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何方妖道,军营纵火

不一会,落尘被营门警卫带到办公室,落尘身穿八卦道袍,头戴木冠,脚踏芒鞋,冲屋中众人行礼道;“小道杨朱派落尘,造访李千户。”

李银河还礼道;“道长在营门外纵火,三十年节找本官何事?”

“年关难过啊!”落尘淡淡笑道;“听师侄王庆说,李大人想重赏改进机关器械的匠师,小道来试试,拿些钱粮。”

“紫荆关匠师王庆?”

“正是。”

王庆从匠户营看到飞蝶,已经赶到办公室,进门给落尘施礼道;“师叔到了,怎么不提前通知师侄一声?”

“小道找李大人,论本事拿钱,通知你反而不美。”

“不对啊!”高手道;“你是杨朱派,王庆是匠师,要说王庆应该是墨派,你们两家是仇敌,怎么成同门了?”

看李银河疑惑,高手解释;“先秦学术百家争鸣,儒家成为显教之前,最显赫莫过杨墨两派,曾经有天下学说非杨即墨之称,两家争得你死我活,势同水火,后来儒家学说越来越显赫,杨墨一同没落,主流思想中没了两派的地位,也没了两派的争斗。”

落尘落寞地长叹一声道;“难得还有人记得我等,先秦杨墨两败俱伤,实力大损,儒家后来居上,以仁义道德,礼仪尊卑秩序为网,一网捞尽天下王侯,自此成为显教。

一花开来百花杀,儒家善于站在道德高点,施以鬼蜮手段,杨墨等派屡遭重创。

等董仲舒独尊儒术罢黜百家,杨派被扣上自私帽子,墨家更是权贵仇敌,两派自此凋零。

宋后到本朝儒家理学独占鳌头,杨派经典,墨家制器书籍被焚毁殆尽,杨派后继凋零,匠师被充入贱籍,霸道如此,我们报团取暖有何奇怪,可依旧生存艰难啊!

李大人的格物小道拜读了,内容汪洋博大,匪夷所思啊!绝不是务虚的儒家流派。本朝大儒王阳明想将儒家拉回地面,踏踏实实做学问,可惜,天上飘久了的儒家子弟不想如何实践知行合一,反而为谁是嫡系传承大打出手,舍本求末,内斗不休,不可救药。

李大人的学说决对是独树一帜,可否告知小道,是哪家学问?”

“儒家学问。”李银河毫不犹豫道;“半部论语治天下,虽说儒家有自夸之嫌,但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知不可为而为之,有教无类,铁肩担道义,儒家教义确实是教化天下百姓的圭臬。

孔先师仗剑走天涯,孟先师养天地之浩,铁骨铮铮,雄风猎猎,为万世师表。

师父教得没错,只是现在的儒家徒孙有问题,改呗,阳明先贤改了,叫做儒家心学,本官改点,叫儒家格物农学,姿态都趴在地上了,还能怎样,国朝不以言获罪,本官推行的就是儒学。”

落尘浑身哆嗦戟指李银河道;“格物学推广,你以后也算一派宗师啊!怎么如此没有立场?”

“落尘道长,你着相了。”李银河将落尘手放下道;“大树底下好乘凉,做学问的目的是让民族伟大,国家富强,百姓得利,本官还要为世界和平做贡献呢,至于什么宗师,门派对本官都是浮云。

好啦,既然你以本事拿钱粮,只要有利于千户所发展,百事可谈。”

听到钱粮,落尘马上精神了,自信道;“听说李大人对火铳火炮感兴趣,小道有制铁炮之术?”

李银河摇摇头;“本官对铁炮略知一二,在大明,铁炮铜炮以西人制作的最为出名,其实本官耗费些时日,也可建立造炮作坊,铁炮算了,那是费力不讨好的精细活,来日方长,本官要做的是铜炮。”

落尘不解道;“铁炮成本低廉,其威力在辽东战场威名赫赫,铜炮靡费巨大,大规模铸造谁承担得起啊!

李大人为何不喜铁炮呢?”

“在辽东闻名的大炮也是铜炮居多,铁炮是未来的火炮发展方向,可现在从材料到制作工艺都不可靠,千户所要发展铁炮,也是以后的事了。”

“材料和工艺为何不可靠?”话说出口,见李银河眼有笑意,落尘脸色微红,问的鲁莽了,这都是人家的手艺秘密。

李银河不在乎道;“明人不说暗话,这些东西我也会在格物课教的。

材料上讲,闽粤铁质为何比北方好,煤中有一种物质,能让铁变脆,南方用木碳做燃料效果好些,北方用煤做燃料,铁质质量差些。

从工艺讲,西人的制钢法并未超越大明,只是他们在制炮时在车床,钻孔,镗孔,火力,动力各方面多用机械,严格记录铸造数据,超越大明卑贱的工匠,机械一道是一套制作体系,急不来,只能循序渐进。

现在的制钢法就是坑,提高炼钢炉温的精炼方法没有出现,将精力财力完全投入铁炮,得不偿失。

目前,本官制作一些小铜炮,积累经验同时完善机械体系,改进高炉。铜炮虽贵,但制作难度低,投入实战快,性能稳定,最为适合千户所目前的作战需求。”

落尘点点头,碰上行家了,思索下道;“贫道三十户可以承接铜炮制作,你想发展燧石火铳,其中精细零件,我们可以锻打,至于质量,王庆可以作证。”

李银河道;“制作匠师全家得搬来百匠营,火器乃国之利器,必须保密,按件付费,比照现在千户所铁匠的最高标准,如果通过匠师评定资格者,可从易水湖商行领取薪水。”

“可以,但李大人讲课,得允许匠师们旁听。”

“当然可以,本官希望千户所内,匠师积极探讨,中原匠师往往口传心授,知其然不知其所然,一有变故,技艺就失传,本官的格物学,不仅探索其所然,还要详加记录,惠及子孙的同时,让匠师青史留名。”

“好,小道想马上换些钱财,既然有利于千户所的便可商讨,你看看这份舆图可能换五十两银?”落尘取出一个包裹,慎重的将里面地图在木桌上展开;“二十两银也可!”

一份宣大,河北地图,可以说在大明算是制作精良的地图,图上标注了山川河流,距离,城镇,关隘,显然使用了比例尺方法。

不错啊!大明制图绝大多数还是使用写意手法,城池巨大,山峰关隘县社一般大,河流道路寥寥几笔,按照此此种地图行军,失期是必然的。

看李银河敛容恭谨的查看舆图,落尘面有得色,这份舆图是观中历任道长长年累月测量所得,舆图,那得在野外一步步实地考察,还采用了计里画方的技术,这可是精细功夫。

李银河转身走到一个立柜旁,用钥匙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份地图,对落尘道;“道长看看千户所的测绘地图。”

这是一份易县涞水的地图,也采用了计里画方的技术,还有一些规则的横纵曲线,山脉河流坡地使用了不同的颜色,显然有特殊作用,山峰村社标注详尽,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落尘的舆图对坡下村到紫荆关标注十里,千户所地图对弯弯曲曲山道标注三十里,精确度高下立判。

李银河将五十石粮票推给面如土色的落尘,解释道;“千户所地图由涞水学子组成的测绘军编制,采用传统计里画方技术,还结合西方欧洲的经纬计算和投影技术,这是学子和西方传教士交流数学学问时学会的,道长不了解,情有可原。

千户所测绘军刚刚深入宣大,绘制精密地图总归要实地测量,道长的舆图对今后千户所的制图帮助巨大,五十两银不多,明日拿粮票可在谷口换物资,也可换银钱。”

李银河对杨朱派不了解,能感觉出,落尘道长在乎用本事换钱粮,不愿欠人情。

落尘接过粮票,脸色恢复正常,确实,有了自己的舆图,千户所省却了以后大量实地考察的功夫。

落尘道;“久居山野,没想到域外学问精进如斯,儒家霸占大明学问高地,抱残守缺,经世学问被人超越也是理所当然。

李大人,观中子弟有一定算学基础,可否跟你学习这算数一道?”

“可以。”李银河指指高手道;“这位高手兄乃盗门少主,也在千户所进学,学费缴纳过千金啦!

落尘道长让子弟进学,学费估算一个价格,可以用本事抵学费。”

“很好,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落尘从怀中掏出一沓小册子道;“我派不愿占人便宜,最好签一份契约。”

李银河拿着小册子翻看,竟然是一份合同,责权利分说的明白,法律依据详实,只要添上约定的内容签字画押即可。

李银河又推给落尘一百石粮票道;“千户所将采用道长的契约格式,这一百石粮票是使用费。”

落尘笑道;“李大人聪慧,按照格式自己制定一份契约,何必再付出钱粮呢?契约条文虽然按照律法标注,但哪个权贵当回事呢!”

李银河摇头道;“不妥,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商业繁荣,必然带来诸多大宗交易,靠约定俗成,口头商定,视律法与无物,难以保证各方利益,也难以保障商业有序发展。

这契约文本好,责权分明,不止对商业有利,在其他领域也应大力推广。

千户所治下,新方法,新技术,新材料,谁做出来谁受益,如果大家都免费用,谁还会费尽心力去创新呢!”

落尘一边收了粮票一边大笑道;“在下确认,李大人张口钱财闭口契约与腐儒大不同啊!你推广格物学乃是挂羊头卖狗肉,不是诋毁你,懂得变通才能生存。

听说李大人在涞水建设农院,那农院方圆数百里,有山林,湖泊,草滩,泥沼,山地贫瘠,如果任由乡民开垦种粮或开发不当,不免毁了山林。

本派虽然没落,但开放了心胸,墨家杂学也多有涉猎,千户再给小道二百石粮票,小道给李大人规划规划,该开垦的开垦,该种树的种树,两年得一个略有产出的青山绿水福地,十年送给大人一个世外桃源的黄金地。”

李银河推给落尘二百石粮票道;“每年规划设计费二百石。

你那个蝴蝶最后爆炸是使用延迟引信吧?如果能用于火炮炮弹,也就是空心炮弹能够炸裂杀敌的开花弹,本官再给你五百石粮票。”

开花弹啊!好东西。

“实话说,现在不能。”落尘收起规划设计二百石粮票道;“火器乃国之重器,小道只是在竹木制蝴蝶上安置了一节长药捻,军械研究那是吃钱的,小道饭都吃不上了,哪有能力研究炮弹啊!

千户大人的开花弹意思是指飞砲吧,听说编写《武备志》的茅元仪跟你交好,你应该找他问啊!”

李银河看向一旁的茅元仪,茅元仪一直沉默不语,学问拼争不亚于你死我活的战争,儒家一家独大,其他家生存艰难或失传,人家发发牢骚,自己没必要逞口舌之利。

看大家注意自己,茅元仪冲落尘拱手道;“在下茅元仪,道长所说的飞炮在《武备志》中确有收录,“西瓜炮”“飞云霹雳炮”“飞催炸炮”“鑽风神火流星炮”等等,皆是道长所说的飞炮,可使用延迟空心炮弹,也是银河所说开花弹吧。

发射的方式为分别点燃子炮的药捻与母炮火铳的火绳,子炮药捻需要根据发射的距离调整长度。

本朝最早用熟铁造盏口将军发射毒火飞砲,大砲先响、将飞砲打於二百步外、爆碎伤人。

嘉靖年间翁万达发明了较轻的“雷飞炮”,鍜铁为筒,磨石为子,母炮约长尺许,上广下窄,下如神机之状,上盘菱花之形。

但是飞砲制作工艺复杂,成本高,关键是发射药极易引燃飞砲药捻,造成炸膛,所以军队不喜欢用,装备极少。”

“明白了。”李银河拍拍脑袋,可靠的延时引信出现前,开花弹就是鸡肋,只能用炮管短口径大的臼炮发射,飞砲难以承受长炮管发射时的膛压,容易被发射药火焰点燃,现在想实现一炮弹片四射是不现实的。

茅元仪道;“银河,你的制炮铜料有多少?为兄也想为你研制一门。”

“茅兄,农院现在储存了几万斤。”

落尘惊愕失色道;“这么多,千户所难道是开铜矿的?”

王庆赶紧解释道;“师叔,李大人灭了涞水冯家,冯家霸占的铜矿已经归属千户所,冯家将数十年积攒的铜料铸成柱子,现在在农院。”

“暴殄天物啊!”落尘兴奋地直搓手,眼神热切地看着李银河,好材料对于匠师来说如同好食材对于一个厨师的诱惑。大明的铜料极度短缺,制铜钱都不够,谁舍得大量用铜做器物啊!

“有铜料就好!”茅元仪将腰间玉佩取下,放在桌上道;“银河,你把小炮的要求制定个章程,拨给茅某十个匠人,茅某与道长比试一次,看谁做得炮符合要求。

当然,道长也可造其他军器。

这玉佩值银三百两,茅某输了,送与道长。茅某侥幸获胜,道长要为侮辱儒家的言语道歉,如何?”

落尘将儒家贬得一无是处,作为儒家才俊,茅元仪自然耿耿于怀,这赌注一则帮义弟制造军械,二则和落尘比试,为儒家正名。

在自己熟识的制器领域比试,落尘自然不会拒绝,拿出小册子和茅元仪签署了契约,一式三份,当事人一人一份,千户所备案一份,约定年后各自组织匠人在莲花湖工坊制器比试。

王庆赶着一辆驴车,载着落尘回百匠营家中,沿途不断有匠师和家属冲王庆打招呼,大年三十,各家忙忙碌碌准备年夜饭。

“有菜有鱼有肉,李银河对匠户不错啊!”落尘眯着眼,嗅着空气中弥漫的饭菜香气道;“每家一亩宅基,做工不扣薪饷?”

王庆道;“师叔,李千户是个大格局的人,我的月薪三两粮票啊!一文不扣,师侄管了莲花湖的工坊,按件还有奖励,年底还有分红,周边没听说这么好的將主。

师侄想多带几个徒弟,命就卖给李大人了,把活干漂亮。以前技艺藏着掖着,饭都吃不饱,想卖命,谁看得上咱这奇淫巧计啊,紫荆关镇上,匠户军户家中女子多是半掩门,造孽啊!”

“别说附近了,大明就没有这么睿智的军头!”落尘拍拍怀中粮票和契约道;“咱们的奇淫巧技谁在乎啊,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明日我换些粮食,先安排观中十家匠户迁过来,你给找好住的地方。”

“师叔放心,每户一亩宅基地。”王庆将驴车赶进自家院子,把落尘扶下车道;“开春了,砖窑烧得砖先紧着匠户盖房,只收材料费,师侄想盖二层砖瓦房。”

落尘打量了王庆的宅院,和沿途百匠营的院子差不多,临建的两间住房,柴草杂物间,一间马厩,一间厨房,还有一间工坊,院子宽敞,院子用尺把长竹坯子围了一圈当篱笆。

王庆的妻子和儿子赶紧出来拜见落尘,落尘拿出十石粮票作为年礼,王庆妻子高兴地收了粮票,去厨房准备年夜饭。

落尘指指王庆的儿子王铁,小伙子不到二十,还拿着工具,刚从工坊出来,显然大年三十还在干活。

王庆道;“农业司茅管事让易水湖商行给百匠营下了农具订单,工期急,工钱优厚,匠户,有活干,也就不分年节了。”

落尘进了工坊,工坊里摆着一排农具,王铁正给耧车上铁铲。

王庆摩挲着铁铲道;“李银河大人要创办农院,开垦整饬三岔河数十万亩荒地,对农业器械高度重视,匠师们在整理一套农械目录,我们这些道旁苦李现在成了香饽饽。”

落尘若有所思道;“这官坊如何说?”

“没有官坊管事啦!现在是商行打理,师侄便是莲花湖工坊管事,都是行内人,没人怠工,也没人克扣匠户。

想成立商铺,商行钱庄会给资金支持,只要按章缴纳税费,遵守商行章程就好。”

“看不明白啊!这李千户到底是师从哪家学问啊?”

“师叔!”王庆指指脑袋道;“李大人被雷劈过,据说得了国朝初年铁冠道长的指点,智慧天成!”

落尘恍然大悟道;“慈悲似海,果然是神仙门下,原来是同道中人。

好好好,准备些美酒,咱们的春天来啦!”

李氏等人准备年夜饭,被称为神仙弟子的李银河同雷恒在易水湖码头散步。

四周空旷无人,雷恒习惯性小声禀报;“李大人,广昌,灵丘,浑源,蔚州,广灵官员,豪强缙绅大户,山匪,马贼的大致情况都已经记录在案,下一步如何行动,大人有何指示?”

李银河淡淡道;“初五,商军当前出紫荆关,易州商会理事们将去各处洽谈,如何动作,看高洁去京师的活动结果。

不管怎样,商道要清理通畅,雷恒大人,文武手段兼用,你多做几种行动方案,当务之急,确保春耕,粮食问题是重中之重,沿途势力,好说好商量,不好说的清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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