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我不想知道什么秘密,我只知道这样很危险。路瑶挣开他的怀抱,离他稍远一点,脸上阴晴不定的又问道,“还要回去吗?怕是回了城,天都亮了。”一时又问,“城门还能专为你们开放?你们的面子可真是大……”

竹远有点担心的看着她,一时不知她为何不高兴,略显慌张的解释道,“我,我是和墨平一道过来的,他就在外面等我。不用担心,我们出来的很顺利。”

“那就把他叫过来,你们等天亮了再回去。”路瑶一听是沈默平,虽有些放下心来,但又心下埋怨,还当你是个好师傅,没想到,连这样轻狂的事情也拿过来教人。

“我,我们不是正经进来的,怕让家里人知道我回来过,刚刚还把守夜的家仆灌晕了。”竹远忽然感觉头有些发晕,于是低了头踟蹰说着。

“竹远……”路瑶没想到他们是偷偷摸摸进来的,如果再光明正大的放他们出去,让家里的丫鬟婆子们看见了,那还不知道风传成什么样,不让让家里人笑掉大牙?这一回竹远真是太疯狂了……

路瑶极想弹他一个爆栗,可看着他高高大大的身体立在眼前,又一副欲语还休的深情样子,终于还是改成双手箍住他的一只胳臂,拽着他往外走,还一边气急败坏的说着,“我倒要问问那个沈默平,怎么这般玩闹,无法无天了不成?你们这一路黑天摸地的,要是,要是……”

竹远有些无奈,原本见着她的一腔热情,慢慢的就熄灭了下来。酒早已半醒了,只是头还晕眩着,反应也迟缓了些。路瑶话没有说完,却是更紧的攥着他,不管不顾的往外走。

“这样子不方便?”竹远不顾自己难受,忽然停住,用手拢了一下路瑶的头发,摇了摇她的胳膊。

路瑶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还是预备睡觉时穿的中衣,头发也是披散着。一时着急,竟连往日兢兢业业遵循的古代妇道守则也忽略了。心想这样也太没有体面,索性离开竹远,绕到梳妆台的镜子边上,随意归整一下,又让竹远去点灯。

竹远对自己的领地还是相当的熟悉,摸索到灯烛点着,又小心擎着,走到梳妆镜跟前。桌上正是当日林婆婆赠与路瑶的铜镜,依旧光彩辉煌。

竹远踱到她身后,眯了眯眼睛,悄悄看着镜中人儿,此刻和她这样靠近,却恍然隔在两个世界里。他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她,一时忘了今夕何夕,今世何世。

“好了,远,我们快快出去寻你那位大师傅。”路瑶只把长发拢起来,随便绾成发髻。披上一件大红的斗篷,便推着竹远往门外走。

竹远拗她不过,只好在前面一步三回眸的瞪着她,难道她看不出他的渴念吗?难道连吻她一下的时间都不给他吗?他暗自叹了口气,心下灰凉。

出了书房门,路瑶在外面瞧了一会周围动静才放心的拉着竹远出来。晚风如刀,他的手已然冻得有些发凉,路瑶忽的站住,猛拍脑门,她捏了捏他的衣服,又返身回到房里。

竹远以为她终于明白了他的心情,默默跟着她又进了门,谁知她把他晾到一边,只顾着翻箱倒柜的忙活。

“凌儿,我帮你找。”竹远不明所以的看着她,终是有些闷闷的说不出来的憋屈。

“找你的外衣,这么匆匆忙忙的来,衣裳还穿的这样少,让我说你们什么好……”

路瑶终于翻出来一件厚实的外衣,她抱着衣服走到竹远跟前,腾出一只手贴了贴他的面颊,缓了口气说着,“下次不要这样了……”

“都是我不好,凌儿莫生气……”竹远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垂首站着,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路瑶发现他不像往日那般清醒,想是酒的余力还没有散去,“这里难不难受?”

他按住她贴向他心口的手,笑容清浅,“恩……”

忽然却把她拉近身边,紧紧扣在胸前,抱起她原地转起了圈。

“你担心我,才这样,是不是?”

路瑶只感一阵到天旋地转,第一反应却是搂上了竹远的脖颈,贴近了他的脸。近看之下,原来他笑得那么欢畅,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欢喜数倍的笑,肆意的扩大着。本来他的笑容就是那么美,她沉溺在他的温柔里,不由自主的点点头,待停下来,就落进了他的怀里。

“我们立时就去找墨平,以后再不会这般轻率了。凌儿,我只是想看你,才和墨平商议过来,你过会子也别责怪墨平,好不好?”

“恩,好。”路瑶无奈的应道,她的竹远待人和善,她也不好扮出一副泼妇的样子来,况且那两人因为醉酒引发的疯狂行为,最终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带人来见她。

竹远这回老实的牵着路瑶的手,出门来寻沈默平。路瑶特意拿下来门口点着的琉璃灯,两人就着微光,远远只见房顶上一人,大字朝天的躺着。

“墨平……”竹远呼唤几声没见反应,甚至还学了几声猫叫,引得路瑶更加用一种惊疑的目光看他。实在看不下去那人毫无动静的死猪相,路瑶走到花盆边上寻了几颗鹅卵石,一股脑交给了竹远,并且眼神坚定的示意他动手。

无奈之下,竹远不得已扔了一颗小石子上去,谁料那人竟是一跃而起。沈默平被某暗器砸中额头,差点从房顶上跌落下来,他捂着脑门轻声喝道,“谁!竹远?喵呜……”

路瑶在房檐下把他那几句话,还有那声惟妙惟肖的猫叫听得一清二楚,差点没有笑倒在竹远怀里。这人还不是一般的顽劣不羁,竹远和他交上朋友,也不知是福是祸。

“哈哈,竹远,你们夫妻见过啦,我这不是有点困倦,就在屋顶上吹吹风,没想到盹着了……”沈默平看见两厢偎依的身影,赶紧从房顶上跳了下来,没想到竹远身边的路瑶并不像第一回相见那样避忌,只是面色平静的看着他。

沈默平往日见惯市面欢场的人物,此刻也有些手不是手,脚不是脚,不知该作出一副什么样的姿态出来。不只是因为她摄人心魄的姿容,还有那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眸底下,洞悉一切的神情。

有这样神情的女子,他还认识一人,那就是玉儿—满仓县城里最红的头牌歌姬。

“你们,你们……”沈默平察言观色了一番,两个人也没有相见欢,也没有离别愁,俱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难不成林少夫人的沉默是在埋怨他不分轻重的带坏她家夫君?

他好人没当成,反落个无趣,只好索然无味的开口道,“我们回去?”

路瑶本来想呛他一顿,此刻只想着让竹远安全回去,也懒怠的和他理论,还有就是因为上次自己女扮男装那次,撞见他的浪荡酒鬼模样,还一个劲儿的把她叫做什么“玉儿”……

“夫君,我送你们出去。天快亮了,别让家里人看见,笑话咱们。”路瑶扯了扯竹远的衣袖,柔声说着。

竹远看着在自己面前低头细语的女子,知晓她心中虽有埋怨,但还是掩饰住了,“凌儿,我们就此走了,外面到底冷,你快回屋。我,我下回再来看你。”

路瑶默默的把琉璃灯交给他,“你们路上小心,下次千万别这样莽撞,要是回来也提前捎个信。”

竹远阻了她继续相送,叫上沈默平匆匆的出了门,往门房里一看,两个小哥儿还睡得东倒西歪,毫无察觉。

送走了两个玩闹的大孩子,路瑶并没有回书房,她收紧了衣服也悄悄踱出了大门。东方微露鱼肚白,远处的群山只能分辨出影影绰绰的起伏线条,出了家门,拐了个弯路往前走,便是一个溪水汇成的湖泊。

刚刚看见湖面上闪烁的微光,路瑶便被一只水鸟腾空而起的声响惊到了,她收住脚步,却只来得及瞧见鸟儿雪白的羽毛,细长的腿,扑棱棱向太阳的方向飞去了。

夜里下了霜,枯黄的草叶上白淩淩一片,她觉得有点冷,不由反复搓手取暖。忽然听到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路瑶猛地回头去看,却是一只小野兔儿。她放下心来,弯身去看它,小兔子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警觉的和她对视,好像发现她无害之后,抖一抖长长的耳朵,朝另一个方向一蹬腿,顿时循着草稞跑远了。

许多时候都是这样,小动物们会无缘无故的亲近她,也许她只不过是自然界一个无根的生灵。然而冬天来了,万物迁徙藏身,仍旧生生不息,而她只好停在原地。

她绕着湖边走,回想着刚来这里时的信条:我要好好的活着,以便更好的回去;即使回不去,也要比回去活的更好。总归会应一条,如今她是不是比回去活的更好呢?

那该是二十四岁的女子了?会实现当年的梦想吗?她不敢深想下去,怕旧梦扰乱现如今已经能够渐渐平静的心境。

一夜未睡,她在黎明清冷的空气里,头脑有些紧的发麻。唯有心里面温暖一片,像四月天里绽开的无边花海,只是因为有一个人愿意改变一切来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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