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过前辈们了，他们和我一样，”钟濛坐在阎君对面，将漫舵表推到他面前，“我们全部的降灵，都在里面。”
她垂着眼，睫毛动了动，“劳烦您好好保管。”
大殿内一如既往的冰冷空寂，阎君没有接，只是笑了笑，“都要走啊，也好。”
他提壶给钟濛倒茶，不小心洒了几滴在案上，不动声色地擦了，递给钟濛，“祝贺你们，夙愿得偿。”
“谢谢。”
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变得有些尴尬，钟濛摩挲着杯沿，突然抬起头，正好对上阎君的视线。
“有件事，我一直没想明白。”
阎君神色柔和，“你说。”
“梵卓那天，到底是怎么出现在学校的？”
钟濛身体往前倾了倾，眼底涌出浓重的悲切，“凭他当时的状况，根本不可能私自逃出来，而且那天陆闻见到他时，一点都不惊讶，你们有事瞒着我。”
阎君咳了声，“你既然觉得陆闻有异样，怎么不问他，反倒来问本君呢？”
钟濛瞧着他，“陆闻是最守规矩的人，才会听你的话去做不规矩的事。”
阎君一口茶差点呛出来。
一阵难言的沉默后，他终于开了口，“是，你们去麓明的前一天晚上，本君去见了梵卓。”
钟濛眼神变冷，收紧了手。buhe.org 非凡小说网
“你们那时疲于应付，谁都没有发现梅林和郭坤在麓明山上设下的结界，我虽然知道，可身为阎君，人间因果万般，若轻易干涉尘事，违背天道，只怕会横生枝节，反而害了你们，因此只能点播不能插手…”
“所以你选了梵卓去拖延时间？”
“除了他，没有其他人可以选。”
“为了你那个所谓的因果？”
阎君欲言又止，“你可以这么认为。”
钟濛苦笑了声，她深知这怪不得阎君，梵卓的死和他去不去麓明都没有干涉，甚至他不去，如今得意的该是梅林，可心底还是浮出一丝怨怼，末了化作疲累的叹息，“罢了。”
她的目光拂过漫舵表，喉头微涩，“我也许还有未尽的因果吧，可梵卓没有了，他连来生都没有。”
她站了起来，“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阎君也随之起身，“你说。”
“我不想忘了他。”
“好，”阎君的微笑一应宽和而淡然，“去吧，孩子。”
……
今天的奈何桥头比以往热闹。
冯冲拍着哭出肿眼泡的煤球，不住往来路瞧，担忧地嘀咕，“还没来，小濛姐不会真把老板的桌掀了吧。”
陆闻道，“她要掀，不等梵卓牺牲就掀了，难道还有人打得过她？”
冯冲鼓鼓腮帮子，“是我我就掀…哎来了来了，小濛姐，这边！”
钟濛有点诧异，“你们怎么都来了？”
煤球哼了一声，扭脸埋冯冲怀里。
陆闻神色有些不忍和不舍，“大家想来送送你。”
钟濛笑笑，“都回吧，谢谢你们，”她揉揉黑猫的后脑勺，“帮我好好照顾它。”
煤球耳朵挣动两下，不理她。
钟濛冲陆闻弯了弯眼睛，“走了。”
身后的人和事逐渐和她拉开距离，钟濛刚刚踏上桥头，突然听到黑猫喊，“钟小濛，你等一等！”
钟濛驻足转头，被黑猫扑了个满怀，像以往那样趴在她肩上，“狠心短…啊…呸呸呸，算了，不骂你，”它将脑袋凑过来，“你别伤心，我听狮子狗说，阎君还记得欠你的那个要求，会给你补上，所以这次你一定会平安喜乐的。”
钟濛蓦然一怔。
……
十八年后。
高考暑假结束，钟濛没抢到车票，华大入学期的最后一天才赶到宿舍，休息了半早晨，刚把行李箱打开，将衣服一件件放进衣柜，手机就响了，她赶紧放下手头的东西接起来，“妈，你不是已经在车上…”
“濛濛，妈上高铁才看见，你的保暖背心怎么在我包里？”
“啊？”钟濛恍然想起，“来的时候东西太满，我箱子塞不下就装你包里了，应该是忘记拿出来了，没事妈，你带回去吧，我…”
那头嗓门一下子拔高，“那怎么行？！北方海边冬天多冷啊，风还那么大，不成，我想办法给你送过去。”
钟濛赶紧阻止，“不用不用，现在天还热，我国庆回去拿也一样。”
“万一冷了怎么办，小孩子家家的不当回事，我明天就过去啊。”
钟濛哭笑不得，“别别别妈，可别折腾了，我在这里买一件也行的。”
“…倒也是，那你明天就买，知道吗？”
钟濛满口答应，废了好大力气才将东西收拾完，把行李箱推到角落里，直起身捶了捶腰，“累死我了，来之前我妈还嘱咐我什么轻装简行，结果托她的福，东西越装越多…”“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妈，”舍友递给她一瓶饮料，“喝阔乐。”
“谢谢，”钟濛擦擦汗，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望着窗外楼下来往如织的新生，一时有些恍惚。
前世煤球和自己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阎君曾答允自己的那个承诺，当时的确未曾兑现，可若是真的，这么多年了，自己为什么还没有遇见他？
钟濛思绪飘远，正出神时，突然宿舍门被人大力推开，随即自己的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嘿！”
钟濛吓了一大跳，舍友王岚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凑在她脸前，“又走神儿，走啦走啦，我们去看球赛。”
另外两个齐声问：“什么球赛？”
“土木和海洋那俩学院搞了一场篮球赛呀，快走快走，不然赶不上前排了！”
“切~”床上的那位已经躺了下去，“我以为那谁去市体育馆踢球了呢。”
“就是，我听学姐说了，以后有的是考勤强制你去看的时候。”
王岚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列位，篮球赛是重点吗？重点是啦啦队的美女和海洋的帅哥啊！海洋学院今年盛产帅哥！我都看到好几个了，全都超——帅——！”
“好的姐妹，五分钟。”
钟濛有点为难，她刚做了一晚上的高铁，又才收拾完东西，十分疲惫，便道，“你们先去吧，我再歇会就…”
王岚喋喋不休的声音还在继续：“还有一个中法混血呢，跟他照面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你懂吗？就像那种…那种电影里血族的小公爵…诶？钟濛你等等我们，你不是不想去吗？别跑那么快！”
钟濛气喘吁吁跑到球场，比赛正进行的如火如荼，里圈外圈都围满了人，钟濛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次这么积极地凑热闹，却怎么都挤不进去，正心焦时，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久违而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同学，你是在找我吗？”
这一瞬间，周围的嘈杂和喧闹仿佛都消失了。
钟濛脑海里嗡的一声，缓了好一会才慢慢回过头。
面前的少年身穿球衣，和其他大学生一样青春恣意，阳光洒脱地站在她面前，“真巧，我也在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