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当年明月

见明夜不再追问,珈蓝也把心放了下来。只是听明夜主动提起当年之事,心下不免酸楚。她一直知道,他的心里一直有一个结,一个难以解开的心结,一个让二人的立场永远相对而立的心结。

杯中酒尚温热,但晚风却吹得她面颊生寒。

她一直记得,在那片间落天火的废墟之上,他刨开残垣断壁却一无所获的、那绝望而愤恨的眼神;她也记得,当她的身份败露时,他的眼里失去了以往的温润目光,取而代之的是满被欺骗的痛楚。而她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的义无反顾的身影。

当自己终于得知他行踪的消息已是很久之后,却也是偶然。起初,她以为他能原谅自己,可是,她还是错了。多少的寂静长夜,他伤体未愈,旧疾频发,却也只能苦苦等到他入睡之后,才能悄悄潜入房间为他疗伤。

那场天火的坠落,旧元之世中的每个人都不能独善其身,她尤其不能。所以,她没有任何理由挽留。

明夜见珈蓝面色黯然,聪敏如他,也猜到了缘由。

凉风习习,二人坐于风中,相视无言。

直到一朵木芙蓉从二人之间旋而滑落,二人才慌忙别开视线。

“呃。”珈蓝支吾了一声,屈身从地上捡起那朵刚刚被吹落枝头的木芙蓉,为了打破尴尬,找了个话头,“你这儿的木芙蓉开的真好。”说话之时,风轻拂袖,发随风扬,手执落花,婷婷而立,婉约从容。

明夜见此,仰头看着头顶的木芙蓉,微微移开视线,道:“皎若芙蓉出水,艳似菡萏展瓣。虽唤拒霜,却最宜霜。”说着却又想起了当年之事,低头沉思,“可惜,花开得再好也不及当年院中那一株。”

珈蓝心里像被荆棘一般抽似的疼。她看着院中之景,不禁吸了吸鼻子。在很久之前,也是二人还未决裂之前,他曾多次对她提起当初家园尚在时的时光。每次一提起那些时光,他的脸上都会浮现出她从未见过的笑容,温暖而深情。那些她从未参与过的、他那些昔日的情谊,像是烙印一般深深印在他的记忆之中,触碰不得。她紧紧捏着手中的木芙蓉,心中怨怼不已,恨自己竟不如过去的回忆。

珈蓝最终还是将花扔进了荷塘之中,甩下一句“你混蛋!”后,便在明夜身前消失了,走之前倒还没忘记把明夜那一池的荷花尽数收走。

“女人怎么都是这般不讲道理的?”明夜见自己精心侍弄的荷花瞬间没了踪影,一时间哪还管什么伤春悲秋。这会儿始作俑者早跑得不见踪影,气得明夜在荷塘边来回踱步了半天也找不到什么办法能扳回这一城。

最后只能自己一个人夜色中喝闷酒,带着微醺醉意回了房间。推开门时他才想到一个问题——若是穆衍身上的火系灵脉被尽数洗去,又怎么会被火宗祖师爷给盯上?

“被骗了!”缓过神来的明夜狠狠地一拳砸在了木门上。

有着同样疑惑的不止明夜一人。门派中的所有人在入门仪式之后都难以平复自己的心情。杂灵脉不是没有,但一定得是相生的灵脉。比如土木相生、水木相生,一个人身上绝无可能出现相克的两个灵脉。灵脉相克,要么一个压过另一个,要么便是玉石俱焚成为一个普通人。可若是如此,入门仪式上同时获得水、火二宗祖师爷认可的情形就没有办法解释了。

穆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忍了又忍,最后还是从枕头下摸出了今日新得的玉简。没有注入灵力的玉简上空无一物,穆衍想到了才学的凝结术。催动体内灵力,通过食指注入玉简之中。在灵力的浸润之下,玉简上红蓝两色的缠纹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为什么只有自己的玉简是这样的?自己的身上难道真的有火系灵脉?可是师父跟师叔分明告诉自己,自己的灵脉是整个朝云都难以得见的至臻灵脉。如此霸道的灵脉,又怎会容忍身体中有另一道与之相克的灵脉存在呢?穆衍思来想去也思索不出一个结果,只好把玉简又塞回了枕头下面。

不行,师叔今日临别时特意交待了自己明早去他那里用早膳,自己要是再不睡着,明早可就起不来了。

一夜好眠。

穆衍起身更衣梳洗,掐着时辰出门,穿过九曲小道往夜居走去。

与梨苑走道两边尽是狭壁不同,通往夜居的小道上种满了在朝云甚是罕见的墨竹。踏着道上的鹅卵石,穿过墨竹小道,穆衍在见到夜居全貌的瞬间楞在了原处。

院周一排木芙蓉,散一方烟霞;屋旁一方清池,缀一池青荷;池边一株杨柳,扬一帘青枝。而那座用墨竹建起来的小屋,就立在木芙蓉树下,屋内还袅袅青烟扬起,颇有几番烟火气息。春杨柳、夏青荷、秋拒霜、冬墨竹,一处院落竟在一个季节里集齐了一年四季的景色,可谓是——“柳叶吹尽荷花开,荷花开尽夏行远;木蓉初绽秋始至,墨竹屹立迎冬来”。

一阵风从院内吹来,吹得竹林“沙沙”作响,也吹得木芙蓉花随风而摇曳。

明夜端着一碟拌豆腐从屋中走出,看到穆衍站在院门口看着一树的木芙蓉发呆,便高声喊了句:“师侄,来用膳了!”

“哎,来了!”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穆衍回过神来,快步走到明夜身边。

明夜将手中的拌豆腐放到桌子上,又将穆衍头上的几片花瓣摘了下来:“快坐下吃吧,你那师父不到日悬正中是不会起的。”

穆衍拿着筷子点点头,夹了一块豆腐放进嘴里。

“吃完饭你就在我这儿呆着,等用过午膳你再回去。之前我说你那《太荒经》对旧元的记载错漏太多,我这儿正好有些古籍孤本,你不妨看看。”

“真的吗?”穆衍一听,饭也顾不上吃了,眼神晶亮地看向明夜。

明夜失笑,夹了一个煎蛋放到穆衍碗里:“师叔还能骗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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