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恩舰长室，一个宽阔的空间，几盏煤油灯在船身的晃动中左右摇摆。
“川木枫，干得好！”盖欧古用日语对川木枫讲道，川木枫装出一副得意的样子，但林志发现他的眼神中，暗含着微弱的杀气。
库恩并不懂日语，但看到林志被川木枫抓来，吩咐旁边的侍从，赏了他1万荷兰盾。
这是一笔巨款，差不多相当于两千两白银的样子。
不过，对于库恩来说，一个东亚地区潜在的威胁，要比1万荷兰盾贵多了。
库恩站起来，走到林志面前，轻蔑地说道：“想必你知道眼前吗的情况了，你支持葡萄牙人，与我们作对，本来应该把你丢到海里淹死的……”库恩说着熟练的葡萄牙。
忽然黑暗之中，一个女人的声音，轻轻地痛哼了一声。
林志脸上一呆，登时脸色苍白，额头冒汗。
华梅，那是华梅！
果然，林志转过身去，见华梅希恩，都被反绑着双手，嘴上堵着厚实的布条。
看到华梅，林志的热泪涌下，手开始颤抖起来。
“华梅！”他用汉语叫道。
“真是感人的爱情呢——”盖欧古戏谑地笑道，仿佛是故意给林志难看，或许是想羞辱他，来报淡水城海外失去大船的仇恨。
盖欧古走到了华梅身边，轻轻地把手搭在华梅肩膀上。
“她可是很美哦……”盖欧古的声音，充满了下流，手仿佛在蠢蠢欲动。
希恩挣扎了几下，脸急得发红，呼气声都沉重起来。
我踏马！
林志咬破了下嘴皮，腥味的血流回他的口腔，渗进嗓子眼里，仿佛有东西堵着，很难受。
“盖欧古，你王八蛋，有种冲我来！”林志怒吼道。
啪——
林志脸上一个清脆的耳光，盖欧古的手，保持着打人后的姿势。
“怎么样？知道弱者的痛苦了吧，哈哈哈……”盖欧古的狂笑声，如同病毒一般，折磨人的心智。
可恶！
“你王八蛋！”流血的嘴角，皮又破了，林志根本不理会，他居然敢调戏华梅，他宁死不向他屈服。
啪——
又是一个耳光。
“王八蛋！”
耳光声响——
林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红红的全是手掌印，愤怒的神色没有改变，但却无济于事，盖欧古继续朝华梅走了过去。
华梅闭上了双眼，不再挣扎，眼泪刷刷流下，紧接着看了林志一眼，眼神中充满无尽的痛苦，难过，后悔，无奈……
“盖欧古！”林志的脸上，青筋暴起，“只要我能活着，我就把你剁成馅，剁不成馅，我就被雷劈死！尼玛的，冲我来啊！！”
林志歇斯底里地怒吼，手指甲抓得掌心鲜血直流，他恨不得撕碎盖欧古。
忽然，一声荷兰语从库恩口中发出，林志听得半懂不懂，但盖欧古的神色，变得极其难看。
“盖欧古，出去。”库恩平淡地说道。
得意不可一世的盖欧古，脸上突然一僵，神经有些踌躇：“总督，你是说我吗？”
“出去！我不再说第二遍。”库恩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脸上表情，变得极其不正常，本来不可一世，要通过华梅羞辱林志，然而，总督却打断了他，让他好像一个小丑，只是嘴上说得厉害，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子，居然这样严厉地训斥他。
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紧要着牙，拳头都要握碎了。
库恩……
林志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小感动，虽然说是敌人，但却救了华梅！
他的心情，错综复杂。
“好了，把华梅小姐的绳子解开，不可以这样对待女士。”库恩残暴冷酷的一面，似乎完全收敛起来了。
“是！”几个火枪兵，到华梅身旁，把绳子解开了。
华梅的气色很镇定，一只手放在胸前，躬身感谢。
“库恩大人虽然是敌人，可还是要谢谢。”华梅气概凛然地说道。
“没什么，”站到船舱木门前，“这不过是交易。”
“交易。”库恩转过身来，“我一向尊敬大明，只要赶走葡萄牙人，让荷兰人进驻澳门就好了。”
“有这么简单么？”华梅神色淡定，似乎猜到什么了。
“当然，你觉得这里6个人，就值这么点钱么？”库恩讽刺地轻蔑道：“不公平还叫什么交易，不如叫抢劫。”
“哦？抢劫？”华梅哼了一声，冷笑道。
库恩完全不以为意，捋了捋西装的领子，“不要误会，我们可不是商人，因为商人从来不诉诸武力。”
“所以你是强盗喽？”华梅毫不畏惧地说道。
“没错，强盗逻辑就是，打得过就抢，打不过就谈，就这么简单，不然你以为所有人都像我这么好说话？”库恩哼了一声，轻蔑地说道。
林志神色一惊，颇感以为，没想到库恩是个真小人，做事倒毫不遮遮掩掩。
越是这样的人，就越是可怕。
“那你屠杀东南亚的印尼人又怎么说？”林志反驳道，“这些你如何解释？”
库恩轻蔑地一笑，仿佛在笑林志的幼稚。
“这么说，马六甲国王和万丹国王，就从来不杀人喽？”
“这……”林志一时语塞，倒也是事实，“不过，明知是错的，还去做，你真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
“哈哈……”库恩故作狂态地笑了，“你以为做生意就是过家家？但凡对他们软弱些，他们就会把香料的价格翻上五倍，谁不知道香料在东南亚是紧俏货，那些商人就是好对付的？”
“可是，你作为一个外来者，凭什么压榨当地人民？”
库恩摇摇头，表情仿佛很失望的感觉，“我以为你身为提督，多少能不幼稚一些，没想到，还是那么的幼稚，还是那么的蠢。”
“你……”华梅脸上怒容闪现，刚才的事情，从未让她稍稍动一点怒。
“华梅小姐，我这是为他好啊，这些印尼人，自己杀害自己的兄弟同胞，又是什么水准呢？告诉你的情人。”库恩指着华梅的鼻子挑衅地说道：“他太幼稚了，还不懂武力才是一切，只有拥有强大的武力，就能获得世上想要的东西。”
“武力是不可靠的！”华梅反驳道。
“但却最有效。”库恩毫不示弱地针锋相对，同时也狂妄地指着林志，蔑视地说道：“这小子还差远呢，迟早有天被自己人弄死？外人欺压又如何，这世上的人，要么自己不争气被人欺负，要么是傻乎乎相信自己，被自己人骗，难道外来和本地，有什么区别？自古以来伟大的帝国，从来不是被外族灭亡，都是死在自己人手上。”
华梅……
她一时语塞，她去过东南亚，也读过郑和游记，当时东南亚印尼人，什么东王西王自相残杀，反倒是明王朝的皇帝永乐，对他们却比自己人好。
还有福建人陈祖义，明明是福建人，却带着外国人偷袭自己王国家的海军，这又如何呢？
华梅从不承认武力是一切，但她又觉得库恩说的某些话，是对的。
“好了。”库恩戴上手套，“废话说完了，来人！”
华梅眉宇，突然一紧。
“把林志丢海里去。”
“什么！”华梅万万没想到库恩会来这一手，“你为什么要杀他？”
库恩轻蔑地说道：“他是葡萄牙人，我看到葡萄牙人，就要杀！”
“葡萄牙人？”华梅愣了愣神，林志也有懵，这家伙说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开杀戒了。
“喂，库恩，你不会怕了我吧？敢决斗吗？”林志故意激将他，想找个机会干掉他。
“我不怕，”库恩直截了当地说：“卫兵，卫兵！快丢海里，我一眼也不能多看葡萄牙人一眼！”
就在此时，黑暗中一道白光闪过，一个黑影子，从船舱的旮旯角钻出来，冲着库恩过去了。
库恩从一个小兵，不靠关系，不靠送礼，能爬到总督这个位置，基本可以说，没有什么没见过。
那刀的反光，早就映入了库恩的眼睛，他突然警惕，拔出短柄火枪，对着黑影子就是一枪。
火光一闪，枪口冒出浓烟，川木枫哼了一声，就此倒地，而库恩的肚子上，白晃晃地插着一柄刀。
血液缓缓地流了出来。
华梅忽然脸色苍白起来，身体一软，倒在地上。
林志注意到，这是华梅第二次脚软了。
库恩中剑后，身体无力，只能发出很小的声音，船舱风声呼呼，只能听到很细微的声响。门外或许能听到什么，但库恩在船舱里，没有哪个士兵不要命了，竟敢敲门。
突然，林志觉得手中的紧迫感，消失了，再回头一看，原来是行九，嘴里叼着一块碎玻璃，磨断了自己手上的绳子。
“行九！”林志一呆，发现船舱内，除了他一个能动的，剩下都被绑起来了，库恩受重伤，川木枫中了一枪，胸口血液直流，应该是死了，那么近距离中枪。
林志给几个人，先后松了绑，行九、乙凤、詹姆、希恩。
“刚才库恩说你们夜袭荷兰人，结果被抓了？”林志问道，华梅瘫软地坐在地上，林志扶起她来，靠着他的肩膀。
“不是，李姐姐不知为何又腿软了，身体无力，我们这才被抓。”詹姆忽然说道。
“嗯。”林志一脸冷漠地说道。
“怎么啦，提督？身体不舒服了？”詹姆问。
“肯定不舒服的，毕竟这里环境这么压抑……”行九说道，捂着他的手背。
“哎！行九，你的手……都怪我，拿走了你的剑，不然你不会受伤的。”
“不要谢我。”行九不屑地说道：“我只是嫌你太笨了。”
“什么？”
希恩挠挠头，“完了，这俩家伙又吵起来了，从不看地点。”
华梅很轻，身体软得像一只云雀，骨头很轻，依偎着林志，轻声说：“怎么了？”
“我……”林志甩了甩脑袋，走到舱里面，拿出医疗箱。
噗嗤——
林志把插在库恩肚子上的刀，拔了出来，然后敷上中华金疮药，这种药是华佗发明的，对治疗金创有奇效，据说吴国大将周泰，浑身刀枪伤，居然被治好了，没死。
林志把药敷在库恩的伤口处，“你果然说的是真的，很多西方人，觉得中华医药，和巫术差不多吧。可是，你们西方人，动不动就放血，随便就把人治死了，我实在不敢恭维。”
库恩有气无力地说：“中华医学就是个屁！”
嗯？林志皱起了眉头，旁边的行九和詹姆走过来，准备揍他一顿。
随便说提督祖国的坏话，这种人决不能原谅。
“哼，西方医术当然厉害！”库恩面对两人，仍旧不畏惧。
“行九！”詹姆拦住行九，“你别上，手上有伤。”
詹姆噼里啪啦地揍了库恩一顿，库恩和林志一样鼻青脸肿，但林志稍微好点，他摸了化瘀血的药，肿痛消退了不少。
库恩仍旧嘴硬。
“中华医学就是狗屁。”库恩狠狠地说道。
詹姆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却没想到库恩还有后话。
“中华医学是狗屁，西方医学狗屁不如，就是一坨屎，垃圾……”库恩说道。
这……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这库恩，搞什么鬼，真是语出惊人，詹姆无奈地摇摇头：“你要早这么说，我还能少打你两拳。”
林志拦住他，“算了，除非你杀了他，他也是有自尊心的，不愿意说别国好，就刻意贬低自己的国家。”
“况且……”林志喃喃道：“这家伙，刚才救了华梅，是该饶一命的。”
“哼，别以为你们救了我，我就会知恩图报，我可是个坏人！”库恩挣扎着要起来，然而腹部剧痛，浑身无力，很快又瘫软在地。
“詹姆，你去跟外面讲，就说库恩大人要求准备一条小船。”林志笑了笑，从库恩腰带上摘下令牌，“看到令牌，那群人就信了。”
库恩坐镇东南亚，很多士兵都没直接见过他，多数时候是凭他腰上的令牌判断身份的。
更何况，这些士兵都是驻守台湾的热遮拦城的，对库恩也只是耳闻，知道他恐怖得可怕。
“好了，库恩，你救了华梅，我救了你，两清了。”林志和詹姆，把库恩抬到床上。
库恩冷冷地说道：“我是个坏人。”
林志无奈地摇摇头，“大叔，我知道你是坏人，这会儿就别要面子了，还强撑个什么劲？”
库恩微微一震。
“这个……”林志正要转身，库恩叫住了他。
“干嘛，想反悔啊？你确定打得过我们？”林志说道，但他接过来那东西时，却惊呆了。
一个丝绸卷轴，里面用荷兰文写着委任状。
林志不懂荷兰文，是詹姆翻译的，委任状最下面，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火漆。
“哇——这是！”詹姆惊讶地叫了起来：“这是！福尔摩沙长官区总督委任状！”
林志心头一紧。
“你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我？”
库恩冷冷道：“福尔摩沙名义上属于东印度公司，实际上已经被盖欧古掌控了，那个家伙，和我一样的有野心，早就到日本去，勾结了海盗来岛，还收编了很多海盗，也包括中国海盗。”
“来岛自称丰臣秀吉继任者，集结丰臣家的旧将，秘密在海外集结，要推翻德川家康的统治。所以……”行九站了起来，“台湾可能就是他们集结，用来进攻德川幕府的据点。我想，盖欧古应该利用这点，与对方达成了某种合作。”
“好一招驱虎吞狼。”华梅的体弱似乎恢复一些了，不再靠着林志的肩膀，“用别人的土地来封赏给别人，库恩总督真是好计谋。”华梅用发音不标准的荷兰语说道。
“没错。”库恩冷冷道：“要不要是你们的事情。”
“我要。”林志把委任状接过来，行九产生了一些疑惑。
所有人对他这种行为产生了一点疑惑，不过他现在势力弱小，而这份委任状。
他看了看这份带有海腥味的丝绸，上面由于沾湿了海水，某些地方已经开始发黄发卷。
“这份荷兰总督委任状，是盖欧古一直想要的，我三年前就已经拿到了。”
“所以说你早就猜到盖欧古的想法了？那你为什么不除掉他。”林志问。
“他实际控制福尔摩，而且没有实际罪名，他的手下会与东南亚这边产生激烈冲突的。”
林志点点头，是这个道理，就算是暗杀，也会有人乱传，总会有人看见盖欧古去见库恩了，那有心的人就会觉得库恩杀了盖欧古，毕竟他们两个之间存在隐性的矛盾。
一旦这种谣言扩大，即使是库恩手下的士兵，也会动摇，认为库恩叛国，从而群起攻击。
毕竟这些士兵，是忠诚于荷兰联省的，而不是忠诚于库恩的，只是在他手下干活儿而已。类似于老板与伙计的关系，并非是主人与家仆的关系。
这令林志想到一点，如果要取得战争的胜利，就必须训练一支忠诚于自己的部队，这样才能在关键时刻忠诚于自己。
那么，这种部队该如何训练呢？
也就是如何训练家仆，而不是招揽伙计。伙计用钱就可以招揽，但不够忠诚。家仆也是招揽的，可与伙计有什么不同呢？
对了，整体性的概念。家仆与伙计的不同，是和主人吃睡在一起，而且会被当成家人，有些老仆人，家里的少爷都会尊敬三分，这种情况下，就会培养忠仆。
说白了，这种兵士的特点，如果以感情维系，联合成一个整体，并且有归属感，那么忠诚度就会大大提高。
所以说，招揽忠诚士兵，要经常性的灌输集体概念，让他们觉得我们是一个整体。
对了，汉朝的归属感，不就是这么来的么？以至于后来不管多久，汉朝的凝聚力，都非常强大。
对了！就这么办。
“提督！”詹姆的声音，打断了林志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