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朱瑞知道只有一夜,母后走不远,她又没有翅膀,还能飞到天涯海角去么。

为防自己太过于失落,也没抱太大希望,失而复得更好,如果真丢了,就随她去罢。

他不会为个女人失魂落魄,他如今是皇上,想要怎样姿色的女人都有。

但命运在他苦了半生之后,还是给予了他作为帝王该有的馈赠。

殿外有侍卫来报:“皇上,太后已经寻到,已经护送至京城了。

预计再有两柱香的时间就进宫了。”

朱瑞怀疑自己听错了,久久怔愣。

缓缓从龙椅上起身,亲自前往宫门口迎接。

起先走得很难,后来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健步如飞。

再次见到她的时候,两个人表面上皆是云淡风轻。

“母后万福。”

李眉妩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也没有回钟粹宫,而是梯级而上,一步步往城楼上走。

朱瑞还未发现她的异常,以为她只是未走掉,不甘心所以赌气。

静默无声的跟在她身后,直到攀附上最高的层楼。

他突然晃过神来,这个地方如此熟悉,不就是父皇下旨赐死冯初时,他从这里坠下去的么。

有过一瞬间的慌乱,看着她的脚步未停止,已经接近了边缘。

“母后!”不知不觉间,声音带了一丝颤抖:

“母后,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再谈一谈。”

李眉妩不说话,只是拔下发钗,任由发丝飘在耳畔。

朱瑞担心她被自己囚禁的神志不清,单薄的身子,不胜春寒料峭。

“母后,我想开了,我不再执念了。

你愿意去哪就去哪吧,我不再执念了。”

但她甚至没有再施舍给他一句话,转过身去,在他眼花的瞬间,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朱瑞拼了命的扑过去,望着城楼下的百姓如同蝼蚁。

心里还在抱着侥幸心理,也许母后只是效仿昔日的冯初,弄个诈死,随后又被人救了。

如果她死了,他就认了。

可如果她活着,他决不让她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一个人从城楼上下来,出宫去到母后坠下去的地方。

就像从前父皇欺骗自己一样,他方才的哄骗不过是缓兵之计。

她,不管落在哪个男人手中,他们都不会真正的放手。

看着京城内外没有可疑的人,想必不会再有孟渊的夫人出来英雄救美了。

他不是软弱无能的父皇,没人敢在天子脚下跳。

看着母后的尸体,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死了就死了吧,他得不到的女人,也不许别的男人得到。

“此事不准向任何人提起。”

侍卫奴才异口同声:“是!”

“下旨,太后归西了。”朱瑞负手回宫,只觉得心脏某处空了。

从此他只是一个帝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彼时,一艘去往东洋的货轮于日落时启航,在海上飘了数日,于又一个黄昏抵达大洋彼岸。

于是枯山水式的庭院内,走出来两个人,这三个多月以来,他们一直用假身份示人。

如今已经习惯了木子和长川的新名字,在异乡生活本是不易的,但他们一次也没有遥望过家乡。

木子将可口的早膳端进来,只有简单的腌菜、米饭和增味汤。

长川大部分时间比较沉默,哪怕看见她的身影进了屋子,也不知道帮她搭把手,更不会交谈几句。

只有木子自言自语:“我要想办法给你寻一些好吃的来,瞧瞧,你这段日子又瘦了很多。”

长川不说话,平静的看着自己面前矮桌上的食物。

木子:“今天就先吃这些凑合一下好吗?”

明明是询问的语气,知道无人应答,也不奢求他回应,便自顾自的在他身前垫了方帕子。

先喂他吃饱了饭,再自己吃。

才将他清洗干净,还未端起碗,便听见外头有人叫她的名字:

“木子,有你的信笺。”

“欸~”她嘴上答应,摸了摸长川的头,起身出去拿信。

因为同是来自故国,知道她夫君有时神志不太清醒,相邻便对她照顾有加。

木子接过信,微微弯腰便是感谢,笑容里却没有一丝阴霾。

不免又收到相邻一阵善意的调笑,待她红着脸回去,不急着用膳,先将信拆开。

信上是晏儿的字迹:【已到高丽,全家无恙,母后安心。】

木子将那封信反复看了几遍,细心收进胸口的位置。

回到继续用餐,长川似乎处在了某一天当中的清醒阶段,还给她准备了一杯温水。

她吃着可口的小菜,不忘伸出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头又疼了么?”

“闭上眼睛,都是家人死前的惨状。”长川似乎不愿意继续说了,她也不勉强。

用过早膳,将小厨房打扫干净,便回来同他一块翻看药书。

她想将他治好,他的腰,他的噩梦。

他看着她的无用功,从不制止,生活如果没了盼头,还有什么希望。

看了一会儿,似乎又陷入了某种无意识的状态。

在他离开的那艘船上,海上突然掀起风浪,让他迷离了双眼。

甚至分不清被残忍杀害的冯家人,如滚落热锅的饺子一般,纷纷坠海,无一生还。

到底是他臆想出来的,还是真的。

直到思绪收回,他的指尖动了动,翻开她身旁的那一本书,有关东洋文字的。

是啊,不管怎样的曾经,都已经过去了。

即便过不去,他也不能任由自己掉进黑暗里,让她一个人负重前行。

她原本有更好的选择,但她义无反顾的选择跟他在一起,他不忍心辜负她。

她抬起头,明眸皓齿,好像昔年的杀戮不在了,恩怨也随风而逝。

只是望着他,然后听他缓缓开口:

“你还没有对我说过,你是怎样来的。”

她的语气平静犹如百岁老人,没有声音颤抖,亦没有情绪激动:

“是韫夫人,将皇上昔日的心腹施了迷魂药,用了易容术,将假太后送回了宫。

假太后坠楼而亡,我得以空隙,远涉重洋,来到你身旁照顾你。”

京城归于平静,而韫灵耘再次回归了山水间。

也许皇上很快就会发现真相,然后信奉落叶归根的她,不肯离开生养她的土地,被皇上四处追杀。

也许皇上会放下恩怨,不会因为仇恨和思念,而对从前跟她有过瓜葛的旧人苦苦相逼。

她日夜祝祷,期盼是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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