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直陪伴(2)

水池边的泥土湿滑,边缘处还有明显的坡度,人若是稍微不留神就会往下滑。

尤其眼前的人还坐在轮椅上。

傅徴的话没有得到回应,她忍不住继续唤着少年的名字:“谢寅…”

这一次,轮椅上的少年终于出了声。

“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像是对少女的回应。

“外面冷…我们一会儿便回去吧。”傅徴将自己的声音尽量放轻,像是在和谢寅商量。

他的背影在梅树下显得分外萧瑟单薄,傅徴不知道…谢太傅的事情到底给谢寅带去了什么。雪依旧在下着,只不过落下来的势头终于小了点儿。

少女总觉得,若是自己一时不小心没看住他,眼前的人便会如同泡沫一般,轻易破碎。她不敢独留谢寅一人在这水池边,只能抱着胳膊陪他一起在雪地里站着。

“你可以…去帮我折一枝梅花吗?”

本以为少年会一直沉默下去的傅徴忽然听见他算是请求的话语。

傅徴:“219?他这是什么意思…”

水池虽然已经结冰,但是它到底是一个积水的池塘。先不说湖面上的这层冰牢不牢靠,单就论那株梅树,离自己的距离也不算近啊!谢寅是认真的,还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宿主…虽然…我也觉得他这个要求提的突然又苛刻,但是…你不做不行…”

少女似乎觉察到了219的未尽之意,她相信事情可能…还有一点周转的余地。

“真的非去不可?”

219将数值给傅徴透了底:“谢寅的好感度现在还是5,但是他的黑化值已经飙升到了七十大几,马上就要突破八十的大关…黑化值太高,不利于你的任务。”

笑话,高达八十的黑化值,谢寅原本就不好的性格估计直接能发展成反社会攻击性人格吧.

想到这里的少女只能快速地答应少年的请求。

不就是给他折一枝梅花嘛。他要做什么…她都只能答应…

冰面的厚度可能承受不住轮椅和轮椅上的人的重量,但若是自已轻装上阵,一个小姑娘的体重兴许可以试一试。

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的傅徴先在原地活动四肢,将整个人的血液流动燃烧起来。

随后…哆哆嗦嗦地解下身上的大袄。

她只有一个要求…希望自己作为NPC的霉运在这种时候不要降临。

求求了!她不想大冬天的掉进冰水里。

在傅徴一只脚都已经踏上冰面的时候,谢寅才明白自己刚刚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而覆水难收。即便想要将已经走了几步远的少女给叫回来,可少年的嘴巴张开后,又慢慢地闭上了。

他想看看,少女会如何做。

水塘不大,所以傅徵离梅树的距离其实也没有多远。她努力地深呼吸,张着手臂维持平衡。

谢寅看着冰面上像个鹌鹑一样一摇一摆的小姑娘,苦闷的仿佛要死掉的心像被人从外面突然破开了一道口子,冷冽的寒风灌进来,将浑浑噩噩的自己叫醒。

“真是笨...”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心无旁骛的傅徵看着近在咫尺的梅树,咬了咬牙,一把提起裙摆,直接撒腿开始跑。

两眼一闭,四大皆空!

谢寅眼睁睁地看着刚刚还在蹒跚的小姑娘一瞬间像装了马达一样,晃晃悠悠的直接冲了出去。

谢寅:“...”

这家伙…还在朝自己龇牙咧嘴的挥手。

在傅徵右脚的后脚跟离开冰面的那一刻,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事情就是转过身来兴奋地向岸边的少年挥手致意。

没想到最后冲刺的那一波,感觉还挺刺激!就是有点废胆…傅徵喜滋滋地想到。

轻轻松松折下一枝梅花的傅徵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会,立马就得原路返回。若是被傅老太爷发现这件事,她肯定会被狠狠教训一顿。

得快些回去!不能露馅!

当那枝辛辛苦苦从树上摘下来的梅花被放在少年的手心里时,傅徵胸中吊着的一口气终于呼了出来。

谢寅低头望着手里的梅枝,视线扫过小姑娘冻的红通通的手,低声道:“...谢谢...”

少女听见谢寅的道谢,虽然心里还在和219抱怨他这难以伺候的脾气,面上却是连忙摆手。

“不要紧的,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再不回去肯定会被祖父发现自己乱跑的!

谢寅抬头,仔细观察着面前少女的脸。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凤眼。由于眼尾的上扬,糅杂了些许娇憨和妩媚。只是现在年纪还小,五官尚未长开。

他忽然想起祖父和他说的话。

“寅儿,你母亲的死的确是她自己身体的原因,和你父亲…是绝对没有关系的…我年轻的时候没把他教好,才导致他这如今这幅样子…你父亲他,其实也是关心你的,只是他不善于表达…傅家那小姑娘,你以后可千万别欺负人家,祖父很喜欢她,你知道吗?”

祖父的话,前半段他是一听便过,至于后面的,谢寅觉得依祖父的心愿,也不是不行。

谢权还年轻的时候,政务繁忙,不着家是经常的事情。等到贺文岫因病去世后,这种情况愈演愈烈。

在谢寅很小的时候,他就很少看到自己的父亲。他的腿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虽然有机会治好,但整个过程缓慢而又漫长。

他没有办法在父母跟前撒娇,讨要糖果和拥抱,对谢寅来说,那不是一段可以轻松挨过去的日子。

年轻的小孩打生下来起就没有得到父亲足够的关心,他的母亲贺文岫的性格又过于温吞,谢寅被困在轮椅上,行动不便…日日下来,他的性子变得越发阴郁暴躁,经常在谢府里摔东西…贺文岫觉得自己身为母亲,愧对于他,对于他的行为总是纵容…

久而久之,谢府里的下人都有些怕这坐在轮椅上的大少爷。

直到,谢太傅家将小孩接到自己身边管教。

湖中的梅树,是谢太傅当年为妻子亲手栽种的。

为了哄小时候脾气不好的谢寅开心,谢太傅带着还小的谢寅滑着小船来到池塘的正中央。

那一年的冬天,大雍的气温并没有很低,所以谢寅的身体也没有因为过于寒冷的天气而犯病。

“寅儿,你喜欢这梅树吗?”

老人抱着小孩站在梅树下,将梅枝牵引下来放在小谢寅的手中。

梅枝上面的梅花迎着风雪仍旧绽放,谢太傅希望孙儿能像这枝头的寒梅一般,不要因为严酷的环境迷失了自己。

小谢寅抓着梅花,即便把那花瓣都碾碎,他还是固执地抓着花枝:“…我喜欢…”

他喜欢祖父抱着自己在府里走动;喜欢祖父滑着小船带着自己看梅花;他喜欢握着梅花枝的感觉,枝干粗糙,却让他第一次感到生命在他自己手心里…

所以,他喜欢。

祖父若能一直陪着他,他会更喜欢。

小孩这样想着,也这样问了出来。

“祖父可以一直陪着我吗?”

身体尚还健朗的老人忍不住刮了刮小孩的鼻子。“祖父会陪着寅儿…但是以后,会有别人来代替祖父的位置,一直陪着我们寅儿。”

小孩不解,“为什么还会有人来代替祖父?祖父不能一直陪着吗?”

“那是因为祖父会老啊…以后,肯定会有一个年轻善良的小女孩看上我们寅儿,然后一直一直陪着你。”

小谢寅明白祖父话里的意思。他想起自己的腿,语气不由染上阴沉,黯淡的话里藏着淡淡地失落:“我的腿…她们只会同情我!然后怕我…我不是个善良的好人,我讨厌周围的人…”

谢太傅折下梅花,放在小谢寅的手心里:“我们谢寅就是个顶好的人…肯定会有一个人,真心地,愿意接纳你的全部,来到你身边…你等着瞧,祖父不会骗你的。”

少年垂首,腿上的梅花和当初的一样,又不一样。

他将梅枝紧紧地握在手里,对傅徴道:“我们回去。”

***

谢太傅的葬礼并没有办的很隆重。遵照老人生前的遗愿,一切事宜均是从简。

自那日晚上一别后,再次来到谢府的傅徴只见满眼的素白。路上的仆人皆是面上悲痛难忍的模样,更有甚者直接顶着两个红通通的肿眼泡,叫傅徴瞧着越发不忍心。

不知为何,走到灵堂台阶下的傅徴莫名淌下几滴泪来。她想起谢太傅往日还笑眯眯地同自己说要常来谢府找谢寅玩,结果…老人再也看不到自己与谢寅拌嘴了。

傅徴随着傅老太爷踏入灵堂,见到了跪在地上伏着身子低声哭泣的谢兴,以及在他旁边,坐在轮椅上的谢寅。

少年没有哭,亦或是他已经哭过了。

他今日全身缟素,浑身上下唯一带点颜色的便是一头缎子般的墨发和眼角的红血丝。

“玉奴,你在这里略微站一会,我去找谢权。”傅老太爷拍拍少女的肩膀。

傅徴走上前去,给谢太傅上了三炷香。

她在心里默默念道:谢爷爷,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替你看着谢寅的。

如果以后他发生危险,自己背靠系统,能帮的肯定会帮一把。

傅老太爷找完谢权后,再来灵堂见了老友最后一眼。离去之时,傅徴瞧见谢寅写的那副挽联挂在灵堂里最大的花圈上。

“待同小鬼饮盅酒,来世还入一门中。”

祠堂的阶上传来哭声,呜呜咽咽的扰乱人的心绪。

挽联…

怕是比哑声来得从容。

***

待到谢太傅入土为安后,傅徴在游戏里的第一年也不知不觉的过去。

远在清水镇的崔望也终于给少女寄来了信件。

少年在信写道‘一切都好,勿挂念’,这算是傅徴最近听到的第一个还不错的消息。随着信件而来的还有清水镇独有的一些小玩意。傅徴很喜欢崔望送的这些小礼物,将它们摆在了自己房间的架子上。

崔望如今的好感度四十出头,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再涨了。

而傅征的‘死对头’裴慎,傅徴终于知道了他为什么不愿意和自己在表面上走的太近的原因。

原来当年裴家因为裴西丞的事情或多或少蒙上了污点,将门世家的荣誉还在不假,裴西丞战场失利,通敌北狄的嫌疑却是真。

裴老将军不知道走了多少关系,求了多少人才将裴家其余的人从吉岭之役中摘了出来,他绝对相信自己的儿子,可他也要为了裴家一大家子考虑。

现在的裴老爷子可不会愿意裴家的任何一个人再趟这趟浑水。裴慎和傅徴在查案子的事情绝对不能让老爷子发现,尤其不能让他知道裴慎已经在傅家找好了‘内线’。

金陵的其他世家对于裴家的态度一直很微妙,他们完全是跟着皇帝的风向走。大雍的边疆还需要裴戍疆,需要裴家的军队,皇帝对他们的态度自然就和善,更何况最近龙椅上的那位想要改革内政,若是真的发生暴乱,军队绝对要握在手里。

好在傅老太爷没有干涉傅徴同裴慎来往。

镇北侯和裴府一向走的进,相信有林玦做中间人,两个小孩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山溪礼记》的事情和早逝的姑姑傅清沅绝对有关系。傅徴目前只知道,姑姑傅清沅和谢权是青梅竹马,两人关系不错。

当时她背着傅老太爷和谢权一起偷偷去了漠河,具体原因不知…随后竟然就在那边过世了。祖父对此事悲痛交加,虽然死因是在漠河那边感染了疫病去世的,但傅老太爷坚信是谢权的原因才导致自己女儿的去世,所以对谢权一直很是不满…

老人最近似乎正在调查之前的事情,傅徴不敢多问。

她也是偶尔才和裴慎见上一面,交换情报。

毕竟,两个人如今的关系实在有些莫名,完全是建立在任务的基础上。

为了以防家里的人误会,傅徴和裴慎基本一个月就见个一两次。

傅徴是完全把自己当作了裴慎调查他二叔事情的‘僚机’,对于和少年一起查这种陈年往事的大案子,她是一边感到刺激一边又感到害怕。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一个NPC慢慢干起了主角的事情…

两人目前只知道裴西丞叛国的几率几乎为零。当年的那支轻骑小队全军覆没,裴家人连裴西丞的尸骨都没见到。

事情定案的太快,绝对有猫腻。

再说另外一个,最难攻略的谢寅。

没想到某一天从床上醒来的少女竟然被219提醒,谢寅的好感度涨到了30。这可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也不知道谢寅的心是怎么长的,怎么突然就给自己涨了这么多。

但是…涨好感度对于少女来说总归是件好事。她后来听闻,谢寅在谢太傅走后不多久就离开了金陵。

可能是外出散心,也可能是治疗他的腿去了。

谢寅的离开无声无息。

傅徴是等到人都行了几百里地后,才从219处知道了这个消息。

对此,她只能希望少年能把双腿治好,早日走出亲人离去的悲痛。

后来,219因为某些特殊原因回主空间升级去了。

傅徴失去了219这个外挂,也失去了对于数值的把控。

等到它再次回来时,已经是三四年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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