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离京3

驿站里的官吏们纷纷住口。他们不过是最底层的小人物,朝政大计岂是他们这些人操心的?他们这些人想的最多的是怎么升官,怎么敛财,至于国家大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驿站的客房中,张璟正在仔细分析此时延绥乃至河套地区的形势。作为即将踏上战场的新人,怎么可能不好好研究一下当地的环境呢,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虽然打仗这种事情需要看天赋,否则看再多的书,也不过是一句“优势在我”罢了。

张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天赋,因为他还没打过仗。等去了延绥之后,倒是可以检验一番自己的成色,到底是不是这块材料。

现在国朝的边事,也就延绥一代是最为危险的。

陕西据天下之上游,制天下之命者也,陕西之在天下也,犹人之者头项然,患在头项其势,必至于死。河套南望关中,控天下之头项,得河套者行天下,失河套者失天下,河套安,天下安,河套乱,天下乱。

河套一般指黄河河套,河套地区南望关中、中原。对于中原王朝来说,控制河套,则可以以阴山为屏障,抵御来北方游牧民族的威胁,保证关中、中原地区的安全。因此,河套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也成为草原民族与中原民族,草原文化与黄河文化交流、碰撞的主要场所。

周称朔方,汉称定襄,赫连勃勃统万城也。唐张仁愿筑三受降城,置烽喉千八百所,突厥不敢逾山牧马。古之举大事者,未尝不劳于先,逸于后。夫受降据三面险,当千里之蔽。

因东胜卫内撤,此地成了国朝与北虏交锋的主战场。

“北虏”何时进入黄河河套的呢?景泰五年北元内江,也先被杀,兀良哈三卫要求近边住牧,“北虏”也纷纷南下。

北元太师李来于景泰七年率部入套。此后孛来、毛里海、阿罗出部出入河套,屡屡侵犯明宁夏、延绥、永昌、庄浪、古浪、镇番等处边境。

实际上,在“土木之变”以前就有了蒙古部落南迁的零星记载,三卫南迁是其南迁行动的一部分。而“土木之变”时朱祁镇御驾亲征只是明廷对蒙古各部落逐渐南迁带来威胁忍无可忍的一种积极回应。

可惜的是,朱祁镇志大才疏,全军覆没,攻守之势易,诚为可叹。

唐军到出击漠北的能力至少持续了一百多年,而明朝只有五十多年。土木之变确实损失大,但也先死后蒙古诸部相互攻伐,明军却一直未能恢复战力,坐视达延汗后来完成中兴,这又不仅仅是土木之变的结果了。

正看着,丁麟敲门进来了。

王汝忠、丁麟等人对于张璟能够带着他们五人去延绥上任,是十分振奋的。首先,这说明张璟已经完全接纳了他们;其次,也是对他们能力的认可。

张璟既然如此看重他们,他们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尽忠效死,仅此而已。

“郎君,有人求见。”丁麟毕恭毕敬的说道。

“何人?”张璟一愣,谁这么不开眼,来见他这个失势之人?不过张璟也不至于把人拒之门外,不论对方是存了什么心思,总是要见一见的,否则对自己的名声可没啥好处。

“巡按湖广御史,马文升。”丁麟回道。

张璟一愣,虽因于少保之事,他在文官集团中的名声还算不错,但他与文官并没有什么交集,文官有几个能看上武臣的?

这是大势。就连潘洪那样的贪官污吏,若不是被张璟抓到了把柄,也绝不会与张璟有什么交集的,丢不起那人。

在前宋,武臣是什么?用来顶缸的工具人罢了,仗打赢了,是文官们指挥有方,仗打输了,那就是你们这些武夫贪生怕死的缘故了。

不说前宋,就算到了国朝,武臣的地位也远远比不上文官,更何况随着一干宿将的去世以及兵部对五军都督府的压制,武臣的地位再一次降低。跟前宋比,也差不多了。

尽管御史只是七品官,但这个七品官可不能小觑,清流啊,若是按部就班,不出差错,起码也有个六部大员的前程,怎么会看上张璟这个武臣?

别看张璟此时是从一品的都督同知,但在文官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见过张都督。”马文升二十七八岁,中等身材,却颇为健壮,面色微黑,双目有神,留着短须。

“见过察视,”张璟还礼后,延请马文升入座,“察视请坐。”

“学生马文升,巡按湖广御史,冒昧来访,还请都督勿怪。”马文升的态度倒是十分客气,丝毫没有盛气凌人之态。

“察视光临,蓬荜生辉呀。”张璟也跟着客套了几句,心里却在琢磨这位马御史的来意。

“学生巡按湖广,月前归京述职,路途之中尝闻都督痛斥国贼,不免大起同仇之感!”马文升开门见山,“少保乃社稷之臣,岂是一二国贼所能陷之?可惜,朝中诸公惧于国贼气焰,明哲保身,非我辈之所为也,学生耻与彼辈为伍!”

嚯!张璟不由侧目,这是一位愤青啊,这一杆子,把满朝文武都打入另册了。

“都督不畏权势,仗义执言,实乃我辈之楷模!”马文升直接把张璟上升到了楷模的程度。

张璟心里一突,这杆大旗可不敢随便乱立!

“察视谬赞,”张璟连忙推脱,这杆旗可不能随便立,会死人的,“某不过是年轻气盛,岂敢言功?就算某不多事,朝中诸公又岂能眼见于少保被奸佞陷害?取巧了,取巧了。”

“哈哈,”马文升仰头大笑,“都督何必为他人开脱?”说着摇了摇头,“罢了,都督所忧虑者,学生或可知之。”

张璟松了口气,看来这位并非迂腐之辈,虽然难免有些激愤,倒也不错,至少比那些木雕泥塑强多了。

“国初受降而设东胜卫,可惜东胜卫内撤,已失一面之险。其后又辍东胜以就延绥,则以一面而遮千余里之冲,遂使河套沃壤弃为寇巢穴,”马文升对张璟拱了拱手,“都督此去延绥,学生便祝都督旗开得胜,扬我国威,驱除鞑虏。”

这个张璟当然是想的,但正如马文升所言,延绥此时成了前线,又无边墙防备,仅靠堡寨,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防御。

所以,龟缩防御,永远只能被动挨打。主动出击,才是上策。

“察视所言甚是,”张璟抱拳,“鞑贼聚于河套,来去无常,实乃大患!”

“学生幼时尝与群儿戏,十数为群,角之靡不仆,”马文升双目放光,显然也是有个班定远投笔从戎的梦想,“恨不能投笔从戎,以效王事!”

这话张璟倒是没法回应,马文升此时只是巡按御史,是无法掌兵的,什么时候可以提督军政了,才能圆了这个梦想吧。

二人又聊了一阵,马文升告辞,张璟把他送出门,二人拱手作别。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张璟收拾停当,与特来告别的马文升辞别后,踏上西去榆林之途。

又数日后,来至固关。

固关是国朝京西四大名关之一,其余三关是居庸关、紫荆关、倒马关,为京畿藩屏。固关长城北起娘子关,南至白灰村,全长四十里,由固关守御千户所守卫。

“郎君,固关守御千户所千户王威乃是石亨心腹,”丁麟向张璟介绍固关的情况,“不若先由小人去关内,探明情况,郎君再过关如何?”

张璟摇摇头,冷笑道,“无妨,此人还敢图谋不轨不成?”

这还没出京呢,出了固关,才算出京,石亨再大胆,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最多不过让王威延误自己几日罢了,就算耽误几日又能如何?这是上任,又不是行军打仗,有“失期”之罪。

见自家郎君如此说,丁麟和李宏利也不敢反对,诚如张璟所言,最多就是耽搁自己一行人几日的路程罢了。

“那是否让老王他们分散出关?”丁麟再次问道。

张璟思索了一番,点点头,“小心点,别露了马脚。”王汝忠他们几个带着五百亲兵伪装成了商旅,一路上倒也无事,若不是担忧朱祁镇小肚鸡肠,张璟其实是不想掩饰的。

万一朱祁镇觉得自己亲兵太多了,给自己安上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怎么办?所为,为了避嫌,张璟不得已才让亲兵伪装成了商旅,等到了榆林再说。

实在不行,就说是在当地招募的兵员,不论是朱祁镇,还算徐有贞这个兵部尚书,乃至石亨这个后军府都督,都是无话可说的。

卫所制大家都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若还不准边镇、地方募兵的话,那大明朝的江山还真不一定稳当。

在离固关还有五六里路的时候,张璟翻身下马,对丁麟和李宏利吩咐道,“就地驻扎,先让老王他们出关,待他们出关后,咱们再跟上。”

丁麟和李宏利领命,派了一命亲兵回去送信。双方之间的路程其实没差多少,毕竟离远了王汝忠他们也不放心不是。

半个多时辰后,王汝忠率领亲兵赶来,“见过郎君。”

“铠甲、军器都没问题吧?”张璟看了看天色,差不多是午时末,抓紧时间,还是来得及出关的。

“请郎君放心,”王汝忠抱拳,“都藏好了,咱们用银子开路,没人细查。”

“去吧,小心。”张璟挥挥手,让王汝忠他们分批出关。

未时末,李宏利回来了,“郎君,老王他们出关了。”

张璟点了点头,翻身上马,“走,咱们也出关。”

不大工夫,张璟一行人来到了固关城门,自有一番查验,果然守卫的兵丁一见是张璟,立马有人往城楼里面跑去报信。

“不知张都督驾到,小人有失远迎,请都督恕罪。”王威四十多岁,白白胖胖的,跟个富家翁似的,半点都不像是个武将。

张璟懒得应付,身份也不对等,丁麟上前两步,对王威抱了抱拳,“我家都督奉旨出镇延绥,既已验明,还不赶紧放行?”

王威脸上笑容一僵,他接到了曹吉祥的密令,让他等张璟来到固关后,立即把消息报于石彪,然后务必拖延张璟几日,让石彪安排好人马。

想做什么自然不必多说了,反正到时候死无对证,山西可是有不少贼寇的,到时候往贼寇身上一推,万事大吉,查都没法查。

更何况朱祁镇也未必会查,张璟可是把朱祁镇给得罪狠了,也就是张璟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请外任,否则,朱祁镇还不知道会怎么整治张璟呢。

这位可不是个大度的。

“都督一路辛劳,何不在此略作休整?”王威硬着头皮对丁麟说道。

“千户好意,我家都督心领了,”丁麟笑着对王威拱了拱手,“只是王事为重,岂敢迁延?”

王威知道,这个任务是很难完成的,所以他早有心理准备,闻言只好抱拳还礼,“既如此,小人恭送都督,祝都督一路顺风。”说着示意守门的士兵让开。

“多谢千户。”丁麟笑道。

王威气喘吁吁的跑上城楼,目送张璟等人离开,唤过自己的心腹副千户曹兴,低声吩咐道:“按计划行事,一定要拖住此人,以待石将军。”

“千户放心,小人这就去安排。”曹兴领命去了。

王威松了口气,好在他多了个心眼,知道自己不一定能够留住张璟,于是做了两手准备,让自己的心腹曹兴伪装成贼寇,拖住张璟一行人。

至于说杀人,那是曹吉祥的事儿,跟他没什么关系,能做到这点,他便已经很对得起曹吉祥了。不错,他的确是因为曹吉祥的举荐,才有今日,但每年他供奉给曹吉祥的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多大的恩情也偿还了。

能为曹吉祥拖延一下,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让他杀人,一个区区的千户,是不够的。要不是怕得罪曹吉祥这等阉人,给自己小鞋穿,他连这个忙都不想帮。

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张璟可是朝廷的从一品大员,名声又响,真出了什么事儿,可真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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