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在周崇礼正式得朝廷任命,指派随州的前一天,从周府出发的婚车低调出城。

其实上次,周妩与容与婚嫁步骤已行多半,纳采纳吉,请期定亲,她的丰厚嫁资箱箧更是整箱整箱远运至襄城,即便后来多出变故,那些随嫁的钱银物器,妆奁纯帛,依旧存放于青淮山脚下的仓廪府库。

故而眼下,她出发时行装轻简,并且按照父亲意思,周家并未声张再宴,只是低敛邀请了少数族亲,前来府上聚筵。

至于友人,周妩只将婚事将成告知给素素,素素得知她这么匆急就要离京,百般不舍,两人最后在府小聚,抱在一起泪眼娑娑,相约寻机常见。

冯素素回府,暗自神伤,正好梁岩从衙署办公回来,见爱妻郁郁愁闷,忙关怀探问缘由。

”素素,出了什么事,今日你不是去了丞相府?”

冯素素轻叹一声,摇头低语: “本是值得高兴的事,我不该这样伤感,为阿妩挡了喜气。”梁岩没理解。

冯素素继续解释: “阿妩与容公子婚约期久,中间虽是有些误会,但日前总算迎来柳暗花明,有情人终成眷属。”

梁岩蹙了下眉,忙确认再问: “你是说青淮山的那位容公子?容与?”

素素从未与梁岩详说过阿妩的事,眼下不免诧异,意外道: “是他。夫君在京,青淮山居野,难道夫君也听过容公子的名声?”

梁岩: “江湖风云人物,岂会不知,只是周家与青淮山不是关系已经交恶,何来添喜一”

冯素素看过去,疑惑问: “你听哪里传来的小道消息,怎会呢,阿妩现在一心都在容公子身上,你都不知,她与容公子才短短分离几日,就已经在我耳边念叨了无数次想念,两人腻歪如此,正是最甜蜜的时刻,又怎会舍得彼此相断?”

”夫君还不知晓呢,阿妩今日已经坐上婚车,远赴青淮山了,因为周伯父顾及京中风声,所以这次周家选择低调行事,今早我出门也是为相送阿妩,只是周家人处处不愿对外声张,我便没有事先向你告知。

梁岩不可置信: “可圣上寿宴那日,你亲口对我说,周小姐进宫是为远远相见屹王殿下一面,难道此话只是玩乐之言?”

冯素素歉意一笑: “阿妩那日只是在府无聊了,加之周伯父近来

对她管束严苛,她没地方可去,我便主动提议带她进宫参宴解解闷,至于那个说辞,是我看京中贵女多以此为由,便随口说的。”

”随口……”

梁岩得知全部真相,脸色一瞬微滞,他叹了口气,立刻寻了说辞出府,紧接策马疾奔屹王府。

几日前,军中部将随口玩笑调侃,说殿下回京只正式在百官面前露了一面,便引得无数贵门少女桃靥相争,于是纷纷猜说不久后的圣上寿宴,定会有更多女子前扑后继进宫参宴,只为一睹殿下冠绝风采。

当时此话不过军中一乐,梁岩听完顺势联想到素素先前提及周家小姐,似乎也有此意,于是随口

道出,周丞相家的千金也有进宫意愿,甚至特意寻他夫人帮忙,只为相见殿下一面。

他说完,原本无心参与这些话题的屹王殿下,骤然转身盯看向他,对方聚眸,目光如炬,像是不可置信。

“你说谁?”

梁岩微诧,如实回: “丞相府的千金,周妩,周小姐。”

萧钦听清,面容浮出一丝震惊与错愕,他本是喜怒不轻易显于表色之人,这次却鲜少失态,直至良久,才终得平复。

梁岩擅观人心,洞察心事,或许旁的武将并未觉察殿下有异,可他却有明显感觉,周小姐对殿下来说,似乎意义非比寻常。

怀着当初就有的猜测,又骤然得知周妩此次出京竟为婚事,直觉使然,梁岩只觉此信应尽早带给殿下。

他没敢耽搁,直奔屹王府去。

周妩出行虽一切从简,但自身行头、钿钗礼衣,并未委屈半分。

她身着的大红色金丝缀云嫁衣,绣样出自江南名手亲裁,衣料做工皆属上上佳品,而且发髻簪钗佩带华丽,弄妆半妩半纯,加之眉尾稍扬的神容,将她素面朝天就浑然天成的媚感再自然提升一二,仿佛只要轻挑一眼,就能轻易摄了相视者的魂。

霜露同坐车厢照看,期间忍不住暗悄悄向自家小姐打量,她目光先落在其半臂可握的纤细腰肢上,之后自然上移,扫过那片明显被撑得满当当的布料,眼睛不由眨巴两下,片刻后,霜露小脸赧红,心虚避过目去。

她心想,以前小姐是姑娘家的时候,为显行止端淑,有大家风范,日常着衣裙出行都会刻意在衣着最里裹上一层束胸,只为能

勒平一些,别显那么乍眼。

可惜小姐天生的绝妙身子,却成了少女的闺中苦恼。

但以后,小姐正式嫁作妇人,这方面应不再成顾虑,尤其,霜露亦觉总带束胸布到底对身子无益,她先前服侍沐浴,都不知感慨过多少次小姐一身雪肤吹弹可破得皙嫩,纤秾合度,有掐收有聚拢,合该大大方方自然着衣才是。

而且嘛,霜露觉得容公子,也就是未来姑爷,应也更愿小姐像今日穿嫁衣这般,自然不束,媚态无骨,天然彰映。

”霜露,你发什么呆?”

被一声提醒,霜露眼神飘忽了下,赶紧收回目光, ”奴婢,奴婢只是在想,小姐穿这身嫁衣实在极美,想来姑爷看了一定惊喜。”

周妩被霜露这份上赶着表现眼力见的架势逗得忍俊不禁,她挑眉: ”姑爷,这么快就改口了?”

“嘿嘿,反正早晚嘛。”霜露灿然一笑,接着想到什么,又道, ”对了小姐,你身上这套嫁衣和

先前那套十分相似,不过都很好看,可是出自一位绣娘之手?”

周妩摇头,轻叹了口气: “不是同一人,但都是南苏那边的坊间名手。其实我身上这件原本是先前嫁衣的替补款样,之前那套被我好端端白白浪费掉,实在可惜……不过说起来,此事还要感谢嫂嫂,若不是她未雨绸缪,事先提醒我多备一套,眼下我势必手忙脚乱,临时不知去哪里再寻一套合衬的嫁衣。”

霜露: “少夫人向来是心思细的。对了,还有一事,纵然出发匆忙,奴婢还是赶在出发前,将咱们上月从京中成衣铺新订的衣裳取了回来,虽然有些款式复杂的目前还未做完,但笼统加起来,怎么样也有七八成已完工。”

周妩都快忘了这茬,没什么概念地问道:“七八成的意思……大概有多少?”霜露摆手笑回: ”不多不多。”也就满满装了三大箱吧。

那些衣样,件件都是京城最新款式,明丽大方,乖巧温和,轻薄妩媚,总之各式都有,霜露早就想好,青淮山门徒常年一身暗色黑衣,容公子更是如此,那等到时小姐上了山,明媚笑颜,鲜妍服饰,一身色彩着身,定能叫整个青淮山都相映生辉。

思及此,霜露不忍弯起眉眼,从小到大,她与另外两个在芜兰苑服侍的丫

头,都格外爱好给小姐装扮,她负责衣饰行头,而知春知夏则擅贴妆挽髻,此番出京,她们都跟之同行。

周妩不知霜露在琢磨什么,不过嫁衣好看,她亦欣然。

上次,容与哥哥未能仔细看清她身着凤冠霞帔的娇靥模样,便被她煞风景地一通搅扰,之后她又要死要活,百般为难,致使场面混乱,再无半分的婚嫁喜气……

事情已经过去一月多,可每每回忆起,只要一想到容与哥哥那双因失落而黯淡下的眸子,她都懊悔要命,所以这回,她定要圆容与哥哥的心愿。

新婚之夜,她会打扮得得体漂亮,用最佳的倩容去相见;洞房花烛,她更要努力将先前阴霾统统驱散,留给容与哥哥最美好最动容的回忆。

言行一致才算真正的补偿,这远远要比那些空话,强得多。

行了整日,车队晚间在沿途旅店过夜,周妩也实在乏困,晚饭没吃多少便早早歇下,第二日清早,他们一行人收整行装再次上路。

依京城到青淮山的距离,他们赶路两日应是足矣,途中,为顾忌周妩身贵体尊,不适沿途颠簸,队伍刻意放缓了些行进速度,但傍晚前进入襄界,赶至青淮山脚应是足够。

襄界近来连日阴雨,主路又经山林,领路护卫赵颉怕入深林有遇泥流的风险,于是在经岔路时向周妩提议,为保险起见,队伍或可绕行偏道,如此路程虽增,却不会误了今日上山的计划,而且马车平道行进也能更舒适些。

周妩看了看天上乌云密布,也觉此刻确实不适入林,她被说服,点头同意了赵颉的安排。

可是,当他们经行偏路,刚至天色蒙蒙暗之时,沿道忽落滚石,由于石落突然,队伍众人下意识避祸,很快乱作一团。

周妩掀帘查看情况,就见滚石之后,一群蒙面山匪执刀从两侧山坡气势冲冲而下,赵颉立刻警戒带人团团护住婚车,可对方以人多为势优,且个个身怀功夫,很快便寻得防御漏洞,意欲抢财抢人。

见势,赵颉立刻怒厉以威慑, ”尔等何人,简直胆大包天,这是官家车队,你们这些山匪野徒岂敢劫拦?”

霜露在后忙也提醒一句, ”赵副将,快给他们亮下令牌。”

匪徒在野,劫道过活,看他们陌生面孔,且身带财货,骤起贪心也是难免。赵颉举牌亮明身份,只想他们得知过

客身尊,若识相退去,他便与其井河不犯,不去追责。

他端持马上,再厉言开口: “尔等看清楚,这是丞相府的车马!若敢不敬,小心丞相请旨将尔等安身立命的山头铲除干净!”

此话一出,不想对方猖猬至极,不屑一笑, ”你们说是丞相府的人就是丞相府的人啊?怎么,坐在车轿里的还是宰相千金不成?笑掉大牙呦,新娘出嫁就带这么点行头,都不够磕砂的吧,老子顺道把你们劫了,正好省了你们丢人现眼哈哈!”

盗匪嘲讽狂笑,完全没把赵颉放在眼里,赵颉气极而怒,挥剑下马,欲将蛮盗砍杀。

眼见双方就要交互厮杀,周妩不想喜日见血,于是忍下听其有辱相府而觉的不悦,掀开车帘,露面拿出象征身份的云牌,瞠目立威。

“这是丞相周宅的信物,可象征身份,我知晓你们靠山吃饭,劫路求财也只为生存,所以并无意与尔为难。我可将云牌暂时交给你们,凭此牌你们得我一诺,之后可自行到丞相府领些银钱过活,可若尔等不领好意,依旧冒然对我们出手,那便承冒得罪朝廷命官的风险,孰轻孰重,已是显而易见。”

“更何况,如尔等所视一般,我们行装随携的钱银并没有多少,反倒衣衫裙袂装得满箱,如此无用之物,实在不值各位动刀一回,倒不如好汉们今日就给我们行个方便,将大路敞开?”

周妩一番周全说辞,极言利弊,自以为能说服匪徒。

可是对方头领见她现身,立刻双目放光,听完她的劝言后非但不理,反而愈发态度轻佻,大言不惭地说着什么,山上正好缺个压寨夫人,今日能和美人山隘相见,便是有缘。

赵颉听不下去,大吼一声,冲上前与山匪厮打在一起,双方混战焦灼,原本兄长为她选挑的护卫个个强硕,可怎奈山匪人多势众,僵持良久后,明显是赵颉这边落入下风。

趁着赵颉被四五壮汉围攻,分不出身之时,领队匪头眼疾手快趁机钻入马车,他踹下车夫,又将霜露从座位上粗鲁扯拽起来,霜露为护主,不管不顾死死咬住那人的手腕,对方吃痛,丝毫没留情地将她一把扔下车去。

周妩被困在内,惊心难定,以为将要命丧于此,那人挨近,一把劈在她后颈,她昏晕瘫倒,意识彻底失去前,她看到那匪首坐在前辕,勒握缰绳,挥鞭驾马而去。

隐隐

的,她似乎听到霜露在后的哭声,以及副将赵颉声嘶力竭的怒喊。再之后,意识全无……

醒来,脑袋闷痛不已,周妩艰难睁眼左右环顾,陌生的木屋,落尘的地板,像是正身处于被弃置的仓库,她辨不出这是何处,想挣着起身,却发现手脚皆被绳束。

难道这里就是那群匪徒的大本营,沿道的某处山头?

周妩先有如此猜想,可很快自否。不像。

那群人虽是做了着装上的伪装,又故意将自己的言行类如山贼,可他们与赵颉交手时却人人尽显功夫不俗,不落弱势……试想,寻常占山为王的山匪,又怎么会打得过亲身经战的兵将,这群人明显受过专业武练,必然不只是山匪那样简单。

可若不是山匪,又有谁与她存怨冗沉,至于煞费苦心追赶至此来劫人,尤其此番出行,她并非向外声张行迹,实在不知疏漏出在何处,引得祸患。

周妩想自救,可头脑昏晕的沉闷感还在,后颈更隐隐作痛,当下,她一身红衣凌乱,领口也崩开了两颗系纽,凄苦境地,她心头一时凉意覆涌,危险未知,若说丝毫不惧不怕,那是自欺欺人。

她无助望着窗外压抑而下的乌沉天色,不敢冒然出声呼喊惊动贼人,只想此处与襄界临近,不知容与哥哥能否闻信,只她落难的消息。

无助之下,她惴惴不安,甚至开始不忍作想。

若上次城郊分别,便是两人今世的最后一面,那她很后悔,没能与他多相诉几声情谊衷肠。

青淮山,宗门正厅。

容与换下往日常穿的玄黑衣袍,今日着了鲜艳的红,他发冠挺正,俊面如玉,宽袖衣袂背在身后,身形正凛如松。

他立站堂前,紧眉一动不动盯着铜鎏承台上的红烛,上方青色的焰无根摇曳,蜡油燃融点落,蔓延至莲花底座,又渐沿朱红杆向下淌流。

误了吉时,又再过去两个多时辰,容与方才目睹师父从面色带喜转而不耐,最后恼怒拂袖而去,同时下命封锁山门,不许外人进入。

他知,这是师父一时恼怒才出口的气话,他以为阿妩再次失约。容与一动不动,直至身后影徒再来汇报。

”门主,山下的弟兄们还是没见到京城方向奔来的马车,向更远去探,仍无踪迹。”闻声,容与侧了下肩身,声音微微沉哑, ”知道了,继

续去盯。”

影徒领命退避。

容与摩挲着拇指上的骨戒,沿着银质脉络拂擦,遍遍反复,以压抵心头浮躁。

哪怕至此,他依旧相信阿妩会来。

其实几日前,他被临时告知,师父正与周相相定婚事重办的事宜,骤然得知此信,他心中首先忧虑的便是阿妩的意愿,上次,她便因不堪长辈之压,心有逆反,而至行了偏激之举,他很怕这次阿妩依旧排斥。

即便他相思之心已成煎熬,日盼夜盼,可他依旧希望,阿妩能开开心心赴约青淮山。

很快,京城来信,言说阿妩已点头同意婚事,得知消息的瞬间,他有片刻的愣然与恍惚,但更多的还是喜不自胜,他积极准备,命人用红绫彩绸将暗沉无鲜色的青淮山上下装点一通,记得她在丞相府的闺苑前后都环着花圃,他又吩咐手下人寻来各式花样的琉璃瓶,置在婚房四处,插摆鲜花团簇。

他更想亲自下山相迎,却被师父阻止。

师父这次并没平素那般好说话,他态度坚决言告——

“青淮山不是谁想来便来,想走就能走,上次她自己选择背离而去,那这次,哪怕上山的路再艰难,她也应一步一步自己迈阶而上。”

这不算为难,但容与依旧舍不得阿妩辛苦。

他没有违背师命下山,却是坚持守在宗门门口,在正午的酷热中直直等了三个多时辰,可是,直至菜肴渐凉,酒香飘散,山门依旧未显客临。

直至天色暮晚,他重回厅堂,影徒已散,师父不见,甚至新蜡都已颓然。容与静立良久,盯着又一滴蜡油燃落,他拳头攥了攥,转身扬声吩咐。

“来人,备马!”

向塬从外进门,面色不佳, “师兄,你要去哪?丞相府两次三番羞辱我们,也难怪师父气成那般,你别怨我说话难听,依我看,现在这门婚事看起来简直就是一场笑话。”

”住口。”容与口吻带怒,不容任何人轻视此约,他执拗道, “我信阿妩不会失约,她若不想,来信时便不会同意,或许她是有事耽搁,也可能是途中出了意外,我亲自去寻,回来定给师父一个交代。”

见师兄当下不肯死心坚持下山,向塬只觉此举是自取其辱。

“师兄!你这样,别人说不定只

当你是自作多情,若你直奔到京城,却见人家千金小姐根本没把约定当做回事,甚至连门都没出,你又如何自处?”

”若真是那样,好歹可以确认她没有途中遇险,我认。”说完,容与不顾阻拦独身下山,策马奔寻一个答案。不管旁人如何说,他只愿相信他的阿妩。哪怕遭背弃,他也只听她说。

玉莲楼,后山私苑。

闫为桉坐在密室间,手执信鸽暗令,面临左右为难。

父亲闫衡早已耳提面命过,督促他勤于练功,不招惹朝中权贵,只一心发扬玉莲楼这番祖宗基业,他便闭眼能安。

闫为桉从小受教,他当然也想带领楼中兄弟更上一层楼,可他生来资质平平,并非练武之材,或许勤能补拙,可他面临的对手却是如容与那般天赋卓然之辈,他没办法再走寻常路。

尤其,若青玄门再与相府为盟,那玉莲楼只能更处被动,于是,面对屹王恰时伸来的橄榄枝,他才欣然接受,并瞒着父亲,将今年新招收的一批弟子,应允给屹王随时调遣。

闫为桉想的是,青玄门从此背靠相府,后面更有东宫撑腰,而玉莲楼与屹王殿下成盟,也不算落了弱势,即便他献出百位楼中弟子,依旧不觉有亏。

只是眼下,玉莲楼与青玄门比武刚刚结束,父亲正督促紧,他无意此时惹祸,可屹王殿下却突然下命叫他劫了周家的婚车,闫为桉接到急信,自知拿到烫手山芋,当即只觉万分头疼。

可又有什么办法,现在不为殿下显忠心,先前所有铺垫的努力全部白费,这次行事,他知晓会将容与彻底得罪彻底,可想起上次在青淮山擂台,他与向塬对自己的羞辱,闫为桉手握成拳,越想越恶从胆边生。

或许,这次就是最佳的报仇机会。

手握他的软肋,就是要容与给自己跪下,他又何敢有半分的迟疑?怀揣报复心理,闫为桉心中惧意渐消,转而换作腾腾的恶意。

容与少年成名,端持姿态惯了,尤其他那从上睥睨的目光,真的很叫人讨厌。若他今日敢来,他便要他在自己面前,在他心爱的女人面前,彻底矮下去。这样想,闫为桉愈发兴奋至极。

容与奔至襄界边碑,并无发现有异,再往前经过岔路,一边山林主道,另一边狭窄偏路,思吟片刻,容与驾马奔向小道,一路狂驰。

阿妩身娇体贵,

也微微有些娇气,他依凭对她的了解,猜测她若来此,定不会去走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泞山道。

奔至一半,容与忽而勒马。

他眼睛还未恢复完全,当下的耳力嗅觉相较更为敏锐,行至此,鼻尖忽的嗅到空气中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他心下一凛,遂下马探查。

“唔唔……”

有动静。

容与蹙眉向前,大致辨出有人被困荆丛间,且被封住口舌无法呼救出声。

他疾步过去,将方才出声之人口中被堵的干布拽了出来,对方瘫倒在地大口喘上几口气,再挣着起身时,似乎认出了他。

”你是……容公子?”

容与闻言,心更沉,他一把扯住对方衣领,没心思去管顾手下力道,将对方牵制得差点直接趴地。

”你是相府的人?”

“.…是。”

“你家小姐现在在何处?”容与声音显急。

赵颉心虚错过眼,立刻跪地认罪, “是我无能,一个时辰前遇到拦路劫匪,我没能护住小姐,小姐被贼人带走,已不知去向……”

劫匪?

此地正属青玄门与玉莲楼管辖范围交界,常有两方门派弟子比武切磋,有哪伙贼人不知死活敢在此处出没,容与听都没听说过。

他确信此事绝没有那么简单。

岔路向东,是青淮山方向,然而向西,却直通玉莲楼。容与心中有所猜想,又问:“与你交手那伙人,有何特征?”

赵颉如实回: “交手起来,他们似乎并不像寻常山匪,每人出招都有模有样,并非只会用蛮力的山野村夫,如若不然,他们又岂会是我们的对手。”

“他们不是山匪。”容与笃定,说完又看向他身后,灌丛中已躺倒一片,他指了指,问,”这些人怎么回事?”

赵颉: “都被敲晕了。我人高马大,身体强壮,打我的那人力气也没用实,这才比他们早醒一刻。”

容与不再耽搁: “还能不能起身?能走的话跟我走。”

赵颉此刻只想将功赎罪,立刻应言: ”能!姑爷,你方才说他们不是山匪,那究竟是何身份,竟然这么

大胆子敢绑架我们小姐。”

容与听得这声陌生称呼,眼神微动,但很快沉静。他重新上马,回: “是玉莲楼那群杂碎。”

到达玉莲楼。

容与直接扬言要面见楼主闫衡,只是他说完,并没有给守门弟子向里通报的时间,他破门而入,无人可阻。

闫衡座下首徒房善,见势带人来阻,可他根本不是容与的对手,只过三招,便无还手之力。

房善被打得退后几步,问道: “容门主,青玄山与玉莲楼之间素来就是井河不犯,如有切磋,也都是提前拜帖相邀,何必如此无理,直接上门胡闹?”

没等容与多说,赵颉在后忿忿: “就是你们的人劫了丞相府的婚车,又带走我们小姐,方才你使的招式,跟先前伪装成盗匪的贼人有七八成相似,证据确凿,还敢抵赖不成。”

房善蹙眉: “劫了婚车?这不可能,今日我楼中弟子并未有人下山。”说完,他忽的想起少主傍晚出门,行色匆匆,当即心头暗道一声不好。闫衡也被动静惊扰到,出门见到容与,先是错愕,后听房善附耳轻语几声,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那混账东西去哪了?”

房善思吟片刻,只好如实答: “在后山。”

容与听清,已经不再顾小辈礼,他执剑伸前,沉声寒道: “带路!若我妻在此伤到丝毫,今日必叫你玉莲楼见血。”

闫衡自知理亏,嘴巴嗡动两下,只好叹息下命: “走,去后山!”

后山密室。

闫为桉看着面前怯如小鹿的一对水眸,心头直起躁意。

一身红嫁衣,白皙脖颈如白玉凝脂,即便在昏黄烛光掩映之中,依旧似一掐便能透水的娇嫩。

生成这样一副妩媚模样,果真人如其名,也难怪容与牵肠挂肚,更惹得屹王殿下对其魂牵梦绕,势必想要得到。

闫为桉手里把玩着着两个白瓷瓶,上次为寻五噬散,他各处寻蛊士,也因此齐购了不少妙药。

这一瓶,食药一颗,功力尽废,越是武艺高卓之人食用,便越效果明显。另一瓶,闫为桉倒出药粒,同样掌玩于手心。

这是可致幻的合欢药,听说效力强绝,他当初被蛊士忽悠着一并花重金买来,他伸手扒拉着这两颗形状相

似的药粒,笑着看向周妩,嘴角笑容不怀好意。

“若不是有那人在,我还真拿小姐来试试药。”

周妩目光戒备,她早已认出对方身份,前世,闫为桉继承玉莲楼楼主之位后,总与青玄门不对付,两人因几次徒众冲突,得以会面。

知晓他是容与哥哥敌对一方,周妩愈发不安,他派人将自己劫来,不知又要如何生事,借机为难青淮山,周妩简直恨透他。

”不理人啊,看着是个惹人怜的小白兔,没想到竟是个烈脾气。”

说着,闫为桉伸手想碰周妩脸颊,可手刚刚探出,身后房门骤然被强力击打开,他蹙眉回头,看到一人身影背月色而立,挺拔而威然。

除了他还能有谁?可闫为桉完全没想到人会来的这么快。

他反应一瞬,当即拽起周妩,又眼疾手快从腰间拽出匕首,抵在她白皙细弱的脖颈上。“容与,别乱来,你女人在我手里。”

容与不敢妄动,匕首锋刃寒光映眼,眼见阿妩颈上显出血痕,他只得压抑杀心,原地滞步。“闫为桉,不要伤她,上次比武,你若生怨气只管朝我来,我可以不还手,只要你放她。”闫衡随后赶至,当下眼见为实,他心里对自己儿子的卑鄙行径实在失望透顶。

”孽障!还不快把人放了,你还嫌玉莲楼的脸被你丢得不够不成!”

闫为桉: “爹,你懂什么?我这样做才是未雨绸缪,是真正在为玉莲楼谋一个好出路,你那些老旧一套,早就过时了。”

说完,他执匕首力道更凶,目光直直盯上容与。

“容门主方才亲口说,有什么都冲你来是吧,那行啊,我现在手里这颗药,吃完武功尽失,为了她,你敢吃吗?”

周妩听得心凛,她忙冲容与用力摇头: “容与哥哥,不可以,不要答应他!”

”不答应?那你就得死!”他故意说着狠话来威逼。

实际,若容与不从,他又何敢违殿下之命,眼下对峙,他是为私仇。眼看周妩颈上有鲜血浸出,容与急道: “是你说的,这颗药我吃下,你便放人。”

”自然如此。”

容与: “好,拿来。”

/>闫衡到底是武林正派人物,哪里见得闫为桉行此不义之举,这是趁人之危,可鄙又可耻。“混账东西,谁教你的肮脏手段!”

闫为桉行至此,只差临门一脚,怎会轻易放弃,他对父亲的殷急提醒全然置若罔闻,空出一手将药粒远远抛给容与, ”吃!”

周妩为不显弱势,方才一直生生憋着泪水,可眼下,眼看容与哥哥要为自己犯险,她眼泪止不住汹涌。

”不行,不可以,容与哥哥,你不能自废武功。”

身为武林中人,宗门之主,自废武功与自弃生命无异,她如何能许。

闫为桉目睹着二人情比金坚的模样,摇头轻啧了声,他掐紧周妩下颚,眼神愈发兴奋, ”他若不听话,我便立刻要了你的命。”

“别动她!”

容与无法眼睁睁看着阿妩身受威胁,或许继续僵持,能寻闫为桉的疏漏,可他无法赌,更不好赌。

接住药丸,他没有拖延,张嘴吞咽进腹,紧接骈指点戳自己心脉,做好最坏的打算。

见此情状,所有人不敢出声,纷纷屏息而立,闫为桉抬眼冒光,像是忍着激动,闫衡则不敢置信,心头瞬间怀愧与惋惜。

“容与哥哥!”

周妩大呼一声,不顾危险,拼尽全力在刀刃束缚下挣扎,闫为桉得逞放手,自不会伤周妩性命。周妩勉强奔至容与身边,浑身发抖。

容与不顾自己,率先拉住她的手, ”怎么样?别处有没有受伤……”

”不……不可以吃,容与哥哥你快吐出来!”周妩一边摇头,一边全力想为他催吐。容与制止,拉住她,语气竟是轻松, ”这种药,入体即化,转瞬循环,不用费这个力气。”

“那该怎么办?”

”不怕。”

到这时,他还只想着要如何安慰她。

周妩控制不住泪如雨下,她咬牙转头,怒极瞪向该死的闫为桉。

闫为桉丝毫不心虚,就这般得意回视,此刻,他执着想看容与狼狈倒地的模样,见他颓然,他方能解心头愤愤。

可是,直至半响,依旧未见容与吐血,闫为桉蹙眉嘶了声,终于后自

后觉意识到,似有哪里不对劲。

他伸手,看着掌心余剩的那一粒药,它似乎和方才扔出去的那粒没什么区别。妈的。

闫为桉心里暗骂了句脏话。

难不成是方才一紧张,他无意将药混淆……所以,他是把周妩还回去的同时,还顺势给容与递去了一颗效强媚药?

没等闫为桉反应过来再说什么,闫衡已经沉脸奔去,他一掌打过去,将闫为桉伤至吐血,遂大义灭亲厉声开口: “容门主若被你害得功力尽毁,那你爹我就陪着!你这药,再拿一颗给你老子吃!”

”爹,这药……”

这药你老人家可不能吃啊。

周妩现下根本无心思去听他们父子二人你来我往的对话,她满目担忧望着容与,看他额前生汗,猜想他正身承万分的痛苦。

她哭腔喃喃: “容与哥哥,你功力修炼不易,十年辛苦,怎可毁于一旦……是我,是我对不起你……”

说着,周妩不忍啜泣涟涟,话更说不清楚,悲恸在心,连串泪珠相继滴落容与手背。

”不怪你,别害怕。”

他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

可是很快,容与觉察身体有异,慢慢蹙起眉头,当下的反应,似乎并不像散去功力时该承的煎熬与折磨,而是一种陌生的……非比寻常的燥。

很燥,很热。

只有手腕沾着阿妩身上的温凉,方能微微感觉到一丝畅意。可仅是与她沾连这些,远远不够……

为何散去武功的药会让他生此异状,容与不懂。

然后很快,他心头又骤然生出巨大的空虚感,像是心坎崩裂出一道深壑。而这道壑,只他的阿妩能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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