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玉劝不动唐和，便背着长剑自己下山找顾羽去了。
装在箱箧里的澄霜笔发出打呼噜的声音，与它耀耀生辉的外表完全不符，唐和把母亲留给他的那封信放在心口的位置上。
在沈怀玉转身那一刻，他已经开始忍不住自己的生理反应，浑身轻颤着。
顾羽的那句话还在他的脑内盘旋。
“哭不出来就不要硬挤眼泪了唐和”。
顾羽原来一直都知道自己小把戏，只是不揭穿而已。
唐和揪紧了自己的衣领，就像是喘不上来气一样痛苦地弯下了腰。
他好痛。
他不是不想去找顾羽，而是根本走不动路。
从那晚拿到澄霜笔开始，浑身的骨头就开始痛。
原先只是隐隐的，后来却连着皮肉，一并强烈的疼了起来，一阵一阵，是撕心裂肺的疼。
澄霜笔乃神器，当年他的爹娘为了保护唐和，不被觊觎灵识的妖怪侵害，在动身除妖前摄取他的灵识附在了澄霜身上，因而这么些年，唐和一直反应迟缓，被唐均一家以为是天生不足的痴儿养大。
这些都是唐和问澄霜问出来的。
拿取时唐和尚小，现在要重新融回魂魄却是一个极其漫长和艰难的过程，如同抽皮扒筋洗髓，即使是成年人，也未必扛得住这折磨。
等到忍耐过这阵痛，唐和已经衣衫凌乱的倒在了榻上，他白皙的额头沁出汗珠，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完全被汗打湿了。
“呼......”
那双紧紧合着的兔子眼挣开，有什么东西变了，就像是春日破土而生的嫩苗，清明和聪颖也在他的身上破土，神明的眷顾终于分给了这个孩子，本该属于他的灵识终于回到了他的身上。
就像是被叩开了灵通，唐和不再颤抖，不再怯懦，少年的目光中充满着自信，甚至强大，是与沈怀玉和楚御毓可以比肩的强大。
......
“驾——”
数十匹身形矫健的透骨龙扬起满街的飞尘，顶着夕阳浩浩荡荡地飞驰进即将关闭的城门，如同沸油，将原本还算宁静祥和的清水镇炸成一锅乱粥。
看见他们身上穿着统一的官府，训练有素，街上百姓纷纷避让，生怕惊扰了官兵的马。
领头的中年男子身着紫袍，神情冰冷器宇不凡，他非但没有避让百姓，反而抽了身下的坐骑一鞭子，拉紧缰绳不曾分给这些蝼蚁一丝目光。
“大人。”副卫也抽了马两鞭，与王叔远同排并骑，“前面就是县衙了，不妨先让......”
“去千机山太清宗。”名唤王叔远的男子利落道。
“......是。”
嘴唇干裂，已经疲惫到极点的副官颔首退了回去，再也不敢多言。
从京城到江南，他们一行人已经连着奔波了半个月，王叔远不让他们住驿站，每日亥时跑到哪儿歇在哪儿，席地被天风餐露宿，就算是铁打的人都受不住。
偏偏王叔远这个亲事官大统领不受得住，手下的人也就不敢有意见。
顾羽已经衔着猫薄荷，晕晕乎乎地回到了太清宗的门口，蹲在门口“喵呜”地叫了两声，猫猫努努小嘴，非常使劲地想要变回人形。
一次，不行。
两次，还是不行。
顾羽：.......脸疼。猫生艰难，趁早放弃。反正这些小鬼也不知我的身份，就这样吧。
正当他想要叼起地上的猫薄荷时，一双白净的手出现在他的面前，帮他捡起了地上的猫薄荷，“小雪，你又带回来了什么啊？”
沈怀玉寻遍了镇上所有顾羽会去的角落，最后从望春楼伙计那儿得知顾羽早就回太清宗去了，他便匆匆往回赶，此时出了点汗，正微微喘着气，依旧温和地叫着自己给顾羽起的名字。
其实沈怀玉心里一直是叫他踏雪寻梅，因为这猫除了脸颊两侧和尾巴有淡淡的赭色，其余的毛都胜雪得白，与梅花映雪的景色特别相称，也和这猫的清冷的气质相当。
而且最为特别的是，小雪还有着一双和顾羽几乎一样的眼睛，比宝石还要纯澈闪耀，每次看到它，沈怀玉总觉得心生欢喜，或许是爱屋及乌，他几乎是把这猫当主子供了起来，自己买了些小鱼干晒干，作为零食勾搭它，一来二去偶尔这大猫也会让他摸摸毛。
猫奴沈怀玉已经非常满足了。
“喵呜~”
顾羽看着眼前跟巨人一样的沈怀玉，他用脑袋拱拱那一丛猫薄荷，爪子做出埋埋的动作，示意沈怀玉快帮自己栽种这猫薄荷。
一席天青色的少年勾起唇角，领会了这猫猫的意思，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薄荷苗，生怕弄掉一片叶子，“小雪是要我帮你种吗？”
顾羽：“喵喵喵！”
对的没错，果然还是沈怀玉这个小崽子养的值！你看看多会揣摩本猫猫的心思啊！要是楚御毓，压根就不会搭理本猫好吧。
沈怀玉虽然不知道踏雪寻梅为何要种这平平无奇的植物，还是愿意帮它这个忙，一人一猫走进宗门，就看见秦长陂在和楚御毓说话。
秦大屠夫用温润的声音咋咋呼呼道：“公子，若是顾兄不愿与我们同行，那咱们就先收拾东西离开吧！毕竟察子那群狗东西可不是楚愠养着好看的，怕是真的会查出咱们的行踪——”
“等。等沈怀玉回来。”
楚御毓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案，还在看话本，似乎感受不到秦长陂焦急的心情：“你以为楚愠无故派那么多亲事管来，就真的只是为了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顾羽出山吗？”
秦长陂粗眉一皱，用他并不复杂的脑回路思考了片刻，倒吸一口凉气：“公子，你是说，他已经知道你和沈公子的存在了？”
“未必。”楚御毓将手上的书合上，“只是我的猜测。不过......秦先生也很久没有清理过门户了吧？家里的粮仓混进了些老鼠都不知道，有时候，就算是养着捉老鼠的猫，也未必对你忠心不二，说不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偷懒耍滑呢。”
秦长陂被说的心里一凛，还没等他将怀疑的人列出一个名单，就见一道白影略过眼前。
跟着沈怀玉进来的猫跳到桌上，盯着楚御毓一动不动，似乎在打量这说猫坏话的人。
“......下去。”
楚御毓也一动不动，不是他不想动，是已经害怕得动不了了。
他真的很怕这类牙尖爪利的小老虎，所以色厉内荏地威胁道：“快从我的桌子上下去！”
顾羽想起自己在望春楼看到他和女主的亲密，猫猫有点不爽，因此存了点折磨这小子的坏心眼，既然你这么怕猫，我偏就不走了。
顾羽没有跳下去，还把爪子伸进了楚御毓的茶水杯里，然后湿漉漉“pia”地踩在楚御毓最爱的那套江湖话本上，印出一朵朵梅花。红尘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你你你——”
楚御毓气得要死，又不敢真的动手，只能跟顾羽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
沈怀玉被这场景逗得轻笑了一声，随即摇摇头，觉得楚御毓有时候还是幼稚地可爱，他找了个空地，小心将猫薄荷放入土里埋了起来，又浇了点水。
秦长陂看着紧急关头还有心思种花，与猫吵架的两位王子皇孙，恨不能仰头痛哭——这就是传说中的皇帝不急太监急吧！
为什么当一个忠臣这么难！上天啊，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秦先生，我师父在哪儿？”沈怀玉种完了花，却还没看见顾羽，“是在房里睡觉吗？”
“他？他还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又去哪儿浪去了！”
楚御毓扭脸看着沈怀玉，一张俊脸都要被这猫和顾羽气歪了，“你没找到他？”
“......没有。”
沈怀玉艰难地摇摇头，一个从来没有想过的可能性浮现他的心头——顾羽是不是真的不要他们了？
若是那样，又该如何？
“什么？”
沈怀玉骤变的脸色说明他是真的没找到人。
一向对什么都风轻云淡满不在乎的楚御毓也慌了起来，顾不上自己最害怕的猫还在身边，站了起来，“怎么会？你没去鱼摊肉摊看看吗？那好吃鬼最喜欢的不就是羊肉摊吗？”
沈怀玉握紧拳头，忍不住咬住下唇：“去了。都说没看见先生。”
“顾兄必然是有事去了，咱们留封临别信，再留点银子，先走再说！在晚可就来不及了！”秦长陂嘴巴都要急起泡了，他拉住楚御毓，恳切道：“日后有缘定会再见面的！咱们先把这关过了行吗？”
楚御毓沉默不语。
顾羽就像个没有感情的吃瓜机器猫，趴在黄檀木桌上看着他们各不相同的表情。
人类不是情深义重的动物，他们在人际交往中流的泪，做出的姿态，多数只是为人必须付出的代价而已，顾羽深谙这个道理，所以觉得楚御毓此时的沉默特别好笑。
是觉得不告而别对不起他吗？这真是他想多了——五年来顾羽给他们一个栖身所，他们也付出了自己的劳动，照顾他的起居。
这笔账顾羽算的清楚，若是现在他能变成原型，一定告诉楚御毓不要纠结啦，然后飞快地把这几个麻烦飞快地踹下山，一别两宽，江湖不见！
“走？痴心妄想。今日你们一个也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