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森林之子也正在等待吞噬野林生息。
只要吞了异祖，火墙之外的异士，就无法封住他的力量了。
看来，这就是他必须留下来的原因。
“你可以派你的徒子徒孙，去阴城打听打听，私生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犹留建议。
不管这自称异祖的声音到底是什么东西，反正对付不了他体力的力量。
自信来自直觉，来自当下的现实，也来自他的愿望。
如果可行，异祖早一口将他吞下腹中，怎么可能钻进他肚子里，还耐着性子和他啰嗦一堆废话。
“私生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异祖打探道。
“懦夫咯。”他发现这个异祖对人性一无所知。
“你不是懦夫。”异祖非常笃定。“懦夫不会有勇气站在烈火之息中，你身体里的力量非凡夫俗子可载动。你若不是他，必定是天地间的异骨皮囊。”
异士还在火墙外吟唱古老的歌谣，根本没有发觉异祖已经醒来。
“为何将我误认是他人？是我身上有什么特别的气味吗？”他问出最大的不解，或许有助于日后更好地隐藏体内的力量。
“你非人非息，自然无法理解纯息的世界。”异祖告诉他，“人太囿于皮囊，始终无法跳脱出皮囊来理解这个世界。等你控制这皮囊时，自然就能认识到真正的世界。”
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更不想听见任何贬低人族的话，尽管异祖只是在陈述事实。但他是人，比异祖更了解人族的世界。
无论是森林之子还是异祖，都没有为人的经验，更从不曾拥有每时每刻都在人族领地上做人的经历。
说到底，他们都只是伫立在人族之外观看人族的力量罢了。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今日我受神庇佑，免于焚毁，日后恐怕也会遭受没完没了的骚扰吧。”他有些不安。
难道只要是野林之息就能认出体内的力量？
倘若真是如此，不用等到收集全碎魂，他就被林中其他更为强大的妖魔鬼怪给吞了。
“那些没有长意识的生息，只是一股力量，不如风不如雨不如水，如何能认出你来。”异祖无意中送给他一粒定心丸。
“的确如此，除了你之外，还没有谁真正认识过我。”闻言，他松了一口气。“可见，你还是挺厉害的。”
“当然，我乃是野林之中独一无二的存在。除了守林那个怪神，我从未见过其他由野林之息孕育而成的有识生息。”
吃过不少美味佳肴，但吃息，犹留实在无法想象也不愿意想象。
“都被你吃光了，还哪来的生息。”他已了解了息世界的生存法则。
“我并没有吃多少。”异祖实话实说。
“还好你不是人，否则寻常家庭也无法养活你。”他猜测大概是因为从前的恩怨，所以异祖才认识体内的力量。“你，你恨守林神吗？”
对话的时间里，犹留一直恐惧肚子突然裂开，然后从里面伸出了任何奇形怪状的东西。
幸运的是异祖躺在体内，还算安分，并未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拆掉。
这大概是目前最好的消息了。
“他将我葬在地下，使我看到了生生不息。”异祖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有一天，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你没长脑子，但挺能思考的。”他先入为主地认定异祖是个冲动息。
“思考，为什么一定要用脑子？”
是啊，思考为什么要用脑子？体内力量没有被压制时，他能看到的，远非人目所及。
“我是人，非息，你若是要和我说话，那就必须按我的规矩来。”他不得不立下规矩。
“鸟在天上飞，鱼在水中游，鸟从来不听鱼的，鱼也不在乎这件事。”异祖说出事实。“我是息，就必须有自己的思考方法。除非，你足够强大，强大到我愿意臣服于你，变成你的一部分。”
“会飞的是鸟，能游的是鱼，城门布告栏下五六岁的孩童都知道这个事实。”他冷声提醒，“人也是生命，不仅是生命，而且是食物链上的王者。所以站在了不起的生命面前，你最好认清这个现实。”
“他是野林生息，我也是野林生息，按你们人族的说法，我和他就是同一个母亲所生。”异祖反驳道，“他为神，那我就是神的亲兄弟，你应该像那些异士一样臣服于我。”
“笑话！你只不过是个私生子，根本算不上亲生子。要不然，你就是守林神之二，何以沦落至此。”
“那是你人族的想法。”异祖徒然便得成熟起来。“有天，我又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实际上他是我，我是他，只是因为他是整息，拥有天然生机，而我还未长出天然生机。正是如此，当年他才舍了一部分神息，随我葬入地下。”
对于这件事情，犹留也甚是费解，不明白森林之子当初为何要多此一举？
如今想来，森林之子大概已经算到了今日。
“有神息陪葬，你应该知足了。”他并不打算戳穿这个谎言。
“神息有生机，我才得以在地下继续生长。”异祖竟长了感恩之心。
但这话在他听来，更像是在饲养食物。
“养熟养大再宰杀！”他忍不住嘲笑。
“你有这样的想法，一点都不奇怪。”异祖沉默了一下，继续诉道，“花草树木皆有根，而我却没有，所以他给了我根，助我长生机。否则葬林不多时日，我便像花肥一样融入土壤了。”
养熟再杀，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可听完异祖的感慨后，他清楚自己的怀疑变成了笃定。
森林之子为了做一世人，到底诓骗了多少人和息？
命运真是可笑至极！
在犹留看来，这一切不过是森林之子的未雨绸缪，特意找了个没有根的生息，为他到处吞噬碎息。如此一来，无论沉睡多久，森林之子的力量都在与日俱增。
然而，异祖却天真地以为是守林怪神给了他真正的生机。
就像昔日的私生子，也曾固执地认为自己是普通的一个人而已。
聊至此，犹留身体里的力量已经饥肠辘辘，不断发出吞咽声。
“息和人没什么不同，竟也知道感恩。”他突然悲从中来。
“所以你一定不是懦夫。”异祖竟将话题拽了回去，“你只是和从前的我一样，一样无知，一样没根，一样幼小。等你葬在地下后，经历我所经历，你就会明白我现在所知道的。”
这番话，听得他脑袋肿胀，模模糊糊中却似乎很有道理。
犹留意识到，这或许早已是他的命运了。
不，他不是息，他有人族皮囊。
“十字街的小屁孩整天哼哼唧唧，嘴里唱着都是关于我如何懦弱胆小的故事。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去听听。反正整个野林都是你的地盘......你无所不在，我想骗你也没有多余的空隙。”我属于他自己，最后也必然属于自己，犹留默默发誓。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味道，你身上没有懦夫的味道。”异祖说得无比坚定。“我既然已经确定，为何还要浪费时间去听凡夫俗子的所见所听。“
“快从我的肚子里出来！”随即，他便动了仁慈之心。“快点滚出来！否则等我消化了你，就浪费了你的徒子徒孙给你盗来的烈火之息了。”
“人有人命，息有息数。”异祖突然变得深沉起来，“我出不去了。”
“你能钻进来，自然能钻出去。刚才你还想把我葬在林地下，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了？”他已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消化一股陌生又熟悉的力量。
“既然生于野林，就必然还于野林，如此才能生生不息，野林秩序才能屹立不倒。”异祖的声音开始变弱，“所谓天地大道，大概都是如此。无论是什么，你也终将如此。”
吞息的体验并不好，甚至令他恶心。
这种感觉太像吃了活人进肚子，硬生生地将其消化。
“听不懂人话吗？”他吼道，“快给我滚出来！你不是要吞了，来呀！”
“我出不去了。”异祖笑了起来，像个孩子。
“原来你才是个不战而败的懦夫！”他并不想吃异祖。
“这是我刚刚才明白的事情，我的出土便是你的出世。我以为你是我冲破封印的钥匙，岂料我才是你冲破长眠的利剑。你身上的生息先是故意在娘子山招摇，目的就是为了引我出来，尔后又蛰伏在皮囊中，等我为你寻来烈火之息，烧毁你的睡意，好助你一臂之力，对吧？”
异祖和老奶妈一样多疑多思，他摇头否认：“我没这么想过。”
“一开始我就奇怪，为何拥有野林生息的你，竟然会被区区几个异士给活祭了？你是饿了吧！”异祖问得很平静。
这句话令犹留毛骨悚然。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野林从此便没了异祖。外面那些异士，能放过野林？”他还在劝说，“生为野林之息，你若让你的信徒把野林折腾得面目全非，那你就是最大恶极，罪无可恕！”
“只要从烈焰之息里走出来的，无论是什么，都必将是异祖。”异祖告诉他。“有一天，你也会成为我，成为他的一部分。到那时候，你我也是一体。”
沉寂许久的恐惧，再度盘上他的心头。
“我是我，绝对不会成为任何人或任何息的一部分。”犹留发誓。
旋即，他的肚子就鼓了起来。
而那道声音消逝了，无论他如何叫骂，再也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