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象中那样冰冷。
这是浮现在顾羽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
深不见底的漩涡下面，迎接他的反而无比平静的黑暗。
令人窒息的黑暗。
漩涡炸开了条没有海水的通道，纵身一跃后随着重力下坠，越来越快，空气像是被人用压力泵一点一点的从顾羽的肺里抽走，肌理一寸一寸地从内而外被人撬开。
很难受。
朱红的斗篷被掀开，露出顾羽头顶一对毛茸茸的耳朵，以及身后的大尾巴。
发簪掉落，长而柔顺的黑发散开，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白衣的顾羽简直就像是唯一的光。
这猫妖，身上的味道好纯净，好香的妖力。
吃了他，应该能让自己体内的力量更上一层楼，这样的话，四海八荒之内，又有什么东西能是自己的对手呢？
嘶嘶嘶嘶......
吃了他。
吃了他。
盘踞在深海里，倒映着白色身影的蛇瞳闪动，巨大的头颅缓缓的缩回洞穴中，只有蛇信偶尔幽幽地探出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羽打了个激灵，缓缓睁开眼。
喵呜身体好冷，不过没有刚刚下坠的失重感，身下是滑腻腻的青苔布满黑色的岩石。
总算是到底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掉在了一个圆形的祭坛上，周围被僵硬的纯黑岩石铸成了墓，因为没有任何光源，顾羽只能依靠自己的夜视能力，在朦胧中摸索着出路。
小白呢？顾羽绕着祭坛转了几圈，总算是把掉在台阶上昏迷不醒的人找着了。
把他拖出祭坛，顾羽的眼睛逐渐适应了这里的光线，他将手放在小白的鼻子下，又给他妖力，确保小白不会因为温度过低而失去生命。
祭坛像是用木材堆积而成的，顾羽顺着最下面的台阶走了几步，忍不住喵呜了一声，连连甩手，就好像沾上了什么避之不及的东西一样。
白色的木头，中间细两头粗，关节处巧妙的嵌合在一起，搭成了这个两人高的祭坛。
人骨，是孩子的骸骨，堆叠在一起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木头。
顾羽在心里爆了一口粗。
真晦气，这蛟龙是什么丧心病狂的存在。
他见过最凶恶的妖怪也没吃过这么多的孩子啊，而且都是小孩。红尘小说网首发 www..
呸呸呸，变态，妖界败类。
顾羽绕着这个迷宫中心一样的宫殿走了几圈，总算找到了一个小出口，小白还躺在地上没醒过来，顾羽的手伸出去，缩回来，伸出去，缩回来，最后还是无奈地把小白架在自己的胳膊上。
带着他走很危险，但是把他放在这儿似乎更加危险，给蛟一口吞了估计这小子都醒不过来。
刚刚踏进那个出口，一道让人汗毛尽竖的声音悠悠地从四面八方缓慢传来。
“......小东西，谁让你来的？”
难闻的腥气，嘶嘶嘶的声音，鳞片跟地面摩擦，强大的力量压向顾羽，让他站都站不住了，动物本能的第六感告诉他——逃，快逃，你根本不是这个捕食者的对手。
尾巴炸开了毛，耳朵紧紧贴着头发，顾羽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肯定怂的很。
他咬了咬牙，没有后退：“蛟神大人，在下顾羽......冒昧前来求取蛟珠。”
“嘶，你倒是个非常诚实的小妖怪。”
明明看不见蛟，顾羽却感觉自己无时无刻不在被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种被当做食物的眼光。
“想要蛟珠，想要蛟珠......”
邪恶的气息步步紧逼，纵使顾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觉得手脚冰凉，他握了握手中的符纸，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声音停在一个位置，蛟似乎不再靠近，它用沙哑的声音道：“想要蛟珠，小猫妖，你用什么换呢？”
“......”顾羽咬了咬唇瓣，桀骜如他难得做出臣服的姿态，“你想要什么？蛟龙大人。在下都会为您弄来。”
“想要什么......嘶嘶嘶嘶，蛟珠是我用几百年的精血凝化成的实体，小猫妖，你身上有什么值得我索取的地方？”
蛟的话语自然而然带着俯视和嘲讽的意味，懒散又冰冷的鼻音在黑暗密闭的空间里挥之不去，缠上顾羽的身体。
修炼了百年的顾羽对于蛟来说，也不过是动动手指就能碾压成齑粉的存在，太弱了，如果不是他身上纯净的妖力有助于蛟的修行，蛟龙根本不会让他进来。
如同无所不能的神明俯视蝼蚁。
蛟的动作又大了起来，他似乎在慢慢靠近顾羽，用一种近乎冰凉的眼神看着他，考量着他身上是否有值得用来交换的东西。
“大人要什么？”
“我要，我要你的修为，你的力量，你的皮囊，你的骨，你的血肉......嘶嘶嘶嘶，小猫咪，能给我吗？哈哈哈哈。”
蛟似乎很想看顾羽惊恐的表情，它摇了摇自己的尾巴，发出毛骨悚然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在吃掉他之前，要将自己的食物逼到角落里求饶。
血腥味与蛇类独特的臭味逐渐侵蚀着顾羽的身体，他忍不住捏住满手的冷汗，“......大人要吃了我？”
“嘶嘶嘶嘶，对。”
“蛟神大人，我不好吃。”顾羽非常坚定。
“嘶嘶嘶嘶......我倒是觉得很可口。”
“真的不好吃，我毛长且浓密，不好下口，一咬一嘴的毛，特别难吃。”顾羽满脸真诚，像是诚心诚意地在为蛟考虑，“您换个要求吧。”
蛟龙：“......”厚颜无耻。
“不，我的交换条件只有吃了你。”
蛟喷出一口气，原先以为的出口便散发出浓烈的恶臭，顾羽都要被熏吐了连忙带着小白后退几步。
这......不会真的是自己想的那样吧？这是那蛟的鼻孔？
顾羽用背上的剑往那儿刺去，瞬息之间原本黑色的岩石开始如同山崩地裂，蛟龙伸展了身体，将顾羽甩下自己的身体。
猫耳少年狠狠地摔在那堆白骨上，白骨摇摇欲坠。
一双几乎有两个顾羽人形大小的蛇瞳渐渐复苏，黑暗之中，直直地跟顾羽贴了个对脸，蛟的竖瞳倒映出一张俊秀非常的脸。
蛟恼：“嘶嘶嘶嘶，小妖怪，你胆子太大了，想作甚？杀了我？”
“在下岂敢。”顾羽垂下眼睛，总算是把这蛟的身体看全了。
蛟直直的立起自己的一截身体，剩下的大半盘踞成顾羽以为的地面，黑色的岩石就是蛟身上坚硬的鳞片，蛇头龙身，身体二十来丈长，四五丈粗，像一条无比巨大的黑带盘踞在深海里。
载着祭品的长龙陈列在他身边被衬托的格外娇小，简直就像是一条毛毛虫对上大蟒的既视感。
打不过，肯定也逃不掉，怎么办？现在自己要怎么做？
顾羽原本是抱着谈判的想法来见蛟的，如果要荣华富贵，钱财，修为或者妖力，顾羽全都可以给他。
比起眼睁睁的看着沈怀玉死掉，顾羽觉得失去做妖的资格也没什么。
他可不是因为在乎这个小崽子。而是因为不想欠下人情，当初他是为了救自己受的伤，顾羽要还他的恩。
不过现在看来......这蛟龙完全没有想要的东西，哦，有。
看起来现在他对自己充满食欲。
顾羽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置生死与度外的猫，他能活这么久靠的是林璟的性命续来的。
如果不是林璟，自己恐怕早就被那把火烧死了。
活下来的每一天，顾羽都觉得像是偷来的，沾着林璟血液的日子，顾羽觉得自己不会留恋这样的人生。
可直到面对死亡，他才发现自己不过也是只俗猫，害怕恐惧一样不少。
他恐惧死亡，很怕那张长满白森森尖牙的嘴。
逃避的念头只在顾羽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跺了跺脚，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刚刚那位祭祀大人是你的化身吧，让我下来押送车队，也只是你的一个圈套而已，你早就发现了我的存在。”
大蛇彻底发火之前，顾羽打断他，“我都知道了，你的打算。”
“用妖力帮灌云驯化妖怪，组成军队以助他们扩展领地，入侵他国，他们给您进贡童男童女助你修炼。”
“活祭童男童女这种极其阴损的祭祀对你来说只是饮鸩止渴，杯水车薪，你的力量不可能维持。”
“一直不能修炼成龙，让你无比失落吧？东海龙王永远可以压你一头，说白了你再强大，在天道和龙王的眼里，也只是条没名没分的蛇而已，或许你永远也修炼不成龙，因为你造过的杀孽太多了......”
“够了。”
蛟妖的瞳孔紧缩成一条深色的线，他的嘴巴大大张开，就像是一个大大的漏斗，分布在两边的长牙冲着顾羽袭来，蛟渐渐盘紧身体，将顾羽围在自己爆发力极强的肌肉里，他从口中吐出深红的蛇信。
“小妖怪，是谁告诉你这些的？是谁让你来的！”蛟那双蛇瞳渐渐布满浓浓的杀气，“是灌云那些蠢货，还是龙王。”
“别生气。我没有恶意。”顾羽摊开手，“我只是想要那颗蛟珠，对你的计划没任何兴趣。”
“甚至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和狡猾的人类打交道很麻烦吧？我愿意做你跟他们沟通的渠道。”
“不。我只要吃了你。”
在东海里呆了一千多年，蛟日日勤于修炼，按理来说早该飞升成龙。
可偏偏是他的最瞧不起的一条小蛇比他先变成了龙。
蛟满心的不甘，他不知道自己比起那条懦弱的水蛇差在哪儿？为什么天道允许他这种劣等的蛇成为龙，也不让他变成龙。
人类都是趋炎附势的家伙。
他们甚至给那条水蛇建了许多祭祀的庙宇，却不把他放在眼里，视他为祸害。
蛟的内心渐渐扭曲了。
他觉得天道对他来说太过不公，与其老老实实修炼，等着天道的临幸，不如自己争取。
他不但要变成龙，他还要利用人类心里最邪恶血腥的一面，让他们燃起野心，彼此残杀。
看吧，不还是由他摆布吗？
这个猫妖自以为戳到他的痛处，甚至还想跟他做交易，太自不量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