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床上躺起来，绿珠用了两日，徐太安用了将近五天，第五日徐太安出了门，享受阳光的沐浴，坐在大石头前，看看各峰的叠嶂奇景，怪石嶙峋，欲坠不坠，有替山下过道行人忧心，生恐那粘壁巨石忽然轰隆而下，砸个血肉横飞，碧绿怪松倒挂绝壁，这些绝境处最受鸟儿和小兽喜欢，绝境不到处，千年人不来，崖壁处，松枝上都有那些小兽与鸟的栖息巢穴，一尾松鼠从树梢跳上陡峭崖壁，有鸟儿在某处隐蔽的巢穴叽叽喳喳，幼鸟唤双亲，熟鸟呼伴。
对着不语的妙景久了，也有些烦了，特别是日光渐从温暖向燥热升时，人的情绪也通常易燥，于是往屋内走去，如往常一般，绿珠还是跟在他身旁，负责伺候他，对于绿珠出拳之事仿佛半点不知，依然如故。见公子一如往昔一般，她也不主动说什么了，就算让她一一诉诸，她也不知以何种语气说一遍，相互说开不如表面沉默来得自然。
走过广场的时候，见到沈杏海和魏清清在蹲剑桩，徐太安觉得身上有些不得劲，这几天他一直晓得每晚沈杏海走桩下山，上山，大半夜的，一人担水，一人走桩，显得极为阴森怪诞，而走过小楼的时候，会听到沈杏海的声音，如裹脚布，各种叨叨地自语，也听不清是说什么，倒像孤魂野鬼轻声呓语。
沈杏海、魏清清走桩练剑，水无忧读书，见人人有事做，反而他自己成了个闲人，显得格格不入，成了闲人，轻轻叹一句，一跺脚，原本说要夜晚走拳桩下山上山的，如今不得不提前了。
于是徐太安还是走向崖山阁，原本想说些什么的绿珠什么也没说，公子练拳她就练拳，公子走桩她也走桩就是了，公子走多少路她就走多少路，公子吃多少苦，她就多吃一点就是了。
徐太安让绿珠站在门外等着，他一个人走了进去，门是轻轻掩着的，似乎早知道有人要来，徐太安来到楼内，和之前他进来时有些不太一样，除了书架是整齐干净之外，屋内的陈设显得散乱，同时还有少许的黑紫喷溅污迹，林师叔在书架一旁，背对着他，觉得有些腿软，看了四周的散乱，微微调整了一下情绪，觉得不应该有什么要怕的，痛楚又不是没有熬过，大不了再将周身狠狠锤一遍，再泡个药浴，躺个几天就是了。
“怎么，要来提你的婢女报仇？”林师叔这话里带着轻微的挑衅，似乎希望他赶紧顺着杆子往上爬，然后规规矩矩地再顿揍。徐太安吞咽了一下，没有挑起他的情绪，顺着杆子爬才是找死的节奏。
“师叔，我要练拳，请师叔教我。”徐太安摆正身姿，施了一礼，等待师叔的回复，他才能再恢复站着的身姿。
“你剑术比我高，还是拳头比我硬，要我教拳就教拳？”义正辞严，这话既霸道又毫无破绽。
“我爹是整个沧澜山之主。”徐太安第一次在林师叔面前挺直背脊，且有些针锋麦芒意味。而林师叔也转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本书，书皮封面是个女子半袒丰腻白雪，林师叔倚着书架看着徐太安，目光里那种挑衅意味更浓了。
“你觉得你爹剑术很高，拳头很硬？他敢和我对砍，拳拳对抡？”徐太安第一次感到有些窒息，浓郁的压迫感，甚至弥生惧意，他沉默着，在掂量他爹和林师叔对上，孰强孰弱，这是没有结果的推论，再不说什么，那么这就有结果了，他直接如水无忧那般吃几两剑气或是被抡几拳。
“师伯，我想练拳，请师伯教我！”徐太安只好说道，庄重之至，再次鞠了一躬。徐太安沉默着，等待着回复，林师叔也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给出了一个回复。
“去找两只水桶，从早到晚担水上山，满一个月就教拳。”一个月多久？想想每日度过仿佛被打熬的身体，他自己能熬过去么，徐太安望向林师叔，希望能够从着冰冷的表情见到答案，或者下一会儿就说“这是吓唬人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三五天就行”，这是他期盼的，事实总是半桶冰雪泼下身来，要是据理力争可能还会适得其反，咬咬牙，只得去找两只水桶担水去。
“门外那谁，进来一下。”徐太安刚出门，就让绿珠进门去了，也不知道林师叔会说什么，绿珠望着公子，徐太安给她打个手势，让她安心进去，而他在外边等她。
徐太安站在门外，想听听这个林师叔究竟要说什么，可惜屋内安静无声，反而只听到屋外鸟雀唧唧，就连半点模糊细语都不曾流出，大概是那林师叔轻轻拂袖，施展了隔音术法，修行人不就是如此对此一举的吗？
还是想想天天如何担水的事吧！铁定的事，能不能反悔？不练拳行不行，练剑好像也很苦，如果不修行，下山是真的不安全的，想想最近遇到的即将丧命的刺杀，又是一片揪心，好像顶着众人皆知的徐府家大公子的名号在外边瞎晃荡，也不是什么好事，如果自己是个陋巷里的小子，天天为活命而忧愁，大概也希望自己就是这个吃穿不愁的徐家公子吧！做人真的太难了，特别是要做一个活下去的人。
绿珠出屋的时候徐太安正坐在栏杆上，见她出屋这才跳下来，徐太安问她林师叔都说了些什么，绿珠望着他，一副耷拉着的为难衰样，得嘞，不想说就不说吧，现在就去找两只水桶担水去，就是有些躁得慌。
徐太安几乎是光着膀子下山，两只水桶提在手里晃荡，而绿珠仿佛就是他身边的影子，也提着水桶跟着，徐太安觉得有些不像样，于是让她别跟着，然后她说自己离得远一些就行。
路过广场时，站桩的沈杏海果然毒舌难耐，有开始损他了。
“徐公子，下山担水去？可别让人家小女子给你提水啊？”徐太安也只好假装没听见。
下山很快，一会就到了山脚，有个专门打水的水台，大烈日的，下山就能流出哗啦啦的汗珠，捧着水花往脸上倾倒，清凉，绿珠也照样学样，清水打湿了发帘，显得清媚。
头顶着炙热，两只胳膊仿佛就是两根竹竿，可清瘦竹竿也各有不同，徐太安这两根竹竿可没绿珠清辉玉臂有力，对于出次担水的身体，两桶水就如千斤巨石，更何况，还上山呢！走两步就得歇一会儿。绿珠说离得远一些，其实离得不远，绿珠两只水桶一抬，手臂伸得直直的，一动不动，直如竹竿，徐太安停下休息，她就站在不远处等着，水桶也不放下，一直担着，起先徐太安也不顾她，后来渐渐次数多了，徐太安就让她将水桶放下来，休息一下。
“公子，出拳是就是一口气的事，不能断。”这话说得徐太安有些汗颜，再看头顶的层层通天台阶，两手已经抖得不行，难道自己就真的不是练拳的料。
“公子才开始练拳，不算真正的武夫出拳。”看出公子的心思，绿珠说道。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休息好了，手上的两只水桶，刚起身水桶就撞到了台阶上，桶里的水就哗啦地溢出大半，继续向上乌龟爬爬，到了山巅时就只剩半桶水了，从山脚到山巅，从巳时到到未时将尽，三个时辰的时间，就一路爬，一路歇。腹中早空空如也，多少次胳膊如火烧。
也不知道哪个先人做出的这木桶，这木桶是尖锐的底部，本就是给寺庙里武僧入门时担水练双臂用的，如此算的话，好像也落不到那个先人什么事，应该将山上买来或做出这折磨人木桶的人拉出来，也一通担着水，就连休息时也不得不用手扶住这水桶，头顶那骄阳真会挑日子，在这他出门的时候炙烤，也不来个瓢泼大雨，哗啦啦地冲净这一身的粘稠。
“绿珠，公子且问问你，这世间怎么就有向上怕的路呢，如果有一直下坡的路多好，不用抬脚，这双脚早似那车轱辘自己上山去了。”汗水流，手脚辛酸，话也多起来，若不找活
（本章未完，请翻页）
说，胸口处就往外冒的热气，真能够让人闷出个病来，有时候也自说自话，自问自答。
“绿珠，听说练剑可成剑仙，那时便可以御剑飞行，练拳武夫，练到极致可以御风远游，这是真的吧？在这个偌大的太安城，也不见哪个剑仙脚踏飞剑咻咻地畅游山水，武夫也和那些个脚夫一般，规规矩矩脚踏实地，就像大街小巷小屁孩耳朵里流传的，身穿白衣，离地三尺，飘忽不定的女鬼，听的人多，见的人少……”
不止是公子开始躁动，就连练拳习以为常的绿珠也有些躁动，不过并不如公子那般而已，她双臂担水一直保持着持平，途中也不曾放下，桶中水不曾因晃荡而溢出，不过这般并不如何，担水持平上山下山没日没夜，桶中水波不曾起涟漪那才算己臻化境。禅宗有心静如水之说，而如此便是练心静，毅力，出拳最忌讳躁动，躁动那么出拳时心不定，心不定则拳意不稳，犹如空中楼阁，容易坍塌，而毅力便是拳意绵长根本，如潺潺溪水，纵使细流也悠长不绝。这是武夫之路的要诀。
武夫道路并未达到悠远绵长之境，所以如今这天干燥热也让她有所意动，山风纵来，也是热浪扑面，愈加汗水滴答，打湿了衣衫。这很风华啊，使得徐太安这有名的浪徒子看又不敢看，要是在山下的鸳鸯楼等风尘楼阁，他早就两眼直勾勾地了，说不定还上手趁机揩油了。
肚子饿得咕咕叫越发教人心慌，累死累活上了最后一台阶，两只木桶倚在石阶上，整个人倒地不起了，任凭石板热乎乎地汤胸口，也决计忍着了。
“徐公子，午饭怎就不见你，原来到山下担水去了。”远远地沈杏海走了过来，这货竟然没在走桩，徐太安也懒得搭理他。
“就这半桶水，这是偷懒的吧，还躺上了。”见徐太安不搭理，沈杏海踢着半桶水说道。
“累着了？叫声爷爷，我就帮你这最后一程怎么样？”
“爷爷。”这不要脸的徐太安果然喘着粗气地含喊了声爷爷，沈杏海有些意外，同时他也有些后悔了，自己那师父可是最忌讳这种瞎帮忙的行径，说不定就真的要吃几两剑气了，辣疼疼的，这货怎么就改了性子，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徐太安瞥见绿珠望向他，只是双臂还一直水平地担着水桶，她略显一些疲惫，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襟，额头的发丝粘着肌肤，像极锄田薅秧的妇女，他留意过，那水是半点都没洒，他忽然觉得就是跺脚。
“一边去！”徐太安从地上爬了起来，抢过沈杏海将木桶提了起来。
“爷们！”沈杏海呆了呆然后竖起大拇指。
“把刚才那两个字还我。”远去的徐太安说道。
“爷爷。”沈杏海竟然将这两个字换回去了。
“孙子，乖！”望着颤巍别扭的徐太安和那个一直保持着笔挺身姿的背影，也就当了孙子而已，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弯弯绕绕的小道，距离蓄水的小院大概近百丈，徐太安别扭着身体，两只木桶托在两只酸痛的大腿上，竟然没有在落地。
终于将水倒入水缸，而徐太安一桶水勉强才够两人掬水洗脸，然后两人坐在大树下乘凉，徐太安感慨这一路上山的心酸苦楚，差点把自己都感动得一塌糊涂，绿珠余光偷瞧公子哀怨的衰样，忽然觉得每天担水的魏清清是真的累，也是真的不累。
一刻钟后，两人各自回屋，换了一身衣裳，才回到厨房吃饭，两人的衣裳当然都不是自己的，徐太安一身白衣，绿珠芭蕉绿披身，两人对坐着，饭菜都是给他们余着的，菜碗上有一块小小的薄冰盖在上边，还算周到，这十几天以来是徐太安吃饭最香的，羊肉，牛肉都不觉得腻了，徐太安大快朵颐，绿珠有些拘谨。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