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容棠坐到了揽月阁雅间里都觉得舌头苦苦的。

他跟小猫喝奶似的,止不住往外噗噗吐舌头,一点点地伸出来,又觉得不雅观,缩了回去,来来回回地偷摸试探,幽幽地在心里说大反派坏话。

宿怀璟余光瞥见这一幕,刚刚那点被自家小菩萨气的不行,恨不得给他灌狮子头那么大药丸的恶劣心思一下就捉不到影子了。

他这次来揽月阁记着带了茶叶,让双寿泡了送过来,然后讨好一般放在容棠面前,轻声哄:“棠棠喝点茶水?”

容棠没好气地睨他一眼,问:“你在这里面也放了黄连吗?”

他可聪明了!

容棠穿越这二辈子,山珍海味不一定全都吃过,但各式各样的药汤药丸他如数家珍。中药味道怪得很,有的涩有的酸有的腥还有的辣里带着甜,反正没一个好喝的。

但是!他这二辈子!没有哪一次!喝的药汤有宿怀璟这几天给他煎的这些苦的!!!

他亲眼见着宿怀璟把长条状的黄连一点点掰成块给他放进了熬药的坩埚里!

就很过分!

容棠一开始抱怨就止不住那点小脾气,垮着脸问:“你是不是想谋杀亲夫,好继承我遗产?”

成亲前后他不知说过多少回等他死了,这却是唯一一次宿怀璟听他这样说话没觉得半点不悦,反倒被可爱得眉眼都弯起的,他柔声道:“我怎么敢呢。”

容棠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眼睛不看他,宿怀璟就乖乖地给他倒了一杯茶水放到面前,弯着腰眨巴眨巴眼瞅着他。

容棠被他盯的那点虚张声势也没了,嘴巴里苦的厉害,特别想喝点甜的缓缓,在椅子上挪了挪,侧开半个身,挡着宿怀璟的视线,小口小口地抿起了茶水。

甘甜入口的瞬间,容棠眉眼都舒服地松弛了下来,踩在地上的脚没忍住翘了翘。果然淞园里环境再好、宴席再丰盛,茶水也总比不上宿怀璟的。

大反派给自己喂黄连刷下去的好感度又回升了一丢丢!

宿怀璟在一边看完他掩耳盗铃式的喝茶,简直被可爱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手痒得很,他有点怕自己忍不住上手去捏容棠那张被茶水润的水光潋滟的嘴巴,克制地移开视线,从桌上拿起几颗荔枝,默不作声地剥了起来,转移那点坏心思。

揽月阁夜间人总是很多,而且这又是折花会的倒数第二天,到了明天下午,就会陆续有人离场,是以这一晚格外热闹,便是坐在包厢里,也能不断听见外面传来的声音。

屏风被人敲了敲,盛承鸣带着卢嘉熙进来。

容棠正在偷偷摸摸地喝第二杯茶,见状扬了扬眉,诧异地问:“殿下这是与卢公子一见如故了?”

卢嘉熙跟在盛承鸣身后,见到熟人的一瞬间就苦起一张脸,像是在求救,盛承鸣却朗声笑道:“哈哈哈小卢很有意思,作诗说话都很对我胃口,我都想认他当干弟弟了!”

容棠手一抖,杯盏里茶水往外泼了些,他

偷偷瞅了一眼宿怀璟的神色,道:“殿下也太厚爱了。”

小卢好可怜,莫名其妙就差点变成宿怀璟的敌人之一。

卢嘉熙哭丧张脸,跟小孩看到大人似的,一个劲给容棠使眼色,可等盛承鸣一回头,笑着用力一拍他肩膀:“小卢可爱啊!”

卢嘉熙立马跟川剧变脸一般又换了张喜笑颜开不胜欣喜的脸:“承蒙殿下不弃。”

他今天跟盛承鸣逛了一天,这里走走那里看看,连带着京中那些世家子弟全都混了个脸熟,社交量简直比前五天加起来都要多。

卢嘉熙格外怀念跟沐大人一起写诗的日子,至少他不吭声的话,沐景序能一下午都不说一句话!

容棠在他们对面看得想笑,再一次确认宿怀璟这次跟柯鸿雪组队就是打算给卢嘉熙铺路,只是这路铺的好像有点逆天。

容棠一时想入了神,没注意到自己唇角扬了起来,眼睛里神情也很温柔,直到宿怀璟凑过来,不着声色地将手伸到他腰后,揽着人转了过来,阴恻恻地问:“他们很好看?”

容棠愣了很短暂的一秒钟,有点小崩溃。

明明刚刚还是他在生气,大反派到底怎么回事!

他心下叹了口气,将桌上宿怀璟刚刚剥好的荔枝塞了一颗进他嘴里,让他整个脸颊都鼓鼓囊囊的,然后顺毛哄:“你最好看。”

宿怀璟微怔,旋即笑开,从善如流地吃起了荔枝,觉得那简直甜的要命。

容棠便又忍不住笑,他很难对宿怀璟有长久的怒气,而且说起生气,他自己都感觉那更像是稍稍有点被欺负的委屈。

但也不是很委屈,就是嘴巴里苦苦的。

想到这里,容棠又觉得那股子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涩意直往口腔里冲,他没办法,又开始往嘴巴里塞荔枝。

直到月上中天,莲湖上画舫舞乐影影绰绰,楼下戏曲一阵锣鼓敲打开场声后,人群中传来了一阵惊呼,仿似被什么人的出场惊艳了一般。

容棠眉眼一亮,吐了口中的荔枝核,兴冲冲地就拉起宿怀璟胳膊往外去。

宿怀璟没反应过来,被他拉着往外跑,在二楼栏杆上挤进一处空位,落目往下看去。便见大厅戏台上正演到戏中姨娘出场,做一身青楼女子打扮,腰若细柳、肩若削成,眉眼如丝、目带情意,那双琥珀色的瞳孔落到阁内随便谁脸上,清浅一对视都极易让人生出自己得了美人青眼的错觉。

宿怀璟却本能不喜。

他皱皱眉,看向身侧分明兴致勃勃目不转睛的容棠,烦躁止不住地涌上心头,手指垂在身侧摩挲起了腰牌,眼神愈发晦暗。

想带棠棠回去。

想把他关起来。

不想让他看别人。

不想让他当着自己的面这么认真地注视其他人。

想,打一条金锁链。

……

阁楼灯影重重,人群嘈杂,初夏的夜间虫声都被人声覆盖,那点恶念快要发酵上头的时候,容棠偏过身子一把拉住

宿怀璟,眼睛亮闪闪地盯着他,道:“怀璟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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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花旦。”容棠笑吟吟地说,下一秒手腕就被攥得生疼,他没忍住溢出一声轻嘶。

宿怀璟被他这声轻呼唤回了神,手松了松,连忙翻开容棠的手将袖子往上撸了撸,入目几道显眼的指痕落在苍白的皮肤上。

宿怀璟立时觉得后悔。

他垂眸,神色有些低落地替容棠揉了揉,声线喑哑:“对不起……”

容棠眨眨眼,没理解他为什么道歉:“你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也不是很疼啊。”

“……”

有的人是天上的小菩萨,总是纵容着这世界上的人,好像对他生起多罪孽的恶念也不会被怪罪一般。

宿怀璟想,我是故意的。

他压了压心底那些情绪,轻声问:“看她做什么?”

容棠瞬间回神,眼睛亮了亮,手轻轻地勾,让他凑过来。

宿怀璟附耳过去,容棠张牙舞爪地小声道:“我想抢人!”

“……”

宿怀璟眸子一暗,舌尖顶了顶腮,很想把这个特别不听话的世子爷关起来,但是理智终究拽住了冲动,他压着声音,垂眸任眼睫挡住眼眸中暗涌的潮水,沉声问:“棠棠想纳妾吗?”

容棠正兴高采烈,闻言怔了怔,整个人浑身都僵硬了起来。

宿怀璟察觉到身前人的变化,眸中浪潮迭起,愈发汹涌呼啸,张口说出的话却越来越温柔:“棠棠若是将她纳进府打算将她安置在哪呢?”

宿怀璟一句一句地问。

“是不是也要给她置办一间书房?”

“卧房呢?也跟你的一模一样吗?”

“需要也送她一座宅子和马车吗?”

他说着甚至轻轻笑了出来,周围人群视线落在楼下,无人关注这一角落,他们贴得极近,耳鬓厮磨一般。宿怀璟抬手,替容棠理了理衣领,拇指指腹却缓慢而斯文地轻轻贴上他脖子,略一用力,便在那处苍白又脆弱的喉管之上留下一道粉红的压痕。

宿怀璟看着那道艳粉色,笑着轻声问:“棠棠……你如今身子好些了,是想留子嗣了吗?”

楼下戏曲声婉转,花旦唱到伤心处声泪俱下,配着鼓乐声,气氛都渲染得艳丽。

楼上灯火灭了几盏,光线昏黄暧昧,容棠不自觉滚了下喉结,向前贴了贴,几乎是温顺又主动地撞进了宿怀璟的胸膛。

他微微仰起头,贴着宿怀璟的耳朵,声音放轻,又软又乖地回:“你这样看我的吗?”

宿怀璟眸中暗色翻涌,不应。

容棠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却处处透着一股下意识哄人的溺爱:“怀璟,我这个人又自私又嫌麻烦。一辈子能遇到一个让我倾心对

待的人就够了,

再来一个,

我怕先把自己烦死了。”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你怎么这么不自信?”容棠有些疑惑地问:“你又好看又聪明,对我又温柔又贴心,除了煎的药苦点,我找不到一处不好的地方,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纳妾?”

他说:“我都跟你说过想让你日后帮我照顾我母亲一二,若是我如今纳了妾留了子嗣,待我走后,又该找谁去照顾你呢?你在宁宣王府该如何立足?”

容棠往后退了退,抬眸定定地望进宿怀璟眼底,唇角绽开一个笑意,道:“你亲口说的,这世上只在乎我了。凑巧的是我也只在乎你跟娘亲了,我为什么要再纳一房妾室回府给自己多添点责任?”

“好累的。”他软了声调,带上点不自觉的撒娇:“娶妻纳妾也累,生孩子也麻烦,真生下来万一随了我一身的病,那我算什么人啊?”

容棠唇瓣开合:“我这辈子只能祸害你一个人了,你别想把我往外推。”

他在灯火昏暗的栏杆处浅笑,某一瞬间宿怀璟竟觉得他像个十足十的风流公子。

若非这般相遇,若有其他契机,说不定自己会邀他去鎏金楼上品酒赏月,看一看金粉河下飘过的河灯,借着夜色灯火,偷偷地看他的小菩萨。

他对容棠没有一丝一毫的抵抗力。

宿怀璟沉默良久,容棠心下惴惴,不知道哄好了没有,忐忑不安地等了等,直到宿怀璟抬手,轻轻抚了抚他颈项,闷声说:“对不起。”

容棠松了口气,唇角笑意加深:“嗯,我接受了。”他打预防针:“下次不可以这样了哦。”

宿怀璟没应。

容棠晃了晃他牵着自己的手:“嗯?”

“……”宿怀璟默了默,楼下戏曲演过一幕换第二场,他说:“我不能保证。”

容棠笑意一滞:“?”

宿怀璟:“我会吃醋。”

他声音闷闷的,不像上午跟盛承鸣说话时那般带着几分笑意的玩笑,而是真的给人一种异常认真的直觉:“你看别人我会吃醋,你喜欢别人我会生气,你如果跟我说你想抢谁回家,我可能会发疯。”

宿怀璟直直望进他眼底,道:“棠棠,你如果要对我好,这一辈子就只能对我好。”

你必须时时刻刻注视我,你必须牵好我的绳索,你必须一直在我身边。

你对我好一点,那样的话……

我就给你想不苦的药方。

盛承鸣追出来的时候,莫名感觉宿怀璟跟容棠之间气氛有些不太对。

如果说之前是酸酸甜甜的青梅,现在就有点像没成熟的涩李子,说不上哪儿l不太对,但就是有点……

他跟卢嘉熙对视一眼,再次从对方眼里都看到了‘我要不还是回去吧’的意思。

但容棠很快就发现了他们,直接抬手打招呼:“二殿下,卢公子。”

宿怀璟随即带着几分不悦地望了过来。

盛承鸣:“……

卢嘉熙:“……”

二人相当有默契地各自往后退了半步,

又齐齐往前走,

皮笑肉不笑地跟容棠打招呼:“表兄/世子爷。”

容棠松了口气,往边上退,给他们让出空位:“有点挤,你们在这边看。”

盛承鸣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本来也没多大兴趣,表兄你看吧。”

容棠笑了笑,道:“我来这原也不是为了看这一场戏的。”

他就是单纯为了抢人,谁知道随口说出一句话,竟然戳了大反派的黑化键。

刚刚某一个瞬间,容棠差点以为宿怀璟原地崩坏了,吓得他拼命戳系统。

好在没有,他将位置让给盛承鸣二人,楼下演员换了一批,苏莲儿l退场,去到揽月阁后的小院里换装,容棠牵过宿怀璟的手,顺着楼梯往外走去。

崽崽情绪不对,要哄。

自幼缺爱的小朋友,好不容易有满心满眼都关心他的人了,若是突然发现对方其实也会把这份关心分给其他人,意识到自己可能不是最特殊的那一个,放在寻常小孩那可能是大喊大哭闹脾气,放在大反派这里,随时都可能崩坏黑化。

他如果黑化,后果不堪设想。

容棠一路牵着他的手往外走,顺着湖心岛上的石子路,如刚来的那晚一般,任湖面上的微风轻轻拂过发梢。

他回过头,又好笑又好气地看向宿怀璟,问:“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挺没良心的就是说。

他前两辈子对盛承厉,就算有系统任务压着,好像也没好成这样。

宿怀璟抿着唇不说话,容棠一桩桩地给他数:“在风月楼的那一晚,去医馆的马车上你其实想杀了我的对不对?”

宿怀璟眸光一颤,手指下意识攥紧,掌心渗出一阵绵密的汗,心下很陌生地生起一股名为恐慌和后怕的情绪。

他张张唇,本能地想要解释,可他向来擅长诡辩伪装,偏偏这时候容棠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地,他连一个否认的借口都找不出来。

而容棠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借口。

他只清浅瞥了宿怀璟一眼,视线便落在了前面的路上:“你想杀我,我还带你去看了大夫,给了你银钱跟腰牌,说要娶你回府,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宿怀璟抿着唇不说话。

容棠又问:“你入京不过二个月,一开始住在李府,见不到外人;后来我日日去永安巷,你也只跟我有接触。可我们成亲的第四日,你从王府出去,见的什么人?”

宿怀璟心下不受控制地颤了颤,望向容棠的眼神变的炙-热。

容棠:“我那个二弟,便是跟盛承鸣有交情,又有什么面子能从他那样拿到那样多珍稀昂贵的药材?他上有父母,下有妹妹,从皇子那得了赏赐,就算不自己留着,也该是送给他们,怎么就轮得到我头上了?”

“我与盛承鸣,说的好听一点是表兄弟,但实则没有半分血缘关系,与其说是兄弟,君臣更恰当。我父亲是他父

皇的臣子,我自然也只能当他的下属,他有何理由对我这般小心谨慎,一见面就事无巨细地讨好?”

容棠轻声道:“你那天见的是盛承鸣对吗?”

其实追究起来还有很多东西可以说。

比如见过沈飞翼回来,宿怀璟突然起来的杀意;比如他与卢嘉熙的交情;比如他亲口说的那句“只能是我获利”。

但一旦掰扯,就会牵扯出许多容棠本不该知道也没有任何理由猜到的事。

因此,他只说两个人都能听得懂看得见的事实。

容棠笑了笑,偏过头望向宿怀璟,声音都放得温柔:“我若是对你不好,在知道你偷偷替盛承鸣做事之后就该把你锁在家里关起来,还眼巴巴地让双寿赶着马车大晚上去鎏金楼接你?我闲得慌吗?”

容棠完全不计较他背着自己有别的立场,也不追问他这样做的原因,只是笑着表达自己对他真的很好很好了。

宿怀璟却不知足。

岛上不比揽月阁内,灯光暗到几乎看不清人面,却能准确看见黑夜里那双亮晶晶笑吟吟的眼眸。

宿怀璟没克制自己,往前行了一步,抱住容棠,头埋在了他颈窝,哑声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容棠:“好早了,你也没想跟我藏不是吗?”

有时候容棠真感觉宿怀璟是个别扭小孩,一面怀疑自己,一面什么都不隐藏,明晃晃地试探。

他丝毫不怀疑自己如果真有别的心思,早就能让大反派守寡了。

他觉得有些好笑,道:“我还没委屈,你在干什么?”

跟个小可怜似的抱住他,头埋着不起来,撒什么娇?

宿怀璟沉默半天,闷声道:“你把我关起来吧。”

容棠一愣:“嗯?”

“你说的,把我锁在家里关起来。”宿怀璟提醒他,“就这样做吧。”

也挺好的,自己狠不下心关他,他把自己关起来也可以。

容棠:“?”

他稍稍有点不可置信:“你认真的吗?”

宿怀璟深呼吸一口气,嗅见了容棠身上那股檀香,心神定了定,恨恨地磨了磨牙,特别想在容棠脖子上啃一口。

他松开手,往后退:“假的。”

容棠这才放下心,却又不悦地睨了他一眼:“以后别说这种话。”

“哦。”宿怀璟道,他问:“所以你刚刚说要抢人什么意思?”

眼前正是岛上暂时借给紫玉班居住的小院,前厅被改成化妆室,正有不少演员在里面化妆。

门口站着小厮,容棠让他进去通报请苏莲儿l小姐出来,然后转向宿怀璟,道:“二皇子有时候太过莽撞,做事没有章法,我总担心你辅佐他会累得很,想给你找一个情报人员分担点辛苦。”

宿怀璟怔住,思索两瞬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眼睛倏地一下睁大。

有人自月门处出来,身段婀娜,面容艳丽,月色将她衬得更加明艳动人,戏子装扮

落在她身上,

丝毫遮不住浑身的气质,

反倒渲染得更加蛊惑。

容棠在对方要走到自己身前的时候抬了手,笑道:“姑娘名声重要,还请止步。”

苏莲儿l微愣,定在原处,盈盈地一福身:“小女见过两位公子,不知二位是谁,找我有何事?”

容棠从腰间扯下来一块玉佩,挂在了一边的树枝上,道:“宁宣王府,容棠。姑娘今夜这场戏若是唱完了就该不慎感染风寒坏了嗓子需要好生休养,没办法再去揽月阁了。”

苏莲儿l皱眉:“公子这是何意?”

容棠:“有没有人跟姑娘说过,你与一位已逝的贵人长得极为相似?”

苏莲儿l表情一顿,看容棠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

容棠便知道她听过类似的话。

他微微叹了口气,道:“姑娘若是不想被人当棋子利用,往后日日提心吊胆的话,便听我一言,早些回房休息,不要再去台上。”

原著里苏莲儿l是男主的后宫之一没错,可她甚至连盛承厉出宫立府都没等到就死在了某位前去梨园的纨绔子弟床上。

在这个时代下,戏子的命轻贱如杂草。

盛承厉之后倒也替她报了仇,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人死不能复生。

前两世容棠想替她改掉死亡的宿命,但全都事与愿违。

第一世苏莲儿l毁了容,最后又在一场瘟疫中死去;第二世甚至连原著剧情都没走到就无辜横死。

有月嬷嬷的事在前面,容棠冥冥中总感觉如果让苏莲儿l与盛承厉再有接触,如前几世一般,可能会死的更早。

他提醒完,指了指挂在树梢的那块玉佩,道:“姑娘回城之后,若是不想再以唱戏为生,可以拿着这块玉佩去永安巷棠璟宅找人通报,让他们为你找一个住处安置下来,之后再做些别的营生都可以。”

话音刚落,身后的小道上就有小厮匆匆跑过来,容棠一凝,还没待出声,宿怀璟便拉着他往旁侧让了让,苏莲儿l上前一步扯走了玉佩,连声谢都来不及到,那人便到了她面前,陪着笑道:“苏姑娘方才唱的真好,殿下请您回去,说有打赏呢。”

容棠皱了皱眉,有些想阻拦,宿怀璟却扯了扯他袖子示意稍安勿躁,下一秒便看见苏莲儿l不胜娇弱地轻咳了两声,话说出口气若游丝,不仔细根本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承蒙殿下厚爱,咳咳……只是小女偶感风寒,方才又唱了太久,实在、实在体力不支——”

话音未落,嘭地一声,容棠眼睁睁看着她往后一倒,径直摔在地上合上了眼睛。

前来传信的小厮霎时慌了神,小院里生起阵阵嘈杂的脚步声,容棠目瞪口呆,宿怀璟在他身边却低低地笑了一声,辨不出情绪,拉着他的手往来路走。

走出一大截,容棠才终于回过神来,拉拉宿怀璟的衣袖:“她比你——”还会演。

宿怀璟:“什么?”

容棠改了说辞:“她比你还狠,那样摔下去万一砸到

脑袋说不定命都没了。”

宿怀璟勾唇,

眼底却无甚笑意:“砸到了是说不定没命,

可她如果真的被人带去了揽月阁,那才是真的会没命。”

容棠一惊,佯装不知:“这是何意?”

宿怀璟望向他,带了几分笑颜:“棠棠当真不知?”

容棠:“……”

他沉默了,觉得大反派好生讨厌。

宿怀璟:“她一个戏子,扯进皇子们的算计中,哪有全身而退的道理?况且盛承鸣也说了她与淑妃长相极为相似,与皇子母妃相像,棠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容棠:“什么?”

宿怀璟:“一、被皇子本人厌恶,甚至杀害,因为他不可能接受自己本就被诟病的母妃再度被人当一个玩物一般取笑;二、被皇帝看上。”

宿怀璟偏过头,问:“你说这两条路,哪一条于她是有好处的?”

容棠一怔,背脊后知后觉地爬上一阵寒意。

宿怀璟却笑了笑,问他:“只是我很纳闷,为什么棠棠要她拿着你的玉牌去我的宅子?”

容棠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消化掉宿怀璟方才轻飘飘说出口的话。

他以前没怀疑过,如今一想。

他分明有上帝视角,分明有传送功能,可为什么两世都救不下苏莲儿l?除非——

除非她的死亡是男主希望看到的。

如果这个假说成立,反推回来,沐景序的死……

“棠棠?”他久不应声,宿怀璟出声催促。

容棠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道:“你都怀疑我想纳妾,她若是去王府找我,母亲万一也以为我是朝二暮四朝秦暮楚的人怎么办?”

宿怀璟微顿,旋即笑了开来,握着容棠的手,路过揽月阁,问他还要不要回去,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便往渡口行去,双福双寿早就候在那了。

莲湖上有画舫小舟,湖面有新生的荷叶一点点露着尖角,有渡船从园子里来,也有人往回。

容棠弯着腰将手伸进湖水里顺着水波晃荡,心下有些闷。

宿怀璟问他:“这也是棠棠送我的礼物吗?”

容棠微愣,弯着腰抬眸,疑惑地看他。

宿怀璟说:“苏莲儿l,也是棠棠送我的礼物吗?”

容棠懵了一瞬,第一反应是大反派在问他是不是把男主的后宫送给了他当后宫,可想法刚冒出来就被系统轻嗤了一声。

他回过神,点了点头:“我怕你累着,她在京中多年,认识许多达官贵人。她若是还想唱戏,你可以给她安排;若是不愿意的话,替她开个茶馆酒楼甚至赌坊乐坊,都是很好的消息渠道,看你意愿。”

容棠说着又补充:“银子不够的话你去库房里取,不用跟我说。”

宿怀璟顿时怔住。

他原本想说:这也是棠棠送我的礼物吗?跟沈飞翼一样?

容棠这一晚揭了他太多底,宿怀璟抑制不住地想要试探回去讨他几分赤诚

相待,

可却换回来这一段话,

宿怀璟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说。

心下有些暖意,他也跟着容棠弯腰,将手伸进了湖水之中,握住容棠的手掌捏了捏,哑声问:“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容棠:“什么?”

“盛承鸣。”宿怀璟道。

容棠果断摇头:“不问。”

可宿怀璟却问他:“为什么?”

容棠低着头,手在湖中晃,感受着湖水的阻力。

他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如果危险的话我宁愿你不跟我说。”

宿怀璟声音愈发滞涩:“为何?”

容棠认真道:“怀璟,不要把自己的把柄送到别人手上。”

哪怕我对你最好最好,你也不要太信任我。

“我只希望你安全,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反正你不会害我。”容棠说。

宿怀璟沉沉地凝着他,有一瞬间特别有一种冲动,很想问:如果我要害你的家人呢?

除了你母亲和你,你全家从上到下,如果我都想让他们死呢?

宿怀璟本该什么都不怕的,没认识容棠之前,他在蜀地待了九年,回京之后又在李府待了两个月,他见过太多阴私算计,也被算计陷害过无数次。

他不该怕这世上任何东西的。

可这个疑问他问不出来。

他害怕听见容棠的答案。

他怕看见容棠害怕的眼神。

哪怕有一点点的可能性他都慌张。

宿怀璟闭了闭眼睛,将容棠的手从湖水中牵了出来,低下头用帕子替他擦干,轻声道:“小心着凉。”

容棠温顺地纵着他替自己擦干了手,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抬头望了一眼那座漆红阁楼,突然生起一阵无法克制的疲倦厌烦之感。

他轻轻唤了一声:“怀璟。”

“嗯。”

“我们明天就回去吧。”容棠说。

宿怀璟自然应下,问:“回哪?”

容棠想了想,道:“永安巷,你的宅子,我们偷懒去吧。”

一场折花会参加的他都快烦死了,除了改变柯鸿雪沐景序二人的立场之外,简直没一件好事。

你算计我算计你,烦都要烦死。

容棠心说,管仁寿帝跟他那几个儿l子去死!

宿怀璟听到他的回答却笑了一声,轻声问:“棠棠,你想好了?”

容棠:“什么?”

“你跟我回去,我就把你关起来不给你出门了。”宿怀璟笑着道,分明是威胁的话,可语调不仅不吓人,甚至称得上温柔。

容棠闻言心说那样可太好了:“那你记得给我多准备点吃的玩的,别闷着我就行。”

宿怀璟微怔,完全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顿了几秒之后笑出声:“好。”

我还会替你打造一座黄金做的笼子,笼框爬上蔷薇和玫瑰,为你捉来会唱歌的小鸟和皮毛水滑的猫,然后我跟它们一起,哄你

开心。

容棠一晚上没睡好,他一闭上眼睛就忍不住回想宿怀璟见过苏莲儿l之后跟他说的那句话。

他从被盛承厉杀死的那一瞬间开始,就认定这个世界的天道错了。

盛承厉要杀月嬷嬷做局的话,容棠觉得恶心,但也并非不能理解。

月容虽然是男主身边从小照顾到大的嬷嬷,但本质上就是个小炮灰反派,盛承厉除掉她很正常。

杀死她为自己换些好处更是利益最大化,很难被诟病什么。

可苏莲儿l无论是原著中,还是前两世容棠的认知里,对盛承厉都相当死心塌地。

更遑论沐景序。

如果他们真的都是因盛承厉而死……

容棠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些上两世结交过,但这辈子还无缘相见的人们。

他躺在床上回想自己撑着随时快倒的身子给多少人上过坟扫过墓。

想着想着容棠浑身发凉,躺在被子里仍旧捂不热手脚,只觉得寒意是从骨骼生出来,流经四肢百骸,简直要将他拖进暗无天日的地狱一般。

容棠一度想爬起来抄佛经,可手拿起毛笔却都有些生理性的抖。

他觉得讽刺。

又不知道怪谁。

他原本觉得自己最多四年就要死,宿怀璟登基后杀了盛承厉世界崩盘消灭。

这与他无关的,可他现在又觉得凭什么呢?

凭什么这世界上千千万有血有肉的魂灵要系在一个德不配位的所谓天道男主身上?

容棠想不通,他甚至想把系统拽出来问:是不是只要盛承厉不被宿怀璟杀死就可以了?

是不是可以将他做成人彘,就如他的父亲那般,日日拉去城墙示众,给百姓看,给天道看,不让他死,给他吊着一口气,这世界就不会崩盘,宿怀璟也可以做他的皇帝了?

容棠一瞬间心下涌上来许许多多不可言说的恶劣想法。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太良善的人。

他手上是没亲自沾过鲜血,可却没少过因他而死的人。

想要折磨一个人却不让他死去,大理寺的刑罚书上记载了几十种手段,御史丞的密卷里更是数不胜数。

容棠睁着眼睛任那些思绪在他脑海里撕扯了一整夜,等到天色大亮,起床换好衣服,洗漱过后便上了阁楼,望着极远的天空发呆,等双福替他们收拾好行李。

有脚步声自阁楼而来,容棠原以为是宿怀璟,扭头望去却看见柯鸿雪的身影。

对方提着食盒,看见他轻轻笑了笑:“世子爷昨日的戏看的可尽兴?”

他一样一样将餐点摆出来,容棠不知道是一夜没睡还是饿过了头,闻着那些味道竟有些反胃。

他捂了捂鼻子,往旁边让了点,道:“只看了一点。”

“是吗?”柯鸿雪笑道,“但我却听说真正的好戏没开场,盛承星后来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容棠胃里有

点反酸,

没应声。

柯鸿雪摆好了食材,

有些纳闷地抬起头,支着下巴看他:“但我却很好奇,世子爷你分明看起来一点都不喜欢我学兄那小徒弟,为什么要帮他?”

容棠脑袋跟被浆糊糊住了一般,反应有些迟钝,缓了一会才皱着眉头问:“帮?”

柯鸿雪抬眉,讶异的神色在脸上停留一瞬就消散,跟明白了什么似的,笑道:“那看来是有别的原因。”他说,“可是世子爷,这下可怎么办,当事人觉得你在帮他呢。”

“从我学兄明明搜出幻璃草却不上报开始,再到揽月阁精心准备的好戏未上场,落在五殿下眼里,可都是您在幕后帮忙呢。”

容棠越听越头疼,简直听不下去,烦了一晚上,面对柯鸿雪的时候连最开始那点还记着稍稍收敛的熟稔都冒了出来,脾气相当差,前所未有的戾气:“帮?我恨不得亲手起一个油锅把他扔下去炸,我为什么要帮他。”

他烦得要死,闻着那些餐点味道也不开心,懒得再说话,径直起身下了楼,留柯鸿雪一个人在原地愣了愣,细细思索一会儿l,止不住地笑出了声。

他坐在阁楼上,等着沐景序,视线一转,却瞥见小院门外花-径外晃晃悠悠走过来一人。

来人身穿一袭杏黄色长袍,身后也没个小厮嬷嬷,一步二咳,走一段歇一会儿l,相当艰难地行进了院内。

柯鸿雪凝眸,面上那点笑意一下就冷了下去。

容棠下了楼还是有点烦,胃里像是在翻酸水,一夜没睡的后遗症冒了出来,看哪都感觉在颤。

他本能地就想去找宿怀璟。

甚至还有点委屈。

他特别特别不舒服,宿怀璟去哪儿l了?

为什么不陪着自己。

屋子里没人,容棠下意识就想出去找,可一转身,迎面撞上一个人。

浅色瞳孔,白皙肤色,眼角一颗朱砂痣缀在青涩的脸上,像一枚小巧精致的红果,让人看着就心生喜爱。

少年看见容棠的一瞬间眸子就亮了,衬得整张脸都明艳漂亮,宛如人间尤物。

容棠很久很久没见过他。

他们曾朝夕相处,也曾秉烛夜谈,容棠一度觉得,若是上了战场,他该是自己愿意交付后背的人。

可他却在自己面前将利剑刺进了他胸膛。

那股反胃感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峰,容棠四下张望,自己都说不清原因的,很想立刻看见宿怀璟。

他压着那股恶心,打算绕过盛承厉离开。

对方却一拱手弯腰,虚弱地道:“承厉多谢表兄屡次相助!”

这时候的男主已经变过声,原著里说他声如凤鸣,嗓音清脆干净,任谁听见都不免生起亲近感。

容棠却仿佛被点燃了什么引线一般,一下没忍住,偏过头:“呕!”

他弯着腰吐了半天,吐出一肚子酸水,脸涨得通红,眼角都逼出生理性的泪水。最开始只觉得厌烦,可他一抬头,朦朦胧胧看见有人提着食盒从院外行来,瞧见他的一瞬间变了脸色,顾不上风度径直跑了过来。

容棠心下那点浅淡的委屈刹那间就决了堤。

一整夜没睡着很委屈。

想抢盛承厉的人,却被误解成帮他很委屈。

自己帮了两辈子的男主是个烂人很委屈。

饿着肚子在床上躺了一夜都快饿过头了,却吐出一肚子酸水委屈。

被柯鸿雪那一堆重油的早点熏得反胃委屈。

看见盛承厉委屈。

看不见宿怀璟委屈。

容棠吐得天昏地暗,鼻子都冒泡泡。

宿怀璟慌张地跑到他面前,衣袖一把被人拽住,他听见自己的小菩萨带着哭腔地跟他说:“怀璟,我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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