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陌生人点头表示明白。

客栈主人很是生气地哼了一声:“你真的是公子昌意?”

陌生人这才回答道:“若我是公子昌意,这三人不会死。以字相称,你可唤我为渊献。”

客栈主人对此嗤之以鼻:“渊献公子?去年那位齐国大夫的事情,我倒有所耳闻,很好。可我听你的口音,倒不像是个纯正的齐国人。”

“我的确不是。”

“好,渊献公子,你要找田不礼的这件事——”客栈主人的目光穿过已经不再有一个客人的客栈大堂,望向客栈之外,“就算了吧,这可不是一年以前。他的仇家遍布四海,现在还是活得好好的,就宰掉几个泼皮无赖可不能和这相比。”

“我知道,他还没去往赵国时就在我眼前,就是活得好好的,但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他已经让很多人死于非命了。”

“让很多人死于非命?”客栈主人撇了撇嘴,“就如同传言所说,合众弱而攻一强,两主二臣,他只是因势利导罢了。这乱世之中,不会有一位君主真的是傻瓜。”

“我对谁是傻瓜没兴趣。”田昌意平静地说,她一只手移到了客栈主人脆弱的脖颈上,一动不动,“我只知道你知道他在哪儿。”

“真是的,这是什么世道啊。”客栈主人叹了口气,“真是可怕的世道!二十年前谁会想到?就算是痴人说梦,也没有人会想到宋国就这么灭亡了。用了多长时间?不到两年。然后最后抵抗齐军的英雄,某人竟然成了齐国人,穿着齐国的军装,操着一口齐国官话,来逼迫他这位昔日的宋地同胞,似乎是不达成目的就要狠下杀手的模样。渊献公子,你还喝的惯齐国的酒么?”

“我不喝酒。”

“那你还找我要酒,果然就是打算来找茬的么?”客栈主人一哽。

“你得庆幸你不是个屠夫,不然,我一定会让你先切十斤的臊子肉与我,不得有半点的肥的在里面。”

“那我还真的得先感谢你一番,没让我遭那种罪。这个世道真的是坏的不能再坏了。”客栈主人喃喃自语道,“被没收财产的宋人越来越多了,没有国家做靠山,哪里的生意都不好做,借出去的钱根本拿不回来,催的次数一旦让人觉得烦了,就是官府都说宋人本性贪婪。以前的宋人哪个国家不是欢迎的紧,现在呢?就是两只脚的钱袋子,在外人看来,随便踹两脚都能掉点金叶子下来,唯恐落了人后去。识相一点来说,齐国人其实对我们还不错。你会投向齐国,一点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田不礼,他在哪儿?”田昌意的手用力了些,“天要黑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客栈主人的脸色一下子发紫起来,声音登时变得微弱:“你说他在哪儿?我是知道。但不能够肯定,毕竟我跟他断绝来往很久了。”

“你说便好。”

“现在这样子,我也没胆子不说。但在此之前,我得先跟你说一声,听着——”客栈主人声音微弱之下更是压低了声音,“田不礼以前不是这样的,在他还在各国游学的时候,他的志向还很率直,是要在宋国行变法之举,一扫积弊,是为国富强的好苗子。我们都觉得他以后能够给国家做出些实事,应该说,那时候没人不是这么想的。但谁知道当剔成君被弑杀,康王即位没多久后,他就变了,完全是换了一个人,当时吓得我们下巴都要掉了。长话短说:他认识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姑娘,八字不合,正经的婚嫁聘娶都没有,他就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少年意气,未尝过情/事,但是谁会想到……也许除了他自己……总之,那个姑娘就大着肚子跟着他回来了,然后田不礼就和我们讲婚嫁的事。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渊献公子,你能想象当时我们宗祠里的那帮老家伙吵成什么样了吗?之后的事情就更加不可收拾了,因为华氏的新城君很赏识他,想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因此还派人下了聘书过来,得亏我们族里这几个兄弟拉住了他,没让他为了讨美人欢心去侮辱人家。还好那事儿是和平解决的,否则就以当时新城君的权势,我们整个田氏都要因为他被丢到护城河里去喂鱼。之后,那位姑娘算是个明事理的,暂时让他打消了立即结为夫妻的念头。”

“接着,随着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那位姑娘生了。从现在开始听仔细了,这是重点。没几个人见过那孩子的面貌,两个接生婆,一个当时就被吓傻了,当白痴当了两年不会做活,被她不孝的儿子背到山上饿死了,另一个从隔间里出来就说那孩子是妖怪,恍惚了好几天才回过神。我虽然没见到那孩子,也估猜得出来,那孩子九成九长得非常抱歉,两个产婆才会那么说。孩子生出来时没有啼哭声,是个死婴。而那位姑娘,不知道该算不算她走运,生完孩子就死了。那样总比被自家孩子吓死的好。”

“然后,田不礼又做了件不可思议的事。那个死婴就应该赶紧烧掉,或者找个荒郊野岭挖个坑给埋了,而不是说为了那个姑娘所谓的正妻名分,非要放到宗祠的墓地里。”

“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从阏伯台那里来了好些人,有十多个,但那是后来发生的事了。那时候那个死婴的棺椁被人打开,不过盗窃的人只是在原地留下了尸体,谁也不知道是那个死婴变成了妖怪,还是妖怪吃掉了那个死婴,总之,一句话:再出现的不是一个只凭外貌来吓人的杂种,是实打实地能吃人饮血的妖怪。”客栈主人摊了摊垂在双膝处的双手,面露无奈,“可惜你不像我,你没看到那具尸体的惨状,要是你看到了,你肯定会整晚做噩梦的。不过,既然是你,也许你会做噩梦才会令人感到奇怪吧。”

田昌意沉默不语。

“那时候。”客栈主人继续说,“田不礼叫了一堆阏伯台的人过来,就是那堆拖着长袖子都能打起架来的占星术士。他们讨论了三天三夜也没能讨论出来个实际的解决办法。实际上,他们连那个妖怪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因为七政四余占不出来,他们又没有自己的脑子……不好意思,渊献公子,也许你对这些占星术士的看法和我的不一样。毕竟他们也总是给王室做事,你和他们相处的时间比我多,了解的更深一些,但在我眼中,他们就是一群只知道白吃白喝的蠢材。我觉得那些抢劫的土匪都比他们更加值得让人信赖。至少,土匪说的还算是人话。”

田昌意微笑起来,但她没有说话。

“不过争论到最后还是有个结果的。一个说要把那妖怪连带着那具棺椁给烧掉,另一个则说要把那妖怪五马分尸,把身体的各个部位用桃木钉起来埋在不同的地方问题才能得到解决。但不管是哪种办法,首先得有一个人去把那妖怪擒住,不说是活抓,至少你得把那个妖怪制服吧?田不礼为此找了很多能人异士,可是猜也猜得到吧,那些人被啃得一干二净,只留下几件血衣,最后,等到那妖怪快把那个姑娘的墓碑给啃烂的时候,你能想得到吗?渊献公子,田不礼他背了好几柄刀,自己去跟那个杂种算账了。就当是不听话的女儿需要父亲的教训,那一次就是狠了点。”

“田不礼当时已经受够了那件事。他是很喜欢那位姑娘,可是生出来的却不是个正常的婴儿。而且谣言说,这是报应。如果那个婴儿没有要出生的话,那个姑娘也不会死……就是到头来,有点造化弄人。”

田昌意闻此,扬起了眉毛。

“造化弄人。田不礼从墓地出来的时候,肠子都被扯出来了一截,只看那样子也知道打斗有多激烈,但是那妖怪,可不能叫妖怪了,被田不礼劈头盖脸给砍了个稀巴烂,可是等我们赶到现场,把那几块收集起来血肉骨骼拼凑好后,我们依稀是能看出来,那是一个人族婴儿的样貌。差不多有六个月大。”

“一只那么大的妖怪,被砍死之后就那么大,跟寻常的六个月的婴儿差不多大。”客栈主人的脑袋还被摁在木柜台上,但这不能阻止他用两只手依照记忆比划着大小,手舞足蹈着,“这时候那帮占星术士改换了子平术重新给那个死婴算了一次命,你猜猜怎么着?他们说那个姑娘会生出来这么一个妖怪,是因为那个姑娘是神族的遗民却和人族通婚。这就是真相。那个死婴可不是妖怪,他就是个倒霉的杂种,有神的血,可是不会说人话。可没有谁说神被从他娘肚子里生出来的时候,得和人一样大喊大叫。所以他就很倒霉,出生时死了娘,然后被他爹给砍了个稀巴烂。死的不能再死了。”

“田不礼他是打算……”

“性格固执的人,又真正见识到了神明的余晖,会想让旧爱死而复生,不是件顺其自然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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