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在你看来,公主殿下会为我做到何种地步呢?”田昌意似是无意,说了一句不似她会说出的话,“假若我给公主殿下添了不能挽回的大麻烦,公主殿下还能像如今这样用言语保全我么?”

李德感觉田昌意话里有话,不过具体的,即使他想破了脑袋,也只是觉得有些不对:“您是说……”

“哎呀,我刚刚是说了什么吗?”田昌意却是突然话锋一转,眼露疑惑,“嗯”

李德与田昌意四目相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没,没什么。”

“是吗这几日脑袋都有些昏昏沉沉,老是爱走神,有时候前脚刚说了一句话,后脚就给忘了,可是费事了。”田昌意眼底的锋芒收敛了下来,语气也变得柔和,她有些自言自语,“总不能到这时候楚太子那药的药效还没过吧这都过了多少天了,况且那药应当也没有让人精神涣散的作用……”

李德试探着回道:“兴许是这些天过于劳累了。”

“你说的有些道理,虽然我是不大认同的……”田昌意嘴上这么说着,还是将这段时间的不适暂且放到以后再行处理,先关注眼前事,“说了那么多,可是把话题扯远了。你便是答我罢,乱军之中,你可愿,保我一命”

李德还是那个意思:“我没法朝我的同族挥刀,我的武艺也不够替您挡上一刀,指挥使大人,我实在不明白,让我保您一命,究竟有什么用”

“你能够把我从尸体堆里找出来。这便够了。”田昌意静默了一会儿,才抿唇道,“你毋需为我生,也毋需为我死。你虽是我的亲卫,我也不能要求你做更多,全凭你的自由罢,若是到时候我还有个全尸,你就将我背出来,给公主殿下看看好了。”

李德一时间过于吃惊到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您才说保您一命,这怎么就成了尸体堆里的尸体了”

“因为我方才想了想,你说的的确很对,让你和魏国人打仗,或者说在我无力反抗时替我挡刀,这种事让你来做,的确是有些强人所难。我还是要求你做些你能够做到的事,会比较好。”

“……指挥使大人您倒是不用在这时候体贴我。”李德在看见田昌意脸上不算作伪的认真表情时,张口都有些迟钝了。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对你怀有更高的期待么”

明明田昌意的表情都不曾变,但李德就是觉得被田昌意这么说后,无法给出让对方失望的答案。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那么在意田昌意对他的看法了?

“那也大可不必。指挥使大人,我可不会因为您这一番话,就会高估自己的实力。做不到的就是做不到,随便夸海口,到时候要是做不到,事情不就一下子没法收场了么我不会承诺去做任何我可能做不到的事。”李德摇摇头道,“我只能承诺说,指挥使大人,我尽力不会让您死在我前面。在我死之前,我尽力不会让任何人越过了我,来伤害您。”

“有句话我不知道该讲不该讲。”田昌意的语气沉肃下来。

李德眼神示意:您请说。

“……我认为你这样的承诺,难度并不比之前那两件事要低。我要是什么时候需要你保护了,那个人真要杀我,你是无论如何也拦不住,甚至只能原地站住身子,只能眼睁睁看着。”

“所以我才说,我尽力。”李德叹了口气,总感觉他的这位指挥使大人在醒来之后,脑子有部分是真的不好使了。到底是谁让他保命的?这有了拜托,还要就他的能力嘲讽一番,也是人做的事?总不能就只是想要他拒绝答应吧?

田昌意到底是怎么想的?

看了田昌意的面孔好几次,李德到底不能就自己内心的疑惑寻觅出一个符合的答案来。

“不必吃惊。我也不会真的让你去做你做不到的事。毕竟你逃跑的能力我还是信得过的。不管是从济水之西跑到楚丘,还是我攻楚丘,你从楚丘逃命,然后九任山的乱军中,你还能逃得一命,站在此处。我便认为你在这方面是靠得住的。”田昌意笑了笑,虽然那笑容还是极为和煦的,不过在李德看来,可算是充满了恶意,“在由你带领从公孙方帐中逃跑时,我就有种隐约的感觉了,你做我的亲卫,总不会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田昌意从未想过让李德与人对敌,她看中的是李德脚底抹油的直觉。自然,也能说是运气。但,这世上就是很少有人能够在四顾茫然,不知归处时能找到一条救人生天的出路。

李德恰好便是此中翘楚,人中大才!

李德有些迟疑:“您是说,到时候,让我带您逃命?”

“以防万一罢了。也许到时候也用不到你。”田昌意回望了一下高唐有些高耸的城墙,目光也飘到了更上面,“这城中部曲,我只打算用作攻取魏国国都大梁之用,并不愿让其在宋地折损一兵一将。只不过宋地旧民不似还在平陆几城的魏军,我若攻魏,他们少不得要自立,到时候再让齐王派人,可不会是我这样好相与的,宋人又是不知道要死多少。所以,攻魏之前,我得先到宋地去。”

“当然,我也不得不先到宋地去。”田昌意想起那夜公主目夷说子绘川死了之后的反应。

灯火通明一内室,公主目夷两手抚着田昌意的两颊,是要一字一句都刻进田昌意的心里,她直直地看到了田昌意的眼底。

【田昌意,子绘川对于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我不许你忘记她。至少,不许你轻易忘记。】

【田不礼,我见到他了,虽然只是匆匆打了一个照面,若是你要为太子哥哥和子绘川报仇,你必须要去趟宋地,我们中,没人比你更了解他。】

【而你,不会输给他。】

……

“武胜军经由上次大战,除掉些许重伤的,人数不足两千,虽然赵将军这些日子都在招揽人,要凑足满编,还得些时日,恰好我等轻装简从,可先往宋地。”田昌意敛了下眼,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李德脑子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我有个问题。”

“问。”田昌意言简意赅。

“宋地的叛军有多少人?”

“粗略估算,依照宋地丰腴程度,还有田不礼煽风点火的本事,拉个两万人,不是什么难事。”

“那,我们有多少人?”

“上次那百余骑兵我用的还算顺手……”

“指挥使大人,您是说,我们就一百多人?”李德的右眼皮开始猛跳起来,他赶紧晃动被田昌意握住的双手,“大人您要去找死,可不要带上我啊。”

“你这要不是被我捏的疼了,我可不会那么轻易放手。哎,也非是我愿意就拿这一百多人过去,你也看到了,那些个奴隶,我是软硬兼施了,人家不上钩,我也没办法啊。”

“得亏您没说那成自由身的条件是要这么个条件下去宋地打仗,这也算是他们攒了阴德了,只是做奴隶,还不至于就死了。”

“可若是没有这样的功劳,轻易的仗轻易赢了,这大战之后,他们仅是得了些赏钱,这奴隶的本分还是要尽的……”

“那也比……”

“你就那么自信,我拿这一百人,就是赢不了么?”

两人互相抢话,最后由田昌意一句话堵死了李德。

李德停了很久,他才算胆子大了些,慢慢道:“大人您在这些方面的天资,我不敢多加置喙,兵行险着的事您做起来也算是习惯了,可是,到底是敌我双方实力过于悬殊,哪怕说对方没怎么经受过训练,都是些乌合之众,您这样自得,我难以认同。一百人对阵两万人,我在兵书上,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仗。”

田昌意笑了,笑得很是快活,像是小孩子做的一场恶作剧取得了预想中的效果,她道:“你可知宋地叛军,举的是谁的旗号?”

被田昌意这么一说,李德心中咯噔一下:“您……”

“举起他们手中的枪矛戈戟吧,对,就向他们的公子戴昌意,举起反叛的旗帜!”田昌意这时松开手,退一步,两手握拳攥在身后道,“你说到时候他们亲眼看见我,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李德是真的糊涂了:“您真的是……”

“我是不是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信不信。若是他们是真的看到我当日在宋都商丘城上的鏖战而从心底受到的鼓舞,我便当他们是信的。”

田昌意不知道子绘川究竟是怎样的想法,就是听公主目夷转述来的,言辞于她也并无多少感染力,只是,子绘川仅是因为那种不真切的念头便可以死了,被那种女子一手带出来的部下,存在于脑海中的理想总是要比他人更加丰富些,于是,宋公子戴昌意就是那种理想的一种具现,一种化身。

一种理想的殉道者,或许狂热,但不会是毫无理智的存在。

届时,只要田昌意能给出一个对方能够接受的理由,那便万事皆休,否则,就是万事休矣。

若是后者,就是田昌意,也只能考虑逃命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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