么文化,却积极投身医学事业,会当街打流氓土匪,讨伐恶意收费的菜市场摊贩,收拾镇里家暴女性的男人,在镇内有母老虎之称。

可,这种强硬的,到底碰不过城里虚浮油滑的。

温荧亲眼看着外婆被校长报警赶走,好几个警察都没能拖动她,一个大嘴巴子抽的赵华章老婆脸都歪了,被人死死地揪着头发,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王娣被好几个校领导和警察拉着架,被校长不经意推了下,从楼梯上一屁股摔了下去,包碌碌滚下了楼梯,里面给她包的馄饨饺子撒了一地。

这个社会,真是烂透了啊。

温荧不知哪来的勇气,冲上去一把护住外婆的头,一刀划伤了校长的手。

她被带进拘留所,陈烬脖颈青筋都暴起,根根分明的指骨一把掐住她头发:“谁让你来这种地方的?!”

他整个人就跟疯了一样,踹开看守室的门就把她往外扔:“你给我乖一点,万事有老子担着就够了。”

“但是你这双手,必须干干净净。”

温荧咬着牙,眼眶里全是泪。

狱警拿着警棍冲出来拦住他们:“干什么呢!都给我站住!”

争强好胜、这辈子活到现在没求过人的陈烬弯了腰,躬着背蹲在地上求民警给他拿手机的机会,给陈岐山打了个电话,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陈岐山过来直接保释把她带走,那些狱警瞬间换了副嘴脸,讪笑赔不是。

陈烬踢废老师一颗蛋闹得满城风雨,要是他今天跟着陈岐山走了,明天陈岐山那把椅子就不清白了。

陈烬从来没仰仗过他爸妈。

他要靠自己的双手死磕,哪怕跌的头破血流。

“小姑娘,以后出了事给叔叔打电话。”

陈岐山和蔼又怜爱地拍了拍温荧脑袋,墨镜一带谁也不爱,“以后就说是我的干女儿,出了事陈家人给你担着。”

“那臭小子,就让他蹲着吧。”

温荧就是在那个时候存了陈叔叔电话的。

但她始终忘不了那双冷傲猩红的眼睛,拒绝了陈叔叔送她回家的建议,义无反顾,拘留了三天。

她不想靠别人,只想靠自己。

纵使世界荒芜,总有一个人,是你的信徒。

后来,陈岐山严查了教育界不少学校,来了波大换血,所有无德的教师干部都被清理下台,包括明致校长。

……

陈烬靠在酒店落地窗前,俯瞰着下面闪烁的霓虹灯。

沙发上,温荧头居然累得枕在他膝上睡着了,呼吸绵长,眼下还带着隐隐的泪痕。

他指尖掐灭烟,想抱她去床上睡,又怕惊醒她。

温荧睡眠质量很不好,偶尔咕哝几句絮语,手臂无意识地抓着他胳膊枕在脑下,身躯蜷成婴儿形态,头下意识埋进他温热有力的胸膛。

心理学上,这是个身体受到过创伤下意识的防卫姿态。

陈烬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手臂却一直维持着给她垫脑袋当人形枕头的姿势。

三个小时。

直到他臂肌一片酸麻无知觉,血管都麻痹发紫,温荧才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撤开了他的手。

陈烬几乎要被她气笑了。

他给她盖了两层毯子,关门出去,躬着身子靠在墙上拨了个电话。

“妈。”陈烬嗓音透出沙哑。

他周身所有的痞肆浑不吝劲全都褪得一干二净,脸笼罩在走廊昏暗和鱼肚白的交织中。

“小温好点了吗?”

周女士温柔和善的声音传来,如春风徐徐拂面,“我这边还有个病人急着挂诊。对了,上次我给你说的让她体验多巴胺迸溅的感觉,效果如何?”

“她笑了。”

他脊背靠着墙角无力滑落,蹲在地上,肩夹着手机,“您什么时候回国?”

“年底之前吧,怎么了?”

“越快越好。”

陈烬脸上情绪极冷极淡,碦哒碦哒拨弄打火机焦躁的动作很好地出卖了他,“我见不得她难受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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