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空气,像是突然凝滞了下来。
萧蔻毫无防备的说出“子嗣”之后,虽然一时反应有些缓慢,也渐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终于回神,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慌慌张张的转过身看向身后。
原本起了逗弄心思的柏衍,难得的对着萧蔻展现了错愕的反应。
他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从她口中听到“子嗣”二字之后,久久的没能回过神来。
萧蔻看清来人之后,心中更加懊悔。
一边怪自己口无遮拦,一边也没忘暗中责备这人走路怎么没有声音。
双双的惊慌之下,雪地旁一时没了声音。
竭力的平息了自己疯狂加速的心跳,萧蔻忽略仍旧有些滚烫的耳垂。
一派正经的回答他:“在看雪景。”
她翻过了适才的口误不提。
柏衍是聪明人,知道还有年夜饭在等着她们,此刻还是不要惹她,尽量顺着她的意思为好。
掩唇轻咳一声之后,他配合着明显是口误的女子,也将这一页轻轻的翻过。
轻咳声停止后,他突然有些不解的问:“皇宫中也有雪景,这么多年了还没看够吗?”
入冬以来,已经下过了好几场大雪。
大多数的时候,白天他都不在墨徽院中。
等他忙完回来,听安卷禀报萧蔻在院中的行踪,才知道她常常对着雪景一看就是半天,他不太能理解她的喜欢。
萧蔻抿了抿唇,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
“不同的对方,景色也不相同。”女子的声线里是显而易见的欣赏之意。
金陵城的雪景和燕京城是两种不同的味道。
燕京城皇宫之中的雪景表达的是寂廖凛冽,而金陵城中的雪景则更为温婉可人,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让她觉得很舒适。
女子少见的对着他展露笑意,柏衍几乎有些贪恋的看着,没有错开眼也没有出声打扰,生怕自己的动静会惊了她眉眼中的笑意。
对着柏衍笑了片刻,萧蔻再度转过头,恋恋不舍的看着院中的雪白景色,眼中专注让人舍不得打扰。
她转身之后,柏衍所在的位置,正好对着她发间斜插的羊脂玉簪。
他闲适的欣赏了片刻,玉簪成色堪称完美,是他拿私库中一块上好的玉石,派人按照萧蔻的气质雕琢出来的。
此刻成品插在她乌黑的发间,赏心悦目到让他心中觉得满足。
看了一会玉簪之后,他再度将视线转回她的侧脸。
簪子是好看,但只有呆在萧蔻的发间时,才是它最美的时刻。
陪她静站了片刻,眼看着已经是用晚膳的时间了。
长辈们在等,再不忍打断这样和谐的静谧,也须得出声提醒。
但等到开口的时候,他好像是担心惊扰到谁,声音放得很轻。
“走吧,去正厅用晚膳了。”
——
一路往正厅去的时候,萧蔻格外小心翼翼的关注着脚下。
经过的路面虽然已经被打扫过,但难免有些路滑。
柏衍放慢了自己的速度和她并肩同行,暗中也在时时关注着萧蔻,她的柔弱自己已经深深的体会过了,除夕之夜还是不要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为好。
好在一路无事发生,顺利的到了用膳的正厅时,他竟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
除夕之夜,吃的自然是团圆饭。
圆桌之上,五湖四海的珍贵吃食都汇聚在盘盏之中。
萧蔻虽然有些迟钝但也并非没有眼色。
她对自己的尴尬的地位心知肚明,只能顶着柏衍后院中女眷的名头,在太王妃和老王妃的有些殷切的注视中,尽量无声的吃着自己面前的膳食。
今日是难得的除夕,王府中的主人自然都一一到齐了,连萧蔻从未得见的老王爷柏重也在。
平日里她几乎都呆在墨徽院,偶尔出去也只见过王府中的女眷,这是她两辈子来第一次见传说中的老南王。
匆匆一瞥之间,她觉得老南王看起来倒是还挺和蔼的样子。
她低头吃着碗中膳食的时候,上座的柏重也在暗中打量着膳桌一侧,从燕京城远道而来的长公主。
看起来她是真的被衍儿给唬住了,坐在儿子身边一脸乖顺的样子,没有一点皇宫中人常见的骄矜样子。
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柏重暗中赞叹了一句萧蔻能屈能伸的气度。
和她的父皇萧宏还真是不一样。
膳桌上的萧蔻顶着各色的打量,食不知味的用着蒸炸煎煮的精致菜肴。
一炷香之后,这顿让她觉得有些窒息的晚膳总算是接近了尾声。
若是平常人家,除夕之夜的团圆饭过后,是要聚在一起守岁的。
但王府中并没有这样的习惯。
太王妃的年事已高,平常喜欢早睡早起。
老人家带头让长辈们爽快的发了红包,好各自回去歇下。
三位长辈都相当的大方,给萧蔻这个外来人准备的红包甚至比柏衍手中的更为丰厚,让她拿在手中都觉得有些烫手。
太王妃给小辈派发红包的时候,抬头看萧蔻并肩站在柏衍的身侧,男俊女美的组合让人看着赏心悦目,衍生了许多的联想和期待。
她和蔼的笑着,对年轻的男女意味深长的道:“我这个老人家的愿望不多,只明年希望能抱一抱重孙,便是再好不过了。”
话音未落,萧蔻已经腾的红透了脸。
若是以往隐晦的询问也就罢了,可今日是在正厅之中,又是如此露骨的含义,恨不得能找个地缝钻下去。
老南王柏重和妻子周氏虽没有出言附和,却也将视线放在了室内的年轻男女身上。
同样带着对王府子嗣的盼望,周氏自然也是同婆婆一样的心情。
只有知道内情的柏重,细细的观察了儿子的神色,被他窥见了一些与初时不同的反应。
太王妃的话,让萧蔻难堪的红了脸,垂头站着一动不动。
柏衍偏头看着她一眼,眸中神色幽深难辨。
柏重可以肯定,儿子的眼中意味深重,却唯独没有抗拒,
抚了抚自己的下颌,他暗自记下。
再看回太王妃跟前的一对男女,此时萧蔻脸上血红已经褪去,仍旧留有余温,显现出粉桃的色泽。
在她身侧的柏衍脸色平常,甚至一派从容的回应了太王妃的话:“祖母放心,孙儿心中有数。”
虽然没有明确的答应,但也同样没有明确的拒绝。
这样含糊的回应,却让一侧的萧蔻心中警铃大作,急于探究之下,她差点没能维持住自己的脸色。
心中慌慌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太王妃和周氏相视一眼,却是难掩喜色。
柏衍对情爱不抗拒的态度,她们是第一回见,当然是喜不自胜。
而同样的,柏衍的话,让柏重心中的猜测得了确认。
小幅度点了点头,颇有些乐见其成的意思。
——
向长辈告辞之后,柏衍带着萧蔻不紧不慢的离开了正厅。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了墨徽院中。
过了第三道院门之后,萧蔻突然出声,叫住正要回主屋的柏衍。
在他带着疑惑地回视中,她将手中的红包递给他,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封红太过于丰厚了,我收着不太合适。”
对面的人没有伸手接过的意思,理所当然的回她:“给了就收着,有什么不合适的。”
可惜,他的理所当然让萧蔻有如惊弓之鸟。
忙找着借口,要将手中的烫手山芋送出去。
“长辈们因为误会,才会给我这些东西,我却是不能将错就错的。”
她面上神色坚决,执着的不肯收回手,一定要柏衍将手中的红包拿走。
察觉到她的执拗有些反常,柏衍眯了眯眼,语气难辨的问:“你在闹什么?”
她不对劲,心中铁定是有什么事。
萧蔻咬着下唇,在和他的对视中,渐渐地下了决心。
她心中一直隐秘的念头,从未对任何人表露过。
今天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将她的心事撕开了一个缺口,让她不能再这样自我欺骗下去,索性就趁着今日要一个答案。
她话中带着坚定和不肯屈服,倔强的道:“我只是你的侍女,太王妃的心愿我实在是承受不起。”
“侍女”“太王妃的心愿”,清清楚楚的表达了萧蔻的意思,柏衍转瞬便想明白了她的意图。
看来她这是做侍女有些上瘾了,想跟自己划清界限呢。
他心中突然生了些戏谑,也生了些不爽快。
一时并没有急着回应,只是深深的注视着萧蔻的眼睛,眼神深邃到似乎是要看尽她的灵魂深处。
在对面的强烈视线的注视中,她渐渐地有些难以支撑,眼睫不停地轻颤,却强撑着没有移开视线。
先移开视线,就输了,萧蔻倔强的想。
一时情绪上头,冲动之下这才漏了底。
她的话中,表达了自己想要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份的意思。
苦也好累也好,她不想和柏衍牵扯不清,不想做他的女人。
等到真的将话给说出了口,心跳突然难以抑制的疯狂加速,几乎要跳出胸腔一般。
在几乎要让她窒息的沉默对视中,柏衍沉吟了许久之后,慢悠悠的开口反问她:“你见过哪家的侍女,是你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