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和握紧了肩上的背带，他摇摇头，拒绝了沈怀玉的帮助。
他表情很坚毅，与在顾羽面前一贯的让人充满保护欲的弱者姿态截然不同。
沈怀玉叹了口气，也不强求，只是放慢了脚步与他并肩而行。
瀑布冲刷的声音渐渐近了，清凉的水珠有时溅到人的脸上，顾羽走进亭子里坐下，朝唐和挥挥手，“过来。咱们坐着看你沈怀玉哥哥打拳。”
唐和柔顺地小跑过去，将箱子里用盘子装的吃食小心端出来，顾羽拈起一块肉脯，朝亭子外的沈怀玉点头：“你先打一套我教过的基本功给我看看。”
“是，师父。”
沈怀玉铿锵有力地回答。
他站立起势，周身的气场瞬息间变化，不复刚才的温和平静，而是一种如矢赴的的锐气，万夫莫开的少年意气。
顾羽将自己在武当学到的三种拳法悉数交给了沈怀玉，沈怀玉最喜欢八卦拳，他气沉丹田，力由脊发，一套拳法打下来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势如破竹。
沈怀玉的表情很严肃，他俊秀的眉毛微微皱着，专注地出拳收拳。干净利落，每一个动作都不拖泥带水，青色的衣袂随着噼啪作响。
四周的山叶竹林似乎都在随着这少年的动作而摇动。
经过三年的习武，沈怀玉已经不似之前那么单薄瘦弱，他骨肉初成的身体妥帖地撑起那普通青衫，一动一静之间，他的肌肉随之舒张收紧，光这么看着还挺像模像样的。
“师父。我打完了。”
一套拳打完，沈怀玉的气息没乱，只是稍微急促了些，他和拳行礼，唐和已经开始相当捧场得噼里啪啦地鼓掌。
“怀玉哥哥好棒！好厉害！就跟书里写的大侠一模一样！”
唐和星星眼，他转向往杯子倒茶的顾羽，拍马屁道：“小羽，小羽你最厉害！能把哥哥教的这么好。超级厉害的！”www.)
顾羽喝了口热茶，才缓缓抬眼，茶杯的雾气飘起，沾上他的眼睫，他整个人显得高深莫测，极难从表情揣度出他的心思。
沈怀玉一直在忐忑地注视着顾羽。
看到顾羽面无表情，少年心里咯噔一下，他害怕师父对自己并不满意。
沈怀玉不禁心里懊恼自责：为什么不能再刻苦一些？有的步法和身形他并未练熟，出拳时不够劲力，还有......
“嗯，很不错。”
顾羽把卡在虎牙上的牛肉脯漱了下去，才相当敷衍地开口说道，“沈怀玉你基础已经大概掌握了，现在开始练剑法。”
小猫猫并非什么寡言少语，热衷打击弟子的高人，他只是卡牙缝了，刚刚不方便说话而已。
听到师父的肯定，沈怀玉凤眸“唰”一下亮了起来，终于露出久违灿烂的笑容，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谢谢师父！”
沈怀玉终于放下自己最后一点拘束，掩盖不住欢喜地叫了声“师父”。
这一声“师父”里有少年的稚气未脱，又有几分骄傲，还隐隐约约带着对顾羽的尊敬和爱戴，全身心的依恋。
三年中每一天沈怀玉都不曾偷懒，即使在最寒冷的冬日，落了雪的日子，他也定时定点卯时三刻便起床。
那时天都没亮，呼啸的北风吹得人是彻骨的寒凉，顾羽还躲在温暖的被窝里迷迷糊糊地睡觉呢，沈怀玉已经穿着一身单衣在院内练功了。
约莫练习一个时辰，弟弟和顾羽再过一会儿就要起床了，沈怀玉再洗漱收拾，然后去厨房做早饭。
如此坚持的原因除去实现自己成为捉妖师的梦想外，沈怀玉知道自己贪图的还有顾羽的目光。
他性子寡淡，不善言辞，不像楚御毓那样和顾羽作对，也不似唐和嘴甜会讨宠，很多时候沈怀玉觉得自己在顾羽面前没有存在感。
只有练拳的时候，顾羽，他的师父才会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部的目光专注在他的身上。
为了独占那份目光，沈怀玉想，就算是再艰难的事情他都坚持得下去。
顾羽“啪啪”拍掉手上的食物碎屑，唐和见状赶紧递上带着的湿巾，顾羽接过，细细地擦干净自己每一处爪子缝，确定没有油污什么的残留，才扔下毛巾，揉了揉唐和依然手感极好的头：“我去教沈怀玉剑术，你且在亭子中坐着休息，到处看看都行，不要随意乱跑。”
“嗯嗯，好的！”
唐和抱紧怀中的盒子，他乖巧抬头，那双兔子眼里倒映着顾羽的修长身形，仿佛顾羽就是他的全世界。
嘶，虽然知道以后唐和会弄死“顾羽”，但是现在这小子看着真的很让人有保护欲。
顾羽又一次牙疼。
这小子是在使用糖衣炮弹吧？企图麻痹自己的警惕性。
顾羽心想冷哼了一声，躲避唐和的肉麻目光，走到瀑布不远处的那块空地上，即使穿过了几处水洼他的衣角没有沾上一点飞溅出来的水珠，依旧是那么干净清爽。
“请师父赐教。”
沈怀玉将手中的木剑递给顾羽，顾羽随手接过。
“教过你的十三剑式可还记得？说给我听听。”顾羽摸摸剑身，他提问道。
这武当十三式就是拆开来的剑招动作，例如其中的“搅”一式，其实就是绕腕划圈，后剑尖随之而动。
说来简单易懂，但只有把最基础的十三式牢牢记住，日后剑招剑法才能学得如鱼得水，融会贯通。
“弟子记得。”沈怀玉回想自己脑海里的招式：“十三势分别为：抽、带、提......劈、截、洗。”
顾羽颔首，心道沈怀玉比起自己来说愚笨一些，但是比唐和可聪明多了。
十三式之前他不过随口一提，竟然都记住了。
顾羽拿剑而立，挑眉示意沈怀玉仔细看：“接下来的剑招我只演示一次，你认真些。”
顾羽定气凝神，提剑的那一瞬间，沈怀玉甚至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杀气扑面而来。
白衣少年的每个动作环环相扣，锋芒乍隐乍显而滴水不漏，剑如影随行，似乎就是顾羽身上的一部分，他拿着剑的手是松动而灵活的，闪展腾拿之间，沈怀玉的眼睛再怎么努力也跟不上他的速度。
“练剑——意气为君，手法步法眼法腰法皆为臣。”顾羽简单展示了几招，后收剑走到沈怀玉面前，“你明白其中道理吗？”
顾羽靠的和沈怀玉很近，沈怀玉甚至都能闻到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那种淡淡的奶香，和着一点甜滋滋的果味，明明不是什么暧昧的味道，却让十三岁的少年一下就羞红了脸，沈怀玉敛眉低眼，耳朵根都红了，结结巴巴道：“弟，弟子知晓。”
顾羽抱臂而立，“那你把我刚才的招数练一遍。”
他主要是懒得动，顾小猫猫今天已经超额完成运动任务啦。
这一句像是盆凉水，浇到沈怀玉头上让他彻底清醒了。
“......是。”
沈怀玉又不是练武奇才，看一遍就什么都会了，刚才顾羽一番演示他只记住了前面的几个动作，后面的动作连看都没看清楚，怎么办？
可师父说他只演示这么一次......
沈怀玉咬咬牙心一横，拿起剑开始胡乱舞了起来，动作之生疏僵硬，让人不忍细看。
唐和正坐在亭子里抱着零嘴胡萝卜条啃呢，见到沈怀玉舞出的剑招手中的胡萝卜都要笑掉了。
“停停停——”
顾羽皱着眉头，叫住了梗着腰一脸忍辱负重的沈怀玉，“刚才的招数你没记住。”
“......”
明明顾羽的语气并不是责怪或者呵斥，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可沈怀玉的脸却火辣辣得疼，比真被责骂了还难过，又带着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委屈。
他眼圈一酸，努力没让自己不要哭出来，“我很愚笨——”
“谁说你笨了？”
顾羽冷着脸，这下神情是真的不好看了，他拿过沈怀玉手中的剑，问：“我方才跟你说过什么？”
沈怀玉咬了咬唇，那张干净漂亮的脸蛋垂了下去：“把师父刚才的剑招再练一遍。”
“不对，上一句。”
“......练剑，意气为君，手法步法眼法腰法皆为臣。”沈怀玉低着头回答。
顾羽的往常总是漫不经心的声音现在却格外认真严肃：“你还是没明白我要告诉你的意思。”
“抬起头来，看着我。”
顾羽的声音很特别，有种玉石相撞的清冽质感，说出的话提神醒脑，明明不带威胁的意思，却让人不敢忤逆。
沈怀玉抬头，对上了顾羽的眼睛，不由得愣住了。
他一直知道师父的眼睛很漂亮，睫毛纤长浓密，眼眸澄澈又神秘，让人忍不住想要久久地凝视，美得像一对儿猫眼蓝宝石。
可是，现在那双冰冷的蓝色瞳孔里，却蕴含着一种沈怀玉从没见到过的力量。
仿佛只要看着他的眼睛，就有着能战胜一切的自信。
“我听秦先生总夸你温润如玉，真是如此。”顾羽轻轻地笑了，“委屈求全，小心翼翼。”
顾羽点点沈怀玉的额头：“狗屁的君子如玉——你这叫懦弱。”
“刚才明明就没看清剑招，为什么不敢跟我提？你是怕麻烦我，还是怕我骂你？”
他眯起眼睛接着道：“知道为什么练了这么久，你的拳法却还是这么软塌塌的没有力量吗？”
沈怀玉看不到周围的其他事物了，视线只在顾羽身上，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无力并非因为你的身体不够强壮，而是心气。你太柔和，太容易因为外界而变化了，瞻前顾后步步小心。但是练武讲究的是超人的精气神胆，无论阴阳横直，皆我自为之，不因人而成事。”顾羽缓缓道，“沈怀玉，你每次和我过招的时候都收着劲儿，生怕伤到我。”
“但如果想真正的练好剑法，你得每一次拿起剑就告诉自己，老子天下第一，我谁也不惧。剑道之道，全凭乎神，神能第一，武便无第二。”
沈怀玉的目光很专注，像是能穿透顾羽的眼睛，顾羽并不退缩，他接着道：“你得把自己的神练成人望之生畏，不敢冒犯的剑锋，届时不管是打拳，又或者是舞剑，就算你不会剑招，打出来的气势都比这好看。练武可不是写字读书那般无害。将来你会面对无数想要你性命的妖兽，你难道要像和我打斗一般，畏首畏尾，连妖兽的性命都不敢取吗？”
“你可想好了，若是办不到，现在回去让秦先生教你舞文弄墨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