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

41 41

◎你就宠他吧!!!◎

尉川叙回过头, 三人沉默地看着彼此。

谁都没有说话,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心中已经慢慢地勾勒出了一个答案的雏形。

静默须臾, 巫辞忽然从怀里摸出一张黑底红字的符。

留意到他手里的东西, 檀斐扬了下眉, 颇感兴趣:“母子符?”

这是一种古老且偏门的符咒,就连在巫教最盛兴的时代,也只有灵力强大的大巫师会使用。

没想到,几千年之后, 竟然还有人会用。

“是。我在那件风衣的夹层里偷偷留下了子符, 它能搜集到周嘉逸残留在上面的气息, 等气息凝结起来后,母符可以带着我们找到周嘉逸。”

“可是那衣服是十年前的,还有用吗?”尉川叙插嘴,“时间跨度是不是有点大了?”

他还记得在咖啡厅里, 巫辞提到“千里追踪”时, 檀斐所说的话。

“只能先试试看。”巫辞也不确定。

相较于母符,子符只有米粒大小。但若杜一仔细检查,也不能保证不会被发现。

忽然,坐在驾驶座上的眼镜仔留意到,一辆黑色轿车从别墅区大门驶出,连忙提醒他们:“有车出来了。”

尉川叙一推眼镜, 眯着眼睛辨认车牌号:“尾号六个八……是刚才那辆车!快跟上!”

“等等。”檀斐却出声阻止了他,“不是这辆。”

“什么?”尉川叙一愣。

“等下一辆。”檀斐用一双沉沉的黑眸盯着别墅区大门,语气冷淡却笃定, “这辆车里坐的, 不是杜一。”

如果换作别人说这句话, 在场的人肯定会提出质疑。

但这句话偏偏是从檀斐口中说出来的,让人莫名感觉到一种不容置喙的权威感。

也就是这一顿,那辆停在关瑞秋家院子里的“帝A888888”直接从他们眼前驶过,进到了岔路口另一边。

巫辞如同和他心有灵犀般,顿时会意:“檀斐,您感觉到了乘车人的气息不是杜一?”

“嗯。”檀斐没有解释,只是盯着别墅区大门。

见状,其他人也不由得屏息凝神,紧张起来。

二十分钟后,又一辆黑色轿车从别墅区大门驶出。

和前面六个八的限量款劳斯莱斯一比,这辆车低调了不少。

檀斐伸手一拍驾驶座靠背:“开车,跟上这辆。”

眼镜仔瞬间挺直腰板,在这辆车经过时一踩油门,追了上去,不远不近地跟在了后面。

坐在副驾的尉川叙盯着前面的车,恍然大悟:“檀斐,你的意思是,杜一在诈我们?玩金蝉脱壳?”

“还不算太笨。”檀斐冷冷扬起嘴角,笑容讥讽,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辆车。

趁着他们说话的间隙,巫辞向母符施了一点法术,尝试将子符收集到的气息凝聚起来:“在我们来之前,杜一肯定做好了应付我们的准备。但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想到,那件风衣会暴露一些信息。”

如果杜一真的在刻意隐瞒和周嘉逸有关的事情,在信息不慎暴露后,他肯定会方寸大乱。

檀斐就是在赌,他们走后,杜一会直接去找周嘉逸,亲自确认他的情况。

和尉川叙担心的一样,十年过去,周嘉逸留在风衣上的气息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即便有巫辞的灵力加持,母符上的字也只是亮了一秒,就迅速暗了下去。

巫辞叹了口气,将母符收回袖子里:“什么也没有。”

檀斐瞥了他一眼:“如果这十年来,杜一一次也没穿过这件衣服,周嘉逸的气息还是有可能会残留的。”

“嗯,晚一点我再试试。”巫辞点点头。

就算母子符的方法行不通,他们也还能通过跟车找到周嘉逸。

尉川叙看着车载导航:“如果前面那辆车里的是杜一,那他现在要去哪里?这好像不是去市区的路。”

就在他发出质疑的时候,一股浓浓的白雾突然从前路尽头源源不断地涌出,并迅速朝他们的车子席卷而来!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白雾已经将他们的车团团包围。

透过车前的挡风玻璃,除了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浓雾,什么也看不到,连杜一的车都淹没在了白雾中。

“叙哥,我看不见前面的路了!”眼镜仔双手紧握方向盘,冷汗直流,“要不要先停车?”

“你靠着路边把车停下。”尉川叙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在白雾中看不清任何东西,极有可能会发生交通事故,将车停靠在旁边的安全区域,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佳选择。

眼镜仔正想照做,巫辞却出声阻止了他:“不行,不能停车!继续开下去,停在边上才有危险。”

尉川叙当机立断:“听小天师的。”

巫辞从怀里掏出一个罗盘,上面的指针正在疯狂旋转,无法找到一个定点。

见状,他确认道:“是鬼打墙,我们进了迷阵。”

尉川叙蓦地醒悟:“这里怎么会有鬼打墙?!难道说……”

“杜一发现我们了。”檀斐紧紧盯着车窗外的白雾,“有高人在帮他掩饰行踪。”

话音刚落,车身忽然剧烈摇晃起来!

“啊啊啊!!!”眼镜仔大叫一声,狂打方向盘,同时猛踩刹车!

车轮在路面上大力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出于惯性,后座的巫辞一头往前栽去,好在身旁的檀斐手疾眼快,一把拦住了他,顺势将他搂在怀中。

尉川叙虽然系了安全带,却也被晃得脑仁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眼镜仔大叫起来:“地震!”

“不是地震!”在一片嘈杂中,檀斐的声音显得格外冷静,“后面有东西在追我们。”

尉川叙猛地回过头,直接对上一颗巨大的头颅:“卧槽!!飞头蛮?!”

饶是他再见多识广,也没亲眼见过这样的怪物啊!!!

被檀斐搂在怀中,巫辞得以在颠簸的行驶中稳住身体的平衡。

他扭头去看车后的东西,却在看清楚的瞬间,心头一凉:“什么飞头蛮,这是杜一家供的那个地母神娘娘!!”

白雾中,一个巨大的女人头颅正在朝他们的车飞来,一头黑发如藤蔓般在狂风中上下翻飞。

尽管隔得远,但依然可以看到那张面目狰狞的脸,张着长满尖锐獠牙的血盆大口。

最恐怖的是,这颗头颅后面,连着一条巨蟒的身体!!

“老檀!!你们邪神怎么一个长得比一个可怕啊!!!”随着距离不断缩短,尉川叙也认出来了,脸色煞白,“加速!快快快!!!”

眼镜仔紧握方向盘的手疯狂抖动,脚下的油门已经踩到了底:“救……救……它要追上来了!!!”

这东西看起来比初遇小天师那晚招惹的邪祟还要可怕啊!!!

意识到地母神娘娘很快就能追上他们,巫辞的心越来越凉。

这位地母神娘娘一直被杜一供奉在家里,也不知道每天都在吸收些什么,竟然变得如此阴邪恐怖!

杜一到底用什么供奉的它?!

巫辞的灵力刚在杜一家里被消散掉了不少,此时若想要护住全车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地母神娘娘就要追上来了!!

就在巫辞打算唤出法器时,却突然觉察到,身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檀斐似乎正在发生异变!

他扭过头,张了张嘴:“檀……”

透过后视镜,前面的尉川叙和眼镜仔也看到了檀斐身上的变化。

檀斐的体形迅速变大,身上的衣服瞬间被撑爆线,肤色由原本病态的苍白变成粗粝的青灰,一对巨大的恶魔犄角从他的头顶长了出来,一片细密的鳞片出现在他的颈部。

那双如同冷潭一样幽深的黑眸中氤出一层薄薄的血红,看起来无比诡异。

短短几秒,一个青面獠牙的银发恶鬼出现在了车内,周身散发出阵阵阴郁的邪气。

檀斐现出真身了!

“牛哇!”尉川叙瞠目结舌了两秒,立刻检查车载摄像头,“拍到了吗?拍到了吗?邪神大人真身现形了!”

现在是司机但实际上是摄影师的眼镜仔:“……您真是敬职敬业。”

他现在也不知道,是该害怕外面追着他们跑的那个,还是该害怕车里坐着的这个了……

“您灵力恢复了吗?还好吗?”只有被檀斐揽在怀中的巫辞抬着脸,担心地看着檀斐,“灵力能撑住吗?”

“试试。”檀斐松开胳膊,闭上眼,举起手,掌中倏地冒出一簇蓝绿色的火焰。

此时,车尾穷追不舍的地母神娘娘已经追上了他们,甚至与他们并驾齐驱。

“呜嗷嗷嗷嗷——!!!!”

隔着车窗,它扭头怒视车里的四人,张开猩红的嘴巴,露出一口唾沫拉丝的獠牙,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檀斐猛一睁眼,手腕翻转,掌中的幽冥鬼火瞬间化作一群燃烧的冥火蝴蝶,破窗而出,朝地母神娘娘扑去!

冥火蝶!

再一次看见那些熟悉的蓝绿色蝴蝶,巫辞的心跳蓦地加快起来。

他不是第一次看见檀斐使用幽冥鬼火,却是第一次看见,檀斐召唤出蝴蝶形态的幽冥鬼火。

那么,那天晚上,在巫觋族后山禁地里出现的那只给他引路的冥火蝶,那个树林里他以为自己看花眼的黑影,还有被钉在圣城峭壁上的那个白发男人……

真的是檀斐吧!!!

又一次在心里确认这件事,巫辞不可置信地看向檀斐,心脏疯狂乱跳。

此时,檀斐眉头紧锁,一双黑眸锐利地盯着窗外的地母神娘娘。

那群冥火蝶蜂拥而上,将地母神娘娘团团包围,地母神娘娘身上瞬间燃起熊熊烈焰,蓝绿色火海顷刻间将它吞噬!

地母神娘娘一个趔趄,摔进浓雾中,发出凄厉的尖叫声:“嗷——!!!”

伴随着它的轰然倒地,路面跟着一震,尉川叙的车也跟着猛地一晃!

眼镜仔疯狂转着方向盘,用尽全力保持车身的平衡。

飞速驶出一段距离后,车后的浓雾再无动静,地母神娘娘似乎受到了重创,没有再追上来。

经历过生死时速的尉川叙刚感到劫后余生,舒了口气,就突然透过后视镜看到,后座的檀斐再次变回人形,原本就病恹恹的脸色更显苍白。

刚才,檀斐几乎是强制性地变回了原形,并超负荷地使用了他原本就稀薄的灵力。

离檀斐最近的巫辞更早发现了这一点:“檀斐!”

他一把握住檀斐的手腕,一股阴冷的寒意当即顺着檀斐的皮肤往他的骨缝里蹿。

巫辞却没有松手,而是担忧地盯着檀斐的脸:“您还好吗?”

“它算什么东西。”檀斐虽然面色苍白,却依然轻蔑地勾了下唇角,眼眸中的血红也迅速消退,变回了沉沉的乌黑。

他转头看向巫辞:“巫辞,现在拿出你的罗盘。”

“好。”巫辞虽然担心,但依然听话地松开手,拿出罗盘,上面的指针依然在疯狂旋转。

“现在我教你怎么破迷阵。看好了,我只教一次。”檀斐盯着他的眼睛,“把右手伸出来。”

巫辞立刻伸出右手,在他眼前摊开。

檀斐支起身体,伸出一只手,握住巫辞的右手,拇指在他手心轻轻划过。

一阵细碎的刺痛感从巫辞的掌心传来。

他垂眸一看,檀斐划破了他的手心,一道细细的鲜血从伤口迅速渗了出来。

檀斐咬破自己的食指,从指尖挤出一滴蓝色的血,滴在了巫辞的手心里。

“您的血……”巫辞睁大眼睛。

神的血竟然是蓝色的……不,神居然有血?

檀斐没有回答,他用指尖蘸着他们混在一起的血,快速在巫辞的手心里写下一个“檀”字。

两种颜色的血液交融在一起,被巫辞白皙的手心一衬,看起来神秘又诡谲。

“手心朝下,贴在罗盘上,跟我念。”檀斐放开巫辞的手,一双锐利的黑眸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吾为天师巫辞,为天地檀斐所使,敕令十二神追恶凶,若不速去,节解汝肉,抽汝肺肠。神灵无处不在,邪祟无处可逃。”(1)

眼镜仔听不懂,但尉川叙算半个行家,听得直咋舌。

好霸道的咒!檀斐果然也是个超级大邪神吧!

把自己跟天地摆在一起就算了,还要肢解人家,抽人家的肠子!!

平时他那么惹檀斐,檀斐居然都能放过他,尉川叙真的哭死,檀斐真是太贴心了。

巫辞记忆力非常好,檀斐只念了一遍,他便已经将这道咒语刻在脑中,完整地复述了一遍。

话音刚落,一道蓝色的光瞬间从巫辞手心与罗盘贴合的缝隙中迸了出来。

“开!”檀斐沉声说。

“开!”巫辞跟着复述。

他猛地将手后撤,原本一直疯狂旋转的指针突然停了下来,直直地指向某个方向!

“十四点钟方向!”檀斐倏地转过视线,冷冷道,“往那开!”

眼镜仔在心里呐喊,没记错的话,那个方向是悬崖啊!!!

他一咬牙,猛转方向盘,朝檀斐说的方向开去!

尉川叙用双手捂住胸口,倒抽一口冷气,闭上双眼:“鹅米豆腐鹅米豆腐……”

死就死吧!

……

“可以睁眼了。”

在檀斐的轻嗤声中,前排两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战,如梦初醒地睁开眼。

车子依然平稳地行驶在宽阔平坦的盘山公路上,没有什么白雾,也没有什么穷追不舍的地母神娘娘,就连他们一路跟随的轿车也不见了踪影。

“怎么回事??”眼镜仔惊魂未定地看了导航一眼,发现他们还在离开别墅区的公路上。

“刚才已经破了他的迷阵,但是人也跟丢了。”檀斐平静地说。

“跟丢就跟丢了,我看你才是现在最要紧的。”尉川叙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回头看檀斐,“老檀,你现在的脸色比死了三天的人还白,你没事吧?要不要让小天师给你烧点纸钱香火供品什么的?”

也不怪尉川叙说话难听,檀斐的脸色实在不好,巫辞的一颗心也悬着:“我可以画阵送您回第五维休息。”

“不必,我现在没有灵力,回不去。”檀斐合上眼皮,对尉川叙说,“先送我们回家,剩下的明天再说。”

“行,先开往巫辞家。”尉川叙转头对眼镜仔说。

“您这样坐着会不会不舒服?”巫辞担心地看着檀斐,忍不住大胆发言,“要不,您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听到这句话,檀斐重新睁开眼,用玩味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以为檀斐会不高兴,巫辞的音调降了下来:“我的意思是,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话音未落,一个阴影忽然朝他袭来。

下一秒,巫辞只感到自己的肩头一沉,一股沁人心脾的檀香味瞬间钻入他的鼻腔。

巫辞心头猛地一跳,整个人瞬间绷紧,挺着腰杆,坐得直直的。

“嗯。”檀斐闭着眼,“不介意。”

巫辞小心地偏过视线,垂下眼,映入眼帘的,是檀斐浓密柔软的银发。

尉川叙回头观察檀斐,眼神里充满了探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檀斐虽然闭着双眼,却好像能洞悉一切:“尉川叙,想问就说。”

巫辞也抬眸看向尉川叙。

没想到被当场揭穿,尉川叙吓了一跳。

他有些心虚地推了推眼镜,尴尬地笑道:“啊哈哈,不是,老檀,我就是想夸你厉害,又让我大开眼界了。”

“说,正,事。”檀斐蹙起眉,有些不耐地打断他。

尉川叙立刻认怂:“我就是想问,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敢敕令十二神……你一直没跟我们说过你的身份。”

听出尉川叙语气中难得的严肃,眼镜仔忍不住问:“十二神是什么神?”

“大概是镇宅十二神,或者与十二地支相应的十二神?”尉川叙自己也不确定,向檀斐求证,“反正很厉害就是了。”

“是上古十二神。”此时,一直沉默的巫辞忽然轻声开口,“太阳神帝江,春神句芒,秋神蓐收,水神共工,火神祝融,烛龙九阴,北海强良,西海神弇兹,肝榆奢比尸,水伯天吴,雨师玄冥,后土娘娘。”(2)

说完,他垂眸看向靠在自己肩上的檀斐,似是在等待对方的回答。

不只是尉川叙,连巫辞也充满了好奇。

虽然诸神在五百年前就陨落了,但他们的部分神力依然留在世间,能为巫觋族所使用。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神力逐渐消散,巫觋族人的灵力也日渐式微,如今一代的大部分人几乎和凡人无异。

这十二位神明同样是巫教神坛里无比尊贵的人物,其中两位甚至位列十大正神之中。

他们的神力,并非普通巫师可以轻易借用的,连巫辞都未曾尝试过同时召唤十二神。

表面上,刚才是他在使用咒语号令十二神,实际上,他借用的是檀斐的灵力。

真正号令十二神的人,是檀斐。

听巫辞念完这些神明的名号,尉川叙脸上的震撼之情直接溢了出来:“……看来还是我太草率了,这十二位更是重量级。”

檀斐懒散地靠在巫辞的肩膀上,既没承认,也不否认:“你不必知道这么多,你只需要知道我很强就够了。”

巫辞点头,露出崇拜的笑容:“嗯!神主大人超强的!”

尉川叙:“你就宠他吧!!!”

作者有话说:

檀斐:只要我装,他们就忘了我没回答我到底是谁

猜猜檀斐啥时掉马!

——

备注:

(1)咒语相关:引自《中国古代巫术》,含作者私设。

(2)上古十二神:为作者私设。

42 42

◎你们昨晚……又睡了??◎

尉川叙让眼镜仔把车开到巫辞家楼下, 离开前,巫辞和檀斐将装有针孔摄像头的配饰还给了他。

送走尉川叙,巫辞转过头, 担忧地看向檀斐:“需要我扶您吗?”

刚才为了对付地母神娘娘, 檀斐突然变回原形, 导致衣服都被撑爆了线,现在衣服破破烂烂地挂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像一个落魄却不失风雅的贵族。

好在这个点,附近没什么路人, 不会引来围观。

听到巫辞的询问, 檀斐玩味地挑起唇角:“嗯?”

一瞬间, 巫辞以为檀斐觉得自己在质疑他的实力,赶紧解释:“您的身体——”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已经朝他栽了过来。

风里裹挟着一股熟悉好闻的檀香味,巫辞没有任何防备, 下意识地用身体去接住对方:“小心!”

檀斐已经栽到了巫辞的背上。

像是为了找到支撑点, 檀斐顺势张开胳膊,圈住巫辞,并将下巴搁到巫辞的肩上,看起来就像他从身后抱住巫辞一样。

巫辞只觉得肩头和背上同时一沉。

檀斐懒洋洋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要啊。你背我?”

温热的气息就贴着自己的耳朵,巫辞耳朵倏地一烫,根本不敢扭头去看檀斐的脸:“……好。”

檀斐轻笑一声, 胸腔的振动从肌肤传到巫辞的背上。

“逗你的。”他站直身体,巫辞身上蓦地一轻,“我自己走。”

说着, 檀斐迈开腿, 散漫地往上走。

也许是为了挽留那道忽然散去的檀香气, 神使鬼差地,巫辞脱口而出:“那,那至少让我扶着您!”

檀斐的脚步一停。

像是怕被拒绝一样,不等檀斐回答,巫辞已经快步走到他身边,一把抱住他的胳膊:“走吧!”

滚烫的人类体温再次顺着手臂传送到檀斐的四肢百骸。

他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不由自主地跟着巫辞往上走了。

檀斐侧过脸,看着走在自己身旁的少年。

巫辞原本就白皙的耳朵此时隐约透着一层诡异的薄红,被乌黑的发丝一衬,这层红色就更明显了。

见状,檀斐微微扬起嘴角。

刚才强行爆发灵力,现在他觉得全身上下都无比疲惫,可此刻的心情却莫名地变得愉悦起来。

鸠占鹊巢还蛮开心的。

那个巫辞要找的真正的神,你还是多睡一会儿,不,干脆直接别醒了吧。

两个人一路歪歪扭扭地上了楼,回到家,巫辞关上门,把所有的噪音都隔绝在外。

檀斐换好拖鞋,慢吞吞地往屋里走。

巫辞却停在玄关处,一动不动。

走了两步,檀斐停下来,转回身,看向巫辞:“你也有想问的。”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面对檀斐的询问,巫辞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一双灵动的眼中沉淀着与刚才全然不同的沉静。

每当巫辞露出这样的表情,檀斐就知道,他有严肃的事情要和自己说。

“能驱使十二神为您所用,您的神阶,远在十二神之上。”巫辞随手将钥匙搁在柜子上,金属与木头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您并不是单纯掌管梦境的神明,对吗?”

果然。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我是什么神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的确远超于十二神就够了。”想到刚才那个所谓的地母神娘娘,檀斐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语气讥讽,“一个小小的邪灵,也敢在我面前称‘神’?”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骤然一变,略带不爽:“巫辞,你该不会以为,刚才你借用的,是十二神的神力吧?”

没想到檀斐竟然反客为主,质问自己,巫辞一顿,才道:“我借用的是您的力量。”

“知道就好。”檀斐嗤了一声,“还不算没有良心。”

巫辞沉默两秒后,说:“那……我还有一个问题。”

见他表情凝重,檀斐轻挑眉梢:“问。”

“在我们巫觋族世代流传的说法中,只有与神明结契的巫师,才能降神,被神附身,借契约神的力量为自己所用。”巫辞缓缓开口,“刚才,我借用您的力量号令了十二神,所以……您,是和我结契了吗?”

他在好奇这个?

檀斐直视着巫辞的眼睛,眼神直白锐利:“在我回答你之前,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巫辞眼神中滑过一丝惊讶。

他想知道什么?

“那么,巫辞。”停了两秒,檀斐开口,“你想和我结契吗?”

“我当然想!”巫辞毫不犹豫,脱口而出,“能与您结契,是我的荣幸。”

“是与我结契,”檀斐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还是任何一个神明都可以?”

巫辞一怔,没有立即回答。

他没想到,檀斐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檀斐……为什么要这么问?

是在考验自己的忠诚吗?

可他的语气,听起来,却不太像。

檀斐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少年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睛,以及他沉静的表情。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巫辞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直在犹豫。

真的问出口以后,檀斐反而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莫名的紧张。

想知道巫辞的真实想法,却又害怕知道。

“您知道的,一个巫师一生只能被一位神选择。”片刻后,巫辞也抬起眸,直视檀斐的眼睛,轻轻开口,“可我不觉得这种选择是单向的。至少,在我这里不是。”

他的语气和他的目光一样坚定。

“檀斐,在被您选择的时候,我也坚定地选择了您。”

反而是檀斐,在听到巫辞的回答后,一时间竟然接不上话。

他原本已经开始下坠的情绪,忽然在半空中被人接住了。

所以,巫辞的意思是,他也愿意和自己结契?

不是任何一个神明都可以,而是只有他檀斐可以?

意识到这一点,檀斐停留在半空中的情绪,开始慢慢地往上升。

他知道自己很狡猾,即便是对巫辞提问出这么严肃的问题,也是在隐瞒了自己不是神明的前提下。

可檀斐只想知道,此时此刻,巫辞的想法。

如果有那么一天,迟早有那么一天,巫辞会发现檀斐恶劣的谎言,他那些坚定的信任不过都源于檀斐的一个玩笑,一切都会变成泡沫,顷刻间便能化为乌有。

到了那个时候,巫辞还会这么想吗?

还会愿意选择自己吗?

想到这里,檀斐闭了闭眼睛,浓密的睫毛伴随着他的动作微弱地颤动。

再睁开眼时,那些被他藏在眼底的复杂情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檀斐看着巫辞,声音罕见地轻:“没有结契,刚才也不算降神。”

巫辞微微张嘴,漂亮的脸陡然间染上失望的神色:“啊?没有结契?”

为什么?!

是他做得不够好,所以檀斐才不愿意选择他吗?

巫辞努力忍住心中的疑虑,可犹豫几秒,他还是忍不住开口追问:“您不愿意和我结契吗?还是说……您心中另有人选?”

“你想多了。”檀斐语气平静,漆黑的眼眸像一片风平浪静的湖面,“我只是觉得,你以后会有更好的选择。”

“不,”巫辞却第一次语气认真地反驳了他,“没有人比您更好。”

檀斐原本松弛的肩线骤然一绷。

他用轻描淡写的表情,极力隐藏在平静湖面下的那些暗涌,但随着巫辞这句话,暗涌终于要翻滚而出,变成惊涛骇浪了。

没有人比他更好……吗?

在巫辞的心里,他原来是这样想的吗?

在湖底那些复杂的情绪彻底被翻到明面上之前,檀斐别过头,没再看巫辞:“你再想想吧。”

说完,他安静两秒,忽然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没有别人。”

巫辞原本还在因为檀斐那句“你再想想”而发呆,可后面那句话一下就让他清醒过来,就连平稳的心跳节奏也跟着变得狂乱。

没有别人是什么意思?

是……只有他一个的意思吗?

“我困了。”没给巫辞胡思乱想的机会,檀斐已经迈开腿,朝房间走去,“我要洗澡睡觉。”

巫辞回过神来,按捺住心中的雀跃和狂喜,亦步亦趋地跟上去,非常好心地问:“您现在状态不太好,能自己脱衣服吗?能自己洗澡吗?我帮您?”

“……用不着。”

檀斐洗完澡后,巫辞叫的外卖正好送到。

失去灵力被迫留在人间后,檀斐的身体状况忽然也跟着改变,他对食物和水也有了一定的需求。

虽然巫辞不知道原理是什么,但总之,檀斐现在跟普通人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吃饭的时候,巫辞想用手机找个电视剧,和檀斐一起边吃边看,但翻来覆去找都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剧。

看着他绞尽脑汁用手指狂滑屏幕页面的模样,檀斐扬眉:“那放一下你那个节目的直播回放看看吧。”

“节目?”巫辞一愣,抬头看他,“你说上一期吗?”

“嗯。”檀斐已经在拆外卖袋子,“就你把我召出来那期。”

巫辞:“……”

这是在干吗!!!

虽然但是,总有一种羞耻的感觉……

既然檀斐要求了,巫辞只能硬着头皮把《撞邪直播间》那期节目找出来,两人一边吃外卖一边看直播回放。

巫辞没关弹幕,那些来自网友的弹幕密密麻麻地占满了整个屏幕。

檀斐用筷尖挑着自己外卖盒里的鸡排,不冷不热地说:“原来第三视角是这样的。”

巫辞:“……”

后悔,现在就是非常后悔。

吃饭就吃饭,他没事开什么视频APP……

像是没看到巫辞往下埋的脑袋和持续发红的耳根,檀斐漫不经心的语气忽然一变,颇感兴趣:“哦,原来当时你还抱我了,在这么多人面前,全国网友都看着呢。”

巫辞面前的白米饭快要被他用筷子戳烂了。

“抱得还挺紧。看来你挺喜欢抱我?”

巫辞面前的白米饭快要被戳成糍粑了。

他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借口迅速遁了,却又听到,檀斐似有所悟地感叹了一句:“原来‘装神弄鬼CP’是这个意思。我记得你手机相册里存了张图,就是那个吗?”

图?

什么图?

巫辞愣了下,意识到檀斐说的,是之前自己顺手存的一张网友画的他们两个的同人图后,心里一惊,整个人唰地站了起来:“不是!!!”

居然被檀斐看到了!他都忘了那张图!

檀斐该不会乱想吧???

完了完了,要是被檀斐误以为自己有亵渎神明的心思……

那可是要被神谴的!!

“不是什么?”见巫辞反应激烈,檀斐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

“那是网友画的,我刷微博的时候看到了,觉得好看就存了。”巫辞坐下来,硬着头皮跟他解释。

“哦,这样啊。”檀斐铁了心要逗他,“那你反应这么大干吗?”

巫辞:“……我没有,我就是坐累了,想站站。”

檀斐扬了下眉,将视线移走,也没说信不信。

弹幕越来越邪性,什么“檀斐,是神你就查他学历”,什么“小天师好可爱!超市他超市他”都出来了。

巫辞憋了两分钟,怕檀斐再问,他终于忍不住再次站了起来:“我吃好了,我先去收拾肥肥那间屋子!”

就在巫辞想借着这个由头跑路时,檀斐瞥了他一眼:“折腾了一天,别收拾了。”

巫辞脚步一僵,转头看他:“可晚上睡觉……”

檀斐将视线转回手机屏幕上,语气漫不经心:“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一起睡了。”

巫辞:“……”

别再折磨我了,您还是直接给我下神谴吧。

当天晚上,各怀鬼胎的两人还是睡到了一张床上。

巫辞像具尸体一样躺在檀斐身边,直接失眠到天亮。

但他不知道的是,旁边的某个人,也和他一样,因为那番彼此试探的对话,睁眼到了天亮-

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候,尉川叙敲响了巫辞家的门。

奇怪的是,太阳都晒屁股了,居然没人来给他开门。

来之前尉川叙分别给巫辞和檀斐发了微信,可没有一个人回。

这两个人在干吗?难道因为昨天破阵元气大伤了?

尉川叙越想越不对劲,敲门的频率也不由自主快了起来:“开门啊!开门啊……”

就在隔壁邻居打算报警的时候,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拉开,一张英俊却充满肃杀之气的脸出现在了门后。

看着面色苍白,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银色长发,身上睡衣皱巴巴,脸上写着“给爷死”三个大字的檀斐,尉川叙夸张地挑眉:“早啊,老檀,刚醒?”

刚刚说完,他突然用眼睛敏锐地捕捉到,在檀斐身后,穿着同样皱巴巴睡衣的巫辞像一个幽魂一样,精神萎靡地从房间里飘了出来。

巫辞转过一张苍白的脸,看向被檀斐堵在门口的尉川叙。

他的眼睛下有两道可疑的黑眼圈,声音同样萎靡:“早啊……叙哥。”

哦嚯?

尉川叙伸手推了推眼镜。

不对劲啊,巫辞向来以干得多、精神好、睡得少制霸打工界,今天这是??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光从镜片上一闪而过。

尉川叙玩味地看着满脸不耐烦的檀斐:“你们两个,昨晚……又睡了?”

刚倒了杯水给自己喝的巫辞直接把水喷了出来:“噗!!!”

“砰!”

一声天摇地动的巨响,檀斐直接把门摔在了尉川叙脸上。

作者有话说:

檀斐:谢谢啊,谢谢。

43 43

◎你的祖先,复活过神。◎

“檀斐, 他已经在外面敲了二十分钟了。”

巫辞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炒菜从厨房里出来,看着窝在椅子上玩手机的檀斐。

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敲门声,以及尉川叙戏精上身的喊门声:“檀斐, 你有本事抢男人, 你有本事开门啊……”

“让他再敲会儿。”檀斐懒洋洋地伸着两条长腿, 毫不在意,“好香。”

“邻居会报警的。”巫辞把餐盘放到餐桌上,“今天吃五花肉干煸花菜、蒜香排骨、家常豆腐,等下还有个紫菜蛋花汤。”

“让警察把他抓走得了, 吵死。”檀斐嘴里这么说, 实际上还是放下手机, 站起身朝玄关走去。

门外,尉川叙倚着门板,动作机械地敲着门:“开门檀斐,我闻到香味了——”

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拉开, 尉川叙差点一头栽进去。

檀斐的脸出现在门缝后, 眼睛从上至下地审视着尉川叙。

“你终于开门了!”尉川叙热泪盈眶。

他再也不嘴贱了!以后嘴巴上的拉链拉好,缝死!

檀斐手一动,像是想要再次把门关上,尉川叙赶紧一手死死扒住门边,另一只手扬了扬手里的袋子:“神主神主,斐哥!昨天你衣服炸线了, 我给你带了两套新的!”

檀斐动作一缓,尉川叙趁机挤开门,闪身钻了进来。

听到玄关传来的动静, 巫辞从厨房里探了个头:“快洗手吧, 可以吃饭了。”

“好香好香。”尉川叙已经在到处嗅了, “家有贤妻!”

后面这句话倒是误打误撞地对了檀斐的胃口。

他砰地关上门,拉开鞋柜,拿了一双一次性拖鞋扔到地上:“换鞋。”

“老檀,你对小天师家可真熟悉。”尉川叙啧了一声,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檀斐,“哪,衣服。”

檀斐勾着手指接过袋子,往里瞥了一眼,里面是两套新衣服:“谢了。”

“不是吧,我居然能从你嘴里听到谢字……欸等等,你先别赶我出去,猜我带来了什么好消息!”正在换鞋的尉川叙抬起一只脚,伸手钩了下鞋帮,单脚在地上蹦了两下。

檀斐懒得理他,绕过他就往屋里走。

只有厨房里的巫辞捧场:“叙哥,什么好消息?”

换好鞋的尉川叙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掏出一个小型DV,打开了录制模式。

他一边拿着DV到处拍,一边往屋里走:“你们也知道,十年过去,很多线索早就遗失在了浩瀚的历史长河里,包括一些人性的恶。虽然费了一番工夫,但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我的努力下……”

说到这里,他用余光瞥到,檀斐突然停下脚步,并起双指,似乎是要对自己下咒。

尉川叙立刻加快语速,一口气说完重点:“当年周嘉逸的那些传闻是杜一放出去的!”

话音刚落,檀斐收回了双指,另一只手将袋子搁到了柜子上。

还好说得快!

尉川叙惊魂未定,松了口气,接着说:“我一得到消息,马上就来找你们了。周嘉逸这个人吧,属于天赋派,所以还是有点子傲慢在身上的。但他也同样清高,不屑做自己所不齿之事,所以情史算是艺人里比较干净的。”

“所以,周嘉逸养小鬼,当男小三,还有害死原配的事情,都是假的?”

巫辞端着一盆汤从厨房里走出来,他穿着一条浅蓝色的围裙,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莫名贤惠和乖巧的感觉。

看到巫辞第一眼,尉川叙心里的想法是:妙哇!檀斐好福气!

但他不敢说出口,怕檀斐直接把自己扔下楼去。

檀斐没参与他们的聊天,直接进了厨房,洗手打饭。

“那些都是杜一买通狗仔放出去的消息。”尉川叙把DV放在了柜子上,把镜头对着自己,调整角度,接上巫辞的话,“那时候网络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传统媒体就是权威,毁掉一个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加上周嘉逸在圈子里得罪的人也不少,和他有资源竞争的艺人也乐于踩他一脚。”

巫辞将汤盆轻轻放在桌上,卷起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水迹:“我们猜得没错,杜一和周嘉逸并不像表面上关系那么好。”

“岂止是不好,杜一简直是在转移视线和栽赃嫁祸。”调整好拍摄角度,尉川叙两手一拍,走到餐桌边上,“还记得昨天我们看到的资料吗?关瑞秋之前有过一段婚姻,而且丧偶了。”

他一边说,一边将魔爪伸向餐盘,想要伸手顺走一块排骨。

与此同时,一根筷子从厨房里飞了出来,快准狠地打到了尉川叙的手上。

尉川叙:“……”

檀斐不是没有灵力了吗!怎么连他在外面偷吃菜都知道!

巫辞点头:“记得。”

这件事,果然也有蹊跷吗?

“虽然消息封锁得很好,但我还是顺藤摸瓜查到了。”尉川叙摸了摸自己发红的手背,乖乖拿出手机,找出一张照片,“当年确实有逼死原配的事情发生,但当事人不是周嘉逸,而是杜一。”

“塑料兄弟。”檀斐手里拿着两个装满白米饭的碗,从厨房出来,顺口讥讽一句。

巫辞皱了下眉,伸手接过尉川叙递过来的手机。

虽然昨天看到“丧偶”两个字时,他心里便产生了模糊的怀疑,但亲耳从尉川叙口中听到确认后,还是觉得有些震惊。

“你怎么只打了两碗饭!”尉川叙看着檀斐手里的碗,一脸受伤,“我饭呢斐哥?”

“没手?自己打。”

“自己打就自己打,嘤。”

“再嘤就滚出去。”

无视掉旁边正在吵架的两个小学生,巫辞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认真看着手机上的图片。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张旧报纸扫描件上的社会新闻截图,时间是2011年10月25日,标题是《女企业家疑似出轨知名男艺人,丈夫携五岁儿子跳楼坠亡》。

虽然新闻给当事人的名字和具体信息做了模糊处理,但指向性已经非常明显了。

居然还带着五岁的孩子一起跳楼……

没有想到,在关瑞秋和杜一这段看似甜蜜恩爱的忘年恋后面,竟然隐藏着如此血腥的悲剧。

“关瑞秋身份特殊,新闻封锁得很好,这家报社没多久就倒闭了。”尉川叙拿着一碗刚打好的饭,从厨房里走出来,说得隐晦,“杜一那边则买通了媒体,祸水东引,嫁接到周嘉逸头上。可是杜一看起来真的很普通哎,富婆是被鬼迷了心窍吗?”

“等等。”巫辞突然反应过来,“关瑞秋十一年前也有44岁了吧?孩子才5岁?”

“要么是做试管,要么是通过一些非法途径借腹生子。”尉川叙走到桌边,放下碗,推了推眼镜,合理推测道,“如果真是自己生的,高龄得子,关瑞秋怎么会让前夫带着孩子去死呢?”

巫辞没有说话。

他盯着屏幕上的新闻标题,陷入沉思。

尉川叙拉出另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三个大男人围着一张小小的餐桌,原本就狭窄的客厅更显拥挤。

像是被尉川叙挤到了一样,檀斐露出嫌弃的表情,不动声色地往巫辞身边靠了靠。

尉川叙:“???”

我碰都没碰到你!!!你装什么!!!

巫辞没留意到檀斐的小动作,他从屏幕前抬起眼,认真地说:“真有可能是鬼迷了心窍。”

“对了,我昨天回到家,连夜看了下针孔摄像头在杜一家拍到的东西。”尉川叙伸出手,从巫辞手里拿过手机。

他翻了翻,把手机放到桌面上,推到巫辞和檀斐面前:“你们看,这是不是昨天你们看到的那个怨灵?”

尉川叙这次找出来的,是一段录像。

从画面里的景象来看,只有Jack推着杜一的轮椅在走廊上行走的背影,应该是去衣帽间时,藏在尉川叙领结里的针孔摄像头拍到的。

录像一开始只有轮子滚动时的咕噜咕噜声,没多久就响起了对话声,看起来很正常。

然而,在经过楼梯拐角时,录像里的尉川叙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侧身看了过去。

镜头随着他转身的动作移动,在没有被阳光照射到的阴影处,竟然站着一个模糊的黑色鬼影!

尉川叙按下暂停键,将画面停留在这里。

这道鬼影又瘦又长,五官非常模糊,无法辨别长相。

从体型上判断,这是一个男人。

“居然能拍到它?”巫辞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先是看了檀斐一眼,又转头问尉川叙,“昨天你是没有看到它的吧?”

“我没看到,而且当时脑子都冻麻了,也没注意到附近有什么不对。”尉川叙摇摇头,“昨天你们在车上说看到了鬼影,回家以后我就想看看能不能拍到,没想到果然留下了影像记录。”

昨天晚上,他一个人在家里复盘在杜一家里偷拍到的录像,看到这个黑色鬼影时,头皮都奓了。

巫辞沉吟片刻,猜测道:“我昨天还以为它是周嘉逸的鬼魂,现在一看,它有可能是关瑞秋那个死去的前夫,周嘉逸应该还活着。”

难道说,关瑞秋的原配丈夫在去世以后,一直以孤魂野鬼的形态,和他们生活在同一栋房子里吗?

要是这个前提成立,杜一的病情似乎就能解释通了。

但院子里的神像又是怎么回事?

这和周嘉逸的失踪又有什么关系?

“杜一绝不简单,从他信地母神娘娘这种邪神就能看出来,如果没有高人指点,凭他自己的力量,是无法把那么大一尊地母神娘娘像请到家里来的。”檀斐抱着胳膊,搭在手臂上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如果没猜错,他们家院子下埋的不是一般的镇宅石,要么是一个祭坛,要么是完整的阵法。”

“祭坛?怎么会有人在自己家埋这种东西?”尉川叙噫了一声,“怪不得阴气这么重。”

“在地基里埋祭坛,会影响整个住宅的风水布局,甚至会影响到居住之人,这是一种邪恶的祝诅术。”

巫辞一边向他科普,一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五花肉,却没有放进自己碗里,而是自然地伸长胳膊,将那块肉搁到了檀斐碗里的白米饭上。

檀斐一顿,垂下眸,看着碗里那块五花肉,微微勾起嘴角。

尉川叙如愿以偿地吃到了垂涎已久的蒜香排骨,边啃边问:“这不就是下降头plus版吗?肯定是杜一干的吧,他还信地母神娘娘那种邪神呢,这种祝诅术是不是地母神娘娘教他的?”

“我想,杜一的病,或许跟关瑞秋的前夫,还有埋在他家地下的东西有关。”巫辞吃了口饭,若有所思,“难道,地下的东西,是前夫跳楼前埋的?目的是为了害杜一?”

“也有可能是杜一自己埋的,但如果他是施咒者,为什么生病的人是他?”尉川叙也陷入思考,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巫辞,“小天师,你昨天给杜一的那些符纸,有什么特殊功效吗?”

“我在上面施了一些帮他护住心脉的祝由术。”巫辞说,“就是一些普通的巫医符,有利无害。”

檀斐夹了一筷子菜,漫不经心地插话:“别忘了,那栋别墅里还住着另一个人。”

巫辞转头看他:“您是说,关瑞秋?”

“杜一不可能再见我们了,我们不会再从他那里得到任何信息。”见巫辞看向自己,檀斐放下筷子,用手指关节轻轻叩击桌面,“我们应该直接去见关瑞秋。”

尉川叙皱了皱眉:“我来找你们之前,给关瑞秋的助理打过电话,提出想要见关瑞秋一面。但是她助理反应和上次大相径庭,死活不让我们见她。”

“关瑞秋的助理,是杜一的人?”巫辞判断,“他害怕我们见关瑞秋。”

看得出来,关瑞秋是杜一的软肋。

难道说,关瑞秋身上,有什么秘密,是杜一不想让他们发现的?

“他不让见我们就不见?”檀斐冷笑一声,“直接去堵。”

“好嘞,神说动手就动手。”尉川叙又叼了块排骨,“能不能先吃饭啊?菜都凉了,我快饿死了。”-

吃完午饭,出门前,尉川叙又给关瑞秋的助理打了两个电话,但那边一直是忙音。

好家伙,这下连电话都不接了。

檀斐没穿尉川叙给他带的新衣服,还是穿着巫辞给他买的。

因为今天不像昨天那样正式,巫辞也穿得简单。

离开巫辞家,尉川叙让他们两个走在前面,自己则拿着DV跟在后面录像:“我刚才通过别的方式打探到了关瑞秋的行程,她现在在公司,等下我们直接去堵。”

“按照电视剧里演的,”巫辞一边下楼梯,一边回头看他,“我们去见女总裁的时候,多半会被拦在楼下。”

“看路。”身边的檀斐伸手握了巫辞的胳膊一把。

果不其然,等他们来到关瑞秋的公司楼下,前台小姐告诉他们,没有提前预约,是不能上去的。

尉川叙不死心,他风度翩翩地靠在前台,企图通过放电的方式蛊惑前台小姐:“通融一下也不行?”

“不可以哦。”前台小姐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先生,您手里的DV也请关一下,这里不可以录像呢,否则我会以泄露商业机密的名义请保安将你们带走。”

尉川叙:“……”

怎么会碰一鼻子灰!

他摸了摸鼻子,灰溜溜关掉DV。

在公司楼下试图进入未果,三个人只好转战到写字楼对面的咖啡厅,坐在玻璃窗前,一边商量对策,一边静观其变。

巫辞手里捧着一杯冰拿铁,被檀斐和尉川叙一左一右地夹在中间。

他喝了两口咖啡,突然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叙哥,你的管理局工作证能拿出来吓唬他们吗?”

正在摆弄DV的尉川叙伸手扶额:“那我可能会直接被举报到丢失工作。”

巫辞:“……”

好吧,毕竟这是尉川叙在外面接的娱乐类型的私活,不是阴阳事务管理局的工作,如果他拿出工作证,就有点儿狐假虎威的意思了。

尉川叙嘴里叼着吸管,眼睛盯着对面写字楼大门,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哎小天师,你会不会隐身术啊?或者画个隐身符什么的?我们直接变成透明人,大摇大摆走进去,看谁敢拦。”

檀斐直接冷笑一声:“想得真美。”

巫辞:“……没有那种东西啦。”

“看来巫术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尉川叙遗憾至极。

巫辞随口一答:“当然了,比如就没有长生术。”

“长生?”尉川叙转过头来看他,露出了颇感兴趣的表情,“我记得《山海经》里有说,天神窫窳被另一个天神贰负杀死后,你的祖先,开明六巫,把窫窳的尸体偷了出来,用不死药复活了祂。”(1)

“是有这么回事。”巫辞点点头,“不过《山海经》里不也说了嘛,复活后的窫窳变成了食人的怪物,所谓的‘长生’最终还是失败了的。”

“但神确实被复活了,哪怕复活后的神并不是真正的‘神’。”尉川叙单手撑脸,“其实,我觉得还蛮神奇的,在《山海经》里,上古天神分为三类,其中有一类神的特征非常明显。”

“人首蛇身。”檀斐玩着手机,头也不抬。

听到檀斐接话,尉川叙转头看向他,视线随即缓缓往下挪,转移到檀斐的腿上。

随后,他语气肯定:“你不是。你好怪。”

檀斐拿着手机的手一顿:“……”

差不多点得了。

“还有对你们祖先的记载,巫咸国的群巫,‘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雨师妾的人也是‘双耳挂蛇’。”尉川叙又看向巫辞,越说越兴奋,“无论是神还是巫祝,总是与蛇为伴的。要知道,在古代,蛇可是龙的化身。”(2)(3)

“对,始祖神鸿濛,女娲伏羲,共工祝融,后土娘娘,包括刚才说的窫窳,甚至是杀了窫窳的贰负,都是人首蛇身。”受到了尉川叙的影响,巫辞的眼睛也不由自主地往檀斐的腿上瞟,“就连杜一家里那个地母神娘娘,也是人首蛇身。”

如果他没记错,檀斐变回恶鬼原形的时候,脖子上好像有一小块细鳞来着?

檀斐:“……”

当神真可怜,还好他是妖魔,腿又长又漂亮。

“哦那倒也没有,地母神娘娘那种脑袋直接连着蛇身的,显然属于基因突变,先天不足,所以只能当个小小邪神。”说着,尉川叙又把话题绕了回来,“不过,至少可以证明的是,你们巫觋族从远古时期开始,就一直在研究长生术吧?”

听到后面那句提问,巫辞顿了顿。

他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巫觋族最后一个研究长生术法的巫师,神师大人,如今还静静地躺在玉俑里。

谁也不知道,她的研究,到底成功了没有。

沉默两秒,巫辞和尉川叙突然齐刷刷转过头,一齐盯向百无聊赖坐在一旁玩手机的某位“神”。

感受到了强烈目光的那位“神”:“……”

檀斐从屏幕前冷冷抬眸:“别看我,我记忆还没恢复。”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而且我有腿,又长又直。”

巫辞和尉川叙同时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啊……”

檀斐:“……”

檀斐放下手机,故意伸长两条长腿,嘁了一声:“连神都陨落了,人还想长生?”

“那可不一定,在这个世界上,人类可是非常伟大的存在。”尉川叙一推眼镜,“你看天上的飞机火箭,海里的游艇航母,地上的高铁动车,哪一样不是人类自己创造出来的?劳动人民从不指望神明庇佑,我们靠自己的双手创造未来。”

说得好!不愧是新闻发言人!

巫辞默默点头。

尉川叙把DV对准自己的脸:“老檀,我说句冒犯你的话,你别打我。”

檀斐瞥了他一眼:“说。”

“外国人我不知道,但我们华夏人,求神拜佛的目的性可是很明显的。我们求财拜财神,求功名拜文昌,求姻缘拜月老……没有一个神仙是只吃香火不干活的。”对着DV,尉川叙口若悬河,仿佛回到了新闻发布会上,“若神明不灵,就要被抛弃,我们炎黄子孙绝不跪拜无用之神。”

看着尉川叙这副侃侃而谈的模样,巫辞想起了远在巴蜀之地深山老林里的十五叔。

也不知道,整天嚷嚷着“破除迷信,破山拆庙”的十五叔,现在怎么样了。

还有娘和师父、阿狗哥他们,族人们都还好吗?

身为历代皇帝身边的神职史官世家后代,尉川叙这番大胆发言,可以说是非常叛逆了。

要是有机会让十五叔和尉川叙见上一面,这两位一定会成为忘年之交吧?

想到这里,巫辞按捺住心中的叹息,拍了拍尉川叙的肩,语气欣赏:“叙哥,你说得完全没错,我赞同。”

“那当然,也不看我是谁……”

尉川叙的尾巴刚翘起来,就听到巫辞话锋一转,按在自己肩上那只手的力道也突然加重,连平时纯真温和的笑脸都变得阴恻恻的:“不过,你这番话,可是同时得罪了天神和巫师呢。”

檀斐别过脸:“噗。”

尉川叙:“……”

他这张嘴啊。

作者有话说:

看到评论区有小可爱在猜檀斐的真身和谁才是神。

嘿嘿嘿嘿,目前还没有人能完全猜对。

——

备注:

(1)《山海经·海内西经》: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夹窫窳之尸,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

(2)《山海经·海外西经》:巫咸国在女丑北,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在登葆山,群巫所从上下也。

(3)《山海经·海外东经》:雨师妾在其北,其为人黑,两手各操一蛇,左耳有青蛇,右耳有赤蛇。

44 44

◎你就是那个神?◎

大家本来都已经做好了空手而归的心理准备, 在喝完一杯心爱的冰美式以后,尉川叙开始做起了明天的突袭计划。

没想到,做到一半的时候, 他意外地接到了关瑞秋助理打来的电话:“尉先生, 关总想见您和您的两位朋友一面。”

手机开着免提, 巫辞和檀斐也听到了。

这又是什么情况?

尉川叙不慌不忙地表示自己现在有点事情,可以在半个小时后见。

对方也没说信不信,说了句“好”之后,客气地挂了电话。

尉川叙把手机放到桌面上, 扭头看向其他两人。

“等下,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巫辞皱起眉, 一手抱着胸,一手抵着下巴,“她助理说的是,关瑞秋‘想要’见我们, 而不是‘同意’见我们。”

“主动方从我们变成了她。”尉川叙点头, “我有种不妙的预感,是不是杜一那边出什么幺蛾子了?”

檀斐盯着对面的写字楼大门,拿起放在桌上的黑色帽子,扣在自己头上:“见了就知道了。”

三个人硬是在咖啡店里坐了二十分钟,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起身离开。

这一次, 也许是因为关瑞秋的助理提前打了招呼,等他们再次走进那座高大的写字楼,前台小姐原本冷冰冰的笑容多了几分温度, 甚至还热情地引导他们去乘坐电梯。

关瑞秋的办公室在最顶层, 巫辞他们坐着透明的室外观光电梯, 直奔顶楼。

看着脚下逐渐变得渺小的景物,巫辞站在玻璃前,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叮——”

电梯到达楼层的声音响起,檀斐开口道:“走了。”

巫辞转过身,与此同时,电梯门自动朝两边打开,一个身穿黑色职业套装的女人站在门口。

一张惨白的脸直接撞入他的视野,头发和眉毛漆黑,嘴唇艳红。

巫辞一愣。

这个女人,看起来和Jack还挺像。

不是容貌上的相似,而是神态,这两人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感。

看到他们,女人露出礼貌的微笑,嘴角僵硬地往上翘:“你们好,我是关女士的助理小陈,请三位跟我来。”

连笑容都跟Jack如出一辙。

三人互看一眼,安静地走出电梯,在陈助理的带领下,来到了关瑞秋的办公室门口。

巫辞看到,一张宽大厚重的红木办公桌后面,一个穿着休闲装的中年女人坐在一张气派的老板椅上,单手支着额头,闭目养神。

听到门口传来的声响,她睁开眼,犀利的目光直直投向巫辞三人。

看到关瑞秋的第一眼,巫辞终于明白,为什么杜一会如此提防他们,不愿让他们和关瑞秋见面了。

关瑞秋的后脑勺上,竟然密密麻麻地连着几十根黑色血管一样的东西!

这些黑色血管一头连着关瑞秋的后脑勺,另一头如同无数的章鱼触手般飘浮在空气中,在一团浮动的黑气中若隐若现,不知道连向什么地方。

看起来,很像操控木偶的提线。

是……蛊虫吗?

巫辞就像什么也没看到一样,若无其事地对上关瑞秋的目光。

尽管五官平平,关瑞秋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气场,一看就是醉心于事业的女强人。

很难想象,这样的女人,竟然会为了一个杜一而抛弃前夫和孩子。

身边的檀斐没有任何反应,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巫辞知道,他肯定也看见了。

陈助理走到关瑞秋的桌前,双手交握在身前,微微俯下身:“关总,您的客人到了。”

她语气自如,就像完全看不见关瑞秋后脑勺那团触手似的血管一样。

尉川叙似乎也看不到关瑞秋的异样,面对女人强大的气场,见多识广的他迅速切换了工作模式,露出专业而礼貌的微笑:“关女士,久仰大名,今天终于有幸能见上您一面,我是尉川叙。”

关瑞秋已经放下原本支着脑袋的手,她交叉着十指,审视的目光从三位年轻人的脸上逐一扫过:“请坐。”

她常年身居高位,她的气场带着一种强烈的压迫性,连对他们说话的语气都不像对待客人,反而像长辈训斥小辈,上级训斥下属。

陈助理将巫辞他们引导到沙发前坐下,准备好茶水后,她安静地退到一旁,站得直直的,像一座沉默的雕像。

“尉先生,这两位就是你在电话里提到的奇人?”从巫辞他们进来开始,关瑞秋就没有掩饰过对巫辞和檀斐的兴趣,“从面相来看,二位的确不是俗人。”

“您好,我叫巫辞。”巫辞礼貌地进行自我介绍。

与他相反,檀斐就没打算自报家门。

从坐下来开始,他就不动声色地扫视了四周的环境一圈。

目光从角落里的一个神龛上掠过后,檀斐收回自己的视线,随意地靠在沙发上,开始神游,看起来懒散又放松。

关瑞秋并没有在意檀斐的傲慢:“你们那个节目,我已经看过了,对两位也略有了解。”

巫辞笑了笑。

尉川叙也跟着笑,抬手推推金丝眼镜:“关女士,我有一些疑问,不知现在提出来,是否冒昧呢?”

“请说。”关瑞秋颔首。

“我接到了陈助理的电话,说您想见我们。”尉川叙语气随意,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笔直站在一旁的陈助理,“实际上,在您主动联系我之前,我曾给陈助理打过几次电话,但陈助理都说您不想见我们。我想知道,您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

尉川叙问完,巫辞敏锐地捕捉到,关瑞秋的表情迅速闪过一丝讶异。

而站在一旁的陈助理却保持着略显僵硬的笑容,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谎言被揭穿而感到心虚。

果然,关瑞秋并不知道,他们来找过她的事情,一切都是陈助理自作主张的托词。

但关瑞秋却没有说什么,甚至连看都没有看陈助理一眼,而是神色如常地回答:“之前白天有些忙。”

她居然在包庇这个助理。

这个陈助理,果然是杜一的人吧?

“能理解。”确认了一些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尉川叙很有风度地跳过了这个话题,“那么,关女士,您想见我们,是因为什么事情呢?”

“你们昨天去了我家。”关瑞秋直接开门见山,“我刚才接到管家打来的电话,在服用了你们给的符箓之后,杜一晕倒了。”

杜一晕倒了?刚才?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巫辞装作不可置信地抬起脸,震惊地说:“不可能!我的符箓绝不会有问题。”

“剩下的符箓我已经让人送去专业机构检测,有没有问题,等结果出来就知道了。”面对如此沉不住气的毛头小子,关瑞秋始终保持着沉稳,“小天师,在我看来,你不过是手段更高明一点的江湖骗子。”

说罢,她视线一转,转向了旁边的檀斐:“你就是那个被他召唤出来的神?”

尉川叙眉心一跳。

好家伙,关瑞秋这是在玩施压战术呢?想从心理上打压他们?

不愧是资本家。

檀斐挑眉,毫不客气:“看过了还问?”

“你若真是神,为何不在高堂庙宇之上受香火供奉,而是在这里与凡人为伍?”关瑞秋语气一沉,越发咄咄逼人,“难道,是因为没有庙宇祭你?没有容身之地的神,和孤魂野鬼有什么区别?”

我靠靠靠,她好敢说!

这是地母神娘娘给她的勇气吗?!

尉川叙大感震惊,赶紧用推眼镜的动作迅速掩饰了脸上的表情。

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侧目看向檀斐,生怕这位神一个暴起,直接变出原形,把整座写字楼都夷为平地。

没想到的是,檀斐还没有开口,一个清脆的声音坚定地响起:“他有容身之地。”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说话的人。

“他有容身之地。”巫辞重复了一遍,表情严肃,连语气都有些严厉,“不是孤魂野鬼。”

关瑞秋没说话,不屑地勾了勾嘴角。

面对她的挑衅,檀斐慢悠悠地抬起眼睛,语气异常平和:“有庙宇又如何?像那个地母神娘娘一样,当一个被你饲养在家里的邪神吗?”

“我见过你的真身,在节目里。”听到他提地母神娘娘,关瑞秋冷笑,“你恐怕没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我听你那个管家说,地母神娘娘是杜一请回来的。”檀斐轻挑唇角,“怎么,现在看起来,你也是信徒?”

巫辞和尉川叙同时屏息凝神,静静聆听这两人互相反唇相讥。

早就听说,娱乐圈里有不少明星为了让事业顺利,专程去东南亚请小鬼回来供养。

这个杜一的确不简单,他买通媒体,造谣周嘉逸养小鬼,实际上,他自己根本看不上来自东南亚的小鬼,反而请了一尊更加邪性的大邪神回自己家里镇宅。

关瑞秋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能让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能说明,她也受到了地母神娘娘的“恩泽”,吃到了这尊邪神带来的红利。

不过,杜一为什么会选择拜一尊母神呢?

难道是希望能跟关瑞秋有个自己的孩子?

等等……

巫辞蓦地一顿,突然意识到了一个被他们忽略的问题。

关瑞秋自己是有孩子的,如果,昨天别墅里的那道鬼影是关瑞秋的前夫,那孩子呢?孩子的魂魄去哪了?

面对檀斐的质问,关瑞秋的表情和语气充满了理直气壮:“我们夫妻十年来一直受到地母神娘娘的庇佑,无论大小灾难,总能逢凶化吉,我的事业也一直顺风顺水,从未出过差池。我有什么理由不供奉地母神娘娘呢?”

说话的时候,那些连在她后脑勺上的血管像是一群有生命的蚂蟥一样,一鼓一鼓地蠕动着。

也不知道是在吸血,还是在吸她的脑髓。

“冠冕堂皇。”檀斐轻嗤一声,“拜邪神见效快,但要付出的代价可不小,小心遭反噬。”

檀斐轻佻傲慢的态度激怒了关瑞秋,她眉头紧锁,眼中似乎有火光跃动。

见状,巫辞适时开口:“关女士,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这个问题可能会关系到杜先生的病情。”

他一开口,关瑞秋的怒火突然被打断。

她转过头,对上了巫辞清澈且冷静的双眸。

碍于尉家的面子,关瑞秋不得不耐下性子:“你有什么问题?”

巫辞语气轻软,像和煦的微风一样拂过她的心头:“您在世纪豪庭的那栋别墅,是否有重建过?”

也不知怎么回事,他那双灵动的眼睛忽然让关瑞秋发烫的大脑冷却了一半,原本怒涨的情绪也降了下来。

关瑞秋一顿,语气也不由得变软了几分:“那套别墅是我全款买下的,杜一不喜欢开发商原本的布局,说想要在院子里建一个人工湖,供奉他请来的地母神娘娘像,我同意了。”

花了一个亿买了套联排别墅,只因为爱夫不喜欢,就把房子推倒了重新建一栋新的,还大改风水布局……

对于关瑞秋这样的富婆来说,并不是什么稀奇的操作。

但配合上她后脑勺那些细密的黑色血管,可就不好说了。

“重建别墅的过程,您有参与吗?”巫辞继续问。

“重建的事情,都是杜一一个人负责的。”关瑞秋的观察力非常敏锐,巫辞的视线只是稍微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秒,她立刻露出警惕且不信任的表情,“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看起来,她似乎并不知道地基里有东西的事情。

“我的提议可能会让您觉得不可思议。”巫辞顿了顿,“或许,您可以把房子重新推倒,挖开地基检查一下。”

尉川叙惊讶地一推眼镜。

檀斐没什么反应,像是早就猜到了巫辞会说什么,一脸玩味地观察着关瑞秋的表情。

“你们疯了吗?!”果然,因为这句荒谬的提议,始终保持端庄和威严的女人终于皱起眉,“让我把房子推了,挖开我家的地基?!”

“只是建议,最终决定权在您手上,或许下面会有什么让你意想不到的东西,而且直接关系到杜先生的病因。”巫辞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您刚才说,杜先生服下我开的符纸后,就晕倒了,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巫辞的话题跳得有点快,关瑞秋蹙眉:“就在今天下午。”

“那他是什么时候喝的呢?”巫辞继续提问。

这次,关瑞秋没有回答,而是不满地反问:“有什么关系?”

“昨天,我当着大家的面,告诉杜一先生,符箓需要连续七天在零点时服用,服用前烧成灰烬,化在水里。”巫辞语气平缓,不卑不亢。

剩下的话他没说,但意思很明显了。

如果,杜一按照他的嘱咐,在零点服用,为什么到了今天下午才晕倒?

如果,杜一是今天下午服用后才晕倒的,那就是他自己没有遵从巫辞的嘱咐。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和巫辞没有直接的关系。

相反,有点像杜一在自导自演。

关瑞秋的眼睛紧紧盯着巫辞,语气却缓了缓:“这也不能证明,你的符箓是完全安全的。”

“实不相瞒,说了怕您不信。昨天给杜先生把脉的时候,我发现,他几乎没有脉象。”巫辞微微一笑,“怕他多想,我没有告诉他,而是给他开了几张护住心脉的符箓。他要是按照我的嘱咐,老老实实在零点烧符化水饮用,至少能吊一段时间。”

关瑞秋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像是在判断巫辞的话语有几分可信。

“您可以再考虑一下,挖开地基的建议。”巫辞语气轻柔。

就在这时,一直旁听的檀斐忽然坐直身体,一改刚才懒散的坐姿:“关女士,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请说。”关瑞秋看向他。

巫辞和尉川叙也同时转过头,看着檀斐。

檀斐的表情似笑非笑,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直盯着关瑞秋。

“你的前夫和孩子,现在埋在哪里?”

十分钟后,他们被关瑞秋打电话叫人轰出了这栋写字楼。

作者有话说:

关瑞秋:你礼貌吗?

45 45

◎我怎么可能会让你受伤。◎

“老檀, 要不是你问出最后那个问题,我们才不会被轰出来。”尉川叙一边开车一边抱怨,“任谁听了都觉得触霉头啊。”

“那她为什么不回答我?”檀斐抱着胳膊, 侧过脸看向窗外风景, 语气里丝毫听不出悔改的意思, “如果尸体得到安息,冤魂根本不会在她家里游荡。”

唯一的可能是,前夫和孩子的尸体,也在关瑞秋家里。

可为什么, 没有看到孩子的魂魄呢?

“叙哥, 刚才看到关瑞秋的时候, 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诡异的地方?”巫辞问。

“诡异的地方?”尉川叙留意着车流,想了一下,“对了,她办公室里有个神龛, 没看错的话, 里面供的也是地母神娘娘。”

虽然心里确认他看不到,但巫辞还是问了一句:“关瑞秋后脑勺的东西你看到了吗?”

“她后脑勺有东西?”尉川叙一愣。

果然。

巫辞点头:“嗯,她后脑勺上有很多触手一样的黑色血管,另一头不知道连向哪里。”

“克……克苏鲁?”联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尉川叙皱着眉噫了一声,“那是什么玩意儿?”

“感觉像蛊虫, 她应该是被人下蛊了,我暂时没法判断是什么蛊。”巫辞判断道,扭头看檀斐, “不过檀斐, 您为什么会问关瑞秋那个问题?”

听到自己的名字, 檀斐回过头来看他,挑了下眉:“你觉得呢?”

巫辞若有所思,忽然灵机一动:“难道,您是怀疑,他们打生桩?”

檀斐没有回答,表情不置可否,搭在胳膊上的手指轻轻点了点。

但巫辞知道,他默认了自己的猜测。

“我草,打生桩?!那也太恶毒了吧?那可是她自己的前夫和小孩欸!!”尉川叙目瞪口呆地从后视镜里看他们,“不过,新闻上不是说,前夫带着孩子坠亡了吗?打生桩应该是用活人吧?”

“那可不一定。”檀斐一双黑眸扫过后视镜,表情玩味,语调轻扬,“是真的坠亡,还是人造新闻,谁知道呢。”

尉川叙讪讪地闭嘴了。

毕竟杜一连周嘉逸养小鬼的流言都能放出来,区区一个坠亡的假新闻,有什么难度呢?

檀斐说得没错,之前他们讨论过,想要掩盖一个新闻,最好的公关方法,就是去制造另一个更加离谱的新闻,转移公众视线。

无论是周嘉逸养小鬼的传闻,还是关瑞秋的前夫带着孩子一起跳楼的新闻,说不定,都只是为了掩盖一些更加可怕的事情。

比如,院子里镇宅的邪神像,散发着阴气的别墅,如影随形的前夫鬼影,几乎没有脉象的男主人,以及后脑勺长满了黑色血管的女主人。

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折腾了一天,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巫辞简单做了点饭菜,和檀斐一起吃。

这一回,巫辞学聪明了,他按照网友的推荐,找了个下饭的古装剧,这才打消了檀斐要继续看《撞邪直播间》节目回放的念头。

除了偶尔吐槽两句“现代人还真喜欢篡改历史”之类的话,檀斐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但才吃到一半,手机里正在播放的电视剧被突然弹出的语音通话请求打断。

看到屏幕上闪烁的“尉川叙”三个字,檀斐把筷子往碗上一搁,抱起胳膊,挑眉看巫辞:“你有没有觉得——”

巫辞拿过手机,正准备接语音,听檀斐这么问,抬起头看他:“怎么了?”

檀斐慢条斯理道:“我们最近的生活里,含尉量太高了。”

“……”

看得出来,檀斐已经开始烦他了。

巫辞接了语音,还没来得及说话,尉川叙焦急的声音先一步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快快快!你们俩快看热搜!!”

热搜?

巫辞和檀斐对视一眼。

檀斐伸手拿过自己的手机,打开微博,翻到热搜。

排名实时第一的话题是#世纪豪庭倒塌#,后面还跟着一个“沸”字。

他轻蹙了一下眉,点进去,打开了第一个官方发布的新闻视频。

巫辞凑了过去。

“今晚21点17分,一栋位于帝都郊区世纪豪庭小区的别墅突然倒塌,一人被埋在废墟下。目前,挖掘工作正在全力进行中……”

“我确认过了,就是昨天我们去的那栋别墅。杜一现在在医院,那埋在里面的应该就是关瑞秋。”尉川叙的声音从巫辞的手机里传来,听起来有点远,他似乎正在开车,“我现在来接你们,我们去一趟世纪豪庭。”

巫辞叹了口气:“钱难挣,屎难吃。”

檀斐看了一眼桌上吃了一半的饭菜:“……别说恶心话。”

没多久,尉川叙去而复返,载着巫辞和檀斐开往郊外。

巫辞这次背上了一个看起来就沉甸甸的背包,里面装着一些法器,除了背包,他还背了把桃木剑。

“那房子是突然塌的,救援队已经派挖掘机过去了。”尉川叙握着方向盘,“虽然这么说有点缺德,但我们可以趁机看看地基里面到底有什么,也省得自己动手了。”

车在夜色中飞速行驶,檀斐漆黑的眼眸盯着窗外:“房子坍塌,和他们埋在地下的东西脱不了干系。”

一路开到世纪豪庭门口,保安拦住了他们的车。

这一回,尉川叙直接掏出了工作证:“国家阴阳事务管理局,我来调查你们小区别墅倒塌的事情。”

因为关瑞秋的显赫身份,整个晚上,各种车子进进出出,原本严格的安保也松懈了不少。

一听这件事还扯出了阴阳管理局,保安不敢多说,直接放行,甚至还热心地指了路,告诉他们怎么走。

尉川叙将车往里开,还没接近关瑞秋家,他们就看到前方灯火通明,路边停满了警车,还停着救护车和一辆大型挖掘机。

除了救援队,附近还围满了吃瓜群众,似乎都是这个小区的居民。

尉川叙找了个地方停车,三人快速下车,靠近事故现场。

看到有人闯入,负责维护现场秩序的警员正想驱赶他们,尉川叙直接掏出工作证:“阴阳事务管理局。”

说话的同时,他已经用另一只手扯开警戒线,带着檀斐和巫辞,直接往被围起来的废墟里走。

忌惮着尉川叙手里的那张工作证,加上他走路带风,身上自带一种强大的专业气场,警员不敢阻拦,立刻放行。

为了方便挖掘工作的进行,小区里的照明灯全都打开了,救援队也打开了几盏强光灯,整个世纪豪庭灯火通明。

随着他们的不断接近,巫辞意识到,别墅的倒塌情况并不是一般的严重。

除了完全塌成一堆废墟的别墅,连庭院地面也裂成了蜘蛛网。

不仅如此,湖心里的那尊地母神娘娘像就像是被人斩首了一样,脑袋从脖子处齐根断掉,一半浸泡在水里,只留一条光秃秃的蛇身静静矗立在湖中。

巫辞蹙眉。

怎么会这样?

这地母神娘娘昨天不还活力十足地追杀他们吗?怎么今天头就掉了?

忽然,搜救现场传来一声叫喊:“好像挖到了奇怪的东西!”

“快去看看。”巫辞神色一凝。

三人加快脚步,尉川叙拿着工作证去找救援队负责人沟通,巫辞则和檀斐一起站在挖掘机的作业范围之外,注视着那片被刨开的地方。

随着挖掘工作的深入,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发现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栋别墅下面根本就没有什么地基,而是埋着一个祭台一样的东西!

一尊大约一米高的三足青铜鼎矗立在祭台正中央,顶上盖着一块写满符文的黄布,鼎身同样镌刻着奇怪的符文,三个鼎足上则刻着倒三角蛇脸图腾的浮雕。

青铜鼎下有一大片黑色的痕迹,像是有什么东西漏了出来,将地面侵蚀。

祭台四角各自立着一根青铜矮柱,柱子上雕刻着同样的倒三角蛇脸,八根胳膊粗的铁链紧紧锁着鼎身和鼎足,另一头则牢牢连在了祭台四角的矮柱上,就像是在封印什么东西一样。

整个场景无比诡谲,四处散发着一种莫名的邪恶气息。

看到这一幕,救援队负责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转头求助尉川叙:“尉先生,这下该怎么办?”

“打开。”但回答他的却不是尉川叙,而是站在一旁的银发男人。

负责人循声看去。

檀斐站在原地,肩宽腿长,在强烈的光照下,他整个人像是被笼罩在一层奇妙的毛茸茸的光里,那头银发在夜色中如同月光一样皎洁。

“打,打开?”负责人重复一遍,又擦了擦冷汗,“可……”

檀斐却不再对他说,而是转过视线,看向身边的巫辞:“知道该怎么做吗?”

巫辞心领神会,点了点头:“知道的。”

“全听他们的。”尉川叙向一脸懵逼的负责人解释,“这两位是专业的高人。”

负责人不敢吱声,只能连连点头,听从高人的安排。

下一刻,在众人震惊的表情中,巫辞一跃而下,跳进了埋藏着祭台的深坑里。

他缓缓走到青铜鼎前,伸手握住其中一根铁链,轻轻晃了晃。

笨重的铁链撞击声响起。

巫辞松开铁链,卸下背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把黄线香和一沓金纸。

他飞快地叠了一些纸元宝,在祭台的每个角落各放三个,又点燃黄线香,在每个角落各插三炷。

尉川叙凑到檀斐身边,忍不住好奇地问:“他在干什么?”

檀斐抱着胳膊,眼睛盯着少年忙碌却淡定的背影:“请神压邪。”

他已经猜到了巫辞想做什么。

“压谁?地母神娘娘?”

“嗯。”檀斐应了一声,“这个祭台是用来祭它的。”

“要请哪位神啊?”尉川叙一推眼镜,问得欠打,“你不就在这吗?现成的不用?”

“……”檀斐一顿,道,“这种事,归鸿濛管。”

“那鸿濛还挺忙。”尉川叙摸摸下巴,啧了一声。

他突然想起来,檀斐灵力好像还没恢复,怪不得要请鸿濛来。

檀斐留意着祭台上的巫辞,难得耐心解释:“一开始,我以为,只有关瑞秋家是个道场。”

“结果呢?”

“现在发现,”檀斐看了那个青铜鼎一眼,“整个世纪豪庭都是祭坛。”

“哈?!整个世纪豪庭?!”尉川叙压低声音,语气震惊,“这可是别墅区!”

“杜一一直在用自己的精气供养地母神娘娘,这座重建的阴宅,既是输送管道,也是封印和禁锢地母神娘娘的牢笼。”檀斐将视线转回来,嘲弄地笑了一声,“如今杜一早已经被吸干,连脉相都快没了。地母神娘娘这种邪神,怎么会满足于杜一这点精气?”

他已经将事情的始末猜出了个大概。

“恰逢今天杜一自作聪明去了医院,地母神娘娘失去精气的安抚,自然要挣开阴宅的压制,出来寻找新的祭品。”檀斐转过头,看向边上还在忙碌挖掘的救援队,接着说,“别墅的倒塌就是一个征兆。如果封印不住地母神娘娘,你,救援队这些人,以及住在这个小区里的每个人,都要被献祭。”

“草……”尉川叙目瞪口呆,“杜一这是在养蛊?!”

“已经在养了。”檀斐想起关瑞秋后脑勺上那些黑色血管,“他只是想控制富婆一个人罢了,但他高估了自己的本事,地母神娘娘可不是什么善茬。”

地母神娘娘原本只是一个民间供奉的小小邪灵,却在杜一十年如一日的供奉下变成了妖异的邪神,在十年里将邪气渗透到整个别墅区的每一寸土地。

正如檀斐所言,只要它彻底挣脱封印,这里的所有生灵,都会被献祭。

想要保护这里的所有人,只有借助始祖神鸿濛的力量,请祂出手,求祂庇佑,方有一线生机。

“小天师一个人能对付吗?”尉川叙担心,“你不去帮帮他?”

“相信他。”檀斐的视线又一次回到巫辞身上,他眼神沉静,语气笃定,“他是巫觋族的天师。”

巫辞最后拿出四张正方形的黄符纸,画下鸿濛头像和咒语,贴在了青铜鼎的四周。

做完一切准备工作,他抽出桃木剑,对着剑施咒后,用剑挑开了覆盖在青铜鼎上的那块黄布。

黄布被揭开的瞬间,一股黑色的浓雾忽然从鼎中蹿出,在夜空中迅速膨胀。

巫辞迅速后退一步。

一张巨大的人脸出现在黑雾中,冲他们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啊!!!——”

但下一秒,这股黑烟便烟消云散,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在强光的照射下,青铜鼎里的东西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边上围观的救援队成员纷纷倒抽一口冷气。

鼎里蜷着一个人。

不,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个被红布紧紧包裹住的人形的东西。

红布被黑色绳索五花大绑,上面贴着几张黑底红字的符箓,随着时间的推移,红布早已经褪去原本的色泽。

这就是被封印住的东西?竟然加了这么多层禁制。

巫辞一抖桃木剑,将剑尖挑着的黄布扔到地上,随后将桃木剑伸向红布。

伴随着剑气的接近,黑色绳索忽然自动散开,和符纸一起落到地上。

巫辞一层一层挑开红布,被包裹在里面的东西终于显露出来。

竟然是一大一小两具骸骨!

上面传来旁人的惊呼声。

“卧槽!这里怎么会有死人?!”

“命案吗?!”

两个颅骨的面部各自贴着一张黑符,巫辞皱起眉,收回桃木剑,若有所思。

不对,这不是被封印的东西,被封印和禁锢在这里的,是地母神娘娘才对。

那这两具骸骨的作用是……

做道场?!

突然,一直站在坑上的檀斐直接跳了下来,轻松落在巫辞身边。

“你别碰。”檀斐言简意赅,“我来。”

“老檀?!”边上的尉川叙一脸震惊。

怎么就突然下去了?!

不是说要让小天师自己来吗?!

“好。”巫辞一愣,点点头。

檀斐将手伸进青铜鼎里,直接徒手把大的那个颅骨拿了出来。

在刺眼的灯光下,颅骨上那双黑洞洞的眼眶显得越发诡异。

檀斐看了看,对巫辞说:“你看头顶。”

巫辞往檀斐说的地方看去,发现颅骨顶上竟然有一个圆圆的黑色印子。

巫辞视线一凝:“镇魂钉?!”

“对。”檀斐揭开符纸,将手放在颅顶上。

几秒后,他将手抽离,一根粗长的黑色铁钉被他径直拔了出来。

檀斐将镇魂钉扔到一边,把大颅骨放回鼎里,拿起那颗小一点的,同样从头顶上抽出了一根镇魂钉:“是被人用镇魂钉活活钉死的。”

“关瑞秋前夫和孩子的尸体,原来一直埋在这里。”巫辞注视着那两颗颅骨,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根据风水和方位来看,这里是祭台,祭祀的对象是院中湖心的地母神娘娘像,原本的祭坛是关瑞秋家,现在已经扩散到了整个世纪豪庭,而祭品……”

他不忍心说下去。

杜一真够狠的,一边用自己来喂养地母神娘娘,一边用关瑞秋的前夫和孩子来做道场,埋在别墅之下,施以邪术,以此牵制和封印地母神娘娘。

刚才那道人脸黑雾,应该就是一直在别墅里游荡的前夫怨灵。

至于为什么没有看到孩子,想来是孩子受不住这么重的诅咒,直接魂飞魄散了。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巫辞一拧眉,抬头看尉川叙:“叙哥,快打电话让人去医院控制住杜一!”

“好。”尉川叙已经意识到了蹊跷,立刻掏出手机,到一旁打电话。

确认完想知道的东西,巫辞和檀斐一起回到地面上。

巫辞对救援队负责人说:“骸骨可以直接拿出去,但其他东西不能碰,包括我在旁边设下的东西。”

这不是单纯的房屋倒塌事故,还牵扯到了两条人命。负责人立即下令,让警员拍照取证,同时将骸骨送去化验。

两具骸骨被转移后,巫辞走到废墟的另一侧,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没有发现的。

突然,他留意到,前面的碎石下,露出了一个有点眼熟,又有点奇怪的东西。

巫辞上前几步,单膝跪地,用手刨开上面的碎石碎砖,然后扯着那个东西的边角,将它拽了出来。

竟然是一个栩栩如生的纸扎人!

漆黑的眉毛,艳红的嘴唇,僵硬上翘的嘴角,全套黑色西装……虽然被泥土弄得又脏又破,可怎么看怎么眼熟。

这不就是昨天他们见到的那个管家Jack吗?

巫辞盯着纸扎人的脸看了两秒,附近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找到关瑞秋了!她还活着!”

巫辞来不及多看,抓着纸扎人,急匆匆往声源处赶去。

檀斐已经站在那里。

被挖出来的人果然是关瑞秋,她躺在担架上,双眼紧闭,脸色煞白,浑身上下沾满了泥灰和血迹。

“先别带走。”巫辞扭头对旁边的医护人员说了一句。

他将手伸向关瑞秋的后脑勺,想要检查一下她脑后的那些黑色蛊虫是否还在。

与此同时,一直在打电话的尉川叙忽然转过头,面色凝重地对着他们喊了一声:“杜一不见了!!”

因为尉川叙这一嗓子,巫辞一时间分了神。

也就是这一秒的工夫,原本闭着眼睛的关瑞秋突然睁开眼,死死盯住巫辞的脸。

几十道黑色血管像炸开的触手般从她后脑探出,飞也似的朝他袭来!

巫辞心头一凉。

距离太近,他根本来不及躲开!

在呼啸的风声中,檀斐凛冽的声音破风而来:“小辞!”

下一秒,一个宽阔的怀抱将巫辞稳稳护在其中,同时那人猛一旋身,让巫辞躲过了那些黑色蛊虫的攻击!

在一片惊恐的叫喊声中,一股混着檀香气息的浓重血腥味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开。

巫辞脑子麻了一秒。

他反手抱住那个护住自己的人,却感觉自己手心湿漉漉一片:“檀斐!!!”

那些黑色血管一样的蛊虫直直插入了檀斐的后背,而他依然紧紧将巫辞搂在怀中。

“叫那么大声干吗?”檀斐垂下一双黑眸,漫不经心的笑容里透着一丝勉强,“我是你的守护神,神怎么可能会让你受伤。”

作者有话说:

尉川叙:对不起!!!

檀斐:谢了。这下老婆该心疼我了。

尉川叙:???

46 46

◎哄我一下吧。◎

尉川叙狂奔而来, 跑到他们身边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景象震得顿住了脚步:“我去……”

几十道长长的黑色血管从关瑞秋的后脑勺伸出来,如一张网一样, 直插檀斐后背。

或许是从檀斐身上吸食到了什么东西, 黑色血管在几秒钟内迅速膨胀, 同时在半空中狂乱舞动。

其他人早就被这恶心的一幕吓得脸色铁青,纷纷后退,根本不敢上前帮忙,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忙。

“妖怪啊!!!”

“救命!!!!”

之前巫辞说过, 关瑞秋后脑勺有很多触手一样的黑色血管, 但只有他自己和檀斐能看到。

如今, 尉川叙看到周围其他人的反应,确信不只自己,他们也都能看到了。

虽然觉得很恶心,但他还是硬着头皮, 继续靠近:“这啥玩意儿啊?!水蛭?!”

“是蛊虫, 不能硬拔。”巫辞架住檀斐的身体,扭头看他,紧张到脸色发白,“叙哥,你帮我把背包拿过来!就在前面的空地上!!”

“好……”

尉川叙刚要拔腿就跑,靠在巫辞身上的檀斐忽然支起身子, 猛一回头,定定地看向关瑞秋。

尉川叙一愣,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突然发现, 关瑞秋也直勾勾地看着檀斐!

她眼神空洞,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像是被人操控了意识。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尉川叙的角度,恰好能够看到,那一瞬间,檀斐漆黑的双眼突然变成了红色!

只听“砰砰砰”几声闷响,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血管突然在半空中爆炸了!

尉川叙:“???”

啊?您灵力还在啊???

因为爆炸,连接檀斐和关瑞秋的蛊虫尽数断掉,由此带来的冲击力使得檀斐的身体往前一倾,整个人倒在了巫辞身上。

因为冲击力,巫辞也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但依然紧紧抱着檀斐,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他:“檀斐!!!”

爆炸的不止那些蛊虫,几乎同一时间,几道惊雷般的巨响同时从不远处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浓浓的沙尘与硝烟扬起,有人惊慌失措地大喊:“湖里那尊神像爆炸啦——!”

原本躺在担架上的关瑞秋倏地弹坐起来,眼神也恢复了清明。

她迷茫地看了四周一圈,忽然睁大眼睛,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檀斐靠在巫辞身上,转头看向旁边傻站着的救援队负责人,声音疲惫:“她没事了,可以送去医院了,剩下的东西可以正常清理掉。”

那双锐利漆黑的眼眸与先前没有任何区别,脸色也和刚才一样苍白疲倦,仿佛刚才他眼中的红色,只是尉川叙的错觉。

“好,好!”救援队负责人如梦初醒,赶紧让人把担架抬上救护车。

整个搜救现场再次热闹起来。

这一刻,檀斐仿佛终于耗尽了所有的体力,俯下身,脱力般靠在巫辞身上。

巫辞抱得更紧了:“檀斐!!!”

目睹全程的尉川叙:“???”

檀斐的灵力是全自动智能感应式的吗??

需要的时候就回来,用完以后就离奇消失???

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只能装作什么也没看到,赶紧去把巫辞的背包捡过来。

“我没事。”檀斐疲惫地闭上眼,“不用担心我。”

嘴上是这么说,可他的头却一动不动地靠在巫辞的肩膀上。

看着檀斐的样子,巫辞真的快急死了。

为了阻止地母神娘娘的邪恶煞气继续四溢,他作法请来鸿濛神力镇压祭坛,刚才除了开启青铜鼎的时候有怨气涌出,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异状。

没想到,地母神娘娘还留了一手,那就是关瑞秋后脑的那些蛊虫。

要不是檀斐反应快,现在被蛊虫插进身体的人就是巫辞了。

巫辞脸色发白,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他一手架着檀斐,极力按捺声音中的颤抖,轻声问:“檀斐,能自己站着吗?我看看您的后背。”

檀斐配合地嗯了一声,低声开口:“地母神娘娘已经被我送走了。”

“我知道。”巫辞声音微颤。

听出少年声音里的颤抖,檀斐抬起眸,勾了下唇角:“没想到,我们两个配合得还挺好的,这片郊区的所有生灵,算是保住了。”

一个请神压邪,解除祭坛封印,一个销毁蛊虫,炸碎神像。

岂止是配合得好,简直就是默契。

巫辞勉强地回应了一个笑容,他

轻轻放开檀斐,一条胳膊仍然架着他的身体,但半边身子探向了檀斐身后。

尽管先前已经摸到了一片潮湿,巫辞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到的时候,他的目光还是怔住了,心脏随即被狠狠一揪。

檀斐的后背已经被浸透了。

他今天穿的是浅色的上衣,蓝色血液在布料上大片地晕染开,看起来有一种诡异的瑰丽感。

刚才摸到了檀斐的后背,巫辞的手也染上了大片的蓝色血迹。

因为两个人紧紧相贴,那股混合着血腥味的浓郁檀香气息在巫辞鼻尖越发浓烈。

那些蛊虫被炸断后,并没有自行从檀斐身上脱落,而是在他背上留下了残余的根部——也可能,是头部。

巫辞突然明白过来,刚才,檀斐将关瑞秋身上的蛊虫转移到了他自己身上,所以关瑞秋现在彻底没事了。

“您把衣服脱了。”巫辞定了定神,回头看檀斐,“我给您拔除身体里的蛊虫。”

檀斐扬眉,扫了周围一圈,目光随后落在巫辞脸上,表情和平时一样戏谑:“在这里?”

巫辞抿着唇,默默看着他。

都这样了,还有心情调侃,不愧是檀斐。

“去我车上吧。”尉川叙正好将巫辞的背包捡了回来,接话道。

这里也没他们什么事情了,国家阴阳事务管理局的人也已经赶了过来,正在处理剩下的事情。

于是巫辞接受了尉川叙的建议,三个人一起回到了停在外面的车上。

在巫辞和尉川叙的双重注视下,檀斐抬起胳膊,不紧不慢地将上衣脱了下来。

虽然住在一起,但巫辞平时见到的檀斐,都是穿着衣服的。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檀斐未着寸缕的上半身,尽管依然担心,但巫辞真的没忍住,在心里“缺德”地感叹了一句。

不愧是神!www.youxs.org!

檀斐的身体和他的脸一样苍白,身上的肌肉却紧实漂亮,凸起的锁骨平而直,因为骨架高大,即便看起来瘦削,他的肩膀也十分宽阔,腰是细的,流畅的腰线一直延伸到裤子里。

檀斐转过身,背对着巫辞,随意地伸手拢过那头银发,将它们拨到前面,露出挺直宽阔的后背。

他侧过脸,用余光瞟巫辞,语气散漫,像是调侃:“来吧。”

坐在驾驶座上的尉川叙:“……”

啊啊啊!!檀斐你别这样!!!我还在这呢!!!!

巫辞倒是没想那么多不正经的,他心里一直惦记着檀斐的伤。

檀斐转过身背对着他之后,巫辞先看到的,是两侧漂亮的肩胛骨,随后,映入眼帘的,是檀斐背上的几十个伤口。

那些伤口缓缓往外渗着蓝色液体,隐约可以看到,里面有一些黑色的东西在蠕动。

巫辞皱眉:“蛊虫已经钻进肉里了。”

“嗯。”檀斐漫不经心,继续调侃,“漂亮吧,你们人类的身体。”

尉川叙:“……”

他特地看了一眼檀斐的裤子,确定檀斐只脱了上衣,裤子还在。

“穿条裤子吧你”这样的话,尉川叙已经说不出来了,毕竟神想骚,一条裤子也拦不住。

“漂亮的。不是人类的身体漂亮,而是您的身体漂亮。”巫辞眼神清澈,话语也很配合,“可能会有一点疼,您稍微忍耐一下。”

“会疼?”檀斐轻笑一声,语气也听不出真假,“这可怎么办呢,我可怕疼了。”

巫辞一愣:“怕疼?那,那我等下给您买糖吃?”

“哄一下吧。”檀斐侧着脸,扫他一眼,语气像个诡计多端的诱骗犯,“哄一下说不定就不疼了。”

“好。”巫辞居然还认真地点点头,“哄完了还给您买糖吃,您先忍一忍。”

檀斐蹙起眉,思考了一下,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行吧。”

尉川叙:“……”

啊呸啊!

他看檀斐的眼神越来越怀疑,甚至还想当场“tui”檀斐一口。

要不是檀斐后背的伤真的看起来很惨,他真的要怀疑檀斐是故意装的了!

非要用后背去帮人家挡,然后还搁这儿装弱!

他不是神吗?神能被这点小小的邪祟弄伤?!

不是失去灵力了吗?刚才蛊虫怎么炸的?!这灵力难道还是全自动感应式回归的?!

突然,像是感应到了尉川叙大脑中疯狂滚动的吐槽弹幕,檀斐转过眸,似笑非笑地看了尉川叙一眼。

对视的瞬间,尉川叙从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眸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红光。

还有……嘲弄,讥笑和挑衅?

尉川叙:“???”

好家伙,所以现在直接不装了是吗????

巫觋族拔除蛊毒的方法叫作“刮蛊”,过程比较血腥,和“刮骨疗伤”差不多,但见效奇快。

只是,檀斐不是人类,巫辞其实不太敢确定这一招对他有没有用。

虽然巫辞和尉川叙不谋而合,认为檀斐是神,应该不会轻易被这些小小的蛊虫伤害到,即便是会,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但巫辞顾虑的,却比尉川叙更多。

比如檀斐才苏醒没多久,比如现在的檀斐只是一缕神识,比如檀斐的灵力时有时无,大部分情况下,和普通人没区别。

他很害怕,檀斐替自己挡下的这一击,能直接把檀斐送回第五维。

而这一刻,他之所以害怕,是因为可能不能将檀斐带回家复命,还是单单因为檀斐可能会又一次消失,连巫辞自己都说不清楚。

看着檀斐的后背,巫辞没有把自己的担心和顾虑说出口。

他按捺住心中汹涌的复杂情绪,从背包里拿出三枚五帝钱古币,左手紧握成拳,将五帝钱夹在指缝中。

巫辞屏息凝神,提起十二分的注意力,在车载灯光的照映下,用五帝钱一点一点地刮着那些伤口。

伴随着他刮蛊的动作,一道道黑气从檀斐的伤口钻出来,消散在空气中。

“好像烤焦了的肉啊。”围观的尉川叙感叹一声,顺手打开了车窗,让空气流通。

檀斐没有说话,微微蹙起眉心,看起来并不好受。

尉川叙一时间分不清,檀斐到底是真疼,还是为了让巫辞心疼而装疼。

反正受伤的不是自己,他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还敬业地掏出DV,录起了像。

巫辞的后背也覆盖上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下的伤口,生怕没刮干净,又怕动作太大,弄疼了檀斐。

忽然,檀斐闷哼一声。

伴随着那声闷哼,他的喉结跟着滚了一下。

在微弱的灯光下,一颗豆大的汗顺着檀斐俊美的侧脸滑了下来,在下巴停了一秒后,滴落下来,隐进了裤子里。

那一声闷哼直接揪住了巫辞的心。

他马上停下手里的动作,紧张地抬头看檀斐,不停地问:“怎么了?是我太用力了吗?弄疼您了吗?”

“嗯。弄疼我了。”檀斐的声音有些沙哑,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坏劲儿,“赔我。”

“好。”巫辞几乎是立刻回答,“只要乖乖刮完,您要什么我都给。”

檀斐:“什么都行吗?”

巫辞:“嗯!”

尉川叙:“……”

他已经不想说话了,因为这两个人明显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他应该早点看出来,巫辞不是不知道檀斐坏,而是明知道檀斐坏,还要配合他,并且乐在其中。

意识到这一点后,尉川叙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录像工具一样,默默地隐藏自己的存在。

他现在很担心,这段视频剪进节目正片后,如果只听声音不看画面,别人会以为他在录G那什么V。

不对,画面也很涩啊!!!

檀斐说没事,巫辞便继续,只是手下的力道更谨慎也更温柔了。

将最后一点残留的蛊虫刮出来后,檀斐的后背已经变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但因为血是蓝色的,看起来又很神奇。

巫辞扯了几张抽纸,用纸轻轻吸干檀斐背上的血液。

随后,他拿出剩余的符纸,迅速画了几张带着鸿蒙头像的符箓,把它们烧成灰烬后,将灰烬覆盖在了檀斐的伤口上。

在巫辞忙碌的时候,一直背对着他的檀斐忽然开口:“巫觋族里,除了你,还有谁能请得动鸿濛?”

巫辞动作一停,拿着DV的尉川叙也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巫辞。

巫辞没有说话,微弱的光线下,半边白皙清秀的脸沉默地隐匿在黑暗中。

檀斐没有回头看他,而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鸿濛是创世的始祖神,即便祂早已经消失在这片土地上,祂的神力却依然存在于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但,就像不是每个巫师都能同时请来十二神一样,能请得动鸿濛神力的巫师,更是少之又少。

除了深厚的灵力和道行,还需要与生俱来的强大天赋。

经过杜一十年的精心供养,地母神娘娘的邪恶煞气早就渗透了世纪豪庭的每一寸土地,稍有不慎,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会沦为她的祭品。

可自从巫辞刚才请神压邪后,那些煞气便消失了,他们这才得以在相对安全的情况下,解除了祭坛的封印,并且让搜救和施工顺利进行。

否则,他们要面临的,就不只是地母神娘娘藏在关瑞秋后脑的那些蛊虫的偷袭那么简单了。

能护住这里所有人,全都要依托于鸿濛的强大神力。

却也和能请来鸿濛神力的巫辞脱不了关系。

在巫辞沉默的时间里,不知道是因为檀斐自身的修复能力强,还是这些鸿濛符箓起了作用,覆盖在他伤口上的灰烬忽然亮起了金光,并缓缓地渗进了檀斐的伤口中。

奇迹般地,灰烬完全渗入檀斐的身体中后,他原本一片狼藉的伤口竟然愈合了,后背变得光滑如初。

“没事了。”巫辞这才开口,细长的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抚上檀斐的后背。

突然贴上来的滚烫触感,让檀斐的肌肉蓦地一绷。

感觉到手下那具身体的僵硬,巫辞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耳根一烫,开口回答檀斐的问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现在的巫觋族里,只有我。”

檀斐没回答,表情若有所思。

为了缓解刚才变得僵硬的气氛,尉川叙给檀斐的后背来了个特写,插科打诨:“说真的,老檀,我现在不仅想把你送进远古生物研究所,还想把你送到医学手术台上,研究一下你的身体构造。”

“现在,我们去找周嘉逸。”檀斐没理他,只是转回身来,穿上衣服后,他抬眸看向巫辞,“小辞,把香炉拿出来,点一炷香,开碗。”

大概是因为刚才拔除蛊虫的痛感还留存在身上,檀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尤其是叫那一声“小辞”的时候,似乎还多了几分莫名的缱绻。

巫辞愣了一下,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好像加快了些:“……好。”

作者有话说:

斐神,受了伤也不能阻止他发骚。

www.youxs.org,就是有点骚。

47 47

◎定,定情信物?!◎

车里空间有限, 于是三个人下车继续。

巫辞打开背包,从里面端出一个小小的香炉和一个用黄符纸封住口的白碗,将它们摆放在引擎盖上。

尉川叙捧着DV给特写, 看得津津有味:“小天师, 你这包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昨晚临睡时, 檀斐让巫辞拿了一只碗当法器,用朱砂在碗内画上咒,又去楼道里卷了些蜘蛛网,和那张母符一起放进碗里, 滴两滴白酒, 再用一张封印符封住碗口。

“用朱砂和蛛网饲养母符, 以施咒者的灵力加持,能够增强子符上的法力,凝聚衣物上残留的气息。”檀斐在一旁指导,“小辞, 现在点香, 然后开碗。”

“好。”巫辞做得非常认真。

檀斐教他的法术都十分古怪,他在过去的十八年里从未听闻,因此跃跃欲试。

将点燃的黄线香插入香炉后,巫辞将两只手轻轻放在碗上,沿着边缘,一点点揭开封在碗口的封印符。

符纸被揭开后, 吸了一晚上朱砂和灵力的黑色母符慢慢地飘了起来,浮在半空中,上面的红色字符闪烁着红光, 红光比昨天更亮也更为强烈和持久。

“成了!”巫辞欣喜地扭过头, 看向檀斐, “果真收集到了周嘉逸的气息,您真是太厉害啦!”

檀斐漫不经心地哼道:“雕虫小技罢了。”

但一旁的尉川叙分明看到,檀斐刚才好像特别得意地轻轻挑了下嘴角。

他发誓!他真的有看到!

檀斐没有给尉川叙指认的机会,他摊开手,分别掐了下食指和中指,一簇微弱的蓝绿色火苗倏地在他的指尖燃起,在一缕袅袅升起的黑烟中,火苗慢慢凝聚成一只蝴蝶的模样。

又是冥火蝶!

巫辞盯着那只蝴蝶,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只是,这只冥火蝶非常微弱,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它晃晃悠悠地脱离了檀斐的指尖,飞到半空中,绕着他们三个飞了一圈后,又回到了檀斐的指尖上,轻轻扇动着翅膀。

“我现在的灵力时有时无。”檀斐轻蹙了下眉尖,但很快表情又变回若无其事,“不过昨天还是派它跟上了那辆车,车里的确是杜一。”

他说的“它”,指的就是指尖上的这只冥火蝶。

巫辞:“!!!”

他眼睛亮亮地看着檀斐。

昨天他们跟踪那辆车的时候,不仅落入了杜一设下的迷阵,还被地母神娘娘一路追杀,本以为跟丢了杜一,没想到檀斐竟然还留着一招!

巫辞的母子符,檀斐的冥火蝶,双线并进,两手准备!

尉川叙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牛哇”,问:“所以老檀,你查到杜一去哪了?”

“嗯。”檀斐应声,冥火蝶慢悠悠地从他的指尖飞起,缓缓落在桌上那张闪烁着红光的母符上,“而且在那个地方,它捕捉到了和母符上一样的气息。”

母符被幽冥鬼火点燃,瞬间蜷缩成一团。

“周嘉逸!”巫辞和尉川叙异口同声。

“还不算太笨。”檀斐抬眸,扫了他们两个一眼,轻嗤一声。

吸食着母符的灵力,冥火蝶的焰色越来越亮,而被吸干净的母符彻底变成一团灰烬,落回碗里。

冥火蝶拍拍翅膀,悠悠地飞到了檀斐的肩膀上。

从它的亮度,似乎可以判断檀斐此时灵力的强弱。

“杜一昨天在对我们撒谎,这十年来,他始终和周嘉逸保持联系。”巫辞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檀斐肩上的冥火蝶,“我们猜对了,他昨天去见的人,就是周嘉逸。”

“而且今天不仅闹出这么大的幺蛾子,他还从医院跑了!”尉川叙咬牙切齿,“这个男人竟然将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把‘们’字去掉。”檀斐瞥他一眼,“趁着我的灵力还没有消散,现在立刻出发。”

回到车上,尉川叙负责开车,冥火蝶则变成引路使者,在夜色中穿梭,隔着挡风玻璃为他们指引方向。

“我都快变成你们二位的专职司机了。”车灯照亮前方道路,尉川叙握着方向盘,“对了,昨天眼镜仔回去以后就病倒了,看来他被地母神娘娘吓得不轻。”

“昨天又是迷魂阵又是地母神娘娘,一般人扛不住这么重的阴煞之气,病倒也在情理中。”他这么一说,巫辞觉得有些奇怪,“但你为什么没有事呢?你也是普通人。”

毕竟尉川叙昨天还跟他们一起进了杜一家,按理说,别墅里的阴气那么重,尉川叙应该更阴气缠身才对。

可今天尉川叙却和往常一样面色红润,神采飞扬,还跟着他们一起跑上跑下,像个没事人一样。

“可能我天赋异禀?祖传的辟邪基因?”尉川叙满不在乎,随口打趣一句,“毕竟我家祖上也是宫里的神职人员,虽然只是没有灵力的史官,但多少也耳濡目染一些吧。”

“也许只是皮够厚,阴气近不了身。”檀斐冷笑一声。

“啧,不要揭穿我嘛。”尉川叙瞅了一眼导航,“怎么越开越偏僻,老檀,你的小蝴蝶到底要飞往哪里……”

冥火蝶带着他们绕了半个帝都,从东边开到了西边,最后来到另一处远郊,停在了一个外观上看起来几乎已经废弃的疗养院门口。

下了车,尉川叙拿着DV,只觉得自己的屁股都要坐裂了:“还好半夜不堵车,不然换了白天,我们还堵在四环,杜一早跑了。”

“你以为杜一就不堵车?”檀斐瞟他。

“……也对哦。”

冥火蝶晃晃悠悠地飞回了檀斐身边,檀斐抬起手,让冥火蝶落在了他的指尖上。

巫辞留意到,现在,冥火蝶已经微弱到几近透明。

他心头一紧。

这是不是意味着,檀斐此时的情况,并不是那么乐观?

在巫辞担心的时候,冥火蝶扑腾了两下翅膀,在檀斐的指尖熄灭。

“我灵力又没了。”檀斐攥紧五指,抬眼看他们,眉尖轻蹙,“接下来要靠你们了。”

巫辞严肃地掏出一把桃木剑:“包在我身上。”

www.youxs.org:“包在我们身上。”

巫辞:“……”

巫辞:“你什么时候带的枪???”

檀斐:“……尉川叙,我们是杀鬼,不是杀人。”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这是我托人在鬼市买的,专门杀鬼用的。”尉川叙一手拿着DV,另一只手得意地转了一下手里的枪,“当神学与科学相融的时候,我,将是无敌的。”

檀斐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疗养院:“我感觉到了周嘉逸的气息。”

“杜一呢?”巫辞问。

如果他猜得没错,被檀斐释放出来的冥火蝶吸收了母子符,也就相当于檀斐吸收了母子符。

冥火蝶虽然消失了,但檀斐依然能同时感应到周嘉逸和杜一的气息。

“杜一现在不在附近,但他来过这里。”檀斐的回答印证了巫辞的猜测,他微抬下颌,眯着眼,望向不远处那座黑黢黢的疗养院,“走。”

巫辞和尉川叙一左一右跟在檀斐身边,在他的带领下进入了疗养院。

这座疗养院十分矮小,只有三层,从外观上看,至少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产物,陈旧的装修和建筑散发着一种腐朽的死亡之气。

整栋大楼里面空荡荡的,连灯都没开,很像一些恐怖片最喜欢设定的故事地点。

进了门,尉川叙一手持枪,一手紧握DV。

他一脸警惕地看着深邃幽远的走廊,生怕尽头会突然蹿出个什么东西:“哎老檀,你点个打火机给我们照下路。”

“……打火机?”檀斐侧过脸看他,有些疑惑。

“就你的手指啊,那火苗不是一下一下的吗,不是打火机是什么?”

檀斐额角的青筋已经压不下去了:“你让我拿幽冥鬼火给你照路?!”

“嘘。”巫辞竖起食指,贴着唇,示意他们不要吵架,以免打草惊蛇。

他拿出一张符纸,卷成筒状,轻轻一晃,符纸无火自燃,跃动着暖橘色的光,微弱地照亮脚下的路。

巫辞把燃烧的符纸卷筒递给檀斐:“给。”

跃动的火苗映在檀斐的眼眸中。

他垂下眼,伸手接过巫辞递来的符纸卷筒:“好。”

循着微弱的气息,檀斐继续带路,走廊里回响着三个人的脚步声。

檀斐不紧不慢地迈着长腿,闲庭信步,伴随着他的步伐,一头银发在身后轻轻荡着,惬意得完全不像一个刚中过蛊,又受了刮蛊之痛的人。

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模样,巫辞忍不住想,神就是神,即便丢失灵力,自愈能力也还是那么强。

不过,越往里走,巫辞就越觉得诡异。

别说值班守夜的工作人员,这里可能除了周嘉逸,连一个人都没有,放眼望去,四处都是荒废的模样。

周嘉逸在这种地方待了十年吗?

檀斐带着他们来到三楼,径直走向走廊尽头。

随着距离的缩短,巫辞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异样的响动。

声音模模糊糊的,好像就是从尽头传来的。

但他并没有感觉到,附近有邪气或是怨灵的存在。

终于,檀斐在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门口停下脚步。

而巫辞先前听到的动静,也越发清晰起来。

他辨认出来,自己听到的,是痛苦的□□声。

檀斐手里的符纸卷筒彻底燃尽,他把手中的纸灰一扬,没有给尉川叙做心理准备的时间,一脚踹开了紧闭的房门。

“哐!”

随着房门的敞开,诡异的一幕出现在他们眼前!

没有开灯的病房里,窗帘敞开,月光冷冷地洒了进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趴在地上,口中发出痛苦又模糊的□□:“好重……好重啊……”

一个几乎和真人一样高的纸扎人趴在男人的背上。

像是觉察到了不速之客的到来,纸扎人抬起头,一张煞白的脸冲着门口三人的方向,脸颊两坨夸张的酡红像两圈夕阳,僵硬的嘴角扯出诡异的笑。

巫辞瞬间抽出桃木剑。

怎么又是纸扎人?!

尉川叙肉眼凡胎,看不见那具纸扎人,借着月色,他反而看清了男人的脸,脱口而出:“周嘉逸?!”

虽然已经干瘪成了一个小老头,但依然可以从眉眼间看出,这个男人,就是失踪了十年的影帝周嘉逸!

“好重,好重……”被这具纸扎人如五指山一样压在背上,周嘉逸脑袋几乎贴到地上,根本直不起腰来,“好重啊,我背上有个人,我喘不过气来……”

“你背上哪里有人啊?”尉川叙咝了一声,旁边两位大佬不动,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把手里的DV扶稳了点,“周老哥,你这脊柱侧弯有点严重,得趁早动手术了啊。”

“他背上真的有人。”巫辞冷静地说,“你看不到,是一具纸扎人。”

尉川叙:“啊???”

“纸扎人,纸扎人……”周嘉逸喃喃地念着这几个字。

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暴起,拼命挣扎着,想要甩掉背上的累赘:“就是有人!下来!给我下来!我好累啊!!我连睡觉也得驮着他!!啊——!!!”

巫辞将剑尖对准纸扎人,一双杏眼沉静地盯着周嘉逸:“叙哥,后退。”

尉川叙本来还想炫一下自己的杀鬼枪,闻言立刻后退,乖乖躲到了巫辞身后。

在这过程中,他还不忘体贴地伸手招呼檀斐:“老檀老檀,快过来,别给小天师碍事。”

檀斐抱着胳膊,话都懒得回,漆黑的眸盯着那具阴森森的纸扎人,话却是对巫辞说的:“自己能对付吧?”

“能的。”巫辞笃定地回答,“相信我。”

檀斐这才后退一步,把场地让出来,以免妨碍巫辞发挥。

巫辞手持桃木剑,眼睛紧盯着正在地上疯狂挣扎的周嘉逸,大脑飞速运转。

对付纸做的东西,最好的方法就是用火烧。

但显然,这个纸扎人常年累月地压在周嘉逸背上,吸食着他的精气神,早已经跟他融为了一体。

如果贸然将纸扎人烧掉,周嘉逸也撑不了多久的。

思索片刻,巫辞忽然想起阿茹娜喷火的场景,脑中灵光一闪而过。

有了!

他将桃木剑插回剑鞘,从怀里抽出黄符纸,凭空用法术在纸上写下一道火符,随后将符纸衔在口中,再次抽出桃木剑,冲进房间,一个闪身,绕到了周嘉逸身后。

那具纸扎人只是被人施了法术的低阶邪物,没法扭头,看不到巫辞在他们身后干什么。

巫辞趁机伸出手,一把掐住纸扎人的脖子,用力往后一扯!

周嘉逸顿时发出刺耳的尖叫:“啊啊啊啊——疼啊!!!”

尉川叙看不见纸扎人,只能看见巫辞蹿到了周嘉逸身后,凭空一抓,周嘉逸就突然惨叫起来。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旁边的檀斐却看得一清二楚。

在巫辞将纸扎人拽起来的那一瞬间,他看到,无数红色血线跟着被拉起,密密麻麻地连在纸扎人和周嘉逸的后背之间。

和关瑞秋后脑上的黑色蛊虫还不一样,这是周嘉逸的魂魄与精气神,已经被纸扎人吸食了大半。

巫辞提起桃木剑,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地将那些粘连在一起的血线斩断。

黑色血雾瞬间从二者的接连处喷薄而出,巫辞松开手,而周嘉逸和纸扎人同时爆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呀啊啊啊啊啊啊——!!!”

在血线被斩断的瞬间,一直稀里糊涂旁观的尉川叙突然发现,自己能看到了!

纸扎人惨白怨毒的脸吓得他毛骨悚然:“卧槽!!!”

挣脱束缚的纸扎人猛一旋身,面对着巫辞,原本阴笑的表情增添了几分怨毒。

它张开血盆大口,朝巫辞飞来!

尉川叙迅速将杀鬼枪往兜里一塞,缩到檀斐身后,一手拽住檀斐的衣摆,一手举着DV,大喊:“小天师小心!”

檀斐被他拽得趔趄了一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出息。”

巫辞倒是冷静得多,在纸扎人朝自己飞来的瞬间,他直接伸出手,一把掐住纸人的脖子,将它控制住。

巫辞再一甩头,口中衔着的引火符霎时间焚成熊熊烈焰。

一旁观战的檀斐眯眼:“三昧真火?”

萨满女神棍阿茹娜的拿手绝活,巫辞什么时候学会的?

不对,他什么时候跟阿茹娜加上微信的?!

巫辞将三昧真火喷向周嘉逸的后背,血线遇火即枯,缩成团团焦黑。

同一时间,他迅速用桃木剑在空中画出封印符,一个迸发着金光的“封”字出现在半空中。

巫辞并拢双指结印,低喝一声:“一一如太上老君口敕律令,封魂!”

符咒立刻飞向周嘉逸,贴上他的后背,将还在散发着缕缕黑气的焦黑血线团钉死在他的身上。

周嘉逸大汗淋漓,面色惨白,整个人虚脱地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精彩!刺激!今晚到底拍到了多少素材!

尉川叙拿着DV,激动得像被郝芒附体一般。

知道巫辞收拾完了,檀斐抬腿朝周嘉逸走去,在他身边停下。

他半蹲下身,伸手掀开周嘉逸的病号服上衣。

常年被纸扎人吸食魂魄,周嘉逸面容枯槁,头发花白,完全不见当年风采。

瘦骨嶙峋的后背上,一道道黑色脉络纵横交错。

见状,檀斐松开手,站起身:“他没事了。”

“他背上那些血线是什么?”紧跟在他身后的尉川叙发问。

“是他被纸扎人吸出来的三魂七魄,如果直接斩断,周嘉逸也活不了,刚才小辞用封魂符封印回去了。”

尉川叙又问:“那被抽走的魂魄也回去了吗?”

“回不了。”檀斐从周嘉逸背上收回视线,转眼看向被巫辞提在手里的那具纸扎人。“周嘉逸现在的魂魄是残缺的,可能会变傻,但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那纸人长年累月吸食周嘉逸的魂魄,眉目如真人一般栩栩如生,竟然还有几分神似周嘉逸本人。

只是它的表情妖异狰狞,带着几分怨毒。

“檀斐,这个怎么办?”巫辞提着纸扎人,看着檀斐,征求他的意见,“我用三昧真火把它毁了吧?”

少年的手腕看起来精巧纤细,力气却不容小觑。

此时,这只漂亮的手正死死地掐着纸扎人的脖子,如果它是个真人,估计能直接被巫辞用物理的方式送走。

“别。”檀斐却出声制止。

他上前几步,在巫辞面前停下,伸出手:“我来处理。”

“好。”巫辞乖乖将纸扎人交给檀斐。

檀斐可没有巫辞那么温柔,他直接用力抓住纸扎人的脑袋。

纸扎人的头瞬间塌了下去,原本怨毒的表情现在看起来无比滑稽。

尉川叙:“……”

还好平时檀斐没这么对他。

尉川叙默默掏出手机:“这样,我先打电话报警,然后叫个救护车——”

话没说完,一只干瘦的手冷不丁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

尉川叙大骇,差点把手里的DV甩出去:“啊啊啊!!!莫挨老子!!!”

他浑身冷汗,低头一看,抓住自己脚踝的,竟然是周嘉逸。

按理说,周嘉逸现在魂魄不全,不是傻就是疯。

但现在,他却好像恢复了意识,松开手,仰头看着他们三个,喃喃道:“帮我……帮我报仇,求你们……”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巫辞问。

“你们……”周嘉逸的眼神逐渐变得迷茫,“是救我的人。”

檀斐轻嗤:“你既然知道,怎么还敢对我们提要求?”

“我……”周嘉逸一时语塞,眼睛跟着黯淡下来。

沉默片刻,他艰难地喘了口气,忽然问:“你们之中,有巫师?”

巫辞眼神一凝,但没有表现出异样。

虽然没有人回答自己,但周嘉逸的眼睛却重新亮了起来:“杜一!他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檀斐扬眉:“哦?你知道我们想要什么?”

“相信我!找到杜一,你们自然会明白……”

“那你想怎么报仇?”檀斐漫不经心。

周嘉逸虚弱地喘着气,煞白的脸上冷汗密布,提到杜一,他的眼神变得无比阴毒:“这十年来我所遭受的痛苦,我要他加倍偿还!”

檀斐笑了一声,调子里带着点儿戏谑:“那么,你打算拿什么跟我交换?”

尉川叙在一旁咂舌:“老檀,你可真是个恶鬼界的周扒皮啊……”

“我,我没有什么可以给您的……”周嘉逸趴在地上,仰头望着檀斐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像是被勾了魂一样,眼神逐渐失焦,“我剩下的灵魂,可以献祭给您……”

“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檀斐轻嗤一声,垂眸看向手里的纸扎人,“把你被抽走的魂魄给我就行。”

周嘉逸一口答应:“好!”

“你要人家的魂魄干吗?煲汤吗?”尉川叙忍不住问。

檀斐没理他,只是一捻指尖,如同拉丝一样,从纸扎人的头颅里抽出一缕淡淡的黑烟。

他抓着纸扎人,在空中随便甩了两下,原本立体的纸扎人变成了一张纸。

“……”尉川叙目瞪口呆,“老檀,你这是将人家打回原形了?”

“那是周嘉逸被纸扎人吸走的部分魂魄。”巫辞指的是那缕黑烟。

檀斐没有解释,三两下就将纸重新折叠成一个巴掌大的动物形状,然后把刚才被自己抽出来的那缕黑烟弹到了折纸小兽上。

被黑烟附体,折纸小兽的眼睛突然一亮,竟然活了过来。

它从檀斐的掌心跳下来,摇头晃脑地跑到巫辞脚边,像条小狗一样围着他转圈圈。

“这是……”巫辞弯腰捡起折纸小兽,托在手心里,惊讶地抬眼看檀斐,“食梦貘?”

在上古传说中,食梦貘是一种专门吞噬人类梦境的妖兽。

“嗯。”檀斐说,“那张纸吸了人的生魂,已经有妖性了,烧了可惜,折个纸给你玩。”

“谢谢您。”巫辞捧着纸貘,闻言忍不住露出笑脸。

被晾在一旁的尉川叙:“……”

所以,这是,定,定情信物?!

他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这里,看到他们有多甜蜜。

作者有话说:

恶鬼的定情信物都是拿冤种路人的生魂做的(不是

48 48

◎我好喜欢您。◎

周嘉逸昏了过去。

尉川叙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和管理局的人, 安排后续。

处理完一系列的事情,天都已经亮了。

巫辞把檀斐送的纸貘小心地收了起来,打了个哈欠, 摸了摸瘪瘪的肚子:“先去吃个早点?”

他早就饿死了, 整整一天连轴转, 昨天连晚饭都没吃完,又是开祭台又是对付纸扎人,要不是身体素质还不错,哪里扛得住。

尉川叙正在捣鼓DV, 一大早郝芒就打来电话询问他们的情况, 他简单说了一下, 然后把昨天录到的东西陆续传过去。

听到巫辞的提议,他抬起头,习惯性地推推眼镜:“那杜一……?”

“他跑不出帝都的。”檀斐抬起手,扶了扶脖子, “用不着我们亲自找他, 让人在关瑞秋的医院蹲点就行。”

尉川叙镜片下的眼睛闪过一道得意的精光:“昨晚杜一跑了之后,我已经让人守在医院了,我猜他肯定会回来找关瑞秋的。”

“嚯,脑子还没生锈嘛。”檀斐连夸人都阴阳怪气。

“……你每天不骂我两句就不痛快是吗!”

“那在我们家附近吃吧,那里有很多早餐店。”巫辞提议,“这样檀斐吃完方便回家休息一下, 换身干净衣服。”

“嗯。”听到巫辞的说话声,檀斐转眼看向他,应了一声。

他倒没有什么饿的感觉, 只是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 头发又沾着自己的血, 难受得不行。

就像巫辞说的,他现在只想回家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行。”尉川叙把最后一条视频传出去,“走着。”

达成一致后,三人重新回到车里,开车驶向巫辞家。

“檀斐,您为什么会同意跟周嘉逸做交易?”在车上,巫辞终于忍不住,提出疑问,“他怎么知道我们想要什么?”

“就算魂魄不齐,周嘉逸也是半个人精。”檀斐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杜一身上的确有我感兴趣的东西。”

巫辞顿时意会:“您是说,纸扎人?”

从他们第一次见杜一开始,直到现在,一共出现了三具纸扎人。

管家Jack,周嘉逸背上的那具,以及关瑞秋身边的陈助理。

“嗯。”檀斐应了一声,回过头,目光落到巫辞脸上,“准确来说,是帮他在地基下埋祭坛,请来地母神娘娘,帮他下蛊,并给他纸扎人的那个人。”

巫辞默默点了一下头。

杜一背后那位高人道行很深,除去周嘉逸背上那具低阶纸扎人,Jack和陈助理都惟妙惟肖,和活人几乎没区别,一开始连他都被骗了过去。

而且,巫辞有点在意的是,周嘉逸口中那句“你们之中,有巫师”的疑问。

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对,我们光把周嘉逸救出来还不行,这件事情还没完呢。”尉川叙一边开车一边说,“老檀说,地基里那两具骸骨是被人用镇魂钉活活钉死的,杜一身上还背着两条人命。”

“一旦确定骸骨的身份就是关瑞秋的前夫和孩子,那我们看到的坠楼新闻就是假的,等等看化验结果吧。”巫辞抬头,看向后视镜,“而且,《剑无霜》剧组当时也死了好几个工作人员,很有可能都是被牵连的。”

只有找到杜一,顺藤摸瓜揪出他背后的高人,才能解答他们的疑问。

一块吃了点早餐,把巫辞和檀斐送到楼下,尉川叙就开车回家了。

回到家,巫辞和檀斐轮流洗了澡,换上了更舒适的家居服。

檀斐还是穿着巫辞的衣服,正在卫生间里用吹风机吹头发。

巫辞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檀斐短一截的裤腿,忍不住说:“我已经在网上给您买了合适的睡衣,这两天就能到了。”

“嗯。”檀斐关掉吹风机,拔掉插头,把它放回柜子里。

做完这些,他注意到,巫辞依然站在卫生间门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檀斐伸手关上柜门,转头看巫辞,挑眉:“怎么?”

“没什么,就是……”巫辞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垂,“我能为您检查一下背上的伤吗?”

檀斐一顿,道:“已经愈合了。”

“我知道,但我还是想确认一下。”

见巫辞坚持,檀斐也没再说什么,一扬手,直接脱掉了上衣。

脱了,也没完全脱,还有一半套在他的胳膊上。

檀斐懒洋洋地转过身,将后背对着巫辞,语气大方:“看吧。”

双臂被衣服束缚在身前,这个姿势让檀斐漂亮的肩胛骨更为明显地凸起,漂亮的肌肉顺着脊柱下陷出一道窄窄的沟,线条一路延伸到裤子里。

巫辞盯着他光滑无瑕的后背,喉结不由自主地滚了滚。

要是可以摸一下就好了。

他还记得那个手感,紧绷的肌肉,紧致的肌肤,这就是神的触感吗?

像是觉察到了巫辞灼热的视线,檀斐回过头,银发也跟着垂落,他挑起唇角:“看够了?”

啊啊啊,怎么突然回头!

巫辞心里一虚,赶紧把脑子里突然冒出的渎神的想法赶跑:“看完了,您真的没事了吗?”

“能有什么事。”檀斐把衣服套回去,转过身来,“睡觉?”

“啊好。”怕他看出自己脸上的心虚,巫辞赶紧转身,快步往房间走,“我去铺床!”

看着他急匆匆的单薄背影,檀斐低声哼笑一声。

因为太疲惫,没有人再提什么分房分床的事情,两个人一左一右地躺在床上,盖着同一条被子,中间空着一小截。

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

就在檀斐以为巫辞睡着的时候,身边的少年忽然轻轻开口:“檀斐。”

“……嗯?”檀斐微微侧过脸。

犹豫两秒,身边的人小声说:“谢谢您。”

檀斐一顿,把视线转回来,看着贴在天花板上的符:“谢我什么?”

巫辞也看着天花板,想了想,回答:“很多啊……谢谢您替我挡下蛊虫的攻击,谢谢您陪我参加节目,谢谢您教我法术。”

檀斐低低嗯了一声。

沉默须臾。

檀斐感觉到,躺在身边的人轻轻地翻了个身,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也跟着动了一下。

巫辞侧身朝檀斐躺着。

意识到这一点,檀斐不由自主地转过脸,对上了那双灵动清澈的大眼睛。

两个人对视着,没有人说话,但气氛却被沉默烘托得逐渐暧昧。

巫辞鼓起勇气,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他伸出手,小心地抚摸了一下檀斐散落在床上的银发。

觉察到了被触摸的感觉,檀斐没动,只是一直用漆黑的眸看着巫辞,任由他动作。

“还有就是……谢谢您能出现,檀斐。”巫辞轻声说,“我好开心。”

还有一句话,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那句话是,“我好喜欢您”。

如果换作刚认识的时候,巫辞绝对能毫不犹豫地对檀斐说“您真好,我好喜欢您”。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情感,总是很积极地表现出最热烈的一面,尤其是对神祇,更是毫无保留。

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巫辞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没法坦然地将这句话说出口了。

身为一个巫师,他似乎,对神,动了一些不该有的私心。

听到巫辞鼓起勇气才说出口的感谢,檀斐没有说话,而是把视线转了回去。

巫辞的情绪突然开始莫名地往下沉。

得不到回应,他的心情有点失落。

就在巫辞以为,他不会理自己的时候,檀斐忽然开口了。

“嗯。”檀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记住你欠我的东西。”

巫辞一愣,手上动作也跟着停下。

马上,他就意识到,檀斐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自己为檀斐拔除蛊虫时,允诺的那些话。

巫辞的心忽然怦怦地加快了跳动。

檀斐说的,是那句“买糖吃”,还是“哄您”?

因为心跳得厉害,巫辞突然觉得有点慌乱,手指下意识地在檀斐的头发上摩挲着,光滑的触感自指尖传来:“……好。”

檀斐没有再说话,而是闭上了眼。

巫辞并不知道,檀斐的心情也很复杂。

他在想……自己要不要说-

一觉睡到下午,巫辞被手机振动吵醒了。

打电话来的是郝芒,巫辞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躺在床上的檀斐,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下了床。

他轻轻关上门,到阳台去接电话。

郝芒已经看完了所有的录像内容,估摸着巫辞也该睡醒了,便迫不及待地打来电话,询问情况。

尉川叙已经说了大部分,巫辞又补充了一些细节,郝芒干脆直接录音,方便整理。

打完电话,巫辞看了下微信,这几天都在忙着调查周嘉逸失踪的事情,很多散活来找他,可他都没有时间接。

就连香烛店的妙老板都给他发了几条语音,问他最近是不是很忙。

巫辞回掉那些消息,看了下时间,估摸着也该准备晚饭了,便下楼买菜去。

檀斐起床的时候,巫辞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

他倚在房间门框上,一头银发睡得有些乱,视线穿过厨房门,能看到黑发少年系着围裙,背对着自己,正在忙碌。

檀斐定定盯着巫辞的背影,出了会儿神。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回过神来,檀斐站直身体,走到厨房门口,停下脚步。

“巫辞。”他顿了顿,开口叫对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劲,“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呀,您醒啦。”巫辞正在切菜,没有回头,自然而然地问了一句,“什么事?”

檀斐沉默两秒,声音有些干涩:“我不是什么神明,我是骗你的。”

说完之后,他一直盯着巫辞。

终于将隐瞒的真相说出口,檀斐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随后而来的,是莫名的紧张。

檀斐甚至已经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巫辞可能会做出的反应,意识到上当受骗后,那张清秀单纯的脸上,会出现怎样的神情呢?

是恼怒,生气,还是失望和伤心?

不管是哪种反应,檀斐都决定坦然接受。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他承认自己撒谎之后,巫辞的动作只是停了一下。

从背影看过去,巫辞挺直的肩膀与脊背看起来有一种少年独特的羸弱感,被罩在普通的T恤下,看起来脆弱又坚韧。

“嗯。”巫辞没有回头,只是伸手打开了水龙头,伴随着“哗哗”的流水声,他继续背对着檀斐洗菜,“您又跟我开玩笑了。”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檀斐不自觉地捏了捏手指,从厨房门口走到巫辞身边,“这次我说的都是真的。”

听出他言语里难得的严肃和认真,巫辞终于关掉水龙头,用围裙擦了擦手,转过身,和檀斐对视。

猝不及防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檀斐看了两秒,开口说:“我真的不是神,我只是一只高阶妖魔。之前我说我自己是神,是觉得好玩,故意骗你的。”

巫辞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在巫辞的注视下,檀斐动用身上仅存的微弱灵力,现出了原形。

苍白的皮肤变成了青灰色,俊美的面孔变得凶神恶煞,巨大的黑色犄角和锋利的獠牙也生长出来。

“你看好了,巫辞,这才是我的原形。”檀斐说,“我不是什么神,我是一只有着恶鬼相的妖魔。”

说完,它龇起牙,故意做了个凶狠的表情,吓唬巫辞:“吼——怕了吧?”

檀斐本以为巫辞可以接受现实,没想到,巫辞忽然往前走了两步,一下贴近了它。

几乎是近在咫尺。

檀斐一怔,还没来得及判断对方想干什么,巫辞已经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它头上的犄角。

温热的触感让檀斐又怔了两秒。

“一点也没错,您就是神。”确认过粗糙却真实的手感,巫辞放下手,笃定地说,“您长得和我们族里的神明面具一模一样,青面獠牙,面目狰狞。”

檀斐:“……”

妈的,这些巫师到底见没见过神?没事为什么要把面具做成这种样子?

它变回了正常的人形,但倔强地留下了那对恶魔犄角,似乎这样就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你听好了,我不知道神长什么样,但我确实不是神。”说话的时候,檀斐的黑眸里迅速氤氲开一丝邪恶的血色,“你可以认为我是妖魔,是恶鬼,是邪祟,唯独不是你要找的神。我很坏,谁见了我都要逃。”

他眼神锐利地盯着巫辞。

“我现在腻了,不想陪你们玩什么神明恶鬼的游戏了。我要回我的世界睡觉了。”

檀斐明明用的是严厉的口气,甚至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也很凶。

可是,巫辞为什么还是用那种温和而柔软的眼神看着他?

“不是的。”巫辞声音很轻,但语气却认真,“我和节目组第一次在深夜街头相遇那次,帮我送走邪祟的,是您吧?”

檀斐眼神一凝,黑眸中的血色霎时间停止了弥漫。

“还有我帮客人代喝奶茶的时候,骑电瓶车打工的时候,以及更早以前,在天坑里遇到人面鹰的袭击,差点摔下来的时候……”巫辞直视着檀斐的眼睛,继续说,“虽然我什么也看不到,但冥冥之中,我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有人一直在身边跟着我,守护我一样。”

说到这里,他轻轻地抿了抿唇。

“您是不是……从很早以前,就一直在我身边了?”

檀斐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黑色瞳孔里的血色却开始一点点消散。

原来巫辞都知道。

哪怕他根本看不见自己,却依然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如果您不是我的神,”巫辞眼神坚定地看着檀斐的眼睛,非要得到一个答案,“那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檀斐无法直视他的眼睛,只能偏移开视线:“我认为这两件事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想做就做了。”

“可您也可以不这么做。”

“我只是觉得好玩。”檀斐定了定神,冷冷地说,“我说了,我很坏的。”

坏男人不能心虚!稳住!

“您之前不是还要跟我结契吗?”巫辞却穷追不舍。

“也是骗你的。”檀斐垂下眼,手指微微收紧,“我和你根本结不了契,所以我才没同意。”

“好,就算您不是神,”巫辞轻轻吸了口气,“您也没有自己口中形容的那么坏。”

“我是好是坏,有什么意义吗?”听到这里,檀斐抬起眼睛,勾了勾唇,笑容看起来有些讥讽,“你要找的是神。”

“对我来说,有意义。”巫辞直视他的眼睛,“您对我的好,不会因为您的身份而改变。”

“呵。”檀斐用漆黑狭长的眸看他一眼,“如果我不是神,你不会对我这么好吧?”

终于问出口了,檀斐最在意,最想知道,却也最不愿意问的问题。

巫辞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我不能否认,最开始看到您时,我确实带了很厚重的滤镜,单方面地将您代入了‘天神’这个身份里。”他抿了抿唇,“但后来,我也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您真的不是神,我还会这样崇拜您,尊敬您吗?”

如果说完全没有怀疑过檀斐的身份,那必定是假的,巫辞自己都不会相信。

檀斐离经叛道,处处与普罗大众认知中的神明相反,连使用的术法都透着诡异的邪气。

这些,巫辞并不是没有觉察到,只是选择性忽略了。

相比起来,檀斐的确更像邪魔外道。

“那,”檀斐的喉结不自觉滚了滚,声音低沉,“你的答案是什么?”

“现在想想,您的行为真的很恶劣。”巫辞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他盯着檀斐的眼睛,像是在斥责,“装神弄鬼,胡作非为,还喜欢骗人。”

“……”檀斐垂下眼睛。

“果然很坏,我被您骗得好惨。”

“……”檀斐手指微蜷,沉默不语。

他大概明白巫辞的态度了。

没想到,看着檀斐僵硬的表情,巫辞嘴角一点点往上扬,没忍住,笑了起来。

“就算这样……我当然还是——”他语调一如既往地往上扬,眼里滑过罕见的狡黠,“继续崇拜您,尊敬您呀。”

檀斐愣在原地,猛地抬起眼,看向巫辞的笑脸。

他居然反过来捉弄自己!

作者有话说:

檀斐:纠结很久终于决定向老婆自首并且心情一波三折的某位神

巫辞:结果早就拿狠狠捏住的老婆

49 49

◎就亲一下。◎

“这就是我的回答。”巫辞眼中带笑, “檀斐,我们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我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您帮了我很多次, 所以, 即便您是妖魔, 不是神明,我也不会觉得生气。”

檀斐的喉结滚了滚,声音有些干涩:“……嗯。”

他预想中的那些情况,比如巫辞会大发雷霆, 把他赶走, 或者巫辞露出心碎和震惊的表情, 指责他是个骗子,全都没有出现。

檀斐低估了巫辞的大度,巫辞就像一片温柔的湖泊,温和地包容了他的顽劣。

他本来觉得, 像他这样的人, 是不会产生“愧疚”这样的感觉的。

就在檀斐沉默不语的时候,巫辞轻声问:“那,您还要走吗?”

听到巫辞的提问,檀斐顿了顿,道:“我就是想走也没地方去。”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举起手, 五指倏地燃起蓝绿色火焰。

不过两秒,火焰陡然熄灭,只留下袅袅上升的黑烟。

檀斐抬起眼, 看着巫辞那双圆圆的杏眼:“你看, 我的灵力还是这样。”

“看到了。”巫辞倚着料理台, 笑了起来,“您就留在我身边吧。”

檀斐瞧着他,在他自己都没觉察的时候,唇角已经轻轻挑起:“一直吗?”

巫辞理所当然地说:“在我找到真正的神明回家以前,您当然可以一直在我身边,直到您的灵力和记忆恢复。”

檀斐抿了抿唇。

所以,还是要带那位神回家。

那他呢?

不可以跟着一起吗?

檀斐的自尊心不允许他问出口,这样会显得他像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媳妇。

“以后别用‘您’了,叫我名字就行。”檀斐忽略掉心里小小的失落,转移话题,“听着折寿。”

“您……你。”巫辞努力纠正早就定型的习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伸手,将檀斐推出厨房,“好了,快出去吧,你妨碍我做饭了。把你的角收起来,别浪费灵力。”

檀斐乖乖地让巫辞把自己请了出去,同时也听话地收起了犄角。

他坐在客厅里,窝在椅子上,对着厨房门口的方向,看起来像是在玩手机,实际上眼睛却时不时瞄向厨房里那个清瘦忙碌的身影。

檀斐突然有点庆幸,还好自己承认了。

否则,如果一直欺骗巫辞,谎言只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到时候,他面临的,将会是难以收场的局面。

晚饭吃得很丰盛,巫辞做了不少好吃的,吃饭时的气氛也很融洽,似乎并没有因为檀斐的身份发生改变而受到影响。

饭后,檀斐主动提出洗碗。

巫辞没再像平时一样抢着干,而是自然而然地说:“好呀,那你去吧。”

自从饭前檀斐向巫辞坦白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两人卸掉那层如同枷锁般的关系后,他们之间的相处氛围,反而变得更加轻松了。

他们不再是神明和巫师,而是檀斐和巫辞。

巫辞坐在客厅里一边嗑着瓜子玩手机,一边听着厨房里传来的乒乒乓乓的巨响,突然有点担心。

檀斐他,该不会从远古时期开始,到现在,都没洗过碗吧?!

刚这么想完,巫辞马上就感觉到,家里有一股灵气正在涌动。

他立刻放下手机,起身走到厨房门口,果不其然,檀斐正在试图唤醒自己身上那点稀薄到几乎没有的灵力,用来清洁洗碗池里的锅碗瓢盆。

“檀斐。”巫辞靠在门框边上,叫他的名字。

檀斐回过头来,下颌沾着点泡沫,黑眸中还带着和锅碗瓢盆斗争的懊恼。

看到昔日被自己误以为是神明的人这般狼狈的样子,巫辞真的忍不住想笑。

果然,哪怕到了这种时候,檀斐也依然像金枝玉叶的神明,本来十指不沾阳春水,误入凡间后连洗碗都吃力。

“洗碗很简单的。”巫辞挽起袖子,走到檀斐身边,“要用热水才能将油污洗干净,我们一起洗吧。这次我教你,下次你就会了。”

“……嗯。”

一起收拾完厨房和饭桌,巫辞没让檀斐闲着,又指挥他拿上打扫工具,把肥肥的房间打扫干净。

檀斐连一步都不想跨进那个垃圾场似的房间,他磨磨蹭蹭地拿着扫把,胡乱扫了两下就放弃了,企图再次召唤灵力。

再次失败后,檀斐直接放弃,将扫把一扔,走到房间门口,把视线投向客厅里的巫辞:“小辞,借你的灵力给我用用。”

“不要把灵力浪费在这种事情上。”窝在椅子里玩手机的巫辞抬起头,毫不留情地说,“用扫把自己扫很快的,快去吧。”

檀斐不满:“我见过你睡觉前用灵力关灯。”

巫辞放下手机,眼睛一眯,拉长声音:“哦——居然,我以为您只是一直跟着我,没想到连我睡觉的时候也不走呢。”

原本听起来让人舒舒服服的“您”字,在这种语境下,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

“……”檀斐算是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见檀斐神色微妙,巫辞轻轻咝了一声,继续试探:“您不会,连我洗澡的时候也……”

“……我没有!”

巫辞学着檀斐平时的样子,抱起胳膊,两条腿往前一伸:“都说妖魔性淫,您连装神弄鬼欺骗善良小巫师的坏事都能做得出来,谁知道您现在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呢?”

“……”檀斐倚着门框,看他,挑起一边眉毛,“小辞,我现在后悔了。”

“后悔什么?”巫辞抬起脸,佯装天真地看着他。

“你以前不是这种态度对我的。”檀斐话语里有些控诉的意味,“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

“像什么?”巫辞故作吃惊地捧哏。

檀斐咬了咬后槽牙,冷笑一声:“像那种谈恋爱时嘘寒问暖,事事亲力亲为,结果一把女人娶回家,就原形毕露、性情大变、翻脸不认账的渣男。”

巫辞:“……”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檀斐,居然,用这种离谱的形容,来控诉他?!

“我现在家庭地位直线下降。”檀斐抱起胳膊,用一句话总结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不仅被渣男骗了婚,婚后还要被迫分房睡。”

“……”巫辞大受震撼。

你怎么还恶人先告状了?我是渣男,那你是什么?

“您要说到渣男,我只是像,您啊,才是。”巫辞来了兴致,非要跟檀斐抬杠,“用神的名义骗我献祭,把我吃干抹净,然后告诉我您是恶鬼。您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骗婚行为,您才是诈骗犯。”

檀斐:“……”

看着窝在椅子里扬着一张狡黠笑脸的巫辞,檀斐一抬眉毛,径直抬腿走到他面前。

他想干吗?!

巫辞突然警惕,正想快速起身遁走,檀斐却比他更快一步,俯下身,双臂死死撑在椅子两侧扶手上,将少年整个人禁锢在椅子上。

檀斐的气息骤然逼近,两个人连呼吸都好像纠缠在了一起。

看着巫辞紧张到开始发红的耳尖,檀斐眯起眼,缓缓贴近他的脸,一字一顿地问:“说说看,我是怎么把你吃干抹净的?”

啊啊啊,太近了!

巫辞被锁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他脸烫得厉害,都不敢直视檀斐的眼睛,眼睛四下乱瞟,一秒认怂:“我,我乱说的!”

“你已经给我扣上了这么多罪名。”巫辞的视线移到哪儿,檀斐就把脸转向哪儿,非要迫使他和自己对视,“骗你献祭的渣男,把你吃干抹净,骗婚,诈骗犯……哦,对了,还有性淫。”

说到最后那两个字,他特地加重了语气。

巫辞终于忍不住,扭头看檀斐的眼睛:“是你先控诉我的!还恶人先告状!”

“是吗?”檀斐轻挑嘴角,笃定地点头,“如果不把行为坐实,那我也太委屈了吧?”

坐实?坐实什么?

觉察到巫辞表情里的疑惑,檀斐没有说话,而是将视线落在了巫辞的嘴唇上。

粉的,看起来很软。

没有犹豫,檀斐低下头。

伴随着他的动作,几缕银发落在了巫辞的脸和脖子上,痒痒的,那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檀香味充斥着巫辞的鼻腔。

意识到檀斐想干什么,巫辞的身体一下绷得紧紧的,连缩在身体两侧的手都忍不住蜷起了手指。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檀斐的眼睛和不断靠近的脸,心跳快得好像心脏要从胸腔里冲出来了。

不,不会吧……

檀斐,他是想……

就在巫辞胡思乱想的时候,檀斐贴上了他的鼻尖。

巫辞的大脑“轰”一下炸了。

只是鼻尖贴着鼻尖而已,明明没有碰到嘴唇,却已经暧昧到让他觉得口干舌燥。

如果亲上了,会是什么感觉?

看出少年眼中的紧张和忐忑,檀斐只是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

软软的,热乎乎的。

“不逗你了。”他的声音变得又低又沙哑,温热的唇息吹过巫辞的嘴唇,“我去扫地了。”

见檀斐当真要起身,强烈的失落感忽然涌上巫辞的心头。

都到这一步了!

他突然鼓起勇气,抬起胳膊,抱住了檀斐的脖子。

檀斐身体一僵。

这一回,轮到他被巫辞牢牢地锁住了。

“反正你又不是神。”巫辞不撒手,给自己的莽撞行为找理由开脱,“就亲一下,也不算渎神吧!”

嘴上是这么说,实际上,他已经紧张得胳膊微微发抖。

“巫辞。”檀斐沉默两秒,低下眼看巫辞,道,“你是巫觋族的天师,你们供奉的是神明,你知道招惹妖魔是什么下场吗?”

“我不招惹妖魔。”巫辞仰起脸看他,眉眼神色明媚清亮,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我只招惹你,檀斐。”

檀斐盯着他的眼睛,眸色沉沉,像是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

巫辞继续说:“再说了,是你先招惹我的——”

下一秒,檀斐低下头,嘴唇贴上了巫辞的下巴。

因为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巫辞浑身一僵,白皙的胳膊僵硬地架在檀斐的脖子上,连动也不敢动。

他觉得自己身体的其他部位忽然间失去了知觉,只有被檀斐的嘴唇触碰到的那一小块皮肤,如同被火灼烧一般滚烫。

可檀斐的体温,明明是冷冰冰的。

嘴唇只在巫辞的下巴停留了两秒的时间,檀斐便往后退了一些。

他盯着巫辞亮得不可思议的眼睛和绯红的脸,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吃干抹净前的开胃小菜,你欠我的糖。”

随后,檀斐再一次凑过来,吻住了巫辞颤抖的嘴唇:“再尝尝。”

50 50

◎我要给你名分!◎

被檀斐吻住嘴唇后, 巫辞突然受到了刺激,变成了食髓知味的小狗,热情地向檀斐索吻。

原来接吻是这种感觉!

原来和神明接吻……不对, 原来, 和妖魔接吻, 是这种感觉。

巫辞抱着檀斐的脖子,疯了一样又啃又咬,有点晕乎乎地想。

与人类相比,檀斐的唇舌凉凉的, 就像冰冷的尸体一样。

可是他的吻却霸道又缠绵, 充满了野兽掠夺的意味, 凶狠得让巫辞几乎忘记呼吸。

好像要被檀斐吃掉一样。

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后,巫辞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换了个姿势, 位置完全颠倒过来了, 变成了檀斐坐在椅子上,抱着他,而他骑在檀斐身上,搂着对方的脖子。

为了防止巫辞从自己身上掉下来,檀斐一手托着他的屁股,一手搭在他的后腰上。

巫辞的嘴唇被亲得又红又肿, 檀斐也好不到哪去,一头银发被揉得乱七八糟。

两人对视着,目光胶着, 连空气都变得黏稠和混沌。

巫辞俯下身, 将脑袋靠在檀斐的颈窝里, 狂吸一口那股沁人心脾的檀香气息:“惨了,我闯大祸了。”

闻言,檀斐转过眸,望向靠在自己肩头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声音沙哑:“闯什么祸了?”

巫辞抬起眼睛,看着檀斐,眼神似水光潋滟,话说得惨,可语气却是带着笑的:“我好像坠入爱河了,对象还是一个妖魔。”

檀斐眸光一动,搂在少年腰上的手臂收紧了些:“你们巫觋族,禁止与妖魔往来?”

“那倒没有那个规定。”说话的时候,巫辞温热的气息洒在檀斐的脖子上,嘴唇仿佛随时都能贴上去,“以前也有巫师为了走捷径,选择和邪神结契的。不过和妖魔往来……似乎没有先例记载。”

檀斐觉得脖子热烘烘的,有点痒,心也有点痒。

听到巫辞这么说,他原本悬着的心,忽然落了下来。

没说不可以,那就是可以。

没有先例,那他檀斐就是先例。

檀斐没有说什么,只是收紧了胳膊,将巫辞抱得更紧了些。

“檀斐,一直都是我说喜欢你。”巫辞却没打算放过檀斐,他直视着檀斐的眼睛,语气充满恐吓,“那你喜不喜欢我?”

傲娇怕直球。

檀斐足够傲娇,又特别吃巫辞心直口快这一套。

面对巫辞的逼问,檀斐只觉得心头荡漾,却依然挑眉:“想要答案,是不是要给点好处?”

没想到檀斐居然这么不要脸,巫辞呆了一下,倏地松开胳膊,坐直身体:“你还要好处?!你都亲我了!!”

“不是你让我亲的吗?”檀斐啧了一声,开始甩锅,“某些人不是也知道吗,妖魔性淫,亲一下怎么够?”

巫辞急了,蹙眉看他:“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不知道不可以随便亲不喜欢的人吗!”

你都这么大岁数了……

这么大……

岁数……

檀斐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的,可巫辞一说,他突然觉得,这份甜蜜里突然又多了一丝丝诡异的悖德感。

见檀斐不说话,巫辞恼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火大起来:“你是不是亲过别人?!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檀斐:“……”

怎么会思维发散到这个地步。

见巫辞这副气鼓鼓的模样,他突然有点想笑。

“巫辞,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檀斐抬起脸,一双幽深的黑眸凝视着巫辞,“如果我不喜欢你,我根本不会跟在你身边。”

听到那句“喜欢”,巫辞气一下就消了,表情有些欢喜,却又别别扭扭地问:“真的?你不要绕弯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真的。”檀斐低着声音,沙哑地说出巫辞想听的那句话,“我喜欢你。”

巫辞的眼神亮得不可思议。

他捧住檀斐的脸,凑上去,像小狗一样亲了亲他的嘴角:“那你等我,檀斐。”

檀斐享受着巫辞的热情:“等你什么?”

巫辞抬起脸,注视着檀斐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你等等我,等我找到那位神,就带你回家,我会给你一个名分的。”

名分?

檀斐盯着巫辞的眼睛,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心里好像有块地方软塌塌的,有点甜,又有点酸涩。

他笑了笑:“带我回家,那你怎么跟那位神结契?”

“又不冲突。”巫辞说得有理有据,“师父说,和神结契,是要看缘分的。万一我和那位神没有缘分呢?”

檀斐抬手摸了摸巫辞乌黑的头发,没有说话。

巫辞安静两秒,忽然问了一个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檀斐,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在我身边的?”

既然已经把话说开,那就彻底说开。

檀斐的手顿了下:“在你飞出天坑的时候。”

先前只是猜测,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原来那个时候,帮自己的人,就是檀斐。

想到这里,巫辞莫名有些兴奋:“然后就一直在我身边吗?”

“大部分时间在,不在的时候就是灵力虚弱,回到第五维休息了。”檀斐想了想,又解释一句,“比如你下山弄丢行李的时候,我刚好不在。”

如果他在,肯定不会让巫辞搞丢行李的。

巫辞想问的却不是这个:“那我和师父在神师庙的对话,还有那天晚上和肥肥的聊天,你是不是都听到了?”

“嗯。”檀斐的手又开始游移,从少年毛茸茸的黑发,一路抚摸到他滚烫发红的耳垂,非常下流地轻轻摩挲起来。

“那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巫辞一把抓住檀斐不安分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认真地说,“成年祭典那天晚上,我闯入圣城废墟,在里面看到的那具白发男尸,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被巫辞柔软瘦白又滚烫的手握住,檀斐沉默两秒后,说:“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因为我也不知道。”

“你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我之所以相信你是神,是因为你和那具男尸的外貌特征几乎完全相同。”巫辞轻轻地说,“我之前一直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我记得你说过,现在的你只是一缕神识,真身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檀斐一顿,抬眸看他:“你是觉得——”

“有没有可能,我没看花眼,而是当时发生了某种原因不明的时空扭曲,第四维和第五维重叠在了一起,恰好被我看到了?”巫辞大胆地提出自己的想法,“或者,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绝地天通之前,那个场景曾经真实地发生在那个地方,受到磁场或者某种阵法的影响,当时的场景被记录下来,意外呈现在了我眼前?”

檀斐眨了眨眼,睫毛微颤:“都有可能。”

他也想过,巫辞看到的,有可能真的是自己。

“我想,要知道你的真身在哪里,或许得带你去一趟圣城废墟。”巫辞凝视着檀斐的眼眸,“檀斐,和我回家吧。”

和我回家吧。

即便是在已经知道自己和神明完全没关系的情况下,巫辞依然对他提出了这个请求。

真挚,诚恳。

“……好。”檀斐喉结滚了滚,忽然抬起头,亲了亲巫辞的下巴,“我会帮你一起尽快找到那位神的。”

“斐哥,你真好。”巫辞又俯下身,抱住檀斐的脖子,像撒娇的小狗一样黏黏糊糊地吻着檀斐的耳朵。

自从确定檀斐不是神以后,他终于可以对檀斐为所欲为,上下其手了。

反正都不算渎神,也不用害怕被下神谴。

檀斐将手搁在巫辞瘦薄的背上,轻轻摸了摸:“小辞,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巫辞抬头:“什么问题?”

“你在神师庙里发过誓,为什么下山之后,又把那些秘密说出来了?”

虽然已经猜到了大概,但檀斐还是想听巫辞亲口说原因。

回到沉重的话题,巫辞沉默须臾。

半晌,他轻声道:“我可能是巫觋族的末代天师了,我知道,光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根本行不通的,个体的力量实在太渺小了。”

所以,巫辞才会在十五叔的提示下,想到运用社交网络等媒介传播的方法,求助于普罗大众。

代价就是,他必须承受违背誓言的后果。

“你就不怕违背誓言后遭受神谴?”檀斐同时问道。

“如果可以修补维度裂缝,阻止第五维的结界坍塌,而代价是只有我一个人遭受神谴,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巫辞微笑起来,“神谴又是什么?八十八道天雷吗?还是跟巫离哥哥一样,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檀斐沉默地看着少年,那双含笑的杏眼在灯光下一如既往地清澈动人。

“如果神真的爱祂的子民,我想祂一定会原谅我的。就算不原谅也没有关系,因为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使命,这就是我的命运。”

巫辞的声音轻柔,却万分笃定。

檀斐知道,巫辞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活得实在是太久了,早就见惯了生死,参透了世间万物的规律,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注定的命运。

檀斐不能插手改变巫辞的命运,逆改天命,因为那是巫辞自己的人生,应该由巫辞来决定。

但是,他可以选择参与。

“我会保护你的。”想到这里,檀斐勾起唇角,认真地看着巫辞,“我不会让你遭受神谴的。”

巫辞笑了起来,搂住檀斐的脖子,轻声道:“嗯。”

“那我还有个问题。”檀斐搂着骑在自己身上的少年,语气严肃,“非常重要。”

“什么问题?”

檀斐声音幽幽的,勾起的唇角透着一股子坏劲儿:“今天晚上……还分房睡吗?”

巫辞笑脸一僵:“……”

妖魔性淫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巫辞:我要给你名分!

檀斐:那先圆个房?

巫辞:??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