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番芙蓉

柳笛三弄春风度。更吹落、梨花雨。八千亩花海莫负。半日偷闲,巧施粉黛,曳裙同蝶舞。

笑语忽作憔悴损,褪白胭脂凝成雾。一别如斯愁绪满,强说欢期,此情难计,春在无人处。

一首《青玉案》书就,笔墨搁置,素手染乌。窗前女子内着小衣外披锦袍,峨眉不曾画黛,粉面不施脂粉,青丝散落,眉宇间好似有化不开的愁怨。

菘蓝与杏花娘端着木盆悄然上楼,菘蓝轻声呼唤:“小姐,该梳洗了。”

柴如意回神,似慵懒似疲惫的应了一声,轻轻推过纸笺,其上墨迹早已被风吹干。

“半夏,去将此笺送与表兄。”

杏花娘悄然吐舌作怪。两日过去,小女娘还在佯装与薛钊生气。那钊哥儿也是的不会瞧眼色的,每日里看见杏花娘便好似往常一般笑着招呼,好似忘了杏花娘还在生气一般。

杏花娘想着,只要钊哥儿赔个不是,自己便原谅了他。可恨钊哥儿不知女儿家心意,只当瞧不见!

哼!这般没眼色,总要再晾他几日再说。

她接了纸笺小心叠好,快步下了云秀楼,走着走着便蹦蹦跳跳朝敬思斋寻了去。

心中莫名欢快,杏花娘想了想,那定然是因着香奴吧?

过了石桥,敬思斋便在前头。瞧见甬道上有别房丫鬟行来,杏花娘脚步一变,安安闲闲,一张小圆脸也端庄起来。

刚与几个丫鬟错身而过,迎面便撞见领着香奴出来游逛的钊哥儿。

“钊——香奴!”装出来的仪态瞬间消散,小女娘脚步轻盈地飞奔而至。

看也不看薛钊一眼,抬手便逗弄着香奴:“香奴香奴,今日府中放月钱。等我得了月钱,买糖果子给你吃好不好?”

原本嫌弃的连连后仰,听闻此言香奴顿住脑袋,而后极不情愿地让小女娘挼了挼(rua,意为揉搓,二声。不知跟四声的是不是一个字,就这么用了)。

挼过,小女娘还白了薛钊一眼:“哼!”

薛钊笑吟吟的说道:“杏花娘来的正好——”他从袖袋里摸索出一物,黄纸叠成的八卦,中心还串了红绳。“——喏,平安符,送你了。”

“哈?”懵然接过,杏花娘脸上做作的寒霜顿时消融:“送我的?”

“嗯,我试过了,能略微退煞。”

游逛了两日,月圆之日渐近,还有几日便能用龟甲指引方向,薛钊心中有些躁动、患得患失。

于是每日习拳练剑之余,他便给自己寻了旁的事忙碌。玄甲经俱为怪字书写,所载术法也是以真炁在经脉中拟怪字方才使用出来。

薛钊便买了一刀黄纸,一包朱砂,试着以朱砂画怪字为符。那一刀黄纸大多成了涂鸦之作,唯独试出了这退煞平安符。

薛钊便多写了几道,折成六角,再用红绳串起,留作送人的小物件。

杏花娘喜滋滋地接过来,攥在手心。或许心底总觉着收了人家东西要回礼,便鬼使神差地将那纸笺递了过去。

“嗯?这是什么?”

杏花娘醒悟过来,连忙道:“小姐写的诗,给你瞧瞧。一会我还要送去给马公子瞧呢。”

纸笺展开,薛钊细细研读。一股‘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的闺怨之情溢于言表,再不似往里日那般‘为赋新词强说愁’。

二九已过,婚事未定。外有纨绔宗室凌压,内有所托非人的表兄。换做旁的女子早已愁煞了吧?柴如意却还要撑着家门。

纸笺递回,薛钊暗自叹息一声,随即笑道:“你家小姐写的是词,不是诗。”揉了揉杏花娘的头:“快去吧,小心被你家小心寻了错漏,拿你作筏子。”

“才不会呢。”收起纸笺,杏花娘朝着敬思斋快行几步,又停下身形回头道:“钊哥儿,这次算你识趣,我就原谅你了。下次不准再欺负我!”

“哈?”薛钊觉得小女娘心思莫测,不知为何生气,也不知为何消了气,莫名其妙的。

他原本要去马厩看看自己的栗色走骡,昨晚为着骡子的名字,他与香奴争论了一番。

薛钊寻思着总要起个能入耳的,即便不是龙骧、赤兔,也得是赤骥这般的。香奴却嫌弃文绉绉的不好懂,坚持要在毛栗子、板栗之中二选一。

香奴越来越有主见,薛钊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喜的是,香奴越有主见,就越贴近化形;忧的是,总不能为着一丁点的小事吵吵半宿吧?

行到石桥前,那原本的海棠树早已挪走,柴如意命人在此处搭了亭子。

出行前方才开始,如今却已经建好。薛钊便走进亭子,略略坐了坐。

香奴自肩头跳下,不解道:“道士,不去看骡子了吗?”

“迟些再去也是一样。”

香奴有些不高兴,她觉着那骡子一准喜欢‘毛栗子’这个名字。蹒跚两步,香奴很快便被花海里的蝴蝶吸引,而后追着蝴蝶四下乱扑。

“算算还有三日。”薛钊自言自语一声,心中却泛起不安。也不知那龟甲指向的到底是福是祸。

“道士快来!”

花海里传来香奴的呼唤声,薛钊便起身走了过去。那一片花海开得姹紫嫣红,香奴便在其间,揪着一根花茎,其上花朵早败,余下小葫芦也似的子实。

薛钊怔了怔,香奴便说:“道士,这个能吃吗?”

“不能!”

“可是香奴想吃。”

“吃了会中毒。”

香奴将信将疑,但见薛钊肃容,便撒开了花茎。委屈道:“可是嗅着很好吃的样子。”

薛钊矮身,指甲轻轻划开青色的子实,便有白浆沁出。

果然是这鬼东西!

他心中纳闷,此方天地,大周并未与西洋沟通,这东西又是如何流传过来的?

抬眼四下观量,眼见有仆役修剪枝叶,薛钊便揪下子实,朝着那仆役行去。

“劳驾,我有一事不明。”

仆役回首,当即作揖行礼:“薛公子但说。”

“此花艳丽,不知是什么花?”

那仆役笑道:“回薛公子,这是大公子自蓉城寻回来的番芙蓉。”

“番芙蓉?”

“去岁大公子去蓉城游学,见友人家中此花艳丽,便求了好久方才求了种子回来。还交代了小的,一定要悉心照料。”

大公子,说的是大房的柴世良,柴如意的兄长。

薛钊沉吟着道:“那你可知,此花有毒?”

“呵,薛公子说笑了,小的又哪里知晓?”

薛钊谢过那仆役,思忖一番,便朝着云秀楼寻去。此物害人不浅,既然瞧见了,便要斩草除根。

…………………………

云秀楼中。

“……奴婢瞧着表少爷清减了不少,瞧着小姐的诗……词,唉声叹气了好久,只说‘知道了’。

书墨还追出来与奴婢说,那日是大公子做的东道,表少爷吃多了酒,醒来便被扣在了画舫。”

杏花娘能说会道,小嘴叭叭地不停。

柴如意端坐铜镜前,目光发散,也不知想着什么。为其梳妆的菘蓝瘪了瘪嘴,数落道:“小姐回来三日了,早不说,偏要等着人家问了才说。他只知道自己委屈,又何曾想过小姐的委屈?”

“菘蓝!”

菘蓝气鼓鼓的,兀自不肯罢休:“小姐何曾对不起过他?他要科考,小姐翻过年来一直不去扰他;府中不开眼的为难,哪一次不是小姐悄悄料理的?

二十几岁的人了,担着才名,却连举人都不曾考中,呵,什么才子,真是笑死个人!”

“够了!”

见柴如意粉面含霜,菘蓝这才止住话头。

柴如意心中苦涩,想要数落菘蓝几句,这丫头却句句说中自己心思。如此处处为自己着相,她又哪里舍得呵斥?

偷眼观望,半夏鼻观口、口观心,心道这丫头倒是个精明的,且能说会道。好生培养,来日便是自己的帮手。

至于马世清……既然从未奢望,又何谈失望?

“柴小姐可在?”

楼外传来呼唤。

菘蓝最是麻利,撇下柴如意,快步行到窗前朝下观望,随即扭头道:“小姐,薛公子来了。”

柴如意便道:“半夏,你先去招待薛先生,就说我稍后便来。”

“是。”杏花娘福了一礼,蹑足而走。

铜镜前,菘蓝插好玉钗,忍不住又道:“小姐啊,那薛先生拿姿作态的,瞧着就不是良人。小姐要多加小心啊。”

柴如意没好气地瞥了其一眼:“你这刀子嘴,看来日谁敢娶你。”

菘蓝俏皮嬉笑道:“那奴婢就不嫁,陪着小姐。小姐若是不要我了,那就去陪着爹娘。”

柴如意心中温润,认真道:“菘蓝,来日我总要给你寻个好去处。”

“嗯。”

良久。

柴如意起身下了楼,步入厅堂,便见薛钊皱着眉头品着茶。

“薛先生。”

薛钊起身回礼,略显急切的指了指桌案上的花,道:“柴小姐可识得此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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