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伤病

波斯地处大陆北边,不比江南气候舒适宜人,早晚温差极大,九月正午天气烈日炎炎,用牛皮搭起来的帐篷里面闷热难捱,白胡子老郎中靠在医囊上打瞌睡,他的小徒弟就蹲在一边,用铜臼细细碾磨着需要打碎的中药材。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药童闻声抬头,操练的士兵掀开幕帘,热风带着血腥味灌入帐篷里,药童嫌弃地皱了皱眉头,“天气炎热,不知官爷不去吃酒休息,此时来我师父帐中所为何事?”

“德鲁苏斯,这个中原人快要死了,你快帮他看看,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族英雄达提斯恐怕也会被牵连。”

士兵将遍体鳞伤的少年扔到榻上,楚御毓抱着小猫凑到一边,郎中老人先叫自己的徒弟给沈怀玉弄点盐水来喝,他先用剪刀将沈怀玉衣服剪开,露出白花花的胸膛,别说还真有几块形状不错的肌肉。

顾羽: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我还是回去睡觉吧......这小子没事就好。

他刚把腿从楚御毓的胳膊里抽出来,又给毫无尊老爱幼之品德的小兔崽子中途揪了回去,力气不小,“你不是担心他吗?不留在这里陪楚御毓?这就走了?”

面若好妇的紫衣少年恶狠狠地说,他揪住顾羽的腮帮子往外扯了扯,“不准走,在这儿陪着我哥。”

顾羽喵呜一声,心里十分不情愿,此时端着水进来的药童也看见了他,一张皱着的包子脸舒展开,高兴道:“好漂亮的波斯猫啊,哪儿来的?”

有句话猫猫想说很久了,我们布偶猫和波斯猫虽然都是长毛猫科动物,但是波斯猫的脸那么圆鼻子那么扁耳朵那么小,和我们布偶猫的瓜子小v脸blingbling的大蓝眼睛区别很大,不是看到长毛就是你们波斯的猫。

请尊重布偶美人好吗?

但是他现在也不能说话,所以这一切都只是心里喵喵喵而已,再说,和一个小孩计较什么,是什么猫都好。

小药童今年也才十二三岁,模样很漂亮,中和了波斯父亲的深邃轮廓和中原母亲的五官,身材娇小像是个雪雕玉琢的小玩偶,身上挂着一个药包,又听话又乖巧。

小孩正是玩性大的时候,对可爱的犬兽类都很感兴趣,他给沈怀玉喂完水,眼巴巴地凑到楚御毓面前,欲言又止,“哥哥,能不能,能不能......”

“不能。”楚御毓往后一躲,板着一张生人勿近的阎王脸冷冷道:“离我远一点。”

细长邪魅的眼睛横睨着这个和唐和气质如出一辙的小屁孩,楚御毓对他一点好感都没有,反而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警惕防备地看着他——顾羽喜欢这种一揉就会哭的小孩,原来他身边有一个唐和就够膈应楚御毓的了,再来,他绝对不同意,应该一开始就隔断他们的认识途径,防止有不长眼的人试图夺去顾羽本就不多的注意力。www.)

顾羽被楚御毓紧紧护住,像是护一个什么不能和人分享的稀世珍宝一样,抱在怀里,只露出一截白白的小尾巴,毛茸茸软乎乎,像是一团温暖柔软的新棉花,小幅度地摇啊摇。

顾羽:憋死我了臭小子,你这是想干嘛?闷死我吗?

小孩对情绪有着天生的敏感,小药童见楚御毓不愿意给他看看小猫,嘴巴一瘪,闷闷不乐地站到自己师父身边,那双水灵灵的跟黑葡萄似得眼睛还在往这边不时得往顾羽身上看,楚御毓黛眉一竖,把探出头来的顾羽又塞了回去。

小猫唔唔唔,显然是被束缚得不舒服,楚御毓束手无策,在委屈顾羽和让他被别人觊觎之间,楚御毓不用想也会选择后者,他轻轻托着顾羽的屁股放在手掌上,顺了顺他的毛,力量控制得又轻又揉,几乎是把他那点少有的温柔全部放在了小猫身上。

顾羽被摸的舒服,也就忘记了刚刚的闷热,自从变成小猫,他的习性也像是回到了幼年猫的时候,时常感到困倦,大半天都是在睡觉,现在又困了,小猫打了个哈气,冰蓝色的眼睛溢出一点眼泪,看着被郎中摆弄的沈怀玉。

看到小猫伸舌头打哈切,站在一边的士兵武士们药童心里不约而同:这小猫仔也太好看了太神仙了想摸摸想亲亲用麻袋/药箱偷走!

顾羽尚且不知道自己面临有生以来最大的猫身威胁,他盯着老郎中帮沈怀玉清洗伤口,用金疮药止血,然后看着士兵说:“这是怎么回事?谁让我们波斯的客人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几个跟着的武士脸一红,他们看沈怀玉行走练武都没问题,哪成想他身上还有那么多尚未痊愈的旧伤,加上这场比试是由他们先挑起,达提斯还没有遵守约定这些事情,让这些淳朴的塞外汉子都羞红了脸——这件事怎么看怎么是他们不占理,是乘人之危的小人举动,要是说出来,肯定会被老军医训斥一顿。

士兵统领站出来对着军医毕恭毕敬道:“德鲁苏斯大人,达提斯大人和这位中原勇士比试武功之,而勇士竟然能接下达提斯大人的几百招,这让他非常高兴,心情激奋越战越勇,一时手下没了轻重,才让沈勇士旧伤复发。”

“一个身经百战,被尊为波斯第一武士的人,竟然连与人切磋的分寸都把握不好,岂不比村口拿着竹棍打斗的黄口小儿还不如?真是可笑,贵国幅员百里,举国上下能拿的出手的英雄原来就是这样的货色。”楚御毓淡淡道,语气就跟说今早吃了什么一样平淡,却让屋里的波斯人们脸色一阵红一阵青。

这不但贬低了达提斯,也同样贬低了波斯整个国家的地位。

“不!不是的!你根本不知道达提斯大人曾经徒手撕碎过多少妖兽,保护了多少百姓。无知的中原牲畜,闭上你的嘴!你根本不知道达提斯大人对波斯意味着什么!”军中有不少士兵和武士都是达提斯的忠实爱戴者推崇者,其中一个年轻气盛的壮汉站了出来,他冲到楚御毓面前,像是一只狒狒在怒号,粗壮的手指都要戳到楚御毓吹弹可破的脸蛋上了。

白面书生一样的公子哥不动如山,对着被一番话气到脸红脖子粗的武夫依旧是坦然自若,楚御毓嗤笑一声:“怎么?被戳中痛点了?想要揍我,还是杀我?”

越是平静的语气此时就越是咄咄逼人,楚御毓慢条斯理,还不忘捂住顾羽的耳朵,“原来这就是贵国的教养,在下见识了,颠倒是非恃强凌弱,这就是你们全部的本事了吗?”

“你!”

在士兵愤怒的拳头挥下来之前,顾羽赶紧跳出来试图拦住那斗大的铁拳,士兵一看奶猫要挡拳,慌里慌张地改变了自己原本的用力路线,一把打到自己身边的上司,小统领身上了。

“嗷......你干什么?怎么能对陛下的客人无礼!”

小统领痛苦地捂住腹部,士兵讪讪地收回手,原本那点被激出来的怒火被冷水迎头浇灭,蔫巴巴收回手立在一边装死,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当然,在收手之前,他还试图摸顾羽的毛茸茸的耳朵,这个不轨的行为当然被楚御毓看见了并且阻止了,小士兵欲哭无泪,他今天不但得罪了长官得罪了陛下的客人,而且连小猫猫一看就手感很好的耳朵都没摸到。

老郎中“咳咳”清清嗓子,他将手上的药单递给小药童,让他抓药煎熬去:“这孩子伤的不轻,背后的剑伤本就损坏了他大半的筋脉,加上这次的伤......今后只有好好休养,不再舞刀弄枪,或许还能从老天爷那里借来几十年的寿命,若是不知道珍重,恐天不假年啊。”

什么?

尽管知道沈怀玉的伤很重,顾羽和楚御毓都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

老郎中叹气,无奈地摇摇头,不敢看沈怀玉,看着楚御毓道:“这位小辈护亲心切的心情我能理解,只是老夫接下来的话,不是要为本国的武士开脱。真正要命伤入肺腑的,是他背后的旧箭伤,达提斯打出来的那些伤也不轻,但本不应该如此严重的。老夫数了,他背后的大小伤口加在一起有数百之多,这样的伤能捡回一条命实在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本不该再让他继续练武的,现在筋脉损毁,中滞内下,气血皆虚......唉,以后老夫会慢慢帮他调理的,只是从今往后,千万千万莫要再想着习武了。”

“多谢郎中救命之恩,在下不好下床,只能躺在这儿和您道谢,礼数不周望先生见谅。”沈怀玉的脸色连着唇色都是惨白的,只有那双如黑曜石般光芒璀璨的凤眸光彩依旧。

没有人比自己跟了解自己的身体,这位郎中说的确实是实话,沈怀玉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只不过是一直瞒着没说,不想让楚御毓大呼小叫而已。

能活多少年对于沈怀玉而言没有区别,现在的他父母双亲都已被奸人所害离世,先生生死不明,这世上唯一放不下的也就是两个弟弟了,若是有生之年能帮楚御毓夺回皇位,扶持他登上帝座,确保唐和和他都能平安无愁地活下去,沈怀玉觉得自己已经心满意足了。

所以他才会不顾医嘱继续习武,只是为了终有一日能手刃仇人,保护好自己在意的人,便可含笑赴九泉之下,看能否再和顾羽相遇。

在他心中,顾羽必定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那块他送的并没有什么意义的玉坠子,顾羽一直没有摘下过,他以为自己没看见,其实心细如发的沈怀玉常常是能看见那玉坠子从顾羽白皙的脖颈处滑落出来。

比如手握着他的手腕,教他挽出不同样式的剑花时;又或者夏日的傍晚,顾羽湿漉漉的带着沐浴后的香气从房间中走出来,只在这时松散些许的衣领漏出来的那一条红绳。

所以他若是真的逃走了,怎么可能不带上玉坠呢?

顾羽一定没事的。

就算先生真的不在了,那么自己活在这苍茫人世间还有什么意思呢?不如陪在先生身边,这样便不会再感到寂寞了。

不,不能再想下去了。

沈怀玉的手放在胸膛前的锁骨位置,手指不住摩挲着,像是在回忆这什么,这样就能让他好受一些。

楚御毓咬着下唇,眼睫轻轻垂搭着,虽然脸色没变,依旧是不阴不阳,可也能从中窥视出难受。

毕竟是自己的表哥,血浓于水,此时嘴里的安慰说出来都很浅薄,十四岁的少年,死亡这种事情似乎离他的距离还很远,本不该有那么多对于生死的担心忧虑,可此时这个事实就血淋淋地摆在了楚御毓的面前,逼着他去面对病死这种人生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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