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李显闲来无事，去给亡父亡母上了香，回来之后情绪有些低落。
“想爹娘了吧？”太上皇坐在火炉边上，暖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的锦被之上，给人一种苍老落寞之感：“我这一辈子，前半生靠父母，后半生靠儿子，我的碌碌无为、任性妄为，无非是仗着有个好儿子随时给我收拾烂摊子，有人跟我说你父亲会篡位，怂恿我除了他，这话鬼都不信，谁篡位他也不会，我从未怀疑过他，我只是没想到他会先我一步而去。”昏聩无能的苍老帝王，也会流露出真情，他按了按眼角的湿意：“有时候偶尔看到你父亲留下的东西，我会恍惚一下，觉得他还在人世，可是转过身去找，身后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李显静静地坐在一旁，剥开一个橘子，将橘瓣递给太上皇，橘皮扔进烧得通红的炭火里，大殿内不一会儿就弥漫着橘皮的清香。
“你父亲是个很成功的太子，不被猜忌，不被攻击，礼贤下士，开明哪谏，拯溺救危，尽管他死后多年，他的拥趸依然坚定不移地支持他的儿子。”说完这话，他微微抬头看了李显一眼。
李显维持着半垂着头的姿势，听了这话，连眼神都没变一下。
他轻笑一声：“不亏是你父亲的儿子，光这份心性，就比李昊强了百倍。为君称帝着，就应如此，让自己变得强大，无懈可击。”
“也并非无懈可击。”李显突然抬头，微微一笑：“我不如父亲，我有致命的弱点。”
“哦？”太上皇微微挑眉，“说来听听。”
“您年轻的时候有没有爱过人？”李显侧头问道。
“哈哈哈，原来是男女之情。”太上皇大笑：“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爱过人？我爱过很多女人，可是她们各怀心思，不是要荣华富贵，就是为家族谋夺权力，没有一个是真心的。”他摇摇头：“你年纪小，以为情情爱爱就是全部了，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就知道，情之一事，是最无用的东西。成大事者，就应该摒弃小情小爱，什么不爱江山爱美人，就是一句笑话，纵观历史上为情所困的皇帝，没有一个下场好的。”
“我不认同您的观点。”李显勾了勾嘴唇：“我江山美人都要，两者并不冲突。皇祖父，我帮您重登帝位，您答应我一件事行不行？”
“什么事，说来听听。”
李显摇头：“我想要个人，至于是谁现在还不能说，等事成之后我再告诉您，总之对您是无害的。”
太上皇人老成精，立即就听出了端倪，“现在不说，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你要的人是已嫁之身，而且是你夺了就会被世人唾骂的人——颜氏？”他将李显上下打量一番，叹道：“你终究不如你父亲，他就从不会做出这等出格之事。”他的儿子是内敛克制的，克制到近乎无欲无求，尤其是男女之情，除了太子妃，再无其他人。
“我是想要她，但我爱的人不是她。”李显坦然一笑，他原本打算徐徐图之的，可昨晚表了白，诉了衷肠，他就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渴望了，他想立刻马上将人拴在自己身边，一时一刻都不分离。他暗叹一声，果然爱情令人盲目，什么筹谋打算，什么深思熟虑，在明华面前，屁都不是。
太上皇被他说蒙了，“你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要了祖父的贵妃，却说不爱颜氏，那你爱的是谁？”
“要她是为了给我爱的人一个交代，我会认她为义妹，以后送她出嫁，给她一个好前程。”
太上皇觉得哪里乖乖的，可又说不上来，他对颜氏也并非喜爱，只不过是利益捆绑罢了，思虑再三，觉得这笔交易可以做，反正到时候名声受损的不是他，“你自己考虑好了，此事一出，你比将收到卫道士们的猛烈攻击，为了不是爱人的人，承受可能是灭顶之灾，值得吗？”
“为了爱的人，值得。”
“你爱的人，是颜氏的朋友？”太上皇觉得只有这一种可能了，他失望地摇摇头：“为了讨好女人，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实在不值，你若是色令智昏之人，我不得不重新考虑皇位继承人的人选了。”
“您有的选吗？”李显勾了勾唇：“我就是真的色令智昏，也比李昊强百倍。”
太上皇一噎，心中涌起一阵阵悲凉，早知今日，就应该求神拜佛，寻医问药，多多生几个孩子出来，省得矮子里边拔将军，没得选。
“我若是不同意呢？”太上皇斜眼瞥他，“你打算怎么做？”
“硬抢。”
“你敢！兔崽子是不是想气死我？”太上皇抬手就要打人。
“逗您玩儿呢。”李显笑着握住他的手，放在掌心紧紧地握住：“您可要长命百岁，您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有您在，我就不是孤儿，您不在了，让我依靠谁去呢？”
一席话说的太上皇心里酸酸的，他伸手拍拍李显的手背，“好，我好好活着，以后咱们爷俩就相依为命了。”
“昨天我去了长春观，原想请秋云道长下山为您治病的，但他说他徒弟的医术更高明，所以我将他带下山了，您要是乐意，我就让他进宫给您诊诊脉。”
“我那丹药吃的好好的，不用看大夫。”太上皇有些抗拒，沉着脸不乐意，“那些可都是白云观青关道长专门为我炼制的，我吃完神清气爽，身轻体健······”
“皇祖父。”李显沉下脸，“您还记得前朝末帝是怎么把江山丢了的吗？沉迷丹药，宠信妖道！您要跟他们学吗？”
“你放肆！”太上皇丢开李显的手，将脸撇到一边：“你走吧！”
“我不走！”李显比他还执拗：“您难道没怀疑过自己是怎么迷恋上丹药的吗？我去赵国之前您的身体是什么样的，还在又是什么样的，这难道还说明不了问题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分明是有心之人yinyou您！您不能上歹人的当呀！”
“嗯？”太上皇瞬间扭过头，蹙着眉头问：“你的意思是我被人算计了？”
“八成是。”李显帮他掖了掖被角，“也有可能是我多疑了，但最好还是查一查。而您的身体也得好好调理调理，那洛一道长医术高明，擅解丹毒，最对您的症状了。”
“那就叫进来吧。”太上皇闭上眼，放在被子外的手轻轻挥了挥，“让江三见进来。”
江三见在门外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听见叫他，诚惶诚恐地弓着背进去了。
站在院子当中，李显抬头看着如同鸡蛋黄一样的太阳，虽然光线不如夏日的足，但看得久了依然刺眼，他伸出手挡住日头，眼睛不舒服地眯起来。他走后，什么魑魅魍魉都冒出来了，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臭虫，该拉到太阳底下晒一晒了。
“殿下在哪儿做什么呢？”颜常棣的声音冷不丁地从身后传来。
他猛地转过身，看到颜常棣正站在走廊下，笑盈盈地看着他，他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起来：“今日日头好，晒晒太阳，娘娘可是去找皇祖父？他这会儿正忙着，你一会儿再去吧。”
“我是跟太上皇请辞的。”颜常棣倚在栏杆上，一下一下扯着手帕玩儿，“我一直帮着太上皇审阅奏折，这是权宜之计，如今殿下回来了，还是殿下辛苦辛苦帮帮太上皇吧。”
“我更不合规矩。”李显一直没来得及表态：“娘娘帮忙虽不合规矩但是权宜之计，可我只是郡王，没权力经手奏折，不然就是僭越之罪。”
“啊？”颜常棣没想到这一层，“那我继续帮太上皇吧。”
“倒也不用。”他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以后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娘娘只需操心其他重要的事情就行了。”
什么重要的事情？自然是两个人之间的事。颜常棣心里甜滋滋的，偏还得继续演戏，他蹙着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又懊恼又为难，将帕子拧啊拧，拧成一根麻花再松开。
李显挺喜欢看他纠结为难的模样，他背着手，嘴角轻轻勾着，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颜常棣。
颜常棣知道他在看他，突然冒出个坏心眼，他左右看看没人看他们，快速地扮了个鬼脸。
“噗！”李显没忍住，笑了出声，忙用手背挡住嘴，他轻咳一声，说：“娘娘回去吧，天晚了风大，别冻出风寒来。”
“凤确实有点儿大，既然太上皇在忙，那我就先回去了。”颜常棣眨眨眼，手指轻轻点了点身侧的栏杆，“最近有些失眠，昨晚到三更才睡着，也不知道今晚到了三更能不能睡得着。”
他走了两步，还回头冲着李显抛了个媚眼。
李显强忍着笑，他喜欢的人怎么这么可爱呢，连做作都可爱的没眼看。
好喜欢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