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楚云逸领着于丹青进入勤政殿。
见礼完毕，永显帝看着她发髻上唯一的钗子——赤金嵌祖母绿宝石钗子，眼神微顿，状似随意的开口，“安永这发钗，看着有些年头了。新婚，怎不戴些新颖喜庆的。”
于丹青轻缓抬手，露出手腕上的珊瑚串珠和一对羊脂玉镯，抚向发钗，笑道，“这发钗，是淑妃娘娘赏给儿臣的。上午给您和母后奉茶之后，三皇子说，淑妃娘娘等同于他的养母，我们大婚，理应去跟她奉茶，我们便去了。淑妃娘娘喝了茶，一高兴，就赏了儿臣这发钗，还说这钗，赏给儿臣最是合适。儿臣也知道这钗有些年辰了，不过，这是娘娘的心意，自是意义非凡，儿臣喜欢得紧，就连同您和母后的打赏，一并戴上了。”
永显帝略一点头，不再过问这发钗，看向楚云逸，“说罢，此时求见，有何要事？”
自己这个儿子对于丹青有多稀罕，他是知道的，他也是男人，自然明白他的心情，此刻不在屋里与她厮混，跑这勤政殿来，定是有重大急事。
楚云逸道，“父皇，儿臣前两日听您咳嗽了两声，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正巧，今日赵神医进宫给安永复诊，儿臣便擅自做主，将他带了过来。您日理万机，身心操劳，万望保重龙体。儿臣恳请，父皇准许他给您诊诊脉！”
永显帝朗笑，“老三有心了。不过，朕这身体，朕自己知道，并无大碍。熬夜之后，喉咙便发痒，偶有一两声咳嗽。”
楚云逸眸色一动，诚挚开口，“父皇身体无碍，儿臣自是高兴。只是，偶有咳嗽也难免喉咙不爽，赵神医就在殿外，不若，准他给您瞧瞧？”
于丹青附和道，“正是，父皇，前些天，儿臣晨起时总会咳上一两声，那滋味，实在不好受，感觉整个肺部都在颤抖。”
永显帝摇了摇头，垂目继续批阅奏折，朱笔轻点，淡淡道，“不过一两声咳嗽，从你个小丫头嘴里出来，竟成了洪水猛兽。若无别的事，就退下吧。”
楚云逸和于丹青互视一眼，同时皱了皱眉。
于丹青略一稳神，朝他恭敬的行礼告退，“父皇还有政务要忙，儿臣不便久留，先行告退了。”
“嗯。”永显帝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于丹青退出了殿堂，殿门再次合上。
半晌不见楚云逸离开，永显帝问，“怎么，还有事？”
楚云逸颔首，跪了下来，抱拳回道，“父皇，儿臣恳请您，准许赵神医为您瞧瞧。父母身，儿女心，请您挪出一炷香时间，换儿臣心安！”
永显帝深深的看他一眼，没言声，握着笔，笔尖在砚台上来回蘸摆，反复十余次后，将毛笔放在笔枕上，才道，“宣他进来。”
楚云逸谢恩起身，亲自过去开门，把于丹青和赵神医师徒唤了进来。
永显帝挑眉看向于丹青，“你又进来作甚？”
于丹青一噎，这话问得好家常，让她好不习惯，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答。
说她来等他的血，这事想想就行了。
说她关心他身体，一个新儿媳，公公才一两声咳嗽，她就如此关心，未免太过。
尴尬间，听楚云逸道，“安永甚为关心父皇龙体，如今，放她独自在外，估计她也心焦难耐。”
永显帝笑叹一声，右手食指举起，对着楚云逸点了几下，直摇头，“以后，你就知道厉害了。”话落，抬脚往里走。
这是什么话？于丹青翻了个白眼。
楚云逸对她笑笑，“走了。”
赵神医师徒俩一身侍卫装扮，跟在于丹青身后，一同往里走。
永显帝几人进了屋，于丹青和赵神医的徒弟小童留在了在门外。
屋里，永显帝坐在宝座上，赵神医跪在他腿边，凝神为他把脉。
两盏茶过去，赵神医神色沉重的收回手，躬身站了起来，对永显帝道，“皇上，请准许草民询问一二。”
永显帝摆摆阔袖，“准。”
赵神医稳稳神，低声问道，“皇上，近期是否有过咯血？”
楚云逸面色一紧，紧紧盯住永显帝的脸。
永显帝打量赵神医一番，眼中浮现点点赞赏。
太医时常诊脉，均未瞧出他身体有何异常。这人只把一次脉，便道出了事实。
略一点头，“最近一月，偶有咯血，统共三次。”
福万全双目精亮，仿佛看到了救星，小跑着过来抓住赵神医的手肘，殷切的望着他，“赵神医，您可是有了对症之策？”
赵神医对他客气的摇摇头，“暂时还不知。”
福万全颔首，有些失望的放开了他，站到永显帝旁边伺候着。
赵神医又问，“皇上，您咳嗽之症，已有多久？”
永显帝想了想，“两月有余。”
赵神医点头，沉吟少时，又问，“您劳累之时，或者动怒之后，是否感觉呼吸不畅，血流受阻，心律失常，头脑眩晕抽疼？”
永显帝突然微眯了眼，锐利的目光直直落在赵神医脸上，逼人压迫感陡生。
赵神医轻轻一摇头，不自觉后退两步，没敢再看他。
楚云逸握了握拳头，父皇的反应，说明赵神医所言不假。而前世，父皇也有这些症状。不过，那都是在最后一年才出现的。
“父皇？”他轻声提醒。
永显帝徐徐收回目光，“朕，的确有此症状。”
赵神医颔首，垂目问道，“除此之外，皇上可还有其他症状？”
永显帝道，“并无。”
赵神医轻呼一口气，道，“依草民拙见，皇上当是中了毒……”
“中毒？”他话未说完，福万全已经惊呼着开了口，“皇上怎会中毒？太医三日一诊脉，从未提过此事！”
永显帝抬手，面露不悦，“听赵神医说完。”
福万全应是，拧着眉毛紧张的看着赵神医。
赵神医接着道，“皇上中了悲酥忘我，应当已有四月有余，起初剂量极小，最近两月，剂量猛增，这才导致了咯血等症状。”
说完，他便捏紧了手心，手心里已然汗湿一片。
他知道，跟了三皇子，不会有太平日子，可万万没想到，会诊出皇帝中毒。
高门大户里龌龊事已经不少，遑论处于权利争夺正中心的深宫大院。他知道了这等秘辛，他不确定自己这项上人头还能保有多久。
悲酥忘我？
楚云逸剑眉紧皱，这是北凉皇室秘药，鲜为外人所知，他也是前世与北凉勾结时才听闻此药。楚云哲，难道现在就开始通敌北凉了？
他看了一眼永显帝，沉声问道，“可有解毒之法？”
赵神医闭了闭眼，声音已然微抖，“此毒乃是北凉皇室秘药，草民知晓解毒之法，不过，其中一味药材，雪山芒，只在北凉境内的北寒山之巅可寻。”
“北凉秘药？”永显帝阴沉了脸，“你确诊无误？”
赵神医颔首，颤声道，“草民确定，确诊无误。早年，草民曾与北凉药师欧阳先生有过接触，一见如故，悲酥忘我也是他告诉草民的。欧阳药师三年前已经身故，不然，他或许能寻得解药。”
楚云逸道，“既是北凉皇室秘药，北凉皇室，想必会有解药？”
赵神医应道，“这，草民不知。”
永显帝冷声问道，“若是没有解药，朕会如何？”
此话一出，赵神医整个身子都在簌簌发抖了，嘴巴张了好几次，却楞是合不下来，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说！”永显帝怒喝。
北凉皇室秘药，居然进了他的口，着实讽刺。
此事，比他中毒本身，更让他愤怒。
咚！
赵神医颤抖着跪了下去，趴伏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冷的白玉地面，好半天才憋出几句话来，“若是，不能停止……服毒，照此剂量，不出，不出……两月，就会……就会心力衰竭而，而……”
他骤然住嘴，双手撑在地上，颤颤巍巍的不住磕头。
最后一字，赵神医虽未明言，在场之人都不是傻子，自然明白。
顿时，奢华宽阔的宫房，除了赵神医额头用力磕在地上的“砰砰”声，一片死寂。
楚云逸心中早有设想，此刻倒还算最镇定的一个，他深吸一口气，问道，“若是停止服毒，又当如何？”
永显帝闻言，也一瞬不动的盯着赵神医。
赵神医停止了磕头，抬头仰望楚云逸，血肉模糊的额头暴露在众人眼前，鲜血顺着额间，蜿蜒向下，流经鼻翼，滴进嘴里，他却毫无所觉，沉思良久，应道，“若是停了毒药，草民开上汤药，皇上注意调养，至少四年之内，正常无虞。”
这结果，比自己料想的好。
永显帝面色微松，点头，“这些日子，就劳烦你随伺朕侧，找出毒源，为朕调理身体。”
赵神医惶恐低头，“皇上言重！为皇上调理身体是草民的福气！”
永显帝摆摆手，“福万全，送赵神医去安置。”
福万全和赵神医颔首，楚云逸又道，“今日之事，务必管好你们的嘴，若是走漏了半点风声，有何下场，你们自当知晓。”
福万全二人看看楚云逸，又看看永显帝，郑重点头，告退离去。
门口处，于丹青看着赵神医光挎着药箱出来，挑了挑眉，视线上移，看到他额前的伤口后，她便打住了心思。
滴血验亲，看来，今日是不成了。
小童惊恐的看着赵神医，赵神医轻轻摇头，他便哆嗦一下，低下了头。
福万全领着赵神医师徒跟于丹青行了礼，往外出。
于丹青倚在墙边，对着地面出神。
赵神医这般，说明父皇情况极不乐观，楚云逸定然心中难受。
人都走尽，房间里只剩永显帝和楚云逸父子。
永显帝负手身后，背对着楚云逸，沉声问，“你没有什么要对朕解释的？”
他咯血一事，只有福万全知晓。楚云逸今日之举，显然有备而来。
楚云逸恭声回道，“儿臣只是担心父皇身体。望父皇明鉴。”
永显帝未置可否，静默少顷，转而问道，“北凉皇室秘药，为何会在朕的膳食里？”
“儿臣不知。”
“那么，谁可能是下毒之人？”
楚云逸摇头，“没有真凭实据，儿臣不敢妄加揣测。”
永显帝转身，面对他，淡声问，“老三，朕派老二去北凉寻求解药，你看如何？”
楚云逸沉吟片刻，“儿臣以为不妥。若想从北凉皇室拿到解药，北凉必会趁机谈判。北凉一直对我北境草原虎视眈眈，若是以此交换，父皇该当如何？”
永显帝似笑非笑，“在你眼里，朕的命，还抵不过北境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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