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云鼎观悲哭小龙 南山坡喜遇梦蝶

男孩名叫周胜,小名狗剩,是云鼎道观观主周静安收养的弟子。

云鼎观坐落于青龙岭附近的云鼎山上,因常年没有香客,显得有些破败,整个道观就只住着师徒二人。

此时天已经黑了,周胜也已经回到了云鼎观。他换了一身干衣服,抱膝坐在大殿的火塘旁边,跳动的火舌照亮他那还有些稚嫩的脸,脸上红红的眼框,眼框里泪水盈盈。

“小龙!”半大的孩子低声哭泣,“你在哪呀?快回来呀!”

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他已在观里观外找了不知多少遍,最后终于绝望了。他知道,要是小龙回来的话,它一定早就迅捷无声地出现在自己的肩头。

”小龙,回来呀!”周胜不断低哭,烦燥的火焰将他长长的影子搅入周边的黑暗,与四周殿柱的影子一起微微颤动。

“臭小子,哭啥呢?门也不关!”这时,周静安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个周道长个头不高,面容清瘦,杂乱的头发随便挽了个牛心发纂,别了根竹筷,一摄山羊胡子差不多要粘成一块了。一身青色道袍满是灰尘。边说边摘下背着的灰布包袱和一把旧的桃木剑。

“小龙……”

“有什么好哭的?”周静安听得周胜一直哭小龙,也不理自己,只得耐心安慰安慰,“是不是小爬虫这次出去没回来?没事哈,过会肯定回来。它哪次不是外面吃饱就回来了?”

“小龙掉水里了!”周胜带着哭腔。

“怎么?小爬虫还能被水淹死臭小子,你被水淹死它都淹不死!去,给我烧水,我要泡个澡!”周静安脱下了外面的脏道袍。

周胜没有动。

“剩儿,”道长知道小孩这时候得哄着,“小龙不会有事的!你看为师赶了大半天的路……”

“小龙被没角的怪龙打到水里去了。”周胜也不愿相信他的小龙会死,嘟囔着起身去烧水。

“没脚的怪龙,不就是条蛇嘛!”道长小声嘀咕,“至于嘛,要养小爬虫,这山里还不到处都是!”

“我只要我的小龙!”小孩听到了后面那句。

半个时辰之后,周胜把师父的脏衣服放进洗衣篮里,桃木剑挂到墙壁上,解开了脏的包袱皮。

包袱里面是一张油纸包着的几块大饼,一块手帕包着的半升米,还有四个晒干了的罕见的腊肠菇。

周胜一见腊肠菇,眼泪又忍不住滚落下来,脑海里浮现出当年得到小龙那天的情景。伴随着与小龙相关的那一幕幕,周胜仿佛看见一张粉嫩的笑脸和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仿佛听见那银铃般的笑声。

那是将近四年前的一个下午,那时候的周胜还不叫周胜而叫狗剩,那天的天气和今天白天一样晴朗,云鼎峰苍翠的南坡繁星般点缀着缤纷的山花。

“这一簇更好看!”一个小女孩欢快地叫道,声音清脆,很是悦耳。

女孩六七岁的样子,原本粉嫩的脸蛋此刻因兴奋而红扑扑的,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时而发出喜悦的光芒。

她左手掐着一把各色山花,探出右手去够那一簇她认为更漂亮的花,挽得高高的袖子露出莲藕般的粉嫩手臂,腕上套着一只花色古朴的银手镯。

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八岁的周胜背着手骄傲地迎风而立。他拔着小胸脯,微仰着脸,那神情好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

“现在夏天了,花还不算多。”周胜以主人的身份显摆,“春天的时候,花开得一大片一大片的,那才叫好看!”

“哦!”小女孩没有回头,努力地去够那簇花。

“啊!那里的更好看!”女孩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狗剩哥,你帮我拿着这些!”

女孩蹦跳着朝周胜跑过来,红红的脸上,漂亮的大眼睛弯成一双月牙。山风吹来,居然也颇有些衣袂飘飘,快乐花间精灵的样子。

望着奔他而来的女孩,周胜心头忽地一软,莫名产生一种要永远护着这个可爱精灵的冲动。

“蝴蝶仙子”!周胜脑子里闪出这一个词。

女孩的名字确有个蝶字,叫做庄梦蝶。几天前随父母搬到翠云山中,就在云鼎山脚下搭了几间茅草房居住。

小孩子熟络得快,被山花吸引出来的小梦蝶遇见满山跑的周胜,很快就互通了姓名玩在一起。周胜自告奋勇地领小梦蠛上南坡采山花。

“梦蝶妹妹,你会一直住在这吧?”周胜打心眼里希望能天天和这个妹妹一起玩,他一边接过小梦蝶手上的花一边说道,“明年春天的时候,这里满山遍野都是花。我还可以带你到山那边的青龙岭,那里有很多这里没有的花。”

“嗯,我也想一直住这。”

“不过我家经常搬家。”小梦蝶补充道。

“啊!蛇!”跑去采花的梦蝶突然一声惊叫并停住了脚步。

这一嗓子,激起了周胜心里那强烈的保护欲,他啪啪拍着小胸脯:“不怕,有我呢!蛇在哪呢”

“在那里,”梦蝶小手一指不远处的灌木丛,”钻到那里面去了!”

“我看看!”周胜勇敢地冲过去,伸手扒开灌木的枝叶。

灌木丛下已经没有蛇了,只有松软潮湿的泥土和几片枯叶。

“蛇早逃跑了,它怕我!”周胜自豪地又拍了拍胸脯。

“蛇跑了吗”小梦蝶小心翼翼地跟过来,躲在周胜身后探着头往灌木丛里张望。

“耶,这有腊肠菇耶!”见没有蛇了,小梦蝶立刻从周胜身后蹦了出来。

“腊肠菇?什么腊肠菇?”周胜倒还是头一次听说。

“就是那个呀!”

周胜顺着小梦蝶指的方向看去,他刚才扒开位置的旁边,枯叶要多一些,在那枯叶中间长着几个小蘑菇,厚实的伞盖还没完全张开,圆圆的,只有铜钱大小。蘑菇矮矮的,金黄色的伞盖在枯叶中并不显眼。

“这个呀,这个我见过。是能吃的吗?”

“嗯,我吃过!好好吃哦!可以炒,也可以做汤。”

周胜伸手采摘,却只得到一个菌盖。

“狗剩哥哥真笨,腊肠菇大半都长在地下,要轻轻挖出来。”

“……”,周胜心里不由得小小地尴尬了一下:他自诩是这山的主人,却连这蘑菇都不认识,采蘑菇还要小妹妹来教,立时觉得自己在小丫头面前有点丢面子。

周胜小心地刨开枯叶和松软的泥土,取出了那只蘑菇的下半部。这是一垠形状象香肠的菌杆,粗细只比它的菌盖稍小一圈,两寸多长,微微弯曲,长在泥土外的那一小截显示出它本身的嫩白。

“怪不得叫腊肠菇。”周胜心里说道,“长得还真象个小腊肠。”

“狗剩哥哥,这几个也挖出来吧!”

“啊,狗剩哥哥,那里还有一个!”

“咦,狗剩哥哥,这里有一个蛋耶!”

”这是什么蛋呢?”梦蝶粉嫩的小手上托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一个小蛋,满脸疑惑。

小蛋本身是温润的乳白色,玉石雕刻的一般,但在向着光的时候,蛋壳会发出星星点点的绿色荧光,很是漂亮。

周胜在这山上长大,也从来没见过这种蛋。

“是蛇蛋,”周胜觉得这回应该可以找回面子了。

他从小是师父养大,师父除了教他认了一些字,并没有教他太多别的东西。这就使得他虽然在山上见过不少花草虫兽,但他大都叫不上名来。

“你没见刚才蛇往这边跑吗?这里有蛇窝。”周胜越说越自信。

”啊!”小梦蝶本能地就要将蛋丢掉,但终究没舍得,这蛋太漂亮了!

“狗剩哥哥,这蛋放你那好不好?”

既不敢拿着又舍不得丢掉,小丫头也有折中的办法。

“嗯!”周胜擦了擦手,把蛋接了过来。他才不怕蛇呢,男孩子怎么能胆小,特别是在女孩子面前,而且这么漂亮的蛋他也很喜欢。

“我们叫它小龙蛋吧!”蛇蛋会吓着小丫头,周胜卖弄地接着说道:“蛇俗称长虫,又名小龙,小龙蛋这个名字才配得上这个蛋。”

“好呀好呀!”小梦蝶欢快地叫道,“我们就叫它小龙蛋!”

”狗剩哥哥,我也想玩一下小龙蛋!”既然叫做小龙蛋了,小梦蝶也不那么害怕了。

最终,他俩拿着花和腊肠菇,轮流把玩着小龙蛋,一路蹦跳着回到了周胜居住的云鼎观。

“我烧蘑菇汤给你喝!”周胜熟练地在火塘上支起锅,把这几个腊肠菇洗了洗丢进烧开的锅里。

“狗剩哥哥,你一个人住这?”

”我和师父两个人住,但我师父经常出去几天不回。今天就我一个人。“

“狗剩哥哥,你名字是你师父给取的吗?”

”我师父说取贱名好养活。“周胜打死也不会说他真的是师父从野狗嘴下捡回来的,要是说了,在小丫头面前就更没面子了。

“这个名字好象是不怎么样哈,”狗剩虽然从小被叫习惯了,以前没啥感觉,现在被这小丫头一说,顿时觉得自己的名字确实难听。特别是被这么可爱的小妹妹一口一声叫着“狗剩哥哥”,简直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事了。

“我得改个名字!”狗剩说,”我师父姓周,我就叫周胜吧!胜利的胜,不是剩下的剩!”

“嗯,那我以后就叫你胜哥哥吧!”

“好啊,”现在有了正名的周胜觉得那听起来很亲切,“那我叫你啥?”

“我们家老头老妈子叫我梦姐儿,”小梦蝶说,“但我不喜欢你叫我梦姐儿,要不你叫我梦儿吧!”姐儿姐儿的听得别扭。

“胜哥哥。师父不在的时候你自己会做饭吗?”梦蝶岔开话题。

“当然!”

“胜哥哥真棒!”小丫头适时夸了他一下。

“每次都是我做饭。”周胜重拾自信,“当然师父有时会带些大饼回来!”

周胜打了两碗蘑菇汤,拿出一个大饼,撕了一半给梦蝶,“有大饼我就用些山菜、竹笋或者紫箭花苞烧汤!”

“真好吃!”小梦蝶嚼着大饼喝着汤,“紫箭花是什么样的?好看吗?”

“嗯,开的时候也挺好看,五片紫色的花瓣,中间一根长长的花芯上面象是个尖尖的箭头。不过花开了就没那么好吃了,还是花苞吃起来鲜嫩。”

“今天我怎么没见这种花?它是什么时候开花?”

“我们这里没有,那边的青龙岭下有不少。”

“青龙岭?”

“嗯,那里还有好多这里没有的花。那些花红的白的黄的蓝的紫的什么颜色都有,花瓣和叶子大的小的长的短的圆的扁的三角的什么形状的都有,还有蓝色的长得象猪头一样的花……”

周胜越说越来劲,小梦蝶则两眼亮晶晶地望着他。

“那里还有长着犄角的兔子,会飞的松鼠,快得和幽灵一样的铁面。“

“铁面?”

“嗯,就是一种白色的猿猴,脸是黑的,它的叫声就是‘铁面’‘铁面’!”

“哇!这些你都见过?”小丫头一脸崇拜。

“咳,咳,我见过会飞的松鼠,它前后腿之间是一对肉膜形成的翅膀。”

“师父不让我上青龙岭,说那是禁地,就是神仙也不能去的地方,宝塔峰那里还有一种会吃人的藤。”

“啊!”小梦蝶哆嗦了一下。

“但是我不怕,”周胜拍着胸脯,“我都去了好几回,我吃的紫箭花都是青龙岭下采的!”

“那你晚上一个人住在这里也不怕吗?”

“不怕,我师父说他在这里布置了阵法,任凭它什么邪道妖魔精灵鬼怪,在这都无法存身!”

“哇!你师父好厉害哦!”小梦蝶说道。她腕上的银镯子似乎被火光映照般光亮一闪。

大殿的柱子后面,一个巨大的影子正在凝聚,于黑暗中悄然立起,形成人形。它通体漆黑,两只眼窝里跳动着幽幽的绿焰。这个魔影打量了一下这座大殿,继而化作一道轻烟,在周胜所谓的阵法里转了个遍,最后呲着森森白牙,悄然出现在两人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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