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晚星萝神力的掩护下航行了一天一夜之后，终于顺利抵到了高塔。
高塔是坐落在魇岛附近一片群岛上的，尖尖的塔顶像一柄锋利的长剑，直指向苍蓝色的天空穹顶。
“前面就是魇岛，”晚星萝指着远处的一座孤岛，对钟离说，“从这里过去大概还要两个时辰，我们会在这两个时辰内摧毁机关。机关一旦被毁，帝释天会马上封锁整个魇岛，所以你们一定要赶在进岛通道开启之后立刻把火神带出来，躲去魇岛外面的西渡口，在那里等我们。你与神里小姐万事小心，如果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用命契喊我……”
“明白了，”钟离想了想，又问，“从梵莲神殿到魇岛需要多久？”
晚星萝知道钟离在担心什么：“很远，但我也不保证没有例外。所以在你们把火神带出魇岛后，我们会以最快速度和你们汇合。”
与钟离分开之后，晚星萝公子散兵三人走进了高塔。
其实，她选择让钟离去魇岛，是因为，高塔的危险程度比魇岛大很多。
高塔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机关控制地。它的前身，是天空岛关押历代罪人的地方。
尽管它的这项职能已经荒废几百年了，但里面很多防止罪犯逃跑的机关仍还保留至今。
也是在这里，晚星萝看到了天空岛最深的秘密——整座天空岛的构造。
那是一卷泛黄残破的图纸，摸上去有些年头了。她猜测是上古时期众神建立天空岛时用的，摊开后，整座天空岛的构造跃然于眼前。
她震惊地看到，天空岛原来如此壮丽辉煌。
岛的主体由三棵神树支撑，每一棵神树的底部都有庞大的根系，根系深处连接着秘境，三处秘境分别称作[浮光]、[执梦]、[念]。
三处秘境中都存放着一颗灵玉。至于它们的用处，晚星萝现在暂时还不知道，图纸上还没写。
再往后翻的时候，她看到了天空岛最中心的那个结界。
“天空岛七十二幻梦”。
这是天空岛的心脏。也是最后的防护结界。
如果把它摧毁了的话……
“诶？这是什么？”
散兵的声音打断了晚星萝的思路，她顾不上细看直接将图纸塞进了腰间，回头走去散兵和公子那边。
“可以呀你，”晚星萝笑道，“你手里是整座高塔的地图，给我看看。”
散兵把地图给她。
仔细看过之后，她指着高塔最顶端的星星标记说：“这里是控制所有机关的地方，我们没时间一个个找魇岛机关了，不如直接去总部摧毁全部机关吧。”
但登塔的路并不顺利，一路上的机关都是极其凶险要置人于死地的，好在晚星萝能看懂许多天空岛神明的套路。
公子看着她临危不乱地破解掉一个又一个机关，还有认真思考的样子都觉得可爱死了。“嗯？看不出来，你好像比归终还懂机关哦。”
“这还得感谢帝释天呢。”晚星萝边解机关边漫不经心地说。
“为什么？”散兵疑惑又专注地看她怎么解。
她笑了笑说：“我小时候在梵莲神殿，帝释天教我读书的时候，有一门课就是机关术。那本书上几乎涵盖了所有天空岛机关的套路，我现在只要按照上面的来，一般不会出问题的。”
公子（不怕挨打）：“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个学渣来着……”
她也不生气，估计是全部心力都放在解机关上了，只说：“我确实是个学渣。七元素的战斗我都没有好好学。唯二学得好的，第一是梵莲神力，第二是天空岛的机关术。”
散兵一听到梵莲神力就头皮发麻：“怕了怕了，两次差点被你打死。”
公子：“哈哈哈哈哈……！”
突然一支箭从黑漆漆的密道里飞出来，“小心！”散兵把公子往回拉了一把，那支箭的力道很强，直接把散兵的斗笠射飞掉在地上。
“你们后退，很快要有魔物出来了。”晚星萝放下手里的机关，把散兵和公子推到后面。
“魔物？这里为什么会有魔物？”散兵问。
“这座塔很久以前关押一些犯过错的神祗，他们毕生被幽禁于此，死后当然会留下由怨念结成的残魂。”
当那些魔物一波一波从黑暗密道里冲出来的时候，公子立刻从她身后第一个冲了上去：“你继续拆机关，这些交给我就好！”
公子怎么可能让她保护？以前都是他冲在她身前的，当然现在也是。
散兵看到公子冲出去，肯定也一起上了。
“喂，你们小心点！”
那片水光雷电已经开始与疯狂的魔物肆意厮杀，晚星萝只好蹲下来继续捣腾那一个个盘根错节的机关，要把它们全部解除，通往高塔顶部的升降台才能打开。
“唔……”
一声痛苦的闷哼传来，晚星萝心一惊，正在摆弄机关的手剧烈地颤了一下。
“喂！你到我后面！”公子看到散兵受伤，立刻把他护在身后，下一瞬间爆出的水影剑光交织错落，那群围攻他们二人的魔物惨叫着全被砍碎。
散兵捂着右臂，血流从他指缝间流出来，淌过整条胳膊滴落在地上。
“我是不是……给你拖后腿了？”他疼得咬着牙，僵僵地抽出一丝笑在嘴角，抬眼对公子说道。语气还有些委屈。
公子撕开随身带的绷带给他包扎，笑着随口说道：“对啊，你给我拖后腿了。这可是最后一次啊，下次你要是再给我拖后腿，我就懒得帮你打怪了……”
晚星萝拆解掉最后一个机关后，舒了口气跑过来。
“刚刚那些魔物并不弱，”她把散兵的胳膊拉过来看了看，将手覆在上面使用了治愈术，“它们生前都是天空岛的神明，死后化作的魔物当然也是很强的。这种治愈术只能暂时缓解痛苦和止血，等出去了再清洗上药吧……可能会有尸毒？”
“诶诶？”散兵吓了一跳，“我不会变成僵尸吧？”
晚星萝笑而不语。
治愈术完了之后，散兵试着动了动胳膊，连忙赞道：“神奇！居然不那么疼了。”
“那你也别乱动！”晚星萝叮嘱了一句，继续往前面走，“机关拆完了，升降台就在前面，我们要尽快上到塔顶。大概……还剩一个时辰的时间。”
可是当他们顺利上到高塔最顶层的时候，才发现一切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顺利。
晚星萝看到眼前的机关时，彻底慌了——这些机关她从来没有见过。小时候她读的书里，完全没有相似图纸。帝释天教给她的机关里，也完全没有类似的装置。
她后退一步，只觉得手脚冰凉，忽然明白了。这高塔顶层的机关，正是帝释天的底牌。
这些机关是他一手独创的。所以，世上只有他一人能破解。
这些机密他从不外传，包括唯一跟着他在梵莲神殿学习过的晚星萝，也只字未提过。
“晚晚，怎么了？”
公子发现了她的异样，碰了碰她冰冷的手。
“没、没事，”晚星萝不敢说出实情，咬咬牙还是想试试，“给我一点时间，我要仔细看看这些机关。你们别走远了……”
她开始查看控制所有机关的中心枢纽，公子和散兵两个人在附近晃悠。
高塔顶层是一座金雕玉砌的圣殿，明亮，干净，富丽堂皇。但散兵觉得有点诡异：怎么想都想不通，一个常年没人来的禁地，怎么会这么崭新且一尘不染？
地面，每一格地砖都是机关。墙面，每一处壁画暗藏玄机。圣殿最中间那块巨大的机器，是控制所有机关的中心枢纽。
晚星萝满头大汗捣腾了半天，最后拆出来三个开关，不知道按哪一个。她用天之眼看过之后，发现其中有两个机关曾经被帝释天碰过。
根据她对帝释天的了解，他最喜欢用反其道而行之来阴别人了。
就是他没碰过的那个！
晚星萝懒得多想，直接啪地拉下那个她认为对的机关。
所幸，猜对了。一阵沉重的闷响，圣殿一面墙打开了道巨大的暗门。
本以为拆掉中心枢纽就完事了。结果走进那道暗门里才发现，这里的机关更多。
“这……这么多？”散兵看到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机关，人差点昏厥。
公子问：“能不能直接用暴力摧毁？”
晚星萝：“当然不行！那样我们就出不去了。”
在她逐个检查机关的时候，散兵也在到处看。
走着走着，他突然在有一个机关前面鬼使神差地停下来。这个机关上面是恶鬼铁面的图案，已经被蒙上了厚厚的积尘。
散兵定定看着它，总觉得它好像和别的机关不一样。没什么根据，就单纯是直觉。
于是他伸手碰了碰那个机关。
突然地面震动起来。
晚星萝手中动作一顿，惊道：“怎么了？”
但是，她并没有发现散兵碰了那个机关，以为有什么东西在自动开启。而散兵也没说自己碰了上面，就只直直盯着刚刚自己碰过的机关，深紫色的眼瞳里似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落下来。
“达达利亚。”散兵叫了他一声。
“嗯？”
“刚刚的震动，好像是暗门外面的，你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噢噢好！”公子掉头就跑出外面的圣殿，突然脚下又一阵震动，“哇啊！”
这时候他才发现，刚刚送他们上来的升降台入口已经被封死了。
公子回头对暗门里的晚星萝和散兵喊道：“这座圣殿的入口是个机关，只能进不能出！上来的路已经被封了！”
尽管听到了公子说入口被封了，她仍蹲在机关前面顶着压力继续拆解。
她的双手已经慌得直冒冷汗，高塔似乎下一秒就要倾塌，但她不想放弃救出火神的最后希望。
地面的震动突然开始加剧。
是的，散兵再一次暗自拉动了那个诡异的机关，可他对公子喊的话没什么反应，似乎早就知道了这里是个死门，进来了，就再也出不去了。
“晚星萝，你也出去吧。”
散兵长叹了一声，突然回头看着还在对着机关手忙脚乱的晚星萝。他此刻的眼神如一池死水，甚至已经看不出来有什么情绪了。
“怎、怎么了？”晚星萝站起来，愕然地看着散兵。昏暗的光线已经不足以让她看清他此刻是怎样的表情了。
“这里的机关，交给我吧，”散兵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低低地轻笑了声，“博士对天空岛的研究有多深，你知道吧？在博士的笔记里，我看到过类似的机关，所以，交给我。一定没问题。”
“这……”晚星萝对他的话表示难以置信。
恰好这个时候，外面的公子又冲他们喊道：“你们谁出来看看，这升降台的出口应该还能开！”
“去吧，晚星萝，出去帮他。”
散兵不再看她了，转身扶着布满灰尘的石台，全力与脚底下的震动相抗衡，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就在她扭头往外跑的时候，身后的散兵突然很大声地喊住她：“晚星萝！”
她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望着站在暗处的散兵。
“他是一个很单纯的人。他心里只有你。
“今后，无论如何，你都不许再骗他！
“晚星萝！我再说一遍，你要是敢对他有半点不好，我做鬼也会杀了你！！”
他的声音从平静到撕心裂肺，当晚星萝突然反应过来要冲到他身边的时候，瞬间被他用尽全力的暴雷击飞出去。
“滚！滚出去！”
“不要！！”
晚星萝失声大喊，却已经来不及，她被雷暴卷起来，迅猛地飞出了暗门之外。
“晚晚！”公子一把将她接在怀里，脚下的震动开始变得极其剧烈，他们抬头惊愕看到，那扇暗门在一瞬间重重地关上了。
这时他们才幡然醒悟——
一旦有人进入塔顶圣殿，出口会自动关闭。唯一能打开出口，就是暗门里那个摧毁一切的机关。
可在按下它后，暗室门会立刻关闭。因此，按下机关的那个人，无论如何都是逃不出去的。
这大概，正是那位冷血无情的神祗之考量——任何与他意图相悖之人，必须死。
散兵只是比他们更早看清了真相而已。
“不！”公子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疯狂用最强的元素力撞击那扇比墙还厚的暗门，尽管它不管承受多少的击打依然岿然不动。
里面的散兵听到了门外的声响，嘴角抽了抽，深深笑了。
此时，塔顶开始坍塌，四周墙上的壁画与机关开始坠落，整座圣殿原本的金碧辉煌开始凋零。一切的恢弘壮丽皆是幻景。此处是天空岛真正黑暗险恶的空中地狱啊。
“这里要塌了！”
晚星萝慌乱地开启一个防护结界环在身边，奋力拖拽还在砸门的公子。
“他还没出来，我怎么走？！”他愤然将她推开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在暗门上损耗极强的元素力。
晚星萝从地上爬起来，听到身后的闷响，是升降台开启了！
万分危急之下，她只好在手中生出耀眼的白光，强行束缚住公子将他拖入了升降台。
“走吧！再不走我们也会死的！”
漫天乱石塌陷坠落，耳边是滚滚的轰鸣声。
公子看着那扇一动不动的冰冷暗门逐渐模糊在视野中。可他怎么都挣脱不开晚星萝在自己身上设下的束缚，在濒临崩溃的时刻，他只好回头哀求她：“救救他！好不好？”
“对不起，我救不了……”
“你不是神吗？神都是无所不能的啊！……”
是啊，神是无所不能的。
可现在，我们面对的是代表着天理的帝释天啊。
天理面前，神都只是小小的蝼蚁罢了。
晚星萝哽咽着，难受得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在升降台飞速下坠时紧紧抱住无助的他，忍不住泪流满面。
暗门内，乱石崩塌。
散兵平静地倚靠在石台边，右手死死压住的，是开启升降台的机关，也是摧毁整座高塔全部机关的总闸。
片刻，他缓缓松开右手仰起脸看着漫天漫地的巨石轰隆隆地塌陷下来。
绝望又冷静地愣了一会儿，然后不自觉地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沿着脸滚落而下。
“我向来不会在意什么东西的。
“可恶！最后居然因为你，要死在这个鬼地方。
“更可恶的是，你对我，一无所知……呵，算了，不知道更好。
“你要是知道了，指不定会怎么嘲笑我呢？这种令人生厌的奇怪心思，这个因你而死的人，这些不可能实现的心愿，你还是永远别知道的好……
“达达利亚，我真想再跟你决斗一场。下一次，我一定要打赢你。”
他闭上眼睛，嘴角依旧有越来越模糊的笑意。脑子里回忆起那个刚当上执行官就要拉着他这个前辈切磋的青年。
那个青年脸上挂着自信而稚气的笑容。
将一个至冬音乐盒递到他面前，对他说：
[你什么时候能拆开这个音乐盒，我就再和你去黄金屋打一场；你要是能打赢我，我就答应你一件事。]
[一件事？什么事都行？]
面前的青年笑得比三月的阳光还要清朗。
[当然了，我达达利亚许下的承诺，什么时候都会好好遵守的！]
——可惜最后，我从未赢过你一次。自然也就不存在要你答应我什么了。
我时常在想，如果有一天我堂堂正正地赢了你，向你提个什么愿望好呢？
如果，如果是……你会答应么？
算了，不想了。越想，到底还是越舍不得。
“这样的结局，也挺好的。至少以后，不会再给你拖后腿啦。”
九天之上的梵莲神殿里。
帝释天站在高高的遥望亭上，被风吹鼓飘扬起来的宽大衣摆像极了一朵淡金色的芙蕖。
很远很远的天边，传来震碎九霄的巨响。
整座高塔被摧毁了。
他眼底的莲色不再清润，骤然变得如业火般血红。
“帝释天大人……要我们前去查看吗？”身后的神官惊慌失措地请命道。
“不必！”
他愤然挥袖封锁了魇岛，转身消失在众神面前。低低伏着身子的神官都清楚，帝释天大人竟要亲自前往解决，天空岛这是出大事了。
天，很黑。海风，依旧无休无止地咆哮。
两人爬到废墟上，绝望无奈地挖掘，终于在碎石中，看到露出的一条血痕遍布的胳膊。
晚星萝不敢再挖下去了，她怕公子看了会受不了。
“这是……？”
公子盯着那只手里紧紧握着的东西，当他掰开它，把东西拿出来的时候，情绪一下再次崩溃。
“是那个音乐盒？”
晚星萝回想起来，在纳塔秘境里面，散兵拜托她破解的那个至冬音乐盒。
“这个音乐盒可有什么来历？”晚星萝小心翼翼地问。
公子缓了缓情绪，低头只用手轻轻一摆弄，便轻松破解了。美妙的异国音乐从里面漏出来，在铺天盖地的绝望氛围中显得有些凄切。
“没什么来历，只是我小时候的一个玩具罢了，”他陷入了曾经的回忆里，“有一次我和他比试，他输了，但他不服还想再打。我把这个音乐盒给他，开玩笑地和他说，什么时候解开了，我就什么时候再和他打一架。”
公子低着头，笑得很伤心：“谁知道他这么当真。不过是一个小玩具而已，谁知道……他还一直留着啊？”
他摇摇头，像是自言自语。可说着说着，眼眶却越来越红了。
“你以为他打不过我么？不是的。他比我聪明多了，总能找到我的破绽。只不过他从来不对我耍阴招，才一直输给我。”
晚星萝只觉得胸口很闷，她侧着脸，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擦去眼角的泪水。
回想起自己被散兵用暴雷推出门的一瞬间。
神明聆听到了眼前这个人类心中强烈的愿望与祷告。
“告诉他，告诉他……”
“我是为了救火神，为了完成女皇陛下收集神之心的宏大计划……才不是因为他，别让他嘲笑我……！”
她擦去眼泪，抬起脸看着公子，一字一句道：“你知道，散兵大人是为了什么来天空岛的么？你知道，他又是为了什么而死的么？”
公子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她没有丝毫犹豫，无比清晰地说道。
“你以为，他真的是为了抓我才来天空岛的？你以为，他是为了摧毁机关救出火神才葬身在高塔中的？不，不是的——
“他为你而来，为你而死。”
“什、什么？”
他陡然一惊，身子有些站不稳了。
耳边的浪潮声，风声，海鸥嘶鸣声，他已经听不清楚，她说的话就像一阵风，嗡嗡在他耳边残忍地一遍遍刮着。
他沉默着。很久都没有说话。
晚星萝微微抬头，看到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落在他手里那个鲜血斑斑的音乐盒上。
他此刻在疯狂地回想起登上驶向虚无之海的船只时，散兵笑着冲众人说的那句——公子这个憨憨太喜欢冒险，我怕我不在，他人就没了。
散兵说的，可都是真的。
只不过当时他不信罢了。
不管散兵是担心公子嘲笑他也好，担心公子因此痛苦愧疚也好，晚星萝觉得自己都必须把真相告诉他。
那个人为了让他活下去，连死都不怕。他再痛苦，再愧疚，再难受，也必须受着。因为这些和死亡比起来，又算得上什么？
晚星萝转身，孤寂地伫立在辽阔的滩涂上，望着远处徐徐升起的太阳越来越明亮，淡粉色光晕沿着地平线缥缈地蔓延开。
“你要记住他一辈子。”
黑夜过去了，阴霾消散开。天亮了。
“我们该走了。”
让公子转过去后，晚星萝用神力震开压在上面的碎石。尽管那张脸已经模糊得看不清楚了，可还是让她猝不及防地颤抖。
手中天火降落，面前之人，永远化成了灰烬。
她用丝帕将骨灰包好后，递给公子。
“带回稻妻吧。他常年行走在异国，一定想回故乡去的。”
公子接过那团东西，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握着它。
前一个时辰还在他面前笑，在他面前恼怒，在他面前挤兑他嫌弃他的那个人，一个时辰后，就再也不会说话不会笑了。
最后，就只剩下这么小的一丁点。
他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
船上，公子在甲板上躺下来，神色呆滞地望着苍蓝色的天空。眼眶很红。
“晚晚，世界上有没有灵魂？”
逆着阳光，她回头看着他，点点头道：“有的。”
“真的吗？”
“真的。”
她微微笑了笑，“我可是神啊。我说的你还不信么……”
然后敛去笑意，回过头继续望着鹅黄色的海与天。人死后是有灵魂的，的确如此，她没有骗他。
可是她没有说出来的是——死于神之手的人，死后就算有灵魂，也碎掉了。
“晚晚……”
身后的公子低声又唤了声。
“嗯？”
他的声音显得很脆弱。
“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她愣了愣，看向刚经历过生离死别的公子，赶紧伸出手揉了揉他狐狸般软软的头发，坚定地凝视着他的湛蓝色的眼眸，认真道：“当然了，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
他猝然想哭，立刻握住她的手，很紧很紧，生怕一松手，连她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