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出阁前一日，李眉妩在坤宁宫里坐立难安。
既然答应就不能后悔，只是知道女儿要远嫁，还是焦虑的夜不能寐。
她知晓母后的心思，早早过来请安，这会儿二人止住眼泪。
四目相对，皆有千言万语想说。
“晏儿，娘这半生过得糊涂，一直被反复无常的命运推着走。
本想教你什么人生经验，但我也不知自己从前走过的路，到底是对是错。”
她自然是希望孩儿圆满的，而不是像自己这般，给夫君灌了一碗接一碗的福寿膏，只为了相好之人。现在儿子也没教育好。
“娘，你别担心，江公子是我自己选的。”朱晏跟母亲从前走过的路，自然有着天壤之别。
母亲是被强迫的，而自己是自愿的。
“不。”李眉妩最怕她有这种想法:“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爬完。那是蠢人的信条。
娘爬过很多路，既艰难又屈辱。那时候的我没有退路。
而你有退路，就不要委屈自己。
流言蜚语也好、传统观念束缚着也罢，一切的一切，都不如自己过得开心幸福最重要。”
朱晏点了点头，虽然年龄小，但也慢慢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娘，你说的没错，但人活着，也要有责任感呀。
倘若婚后我发现自己过得不太开心，但到底做了人家妻子了，总要尽上自己的本分和义务。”
李眉妩发现这个女儿很有担当，这是好事。只是怕她自己给自己平添了许多无形的枷锁，郁郁而终。
“话虽没错，但如果真觉得委屈了，也不必勉强自己。”
“知道的。”朱晏目光澄澈:“可是人活于世，总归不能太随心所欲。
若我今日瞧着这个小生英俊，明日看那个少年风流，总不好都收入囊中当面首。”
夫君没有背叛她之前，她不会先放弃经营自己的家庭。
但夫君如果有了异心，她好像也没有快意恩仇的睚眦必报……想必，那个时候也该会是很犹豫罢。
李眉妩没法反驳她的话，她的确希望女儿幸福，但不是先帝那种随心所欲的幸福。
那样的幸福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她陪伴先帝几载，午夜梦回时，也没有发觉先帝真正获得了幸福。
“你比娘强，有责任感，也有担当。
只是如果那驸马欺负你，你也不必苦苦相求。”
她自然希望女儿一帆风顺五谷丰登，但吉祥话谁都会说，生活却不是如此。
她乃经历大风大浪之人，知道美好的愿望和现实差距很大。
她会像其他所有无关痛痒的人那样，说遍吉祥话。却也会将别人不会说、也不在乎的提出来，替女儿将最坏的结果考虑好，然后永远给她留有退路。
朱晏不是不懂事之人，知道娘亲是为自己好，温顺一笑:“他能怎么欺负我呀？纳妾？养歌姬？
这个时代的男人，有个三妻四妾不是正常么。哪怕他是驸马。
如果他为了拿到讨好公主的好处，而一直像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样讨好我，我也会觉得无趣罢。”
是啊，这个时代就是这样。
男人三妻四妾正常，女人勾三搭四浸猪笼。
李眉妩知道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了，陷入焦虑中，便越想越害怕。
“我相信晏儿的眼光，我这半生过得苦痛。
如果我能将孩儿的那份磋磨一并受了，过去的凄惨也不算辜负。换来以后的锦绣和美给你走。”
朱晏始终挂着笑意:“母后，别担心。我有自己分寸的。
如果他人品败坏，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打我骂我羞辱我，我会果断离开的。
不过量他也不敢。”
而且从前一处求学时，他在京城住的几载，也没瞧见他出入过八大胡同、寻花问柳，是个正派人家的公子。
“不过如果他真的纳妾，又纵容小妾欺压正妻，而我又没心机打脸回去。
因为爱他，或者为了孩子，我会选择忍耐。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娘亲也不必为我担心，更不用替我的决定买单。”
婚姻少有蜜里调油，大多一地鸡毛。敢于闯入围城的，都是勇士。
李眉妩作为过来人，想传授给她一些前人的经验，奈何自己那些不顾一切的雷霆手段，不知道适不适合宫斗，但一定不适合宅斗。
难不成小姑子今天跟她拌了两句嘴，就给人家打五十大板？
或者妯娌瞪了她一眼，就直接将妯娌赐死？
“娘想劝你以后嫁人了，多多包容，又舍不得你受委屈。
而且连我自己都很难包容别人，又如何对你说教呢？”
自己做不到的事，却要求别人。
死了的先帝，她无法原谅，即便百年之后，在地下想见，他们之间也不能一笑泯恩仇。
活着的皇上，她也无法包容，只觉得这个孽障，迟早比他爹还昏庸。
“娘，我知道你替我担心。
但妯娌也好，小姑子也罢，未必碰到的都是极品。
从来都是人心换人心，若不能和睦相处，我想法子解决。
实在是凡夫俗子，没有手腕处理各种棘手的问题，也让自己有一个平和洒脱的心态。
娘，你不必为我担心。”
李眉妩终于不再嘱托那自己都不认同的道理，她既不想劝女儿对婆婆俯首帖耳，也不愿怂恿女儿不要怂、就是干，跟婆婆天天争执。
只能寄托于神明，让她这人畜无害、单纯善良的晏儿，不会所托非人。
不管面临生活怎样的困境，都有知心人。
“要么干脆别嫁了，一辈子在我身边做个小公主。”
朱晏抿唇一笑，只觉得自己跟娘都反过来了，一直是她在清醒理智的安慰娘亲。
“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想，人类岂不是要灭绝了。”
李眉妩自己都过不好这一生，如何还管人类灭不灭绝。
她担心着女儿，女儿也在担心着她:“娘，以后我走了，你凡事也想开些。
皇弟弟大了，他想怎样就怎样吧。以免有些事，你插手的越多，反而将局面弄得更乱。”
也许现在的冯大伴有些力不从心，但一定会比她这个当局者迷的人清醒的多，也智慧的多。
李眉妩愁眉不展，只觉得这错综复杂的局势，较之先帝在时，有过之无不及。
原来并不是先帝死了，就一切都解决了。谁死了，所有问题也不会全部解决。因为命运就是这么反复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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