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混沌的梦境(九)

繁杂的记忆让喻恒筠一时无法承受,陷入了昏迷。

睡梦里他进入一片如殿堂般的天地,面前是一条刚好能过一个人的路,地面被雾气缭绕,和不知从哪儿透出来的暖黄光芒混在一起,如同特意为他铺好的漫无边际的光芒之路。

路的两边全被不规则记忆碎片占据,每走到一块碎片前触碰,碎片就如水镜般漾起波澜,心中的缺口就补上一点,到最后情感满溢都要盛不下。

每一块碎片映出的景象都是一名表情匮乏的青年,多数只用好看的眼眸表达出他的情感。

喻恒筠触碰这“水镜”的瞬间,不应该知道他的存在的青年移眼看向了他,有些诡异,可在那片琥珀中萦绕的似有若无的情感,让喻恒筠忍不住心头一热。

无需多言也似乎能领会到,在此刻,青年眼中满满当当都是他。

伴着无数道视线,喻恒筠沿着路继续向前,碎片中的青年也变成了少年模样。奇异的是,他的眸色也从棕色逐渐变深,最后是一名拥有如黑曜石般眼瞳的婴儿。

到这里已经没有碎片,喻恒筠身前是空茫一片,雾气更甚,远处的一切都看不分明。

再回头,所有碎片瞬间崩解,连粉尘都没剩下,仿佛之前喻恒筠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象。

“嘀嗒——”

是水滴落下的声音,喻恒筠猛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什么都看不清的前方。

他毫不犹豫走向那片迷雾,他走啊走啊,身旁不断传来的呼喊、哭诉都无法阻挠他的脚步。

迷雾中掩藏的无数碎片他都看不见,只一意向前,那些碎片中不再是青年的剪影,并且仿佛拥有自主意识,喻恒筠的步伐逼近,它们就如瞬移般闪到一边,继续隐藏在浓雾中,不被闯入的男人发现。

于是在浓雾中没有妨碍喻恒筠的因素,雾气如漩涡将他卷入,他从中感受到了雾气的流动,随之前行。

在所有雾气卷集的中心,是被雾气包裹的如白茧样的圆形不知名物体,在接触地面的部分稍薄弱,隐隐约约能辨认出一双白色运动鞋的模样。

越要接近,喻恒筠越是能感受到雾气中心的寒意,和他在某个号称是新地系最冷的星球的温度差不了多少,他被这冷意冻得发抖,骨头如被碾刮,开始皮肤还因过于干燥而如刀刮般刺痒,最后已经失去感觉。

可喻恒筠还想接近,他伸出手要触碰这团雾气,因为他知道这里面裹着的是他在碎片里看过无数遍,在心里念过无数遍的那个人。

无法感知到双手,喻恒筠仅凭意志操控手向雾气伸去,乍一触碰到雾气边缘,雾就散开,梦也醒了。

却仍无法忘怀雾气散开一瞬间,抱紧双膝蜷缩在地面的小小黑色身影,抬头时眼中只能将那双噙着泪水的小凤眼看得分明,黝黑的眼眸中满是孤独无助。

“这伸着手是要做什么?”

喻恒筠没回味过来的思绪万千都被这道温柔声音的调笑击散了,他迅速睁开眼,看着自己如在梦里那样奋力伸手向前,表情一派自然地收回手、起身站好,动作快得仿佛他伸出手的动作只是个幻觉,面上也没任何尴尬的神色。

“地上睡得舒服吗?”薛迟景看他正派的样子,不怀好意地问道。

喻恒筠起身后就在观察四周荒芜的景象,听薛迟景这问题,把视线从一旁收回睨他:“下回让你睡一个月。”

“可别。”薛迟景扬眉,“发生什么事了?”

喻恒筠下颚微动,转念又放弃了要对他们陈述的念头,摇头道:“没什么,倒是你们,怎么进来的?”

这问题一问完,喻恒筠就注意到眼前两人的不自然之处,许涵不知道怎么回事,别扭得连薛迟景的脸都不肯看一眼,眼神紧紧放在喻恒筠身上,随他而动。

薛迟景倒是正相反,时不时就看两眼许涵,似乎见到什么稀奇物似的。

这黏糊的视线倒也没让喻恒筠感觉不舒服,只是他们两人这么奇怪的表现还是第一次,他主动看向许涵:“说说?”

许涵先是意味不明地勾唇一笑,接着耸肩表示爱莫能助,就把视线移到一旁,双手抱臂盯着荒草不生的地面发呆,整一副不愿沟通的模样。

天黑压压的,许涵的脸倒是和这暗沉的天有几分相似了。

想到傅择宣刻意对许涵隐瞒的态度,喻恒筠没在许涵这里继续打探,转而把视线移到薛迟景处。

薛迟景毫不犹豫,立马举手投降,吹了小口气抿着嘴鼓起,他瞧了瞧许涵的脸色,轻轻用手肘推他一下:“我说了?”

许涵转过头和喻恒筠对了个眼神,不知道想些什么,满不在乎地回答:“行啊。”

总之就是不看薛迟景。

薛迟景也不在意的样子,微微咧嘴扬嘴角一笑,就拉着喻恒筠到一旁解释去了。

“老大你之前不是丢下我们和傅择宣一起去接委托嘛。”

“……嗯。”勉强算是丢下吧。

“我和许涵在两天之后才发现。”

“怎么?”

“没什么啊。”薛迟景痞痞一笑,“说话前不是要引入缓冲一下吗?”

喻恒筠静看他,薛迟景就不敢闹了,忙开始解释。

在喻恒筠、傅择宣两人进入纪襄之梦境之后,薛迟景和许涵各自找着自己想要的情报。

许涵循着薛陌和那条线继续往下查,薛迟景则按照喻恒筠的吩咐在做那本日记的调查。

大抵本来两人的调查是毫无交集,也没有什么额外的见面机会。因为许涵发现另外两人偷跑的事实,才约了薛迟景在酒吧见面。

薛迟景一坐在吧台前,许涵就迫不及待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之前在喻书诺梦里见的那个人,是谁?”

薛迟景觑着眼看他给自己面前放了杯吉姆雷特,语塞答不上来。

许涵手上的动作和说话两不误,他对高脚鸡尾酒杯做了个“请”的动作,嘴上却不依不饶:“之前也不知道是谁说自己记得梦里发生的一切的?”

薛迟景没得话辩驳,他刻意回想过,确实是记得,但现在听许涵问起,再去脑海中寻找相关的事情,只有一片混沌模糊的影子,记忆就储存在带锁的箱柜里,唯一对应的钥匙被弄丢了,而如果暴力拆开,只会将记忆连同保管的箱柜一同毁损。

许涵也觑着眼审视他的表情,见他不似作伪,放弃了这个想法:“算了。”

薛迟景倒没有放弃,许涵要和他打探这个消息,说明许涵肯定是知道点什么,而他虽然不需要知道什么真相,但也不想被瞒着:“说说看,说不定我能帮到点忙。”

许涵语意坚决:“那我看应该是不能。”

薛迟景笑,他当然知道,要得到情报就要用情报来交换,也不吝啬抛出诱饵:“我的记忆有时很清楚,有时模糊,你看这有没有点用?”

鱼主动咬饵:“说清楚。”

薛迟景自觉汇报:“每次只有在傅择宣没有进入别人梦里面的时候,我的记忆才是清楚的。”

怎么又牵扯到宣宣了?但许涵清楚,薛迟景不会说些无稽之谈,所以他等着薛迟景给出理由。

“别这么看着我啊。”薛迟景又勾了勾嘴角,“没有证据的话我可从不说。”

他从衣兜里摸出个小本子,手腕摆摆:“我可都记下来了。”

在喻书诺的梦境里,薛迟景去咖啡厅见那个他高中救过一次的人,和那人见面后,他发现在咖啡厅等他的人,不是高中救下的那人。

那个人自称傅择,名字和傅择宣的太过相像。

“是不是和你认识一个人名字很像啊。”那人肆无忌惮地笑,像是看透了薛迟景听到这个名字时的怔愣。

之后,叫傅择的这个人老实地坦白,他和本来要来见薛迟景的人认识,通过交易,他替换了那个人,并告诉薛迟景:“有人吩咐我来告诉你一点情报,也许到时机了你就能用上。”

薛迟景自动把这个“有人”安到了傅择宣的身上,所以之后他对待傅择宣一直是半信半疑的态度,并且得空就找人去查相关的内容。

直到喻恒筠和傅择宣两人接钟溯德的委托,也就是3月23日那天,薛迟景发现不对劲了,他把自己的情报内容忘得一干二净,等26号两人结束委托后,他才想起来。

“之后我就全记下来了。”薛迟景依旧晃着手上的小本子,拿在手里用大拇指沿着页边反复快速捋过去。

“他对你说了什么?”

薛迟景等许涵将酒杯放在吧台上,端起酒杯伸到许涵的杯前轻碰,见晶莹的液体表面都漾起好看的水纹,他抬起眼笑:“我记得有人已经查到了?”

许涵故作不懂,一眼无辜地看到薛迟景深邃的眼底,然后移开眼,端着酒小口喝着。

两人都将对方的心眼看得一清二楚,偏偏还在装模作样。

但许涵还是疑惑,他习惯性地会观察身边的人,对于薛迟景,他并非看不懂,薛迟景很多举动都会表现他这个人的个性,比方说挑衅、冲动、不耐烦,还有言行举止中掩不住的痞气,可这大多浮于表面,似真似假,像薛迟景刻意的伪装,以满不在乎的态度掩盖他真正的目标。

许涵不知道薛迟景想要什么,他只是像个影子跟在喻恒筠身边,做好喻恒筠安排的事情,此外就再没有什么存在感。

但许涵很清楚这不可能,薛迟景站在这里是有目的性的,他跟在喻恒筠身边的理由,他此刻选择坦白的理由,都源于深层的那个驱动因素。

喻恒筠的目标,许涵通过之前的经历推测应该是解决SLAF病毒,而宣宣是其中必要的一环。

想到这儿,许涵眼神黯了下,很快又将失落的情绪压下,思考薛迟景此时这么坦白想要换取的情报。红尘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许涵在查的,无非是自己的身世问题,在这过程中,从没有听说还有别人在查这件事。

薛迟景这倒是坐享其成,他怕是一知道这和许涵身世相关,就等着这个时刻了。

但说实话……

“这么说来,你的情报并没有用武之地。”

薛迟景语气不无遗憾地说:“是吗,我以为你会比较想知道自己正处在怎样一个局里?”

许涵嗤之以鼻:“自己都没弄清楚的情报,就不用拿出来说事了吧?”

“看来你也不是不想知道。”

许涵不想和他耗了,将杯中酒饮尽,下了逐客令:“没兴趣,如果你要说的就是这些,今晚不如就散了吧,我还有事。”

薛迟景不着急,晃着他吊起的二郎腿:“什么事啊?”

说着他猛然起身凑近,对上了一双来不及掩藏惊诧的桃花眼,他食指蜷起抵上许涵的下巴,用力微抬许涵的头,看着那双似乎天生就蕴了水雾的眼睁大,薛迟景露出一抹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去见我那个好爸爸吗,弟弟?”

许涵被他惹得心脏狂跳,飞快伸手要把薛迟景作恶的手挣开,但不等他动作,薛迟景已经松开手抓上他的手腕,而他压根抵不过这人的大力。

许涵的表情破了功,他皱着眉,垂眼看着薛迟景抓住他的手要挣脱,却被突然凑到唇角的一点湿润震惊得僵住了身子。

如蜻蜓点水而过的吻。

薛迟景中规中矩帅气的脸就近在咫尺,却因他勾起的唇角显得有些痞里痞气,变成带了点攻击性的俊颜。

标致的双眼眼底有在酝酿的风暴,微微阖上,再睁开已不见风暴的痕迹。

薛迟景放开许涵的手,手心还有点湿,怕是已经被许涵发觉了。

他看着还在发僵的许涵,自然地把手收回,许涵别开双眼。

薛迟景瞧着他这幅纯情的模样,舌尖扫过后牙槽,咧开嘴无声放肆地笑了。

清清嗓子,薛迟景不怀好意地问道:“所以,和我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应该更愉快些吗,弟弟?”

许涵盯着他,右手按着左边唇角往外一抹,表情难得有些冷:“别叫我弟弟,你也不是薛家人。”

“这么说你不准备认这个身份了?”薛迟景好奇。

许涵冷笑:“我一直都是许家人。”

事到如今,他怎么不知道许德元的苦衷?

许德元压根不是不爱许涵的母亲,正是太爱了,才替薛家养了这么久的儿子,还大费周章把薛迟景拿出来当挡箭牌。

他的母亲,就是纪家那个患了精神病的女儿,纪荷如。

许涵能从许德元矛盾的行为中推测出他部分心理。许德元不主动告诉他,却留下漏洞让他查,说明许德元是想在不经他口的情况下,让许涵知道自己的身世。

许德元将他带回家抚养,只是为了对纪荷如的爱,所以只任许涵自生自灭。

薛迟景见他有些落寞的表情,心里仿佛被刺了下,觉得这个表情很不适合许涵,鬼迷心窍地给了许涵一个拥抱,然后被毫不留情地推开了。

薛迟景又清嗓子,第一次以十分生硬的方式转移了话题:“有人在等我们过去。”

许涵蹙眉,疑惑地看向他。

薛迟景从裤兜里掏出张小纸条,夹在食指和中指间晃来晃去,才随意地往许涵面前一丢。

许涵拿起纸条,逐字读完内容,掩住眼底的震惊,假装平静地看向薛迟景确认:“什么时候收到的?”

薛迟景一句“你猜”就要脱口而出,但一对上那双天生带笑的双眼又把这句欠揍的话吞了进去:“你和老大密谋的时候。”

说完,他领着许涵去了纸条上写好的地点。

正是曾经在三个人的梦境里出现过的,无名孤儿院。周围的确是极好的地势,三面环山,山下有湖,以湖与外侧的公园相连,却掩在树木间不见踪影。

只能从高大的树木间隐隐约约看见尖顶的屋顶,阳光很好,光线被树叶遮掩,落在地上只有不规则的影斑。

周围的植物生得奇形怪状,有的扭着身躯,有的立得笔直,如有生命般,为两人列队欢迎。

锈迹斑斑的古朴黑门前,站着一名有点熟悉的男子。

见到两人迎面走来,他咧嘴笑道:“欢迎。”

许涵看清楚他的脸,无数想法闪过,却只问道:“游京?”

游京笑着点头。

一旁薛迟景适时加了句:“好像忘了和你说了,他就是那个‘傅择’。”

似乎有些东西连起来了,可许涵还是没想清楚关键的点,而且眼前这个游京的表现,和在陆申梦境中以及同许涵见面的那个游京,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

游京推开雕着花纹的门,道了声:“请进。”

领着两人穿过庭院时,他脚步一顿,似乎在此时才想起,回身对两人怀歉意一笑:“忘了和两位做自我介绍了,我不叫‘傅择’,我是游京,本名傅择逸。”

“不过我更喜欢傅择逸这个名字。”

说完,他不管听到这话的两人是什么表情,转身继续向前方的西式建筑缓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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