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恐惧之夜

天黑前,会接生的满娭毑摇摇晃晃地走到老大家来了。因为妈妈担心晚上生孩子,所以,请了她老人家和外婆一起睡。如果晚上发作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外婆和满娭毑不准妈妈坐到外面,她们陪着妈妈坐在堂屋里乘凉,外婆并为她不停地在用蒲扇扇风。弟弟和妹妹坐在阶基上。只有老大一个人坐在地坪里的竹铺子上,还有他们家的那条狗——赛虎躺在竹铺子下面。老大和赛虎一起守卫着这个家。因为,他们生产队前几天一个二十几岁的男青年由于爱的纠纷而喝农药死了。埋在他们家的西南方向,大概有两里多路。老大觉得,现在是炎热的秋老虎天气,全家人如果都坐在屋里,而不敢坐到外面,那就是胆小怕事。那就不成个样了。这个家里,目前只能由他挺身而出。如果,老大也怕,那这个家怎么办?老大对自己说:

“我不能怕,必须坐在外面。”

而且,还要不停地走动,不停地说话。把事先摘好的莲蓬,分给他们吃,以分散他们担心父亲受伤的痛苦和黑夜的恐惧。

今晚,肯定是个不平常之夜。父亲的伤情不得而知;母亲是不是今晚生孩子,也不得而知。

老大环顾了一下这秋虫低鸣的夜晚,一个更加恐惧的突发地情况,悄悄地出现了。

大概是晚上九点左右,那座新坟上突然升起一团火,远远地望去,大约像一支上了新电池的手电那么亮。那团火在新坟上闪了三下,然后沿着他生前经常走的一条路,去他的老家。每隔几米远闪一下。一会儿,那团火,首先闪进了他三哥家里。因为生前他就是住在他三哥家。老大回头看了一下妈妈、外婆和弟妹们,他们在吃莲蓬,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见。这就好。只要不吓到他们,一切都好。

这时,老大故意把莲蓬吃得很响,以显示这莲蓬好吃,让他们都陶醉在莲子的香甜之中。其实,这时老大的内心非常地恐惧。但,他能恐惧吗?假如他露出恐慌,全家都会乱套。他不断地鼓励自己,不要怕!这算什么。又不是炸碉堡,这怕什么呢?何况这是迷信。有什么好怕的?

正在自我安慰的时候,那团火从他三哥家闪出来了。又闪到他二哥家去了。过了一会儿,从他二哥家闪出来后,又闪到建满他们家去了。因为,他们三家离得很近,呈品字形。也是他生前十分熟悉的地方。那团火都是这样,进门出门都要闪几下。

老大在想:那团火,根本不是什么灵火,就像一个人打着一支手电在串门。那路线和顺序和生前没有两样。老大正在纳闷,人即是死了,夜晚还是要回家看看。老大想,他看完那三家后,可能就要回去了。

可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那团火,竟然不回去。他又沿着他熟悉的路朝着老大家的方向来了。老大想,也许是从这边回去。因为这边也能回去。那团火,离老大家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近了,近了......

以防万一,老大要妈妈和外婆、弟弟妹妹都回屋里睡觉去。因为太早,老小不肯去睡。这时,老大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命令:

“快点睡觉去!今晚有事。”

他们只好乖乖地睡觉去了。他把堂屋门都关好。顺便把杀鱼叉拿来插在竹铺子旁边。

老大突然发现,那团火真的是来自己家了。于是,老大指挥他们家的白花狗:

“赛虎!来!向前!冲!”

这时,赛虎闻声迅速从竹铺子下面爬出来,

并向前一纵,大叫一声,却戛然而止,突然匍匐在地上。然后,它匍匐着倒退至竹铺子底下。无论你怎样使劲踢它,赛虎也是一声不出,纹丝不动。

“不能让灵火闪到我们家来。”这是老大大脑里突然蹦出来的一个念头。

于是,老大站起来,手持杀鱼叉跑到前面大声说:

“圆满尿罐,我告诉你,今后你不要再到我们家来了,我们家不欢迎你。你已经死了,滚回去吧!”这个死者叫圆满,小名叫圆满尿罐。

那团火,突然熄灭了。几分钟后,在他的新坟上闪了几下,真的回去了。

老大回到床上时,满身都是汗。但他觉得欣慰的是,他完成了任务,保卫了这个家。

那一夜,老大长了几岁。

第二天,老大很早就吃了饭,发现大家的表情都很正常。得知昨晚的事情没有影响到他们。

吃了早饭后,准备去星火学校。临行前,妈妈说:

“如果,你爸爸断了腿什么的,不能锯掉,都

要治好。”

“知道。”他于是一路小跑来到了学校。

“你爸爸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断了一条腿,断了一条胳膊,医师说要把腿锯掉。征求家属的意见。”夏老师说。

“我妈说,都要治好。不同意锯掉任何部分。”

“好。那我打电话告诉周老师。保守治疗。”

“好。那我回去了。”

“有事,我会送信来的。”

“谢谢夏老师。我明天也会来的。”

老大一个人又来到了那个教室前,只见那栋房子边上的一棵蒸钵大的苦楝树连根拔起,倒在一边。昨天,这里还是好好的一栋房子,今天就变成了一片废墟。

“真是外婆说的那样呢,老天爷也不允许他们这样干。你看,昨天下午喊声震天,今天就把这栋房子吹倒了。老天的劲真大。这些乱搞的人难道能把老天爷怎么样?真是天意。”老大心里想着。

哦,真的,要快点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里每一个人。十里路,老大又是只花了三十分钟就跑回了家。把好消息告诉了家里。

“喔——,爸爸没事了!”老

“喔——,爸爸没事了!”妹妹学着说。

弟妹们在欢呼。妈妈和外婆又一次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你们不知道呢?那栋房子被彻底地吹倒了。我在那里看了一会儿。”老大说。

“倒得好!”

“倒得好!”

“我爸爸平安无事了。”弟妹们在幸灾乐祸。

昨晚,全家还笼罩在痛苦和恐惧之中。今天,全家人沉浸在喜悦之中。只有昨晚的那一幕,老大没有说出来。不知今晚情况如何。

“今天,你出发不久,来了一些人,把你爷爷书柜里的老书,都拿到外面烧掉了。”妈妈说。

“啊!他们为什么要烧书?”老大问。

“你爷爷拿了那本谱交给雷司令时,他派人来的。说我们家藏了黑货。”妈妈说。

“一进屋就只问你爷爷的书柜在哪里。不容分说,就全部拿出去烧了。”外婆说。

老大马上跑到堂屋的箩筐里一看,那些《家谱》还在。

“爷爷的老书,就只剩下这一套家谱了。”老大说。

“如果没从书柜拿出去,那也是烧了。”妈妈说。

“这些家伙,都是文盲。”老大说。

吃了晚饭后,全家都按昨晚的位置坐定。老大也仍然坐在竹铺子上,家里的那条狗,赛虎也还是睡在竹铺子下面。杀鱼叉还是插在现地方。老大一边吃着莲蓬,一边暗中注视着那座新坟。

惊人的相似。又是九点左右,那团火,准时又出来了。老大真感到奇怪。怎么这么准时的出现了。今天,他如果到这里来,老子要把鱼叉朝他杀过去。反正这个赛虎也是个关键时刻靠不住的家伙。

今晚的情况不同,那团火,只到了那三家,便直接回去了。真的没有到老大这里来。那灵火,真是能听懂话呢。老大突然觉得对不起圆满,昨晚的话说得太重了。

这是老大所知道的,圆满其实他是不幸的。他父母亲死得早,他是父母亲最小的儿子,一直住在他三哥家里。二十五六岁的后生子,真正关心他的人也没有几个。生前他觉得老大一家对他很好,所以,他生前农闲时,几乎是每天吃了晚饭后都到老大家来玩。有时和他们一起打扑克,有时他就表演一些自编的节目。唱一些不成调的带色的花鼓戏,自娱自乐。他唱时,故意露出他口里的那颗假金牙。有时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有时,他喝了酒就嚎啕大哭。

前一段时间,他在大队看鸭子,鸭子吃饱以后在水里嬉戏,他便乘机到一户农家去讨口茶喝。正好那家人家的大人都去田里劳着去了;小孩子都到外边玩去了。就剩下一个患了小儿麻痹症的二十来岁的女孩子在家守屋。他喝了茶后便和她开玩笑,开着开着,竟然和她发生了男女关系。正在这时,女孩子的哥哥嫂嫂出工回家碰上了。圆满自知有错,马上向二位哥哥嫂嫂赔礼道歉,并请求原谅。

“不行。我要去告你强奸残疾人。”那哥哥说。

这时,圆满急中生智,当场脱下自己身上穿的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衣和他新买的一个细篾斗笠送给哥哥。这是他最好的全部家产了。

哥哥嫂嫂还是不依不饶。

圆满只好向哥哥嫂嫂下跪,并且保证:

我做的事我一定负责。我会托人来做媒,一定把妹妹娶回去。希望哥哥嫂嫂不去告状。放我一马。”圆满苦苦哀求。

“你一个人,住的茅屋子都没有。你把我妹妹娶回去放在哪里?不行。我的妹妹不能嫁给你。”哥哥说。

圆满,万般无奈,泪流满面地出来了。他无心看鸭子了。马上跑回家把事情告诉了自己的两个亲哥哥嫂嫂。

“这是你自己找的麻烦,你自己要负责啦。你告诉我们,我们又冒得什么好办法。”他三哥说。

“你去死吧。要是他们去告你强奸,那是要坐牢的。你干下这样的丑事。叫我们兄弟今后怎样做人?”他二哥一听此事,便大发雷霆。

圆满只好从哥嫂家出来,他划着看鸭子的船在漉湖睡了一夜。他仰望夜空心想:大哥又离得远,喊父母又不应,求哥嫂也不行。那里一告,就要坐牢。还影响哥嫂侄儿做人。没有活路了。于是,他一翻身滚到湖里,可怜他会游泳淹不死。喝了几口水后,受不住便又爬上船来了。

第二天上午,由于他一夜未睡,踉踉跄跄地走到这里,走到那里。这时,一个穿警服的特派员找到了他,和他谈了他昨天发生的事情。并录了口供。

他猛然一想:他就是公安局的,肯定要坐牢。只有死路一条,一了百了。他没有吃中饭,他的哥嫂也没有管他吃饭的事。下午,他挨到了太阳快要落水的时候,于是,他下定决心,趁在那片棉花地里打农药的人小息之时,笔直跑到那片棉花地里,打开一瓶一0五九农药,喝了一瓶盖。哪知道这种德国生产的剧毒农药,喝一瓶盖也是要命的。

据一个打农药的人说,他喝下农药后,只走了五步便倒地身亡了。第一个发现圆满死了的人说,那是惨不忍睹。他的十个手指头的前面两节都没有了,是在地上挖掉的。

他短暂的生命给荷花园留下了一句话:

“一0五九喝一盖,何哩死得这样快。”这是他死后,他二哥的哭词。

想到这里,老大不禁泪流满面。默默地在心里说:

“圆满,你安息吧。昨晚,我的话说得太重了,对不起。你不知道,我们家出了大事。我的父亲差点被龙卷风吹倒的房子压死了。全家人都非常的悲痛。我也是出于无奈。你知道的,你生前,晚上经常来我们家玩,我没有一次是不欢迎你的。昨晚,你来的真不是时候。请你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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