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沈展的书房门外，沈翩翩听见里面沈展暴怒的低吼声和柳雪的啼哭声，还有一旁薛霁华无奈的说着她刚才和房间里和柳雪对好了的理由，柳雪委委屈屈地附和。
她也不觉得尴尬，砰砰砰地敲着门，出声询问：“爸，你忙吗，我找你有事。”书房里三人的声音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戛然而止。
很快沈展的声音透过门板传了出来：“进来。”
沈翩翩推门进去，薛霁华一脸尴尬的站在沈展身边，柳雪低垂着头，沈翩翩还能看见她红肿的眼眶，看起来可怜极了。
沈展看着沈翩翩清澈明亮的眼睛，狼狈地避开了，沉重地开口：“翩翩，爸爸知道你受了委屈，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沈翩翩摇了摇回头，问：“爸爸，薛姨说，柳雪是因为你病了，怕我回来惹你生气，这才给陈梅梅写了那封信，这个理由你信吗？”
沈展知道沈翩翩是认定了柳雪要害她，可凭这样一封信他无法给柳雪定罪。感情上，他也不愿意相信在他跟前一直乖巧可爱嘴甜的柳雪，虽然有时候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可不至于这么恶毒。
沈展没有立刻回答，沈翩翩就知道了他心里还是偏向薛霁华和柳雪的，她丝毫不觉得意外。在原身的记忆里，沈展还真是一位好继父，把柳雪也是当亲生女儿对待的。buhe.org 非凡小说网
她摇头说：“爸爸不相信也情有可原，我也无法相信她对我有这么大的恶意。再说了，我远在千里之外的乡下，鞭长莫及，有柳雪在这里孝顺爸爸，我在乡下也能放心些。”
这次不能一次把薛霁华母女俩的真面目解开，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毕竟她虽然说得那么凄惨，还差点死掉的样子，可现在她活生生的站在沈展面前，面色红润，身体健康的很。
沈展或许会愤怒会心疼，但却很难感同身受，真正理解原身的感受。
不过她不急，来日方长嘛。原身的死，凶手可不止柳雪一个，可真要柳雪偿命却又不至于。不过此事应该能在沈展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假以时日，这颗种子总会发芽长大的。
沈展相信柳雪的心性是好的，他觉得这事说不定有什么误会。可沈翩翩在乡下遭了那么多罪吃了那么多苦，他更对不起亲女儿。
沈展看着沈翩翩淡漠的眼神，心里耿耿咯噔一下，突然生出一种感觉，这件事他要是不给出一个满意的交代，他大概是失去女儿了。
他看了眼薛霁华和柳雪，说：“你们先出去，我跟翩翩说点儿事。”
沈翩翩却笑着拒绝了：“爸爸不用了，我看柳雪好像很委屈的样子，你跟薛姨好好哄哄她吧。”
她晃了晃手里的相机，笑盈盈的，看不出丁点儿的委屈：“要不是看见这台相机，我都要差忘了这是我的东西，正好要去买些东西，顺便拍些照片，爸爸你这里有胶卷吗？”
沈展的目光落在了八成新的相机上，眸色沉了沉，拉开书桌的抽屉，取了三卷胶卷出来给沈翩翩。
这胶卷还是他住院之前买的，因为柳雪说是要跟同学出去玩，胶卷不够用了，他让他的警卫员买了些。因为他突然受伤住院了，这才没来得及给柳雪。
这相机是沈翩翩的外公送她的生日礼物，女儿一直非常珍惜，不让别人碰的。可是女儿下乡之后，这相机就一直是柳雪在用着。
沈展按着胀痛的太阳穴想着，或许不止是相机，还有她妈妈亲手给她布置的房间，后来也属于柳雪了。
可能在沈翩翩眼里，他这个爸爸，更是早就被柳雪抢走了。
其从前妻坚持要离婚，她又娶了薛霁华之后，女儿总是针对薛霁华和柳雪，对他也没有了以前的亲昵和慕濡，他们父女俩三天两头地吵架，他指责女儿无理取闹，觉得女儿不理解他不体谅他，他还让女儿让着点比她小的柳雪。
之前他不觉得他的做法有多么的过分，他只是希望女儿和柳雪能和睦相处。可现在想来，沈展终于发现，他的那些指责，没有让这一家人和睦，反而让他们的父女之情出现了裂痕。
沈展苦涩地看着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女儿，迫切地想说些什么以挽回岌岌可危的父女之情，沈翩翩却不给他这机会，挥挥手潇洒地转身，说：“爸爸我走了，你快去安慰柳雪吧，我看她眼睛都哭肿了呢。”
沈展看着女儿转身离去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朝薛霁华和柳雪挥手，无力地说：“你们先出去吧。”
柳雪一脸愤恨，沈展出院了，她和几个朋友也约好了去玩，可现在相机被沈翩翩拿走了。此时此刻，她也不敢像以前一样跟沈展撒娇，只能不甘心地跟着薛霁华出去了。
沈翩翩一点都不在意沈展心里的想法，也不在乎他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她开开心心地出了门，去百花大楼逛了一圈，京市的百货到底比小县城里齐全，质量也好一些。她买了些羊毛线，打算回去了给自己织毛衣毛裤和围巾，乡下还是太冷了，原身的衣服太少，也不怎么保暖。
从百货大楼出来，她一路走走逛逛，在天、安门拍了几张照片。天快黑的时候，她搭公交车按唐逍给的地址，去给他妹妹送信了。
等见到了黑黑瘦瘦的唐糖，沈翩翩默了默，唐糖看起来很不好，脸上和裸露在外的手臂上，都有青紫色的痕迹。
不过小姑娘眼神清澈又坚定，拜托沈翩翩：“沈姐姐，你回去了跟我哥说我很好，千万别告诉他我脸上有伤啊，我不想让他担心。”
担心沈翩翩不答应，唐糖又说：“真的沈姐姐我不骗你，我是跟堂哥打架弄的，他伤的比我严重多了。”
沈翩翩笑着说：“我答应你，不过你要保护好自己。”
唐糖一个劲儿地点头，两人约定，明早九点沈翩翩来巷子口取唐糖给唐逍的回信。
沈翩翩回到家，正好赶上吃完饭，依然是跟沈钊一家和沈奶奶一起吃。只是这顿晚饭的气氛尴尬无比，沈奶奶和沈钊夫妻俩，还有沈渺渺，争先恐后地对沈翩翩示好，对她在乡下的遭遇表示同情和自责，一个劲儿地道歉。
沈翩翩看着板着脸的沈展，知道他们并不是真心道歉，只是做给沈展看而已。
不论他们如何悔不当初，沈奶奶更是老泪涕横，沈翩翩就是没松口，看着他们尴尬地表演。
别说他们不是真心，就算是真心道歉，又如何？真正需要他们道歉的原身，已经不在了啊。
不过他们一番自责，也不是没有效果，最起码沈展的脸色舒展了些，饭后又劝沈翩翩留下来。他一开口，其他人也都跟着劝她留下，别回乡下了。
沈翩翩没同意，在她看来乡下不比京市差，最起码她的伙食挺好的，三天两头的能进山打野味改善伙食。
等到大队上认可了她改良种子的本事，她再申请一块自留地应该不成问题，到时候她想吃什么自己种。她孤家寡人一个，半亩自留地产的粮食够她吃一年了。比留在京市，去工厂当工人舒坦多了。
第二天吃了早饭，沈展亲自开车送沈翩翩去的火车站，路上顺便去了见了唐糖一面，取了她给唐逍的回信和一个小包衣服鞋子。
一路上，沈展欲言又止，心情复杂的很。临进站前，他终究没有再开口劝说沈翩翩留下，他常年不在家，女儿会不会委屈他要没法知道。
沈翩翩看出来沈展是真的非常自责，对她满怀歉意，想补偿她。
上了火车，沈翩翩取出一团红色的羊毛线开始织围巾打发时间。她不知道沈展回到家里，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个小时之后宣布，让沈渺渺和柳雪也报名下乡。
沈渺渺当即就慌了神，说她有工作，不需要下乡。沈奶奶也表示沈渺渺都二十岁了，该结婚了，不能下乡，不然她岂不是在乡下嫁个泥腿子？
薛霁华也舍不得柳雪去乡下吃苦，伏低做小地劝沈展。
沈展铁青着脸说：“妈，本来该下乡的就是渺渺，若不是翩翩替她，她已经在乡下三年了。现在翩翩替她下了乡不愿意回来，翩翩也到年龄结婚了，难道你没想过，翩翩要是嫁人，也只能嫁个泥腿子吗？渺渺是你的孙女，翩翩也是你的孙女，你不该如此偏心。”
沈奶奶说：“不是渺渺不想和翩翩换回来，是知青办不同意。再说了这次是翩翩自己不愿意留下来。乡下那么苦，可翩翩已经在那里扎根了，你为什么还要逼着渺渺也去乡下受苦。”
沈展冷着脸说：“你们当初哄着翩翩代替渺渺下乡，怎么就没想过翩翩比渺渺还小两岁，从小身体还不如渺渺健康。乡下那么苦，翩翩吃得了这份苦，渺渺也可以。”
沈钊看着沈展一脸怒意，不敢替沈渺渺求情，他看着沈老太，希望她能劝住沈展。
薛琴却知道一些沈展的性子，他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改变。可是大女儿已经二十岁了，杏眼樱唇长的好看，皮肤也白净，还跟副厂长的儿子处对象了。
她要是嫁入了副厂长家，不仅能帮到沈钊，儿子和小女儿的工作也能帮忙安排的，没必要托沈展的人情。
反正沈展因为他们哄沈翩翩下乡的事，对他们大房已经有意见了，就算今天她同意送渺渺去乡下，沈展今后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帮扶大房也说不准。
那还不如留下渺渺，等她嫁给副厂长的儿子，他们大房就和副厂长是亲家了。
畅想着攀上副厂长的好处，薛琴大声说：“我不同意。二弟，我知道你心疼翩翩吃苦，可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渺渺也已经有对象了，我不同意她去乡下。”
沈展没回答薛琴，他看着沈钊，目光沉沉地说：“大哥，国家动员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在你们眼里就是送孩子去吃苦吗？我也不逼你们一定要送渺渺去下乡。”
沈钊讨好地说：“二弟，既然翩翩不愿意留下，那让渺渺把每个月的工资拿出三分之一给翩翩寄去，不一定非要让渺渺也下乡嘛。”
沈展冷着脸没说话，转头对着薛霁华说：“雪儿这几年养的太娇气了，我打算送她去乡下锻炼几年。你也不要觉得去了乡下一不辈子就回不来了。雪儿都有门路给陈梅梅许诺一个回城名额，你肯定也能给雪儿弄到回城名额。等个三五年，你再给她弄一个回城名额让她回来就是了。即使五年后雪儿也才二十二岁，不耽搁她结婚嫁人。”
柳雪当场脸都吓白了，她委屈地看着薛霁华。沈展到底不是她亲生爸爸，她这么多年讨好卖乖，沈展还她能狠心逼她去乡下。
薛霁华也很是为难，她当然舍不得女儿去乡下吃苦，她跟沈展没有孩子，就柳雪一个亲生骨肉。可女儿这次做的事实在是太不谨慎了，留下把柄。
沈翩翩不知道她走后沈家的争吵，她一路上看看车外的风景织围巾，等下火车的时候，围巾已经织了一大半。
这回她运气不好，一路上没碰见回大队的顺风车，只能走着回去。走到半路天已经黑透了，幸好她胆子大走在荒凉的路上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