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9

陆渐听得目定口呆,半晌方道:“难道这两年半的时间,没有人跟你说话。”

“鬼都没有一个。”那人冷哼一声,“那些人并非不愿跟我说话,而是不敢,只怕被我言语蛊惑,放我出去,是故当初便有严令,与我搭话者,割舌穿耳。来送饭的人都是一次两个,互相监督,而且还用棉花塞了耳朵。

“所以啊,我起初身在此间,半点声息也无,几乎发了疯。后来不知怎的,突然就冷静下来。我害怕日子久了,不会说话,便自己和自己说话。”

陆渐奇道:“自己怎么能跟自己说话?”

“怎么不能?”那人笑道,“我每天一醒,就叫自己的名字,或者编了故事,讲给自己听,要么想一些艰深问题,自问自答。哈哈,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

陆渐忍不住道:“但你不知,做了劫奴,便没有自由,要终身受制于劫主了。”那人轻轻一笑,说道:“这也不一定,倘若劫奴聪明了得,未始不能驾驭劫主。你说,古今的皇帝权力大不大,还不是常常被聪明的臣子摆布愚弄。故而事在人为,什么‘无主无奴’,都是大放狗屁,我就算做了劫奴,也能将劫主骗得服服帖帖的,乖乖给我出力。”

陆渐听得哭笑不得,却又觉这人的话不无道理,再想到他在这不见天日、寂无声息的地方呆了两年半,心中大生同情,问道:“既不是为了炼奴,这些人与前辈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样对待你呢?”

那人沉默良久,忽道:“这个说来话长了,将来有暇,咱们再说。”一顿又道,“我这边巨石坚壁,门户重重,你那边总算还有一条出路。你能否帮我一帮,让我过去?”

陆渐迟疑道:“这石壁厚实得很。”

“厚实却罢了!”那人道,“可恨的是,这石头比他姥姥的精钢还硬,我用瓷片挖了两百多天,也只挖了碗口大一个小坑,若要挖通,一百年也不够。”

“原来我听到的声音,是你用瓷片在挖石头。”陆渐恍然道,“不过瓷片跟石头一比,还不够硬,若有铁钎铁锤就好了。”

“铁钎铁锤?”那人冷笑道,“想得倒美。当初我刚进牢房,不但吃饭用的是木碟木碗,就连拉屎拉尿的便盆,都是木头做的,老子就算要挖洞出去,也不能用木头呀?是故便想了个法子,但凡他们送饭送水,我都假装愤怒,将木碗木盆敲得稀烂。日子一长,他们总不能每天都用新的木碗木碟吧。终于有一次,想是木器都被我砸光了,送饭的人到底改用瓷碗瓷碟了。我吃完饭后,也照样砸碎,瓷片坚硬锋利,用来挖洞,强了许多。你想一想,几块瓷片都来得恁地艰难,更何况铁钎铁锤了。”

这人两年来无人说话,难得遇上陆渐,一时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恨不能将两年憋下的陈言絮语一口气说完。陆渐听了半晌,渐觉饥饿,便暂且告辞,那人一听他要走,忙道:“你什么时候再来?”

陆渐道:“我吃饱了再来。”那人松了一口气,又促声道:“你一定要来,我等着你。”陆渐嗯了一声,转身回去,却听那人大声叫道:“你一定要来呀,我等着你呢……”

走了好远,那叫声仍是不断传来,陆渐不由得暗暗叹气。想来那人身处天底下至深至暗的幽狱之中,两年半来,不见光明,不闻人声,心中的孤独苦闷,远非世人所能想象,此时忽然有了说话之人,那分眷恋之情,端地无以言表。

陆渐返回深潭旁,捉了海鱼果腹,又睡了一会儿,方才钻入洞中,返回石壁之前,大声道:“前辈,我回来啦。”话音方落,便听那人欢喜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哈哈,等死我了,哈哈,我,我当你不回来了呢……”说到这里,声音一沉,竟微微有些哽咽了。

陆渐也很感慨,叹道:“前辈,咱们想个法子,打破这面石壁。”

那人沉默片刻,问道:“你那边可有刀剑或是别的铁器?”陆渐道:“没有,这边只有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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