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暗夜4

换了其他人,对面的曹吉祥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肯定会琢磨琢磨,是不是快变天了?否则这个阉人怎么敢如此说话?

但袁彬却没往这方面想,只是单纯的认为这是曹吉祥在拖着他下水。也是,正常人谁会跟曹吉祥这等人似的,整天琢磨那些阴谋算计?

见袁彬仍未醒悟,曹吉祥心里暗暗鄙薄,真是个榆木脑袋,不过心里鄙视归鄙视,这话可不能说出来,否则,袁彬真有可能打他个满脸开花。

见袁彬领悟不到自己的深意,曹吉祥干脆挑明了,反正袁彬是上皇的人,就算最后不同意,也不会四处乱说,“咱家与石侯、徐副宪等人欲迎上皇复位,百户以为如何?”

“当啷!”袁彬手中的茶杯摔到了地上,本人也被曹吉祥的话吓得七荤八素,目瞪口呆,过了半晌,袁彬才抖抖索索的指着曹吉祥,仍然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石亨、徐有贞这是想干嘛,这是想做霍子孟吗?然后呢,然后是不是还想做曹孟德、司马懿?这简直是大逆不道!虽然他是朱祁镇的人,但却仍被这些人的肆意妄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肆意妄为,而是作死了!

废立之事在霍子孟这样的权臣手里当然简单,但凭你们几个货色,凭什么轻言废立?这要是于少保,还有那么一丝可能,但于少保在朝中也不是一手遮天,胡、王两位尚书可不是摆设,足够牵制于少保的。

况且,于少保也不是这种性格,以他的风光霁月,岂能做出这等招惹非议的事情?

石亨、徐有贞等人不是作死是什么?

“请百户能说服张指挥,助我等一臂之力!”曹吉祥可不管袁彬震惊不震惊的,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自然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这……这……”过了良久,袁彬才回过神来,即使是他这个朱祁镇的铁杆,也被震惊的语无伦次,他当然希望上皇即位,但前提是名正言顺,而不是这种注定会在青史上留下骂名的投机之举。

至于让张璟掺和这等事情,他肯定是不愿意的,就连他自己都不会参与,又岂会让张璟参与?

“这个……”袁彬强笑一声,“某心里有些乱,请老师傅勿怪。”

曹吉祥笑呵呵的看着袁彬,对自己制造出来的局势非常满意,让你搪塞咱家,真以为咱家不知道你想干嘛,不就是不想跟咱家多交往吗?现在再给咱家躲一个看看!

“上皇复位,乃是天经地义,”曹吉祥阴恻恻的看着袁彬,“莫非袁百户还有什么顾虑不成?”

当然有顾虑!袁彬心道,但却不能如此说,他是上皇的铁杆,陪着上皇在草原过了最艰苦的一段时日的人,这份情分,满朝无人可比。

但情分归情分,袁彬当年可以为了全君臣之义,不顾自身生死;如今却不是当年,他自然不能为了全所谓的君臣之义,把张璟牵扯到这等泼天的大事中来。

如此一来,他与那些见利忘义的小人有何不同?

“老师傅,此事过于骇人听闻,”袁彬勉强稳住心神,“某此时心里颇不安定,怕是无法给老师傅答复。”

曹吉祥见了兔子,也已经撒了鹰,此时自然不会怕袁彬跑掉,怎么跑,敢跑么?不敢的,说出去也没人信呐。

“哈哈,”曹吉祥打了个哈哈,“这是当然,百户不必焦虑,咱家等得起,石侯、徐副宪也等得起,哈哈。”说完,曹吉祥起身告辞。

袁彬也没心思送曹吉祥,曹吉祥自然也不会在意,送不送的有什么,只要事情办成了,什么都好说。

心神不属、愁云满面的袁彬如行尸走肉般回到书房,曹吉祥带来的消息过于骇人听闻,哪怕他是上皇的铁杆,也不能、不敢做出如此疯狂的行动。

怎么办?肯定是不能告诉哥儿的,此事即便最终成功,将来落到史书上,名声也不会那么好听,虽然能够得到一时的荣宠,但这未必是什么好事!

历史上恃宠而骄,最终败落的例子实在太多太多,数不胜数,哪怕哥儿不是这样的人,也不能让他成为众矢之的!来自皇帝的恩遇自然是难得的,正是因为这份难得,获得此份殊荣的人,便会成为众人的靶子。

哥儿年纪轻轻,若是被人惦记上,可就真的毁了!况且,哥儿的功劳再大,以他的官职和资历,充其量也只是个幸臣,才朝廷中根本没有他的位置,所谓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他们这些幸臣也是一样。

对于皇帝而言,他们这样的幸臣不过是用完就扔的垃圾罢了。

正琢磨着,张璟来了,袁彬心里藏不住事儿,看到张璟后那欲言又止、满腹心事的样子就这么明晃晃的挂在脸上,张璟又岂会看不到?

“伯父可是有事?”张璟关心的问道,他自是不知道曹吉祥来找过袁彬,并且还把他们的谋划和盘托出,让袁彬心神不宁至今。

袁彬欲言又止的看着张璟,这等泼天的大事,他是真不想让张璟掺和,但曹吉祥既然通过自己向张璟传达,那么肯定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自己不说,还有别人,何况在此事上,张璟是避无可避的。

袁彬虽然是忠厚人,但却不是笨蛋,这段时间他也想清楚了,锦衣卫地位如此重要,张璟若是不参与,他们成事的可能会大大降低,既如此,怎么会让张璟轻易拒绝?

一旦张璟拒绝,定然会受到这些人的强烈打击与针对,甚至是不死不休。

“哥儿,”袁彬看着张璟,这事儿闹得,不管告不告诉张璟,这事儿不管他跟不跟张璟提,对张璟而言都是个大坑!

袁彬打心里不想张璟掺和到这种事情中去,但又岂是说不掺和就不掺和的?身不由己啊,想置身事外,就得有被人取而代之的觉悟。

这个时候,被取而代之,什么结果?

袁彬叹气,对于上皇复位,他当然是支持的,但若是上皇想通过这种方式复位,他却不会跟着掺和。

“伯父有什么尽管说便是,”张璟看着期期艾艾的袁彬,笑道,“你我叔侄,还有什么客套的不成?”

袁彬看着张璟,最终还是一咬牙,罢了,此事老夫担起来,又能如何?

“石、曹等人欲复立上皇,”袁彬既然做出决定,便不再遮拦,“他们想获得哥儿的支持,不知哥儿意下如何?”

虽然对此早有准备,本以为自己会平常对待,但不想在听到袁彬的话后,却仍是被震了一下,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啊。

“唉,”袁彬叹气,“他们想让上皇复位,锦衣卫、四卫营,乃至旗手卫都是绕不过去的,旗手卫还好说,关键还在于锦衣卫和四卫营。”

“此事你不必参与,”袁彬语气坚定,“你年纪还小,冒然介入此等事情,哪怕获得一时恩遇,又能如何?终究还是一个幸臣。此事自有老夫与他们周旋,将来是成是败,老夫一力担之!”

听到袁彬此言,张璟要说不感动,那肯定是假的!能够为自己做到这种程度的,除了亲人,还会有谁?

“多谢伯父,”张璟行礼,“伯父一片爱护之心,小侄心领了,此事事关重大,成了且不去说,功劳定然少不了,可一旦事败,则是泼天的大罪,小侄岂能让伯父代小侄受过?”

袁彬摇摇头,笑着对张璟说道:“你呀,还是太嫩,陛下的病情如何,别人不知,你还不知吗?都这样了,陛下仍不立储,为何?”

为何?张璟也是刚刚琢磨明白,一方面肯定是不甘心,二来也未尝没有玉石俱焚的想法。

袁彬并未等张璟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说道:“这还算好的,万一陛下另立外藩,将置上皇于何地?”

张璟闻言,这个可能性很低,即便景泰帝想立外藩,宫内和朝臣那关就过不去,但也不能不防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景泰帝想膈应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哥哥呢?

“此等情况之下,石、徐、曹等人谋立上皇,定然是有把握的,”袁彬叹道,“不过此事过于骇人听闻,你不要跟着掺和。”

“果如伯父所言,小侄若是不答应他们,他们又怎能放心?”张璟叹气,不得不说,只要是混官场的,就没有笨蛋,袁彬这等老实人都能见微知著,迅速辨明形势,进而做出决断,这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他们拉你下水,不过是看中了锦衣卫的南宫守卫之责,另外你令锦衣卫巡夜,让他们无法绕过锦衣卫罢了。”袁彬目光直视张璟,“他们看中的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手中的权力,若是老夫能为他们解决这些麻烦,他们巴不得将来分润功劳的人越少越好。”

“锦衣卫并非久居之地,”袁彬继续对张璟说道,“一旦上皇复位,你这个锦衣指挥定然是首当其冲,以老夫之见,尽快离开锦衣卫,去京营,京营不行,便去九边!”

“小侄若是请辞,陛下那里能同意吗?”张璟苦笑,能够跳出这个漩涡当然更好,但这岂是他想跳出就跳出的?而且,没有锦衣卫的权势、财力的支持,他那一系列规划,岂不是半途而废?

况且,自己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朱祁镇复辟,以及他复辟之后的种种倒行逆施?

张璟有些消沉的从袁府离开,自己这一年多究竟都忙活了些什么?刚开始的时候,他雄心万丈,认为所谓的夺门不过是几个跳梁小丑的投机之举,只要自己有兵有权,想要制止不过是轻而易举罢了。

他也正是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的。半年多的功夫,便升任锦衣卫指挥使,这个速度不可谓不快。但随着官职越来越高,对朝局的了解也越来越深后,张璟发现,“夺门”绝非是几个跳梁小丑的投机之举!

而是一次涉及宫内宫外、勋臣、外戚、文官联合起来的的有计划的、有预谋的政变;而绝非临时起意的投机。

面对如此庞大的利益相关集团,张璟发现,自己想要阻止,完全就是螳臂当车,所谓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说的就是他。

他一个小小的锦衣指挥,面对勋臣、外戚、文官组成的利益集团,对方打个喷嚏,都足以让自己灰飞烟灭。

这是大势与绝对实力的差距,不是一点先知先觉和一点小聪明就能抹平的。

他当然也可以顺势加入他们,但这又与张璟一贯的做人准则有悖,景泰帝对自己的知遇之恩都未曾报答,自己就带着人把他从皇位上赶下来,自己这成了什么了?狼心狗肺至此,还算是人吗?

阻止不了,又不想参与进去,张璟发现,自己完全走进了一条死胡同,进退维谷。

回到家,张璟收拾心情,他不想把压力带给家人,有些事情,自己扛着也就是了,谁让他是一家之主呢。

张璟去拜见了母亲后,便来到书房,袁彬提出来的办法其实是非常不错的,可以说是当下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了。

只是依然会对不起景泰帝,但目前的这种情况下,有谁能制止朱祁镇复辟吗?没有!

以前张璟还一直认为,只要景泰帝立储,朱祁镇就复辟失去了实施的土壤。此时看来,绝非如此!这些人要的就是朱祁镇复辟,而不是什么太子即位。哪怕景泰帝下诏立储,也只是让夺门提前发动罢了。

这封立储的诏书根本就发不出去。

正琢磨着,侍书走过来,伏在张璟耳边轻声说道:“姑爷,林大娘求见。”

张璟一愣,但马上反应过来,“有请。”

“老身见过指挥,”林大娘对张璟行礼,“冒昧打扰指挥,请指挥勿怪。”

“大娘客气了,”张璟还礼,“请坐下说话。”

“多谢指挥,”林大娘坐下,“我家姑娘欲前往辽东,寻找老道长的下落,被老身制止了。”

张璟点头,对林大娘的做法表示赞同,“辽东苦寒,居士孤身前往,实非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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