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六

廿六

第一道阳光从窗缝里透进来的时候,远志就醒了,高原的空气似乎愈加稀薄,一夜放纵的代价就像跑了一场马拉松,,连翻个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叶栾华睡着很熟,一条手臂横在他的胸前,压着他,令他做了一夜的恶梦。

远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积蓄了许久的力量,终于往边上挪动了一下,可是却控制不住地猛咳起来,像条砧板上鱼一样咳得跳了起来。

栾华被惊醒了。

远志已经坐了起来,撑在床沿,上半身暴露在空气里,因为剧烈咳嗽的原因,连整个后背都是红通通的。

“又咳了?”栾华扯过被子将远志裹进自己的怀里。

“要是感冒就糟了,肺炎的话也很麻烦!刚才差点把肺给咳出来。”远志的气已经顺了过来。

“我们提前出去吧?”栾华将下巴搁到了远志的肩上。

“嗯。”

“很烫,是不是发烧了?”栾华将探到远志的额前。

不光是前额,连脖子和手心都热得惊人,叶栾华难掩慌张地将耳朵贴到了远志的后背上,那人的心跳得像一个敲急了的鼓。

叶栾华一把扳过远志的身体。

“爸爸是医生,我多少有点了解,可能是肺炎。”远志无奈道。

“我去喊他们几个马上回去!”

“别扫长安的兴,这种地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来,等个一两天也死不了。”

“你疯了!高烧不退的话连活命都成问题。”

“我自己心里有数。”

“有数个屁!”

“都说了死不了!你慌什么!”远志不耐烦起来,伸出双手扒了扒自己短短的头发。

“妈的,早知道不来这个鬼地方!”

叶栾华啐了一口,掀起被子站起来,□□着身体走到窗前,猛地推开了窗户。

多吉果然在小石滩前替他母亲洗毛巾餐布,栾华扯着嗓门唤道:“小孩!上来!”

“王八蛋!”远志皱着眉头骂了一声,赶紧弯腰去找散了一地的衣物。

叶栾华在多吉来前利索地套上内裤,光着膀子披了一件外套去开门。

“有什么事吗?”多吉从门外探进半个脑袋。

“去给我们找个向导,今天我们要回西当,还有弄两匹马。”

“你们今天要走吗?另外两个姐姐要去神湖啊!”多吉一脸疑惑地问道,顺势挤进了半个身子。

“喏,他生病了,得出去,对了,这里有医生吗?”

“哥哥生病了吗?”

“嗯。”

多吉转了转眼珠子,然后用力地点了下头。

“给我们去请过来,说有人发烧了,咳嗽!”栾华从外套的口袋里掏了一张钞票出来。

“医生很忙,有很多事情。”多吉为难地摇起头来。

“什么?”

“他到另一个村去了,去给骡子接生!”

叶栾华翻了个白眼,连一边一直没有吭声的远志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那就快去给我们找个向导。”

“可是医生也给人看病!”多吉强调。

栾华挥了挥手。

多吉点了下头,掩上门,过了一会,脚步声又回来了。

“又怎么了?”

“上村那个外国人是个医生!”

“你这小孩为什么不早说?”

“你昨天没问我。”

“能给我找来吗?”

“嗯!”多吉自信满满地扬了扬眉毛。

叶栾华走回到窗边,目送着多吉撒腿逛奔的身影,猎犬嗅到主人的动静后从围栏里跃了出去,一路跟了上去。

窗边的男人沉默着,双肩低垂,眼睛藏着迟疑和惶恐,一点也不像在社会上混了很久有地位有身份的人。

远志觉得他有些大惊小怪,向导小吴已经留了几盒抗生素给他,他觉得这些小小的胶囊对于维持几天的病情已经绰绰有余,可是像往常一样,他显然太过自信了。

多吉很神通,上村的外国人被请了过来,两个人一路打着手势,夹杂着彼此不通的语言,步伐有力地朝他们走来。

远志和栾华在大客厅里,酥油茶特有的香气弥漫了整间屋子,外国人有个大众化的名字,保罗,大概是在山里待得久了,不修边副,脸也晒黑了不少,一圈络腮胡子,蓝莹莹的眼珠像块玻璃,眼神却很坚定,虽然两手空空,却让人不由地信赖。

“肺水肿!”在简单的检查后,保罗以勿容置疑的口吻道。

“什么?”

“肺水肿!”医生重复了一遍。

远志闭上眼睛,就像原本浮在水面上,现在猛地被人往下拽了一把。

叶栾华按在多吉肩膀上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

多吉听不懂外语,天真地问道:“是什么病啊?”

“会不会可能是普通的肺炎?”栾华焦虑地问道。

保罗摇了摇头。

“没有咳血痰,你会不会搞错?”

保罗依旧摇头,道:“多半是肺水肿,你们还去过哪里?”

“拉萨。”远志答。

“自己用药了吗?”

“抗生素。”

保罗眯起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又坚定地点头道:“这里没有条件,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可能是离开了拉萨,你又自己用了抗生素,病才可以拖这么久,你们要马上出去!”

“真有这么严重?”远志似乎仍不愿相信。

“没有昏迷已经是奇迹。”外国人讲话夸张,连神情也是十足的夸张。

“我们马上出去,小孩,你去叫夏天进来。”

多吉领了命,转身就去开门。

夏天像只发怒的刺猬一样,弓着背站在门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这个家伙又在门口偷听了,这是什么表情,想咬人吗?”叶栾华吼道。

多吉捂着耳朵躲到保罗的边上。

“你们什么事情都要瞒着我,远志生了病也不告诉我!”夏天的眉头拧成一团,攥紧的双拳垂在腿边。

“凭什么要告诉你,你在这里乖乖地等那两个女人就行了,难道还要带着你这个扭了脚的家伙,我们找死吗?”叶栾华对于门口那个随时要爆发的年轻人不屑一顾。

夏天一口气噎在喉头,脸涨成了猪肝色,像被人卡住了脖子。

远志不耐烦地打断他们,夏天那道自认为带着强劲电力的视线被折断了,他巴巴地望着远志,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那个,真的很严重吗?”

远志故作轻松地摇了摇头。

保罗耸了耸肩,从裤袋里掏出一个老式烟斗来,塞到嘴里,像嚼糖似地“嘎叭嘎叭”咂着嘴。

叶栾华将堵在门口的夏天轻轻地拨开了。

过了一会,多吉神气紧张地跑了回来,一下子跑到栾华面前。

“西当进来的路被雨水冲了好几段滑坡,这几天一直下雨,连转山的人都没有,骡子也都回村里了,走森林很危险!要绕很多路,没人敢做这生意!”

保罗嘴里的烟斗掉了下来。

“外面人进不来?”

叶栾华点了点头。

“为什么?”他瞪着眼睛问。

“路塌了,见鬼!”

“不过昨天有人从尼农进来了,那个地方竟然没塌。”

“那我们从那里出去。”

多吉飞快地摆起手来,道:“那条路太危险了,悬崖边有风,一不小心就掉下去,谁也找不到!”

“在这里也是等死,就走那条路吧!”远志望着窗外,一口饮尽了凉透的酥油茶。

叶栾华开始整理东西,夏天一手依旧搭在门框上,死死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仿佛一眨眼睛眼前的人就要消失一样,他咬着双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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