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不过草木

“都什么情况?说仔细点。”

萨满不让寺潭叶进山谷,由高远格进去看了,这才回来详细汇报。

“那里面有数万人,主要是被俘的仇正宏部山东兵约两万人,三边联军近三万人,黄树部山西兵及大同杂兵共一万余人。年轻男女各五千,牛马、粮草辎重、金银财宝无算。”

寺潭叶大喜,“发了!这么多东西,咱们做多少商贸也捞不来。”

申廉的嘴再也没有合上过,一边笑一边说:“殿下,还有这么多人,都是壮劳力,是种地的好料子!”

萨满给二人泼了一盆冷水,“不要高兴太早了。虽然瓦剌人未必回来,但是周军不是还在吗?这些人和财物原本可都是人家的。”

寺潭叶听了忽然觉得有些头疼,周军若是知道了这些东西和人,肯定是要回去的,寺潭叶没理由不给。

“哎,若是周军不知道还有这些东西和人,那不就是咱们的了?反正到了周军手上他们也是私吞了。”

申廉问道:“说的也是啊,那殿下有何良策?”

寺潭叶望向北方说道:“无他,就是学瓦剌人藏起来就行。吩咐下去,让妥思他哈负责派出暗哨盯着各个口子,不要学这些仆从军派探马,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申廉点头道:“好。不过周军若是派人来找怎么办?这些人不安稳怎么办?”

寺潭叶一脸轻蔑,笑道:“周军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人,回去报给朝廷说都是鞑子劫走的,顺道把各种贪污和空饷都给算进去才是要紧事。

再说了,损失了这么多兵马,程钦清还有心思管这些?就算是有,后营已经残破了,他也得先尽快返回关内。”

申廉喜道:“还真是,那下官就去收拾这群周军俘虏。”

说完,就告罪走了。

寺潭叶对高远格吩咐道:“派人传信英王兄,告知此事。”

寺潭叶的武军就这样接手了瓦剌人的战利品,虽然人多,但是好在有吃有喝,颇为安心。

寺潭叶在谷口看了看这群人,满满的整个峡谷都是塞满了人,望不到尽头。他们一个挨着一个坐着,不能擅自起身,身上的甲胄兵器不是溃败时扔了,就是被瓦剌人收走了。

申廉可是司法官员出身,收拾这些失魂落魄的俘虏那是手到擒来。首先,高级的俘虏被单独隔离开来,并严密监控。这些人知道武军和瓦剌人的区别,不能让他们接触太多。

再告诉周军俘虏,周国在长城沿线的关口悬赏捕捉逃兵,回去就是死。对于坚决要求回家的死硬分子,申廉让人找个机会埋了他。

好在这部武军是曼二师,基本都是蒙人,周军若不是个别边军也分不清区别,还以为还是瓦剌人。

三边联军则被那些仆从军监管,申廉很容易就调教了这些有奶就是娘的家伙。一人发一根鞭子棍棒,当起了狱吏。负责管理这些临时狱吏的是来自岭北的武军士卒,周军更是认不出。

武军除了哨兵和看守周军俘虏的,其他人都在休整。寺潭叶也靠着一颗小树,看着火头军在煮饭。

“这些人有数万人之多,又不是几万头猪,若是跑了,我们可未必拦得住。”寺潭叶很是不解。

萨满接话道:“这些人都已经吓破胆了,浑浑噩噩的,哪里还有逃跑的胆子。若是有,杀鸡儆猴就是了。”

“有道理,若是有那个胆子,何至于战败被擒。”

萨满继续说道:“不用担心他们会跑。若这是几万头猪,你还真未必赶得了。若是人,那就好办了,人有心思,威逼利诱,总有人会做出最符合当下利益的选择,有一个就会有百个千个万个跟着。”

寺潭叶叹气道:“难怪古代君王都是替天牧民,一州之长曰州牧。乌合之众嘛,自古人不是像牛羊一样活着,就是像草木般的枯荣生死。在辉腾锡勒,我们杀瓦剌人,瓦剌人杀周军,多少人命,不就如同这些草木一样么?”

“想那些没用的作什么?难道你还想万寿无疆,做长寿老乌龟?”萨满毫不留情地说道。

寺潭叶见萨满颇为严肃,忙道:“我不是信那些长生不老的鬼话,只是替芸芸百姓不值而已。”

寺潭叶想起以前那一世的怪像,许多人自称独立思考,说得头头是道。说的倒也没错,有些道理也懂,也认识到了,但是最后依然作出相反的选择。比如往往事有不谐,则抢盐。

古老的,顽固的人性在人的灵魂背后主宰吗?终究没有摆脱从古至今相似的命运。寺潭叶不知道。

昂扬在人群外经受风雨考验,或是随流,接受命运的裁决?这不,还有一批人也做出了选择。

“禀报殿下,据探马回报,一股鞑子驱赶着两万多人往这边来了,还有二十多里。”妥思他哈说道。

“嗯?怎么回事?快把仆从军的头子叫来!”寺潭叶吃惊道。

妥思他哈有些为难,“殿下,不是被杀完了吗?”

“......,那算了,去找他们原来的手下问问,兴许明白。”

还别说,真有懂事儿的。一个原仆从军千户的勤杂兵告诉武军,这些都是瓦剌布置在周军溃逃的必经之路上的伏兵,专门捕捉逃兵,然后送过来。

寺潭叶听了,有些哭笑不得地说:“算了算,瓦剌人还有两千人没有出现。瓦剌主力败退向西,没来得及通知这些人,可是便宜了咱们喽!”

诸将皆大笑。

申廉问道:“那殿下,如今如何处置这些人?”

寺潭叶道:“派几个人冒充察合台人,别让鞑子看出破绽。再派人冒充仆从军接近,突然暴起,歼灭之!”

妥思他哈建议道:“这样不一定能杀干净,不如加派游骑在四周绞杀。”

寺潭叶点头,“可!守好其逃散的要道,力求杀伤!”

妥思他哈立刻就去布置战斗了。寺潭叶担心这些俘虏趁机生事,就把这顾虑说了出来。

申廉笑道:“殿下多虑了,就看好下官的吧!”

寺潭叶看着申廉高高兴兴地去忙了,不一会儿,有人来回报,申廉的做法很简单,就是开饭!

饭做好了,但那是武军的,申廉却把饭先给这些人吃。武军五千人的饭给数万人吃,吃不饱,饿不死。

既然吃不饱,那肯定跑不了,仆从军分饭,周军等着吃饭,都不闲着。就这样等到妥思他哈回来。

妥思他哈的战阵经验纯熟,没有在附近动手,而且尽可能地远离这个秘密营地。战事儿干完了,妥思他哈却将近夜幕降临才回来。

“殿下,收拾瓦剌鞑子倒是没出什么问题,大多数鞑子都被我军突袭而杀了战马,然后就任我宰割了。那些机灵的跑了的,末将都要求游骑尽量杀伤。”

寺潭叶命人给妥思他哈递了一壶水,问道:“那为何晚了许多?”

妥思他哈喝了一口水,笑道:“那些俘虏以为有人来解救,想趁乱逃跑。末将只好立刻命人杀鸡给猴看了,所以这才晚了不少时间。”

寺潭叶吩咐道:“干得很好,把人赶进去让申廉一块看押起来吧,再让将士们吃饭休整。”

夜里,武军依然高度戒备,除了有点冷,倒也没什么。俘虏们也认命了,蜷缩着熬夜。

寺前布接到寺潭叶的信时,已经击败了托巴·那的三千多千骑兵,托巴·那仅以身免。

寺前布连夜回信寺潭叶,让寺潭叶好生看管好这些俘虏和战利品,他派了一千人过来增援。

为了避开可能出现的周军探马,这一千人比信使慢了不少。寺前布没敢多派人,但寺潭叶却故意让这批人在早晨抵达,而且让俘虏们听到声响。

为了骗过程钦清,寺前布在附近的小部落里招了些人,在一些武军游骑的带领下,打着寺潭叶的旗号,带着四千多匹马连夜东归。

附近是处于周、武、瓦剌三国势力之间的三角地带,有不少谁也管不着,谁也管得着小的部落存在。武军强横,把缴获的瓦剌大将的旗帜往地上一扔,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寺前布还派人告诉了程钦清,程钦清根本就没有心思理会这等小事。损失太大,他正忙着怎么回京交代呢。

次日,联军联合会议再次召开,两军一共歼灭了瓦剌人大约一万五千人,拔秃阿只带着不到一万瓦剌军败退西逃。

昨日程钦清虽然怒极而追击,其实没有追多远,都打累了,反正追不上,还是意思意思就行了。

托巴·那为了拔秃阿的顺利撤退,自己冒险阻击武军,下场就是送了许多人头。程钦清等周军将帅也无暇羡慕。

最后议定,塔索所部,除了送死那一千人归武军,剩下的四千对半分。托巴·那的五千人谁杀的就看谁手上有人头,武军四千。其他的瓦剌人首级对半分。

这样还是武军杀的多,超过一万首级。时间紧,算不清,但不碍事,因为程钦清表示可以买,张见卿也表示可以卖!

最后,按周军悬赏的鞑子首级价格,一颗鞑子首级五十两银子,其他军官首级共十万两银子,而万户塔索的人头被卖了十万两。武军共得了七十万两白银。

加上周军当初给污染防治费的银子,从瓦剌人尸体上搜出的银子,各个周军将领被武军增援后给的人情银子(含王子腾那一份),武军这次作战一共获得超过一百万两银子。

寺潭叶的缴获自然不算在内。程钦清等人急于回国,不想在草原上多待,花两天收拾了战场,就满载而归了。

联军各自收敛了遗体,程钦清就领军向西南跋涉了。来时十万大军恢宏霸气,归时只有两万残军,不知道他回去怎么跟麻历照交代。

武军弄来的银子其实不算多,也就够荣国府修个大观园,但是对于平衡财政很重要。东林党地主手里有大把银子,给了财政用来维持国家运转了吗?等满鞑打到江南抢掠其根基了才拼死抵抗,结果就是屠城,有用吗?

程钦清惨胜而归,武军却在草原上等周军进了长城才开始拔营东归。还跟周军说是防止鞑子回来,掩护友军回国,周军也只好领了这个“人情”。

寺潭叶可不会傻傻地等着,期间,寺潭叶让人给寺前布传信,建议尹寄仁再联系王子腾等人,他们吃了大败仗,急需鞑子的人头。

程钦清等人一口气买完了辉腾锡勒草原上的鞑子首级,也存了让王子腾等人来顶罪的心思。毕竟这回的锅有点重,不好扛下去。

寺潭叶岂能让他如愿?手上还有将近两千多首级,加上野狐岭的,大约三千,又可以狠狠宰王子腾一笔。

王子腾一定会高价抢购!

等程钦清进了镇川口,寺潭叶就拔营出发了。浩浩荡荡的人海,像长河一般,一眼望不到尽头。

人太多,申廉下了狠手,十人一队,一人逃跑,全队斩首!所以要这些俘虏相互监督,被卸了武装的仆从军们一人发一根鞭子,跟在俘虏中进行监管。

朝东北方向走了一天,寺潭叶才和寺前布的主力人马会师。

“叶哥儿,做得好啊!这回鞑子失策了,自己辛苦为咱们做了嫁妆。哈哈哈!”寺前布一见寺潭叶就大笑。

“嘿嘿,凑巧罢了,鞑子下次可得藏严实了。”

尹寄仁左边望着一车又一车的财物,右边看着川流不息的人流,笑得沙子贯进了嘴里都没有理会。

“还是要好生看管,这回人太多了,怎么把人都弄回去也是个问题。”寺潭叶非常头疼。

近十万人的大迁徙,实在是考验将帅们的能力。走不快是肯定的,粮食还好,鞑子搜刮了不少;周军临走的时候因为人少了,就索性做人情,把多余的粮食送给武军了,省得费力运回去。

从辉腾锡勒草原到大定府,即使全程都是塞北平川,也走得一千里。逼这些饭都吃不饱的人,尹寄仁和申廉计划一天走50里,也得大半个月。

张见卿笑道:“殿下忘了国史?当年明宗皇迁移幽燕之民,何止倍之于这些人?迁民之事,我朝经验纯熟了。”

寺潭叶顿时尴尬不已,堂堂亲王,连国史都不甚清楚。唉,自己怎么就忘了,当年的武国移民可是一把好手,不然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咳咳...孤是高兴过头了。那这就走着吧。”

回武国不好靠周国长城太近,自然是要途径桓州、开平府的了。一路上,申廉带着从大定府紧急赶来的移民官员对这些俘虏展开管理,恩威并施,各种寺潭叶没有想到的问题和解决窍门让他大开眼界。

到了桓州,根据皇帝寺毓敃的命令,妥思他哈的曼二师替换曼一师的防御,同时进行战后休整。

到了开平府,也就是忽必烈的上都城,费来率红云卫就进城回归防区。多次多的曼一师和紧急从临潢府调来的五千轻骑兵承担了押送任务。

一路上寺潭叶感到颇为无聊,经常带着亲卫进行狩猎,平均一天也只能猎取一只黄羊。

拔秃阿和程钦清却极度羡慕寺潭叶的无聊,因为他二人如今遇到事儿了。

拔秃阿刚摆脱了武军和周军的追击,正寻思着是不是休息一下,杀个回马枪找回场子。却不料,马上就有信使来了。

北海(贝加尔湖)的鞑靼残部趁着瓦剌和周武联军纠缠不休,突然出兵,瓦剌的起家之地,金山(阿尔泰山)东北一带受到了威胁,拔秃阿得回去收拾局势。

程钦清的心情更糟,在山东西部,运河以东的白莲教不负“造反专业户”的名号,趁着山东、河南的官军北调,“如约”起事,攻破了好几个县城。

山东官军的镇压犹如先抱薪救火,再火上浇油,乱局愈演愈烈。为了防备武国,大周朝廷不敢擅动近处登莱节度使的海防军,只得让程钦清迅速回防神京,再调河北提司的官军南下。

王子腾和石光珠掏银子非常痛快,要是等京城来的人到了,想买都来不及了。一百两一颗首级都要了,加上瓦剌军官的比较贵,约三千颗首级就卖了四十万两。

六月底,寺潭叶回到了大定府。

军队的事情枢密院要进行核准,然后再进行奖励。而那些俘虏,到了武国境内,就由不得他们了。据说,每个出征军的军官都能分到一些农奴,其他的寺毓敃计划用于置换农奴。

只要是封建王朝,土地兼并就是一个顽疾。武国开国二百年,要说没有那是不可能的。由于太祖爷的警告,历代皇帝对于自耕农的保护还是非常重视的。

即使武国一开始就是因为国家草创,人口稀疏,没有征收人头税。但凡不是封建时代的,都难以理解为何征收人头税。

只要具备稍微超前一点的见识,就知道人头税的实际效率并不高。造成的社会不公平和不稳定风险太大,而且在开国人口不比西夏等的割据政权多多少的武国的中央财税收入中占比不高。

东北平原的农业产出在生产力不足的时代依然可以凭借黑土地和广袤的土地储备来保证基本的土地税。也就是一开始就要实行普遍的土地增值纳税。

但是这不够,偏居一隅的代价就是无法融入庞大的、经济门类齐全的中原市场。许多本地产出无法转化为所需的其他产品,而使得一部分产品过于积压,不能获取应有的利润,而急需的产品价格就被推高,财富就被抽走。

这几乎是历代中原王朝对付割据政权的最有效的武器——经济制裁。

这迫使武国成为一个军事色彩浓厚的帝国。也使得商人除了在政治领域外,其他的限制被除去。商税、矿税、海外掠夺被用以填补无人头税、土地税不足而产生的财政空缺。

广袤的土地和掠夺的许可使得军事贵族们纷纷寻求比佃农更廉价的农奴。就比如贾家的家生子,连人身都不属于自己。

而为了增加自耕农的数量,保证土地税的稳定,朝廷就用战争获取的俘虏来换取贵族们手里已经有了家庭的农奴,使其转为自耕农。

这同时也利于国家耕地的增加。不要以为一体纳粮就真正能收到所有应收的土地税,地主们仍有有不少办法避税。

如果细细研究,就发现古代每一个王朝的崩溃,都和财政的无以为继有关。没有财政的稳定,就无法维持国家的运转和存在。军、政、灾等哪一项都得花费巨资。

这批人都是壮劳力,不然贵族地主们还不愿意换呢。换出来的农奴家庭,将被送往原辽金时期的五国城附近,也就是铁丽府进行垦荒。

花了十多天才基本做完各项工作,诸事繁杂,文山字海的。

寺潭叶截胡回来的财物早就被登记造册了,等待户部来提取。百万两外快也是一样,军队是不能拥有自己的资金来源的。这是安史血的教训。

当然,将士们的功劳也不能不管。军事色彩浓厚的帝国,哪里能不顾自己的支柱。但是恩出于上,应得的赏赐还得让皇帝,朝廷来发。

得让他们过一手。不可能缴获的财物都归军队,大部分要补贴财政。但是各种升官、荣誉不必银子差,甚至更重要。尤其是对于平民出身的中下级军人们来说,更是他们实现阶层跃升的必需品。

寺潭叶这个腐朽的剥削阶级的代表,一直在大定府看着各种工作的展开。没有黑手是不可能的,枢密院来监督战利品的几个官吏胃口颇大。

寺潭叶认为这是病,而他恰好擅长治疗此症。于是这几个官吏就获得了国家供养的待遇。枢密院的某些人颇为懊恼,到底是草率了,平白折了人手。

杀了鸡,吓了猴,各项工作就进行得颇为顺利。

“叶哥儿,你有些狠劲儿啊,很像你父王嘛。”寺前布笑道。

寺潭叶听了又来气,“这些蛀虫!不劳而获,阴险毒辣的东西,最是要不得!不单是我,你见了都得收拾吧?”

寺前布顿时收敛起了笑容,“哼。坑害我的部下,我岂能容忍,不弄死他们就不算完事。”

绕是以执法严厉著称的申廉,见了这两个藩王的怒火之盛也是非常吃惊,还有些心惊。“两位殿下。你们不会是要弄死这几个人吧?”

寺潭叶鄙视道:“就许他们喝人血,不许孤仗义执言?”

申廉连称不敢。

寺前布摆手道:“不是我们要弄死他们,而且他们要往陛下的刀口上撞,孤看必死无疑。”

寺潭叶突然感到有些不安,问道:“王兄,怎么回事?”

寺前布转过头来,先瞧了申廉一眼,才对寺潭叶道:“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个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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