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有我有

瓦屋顶有几块玻璃瓦,阳光从玻璃瓦斜照进屋,可以看清空气中浮沉的白色纤维,暖洋洋的,令人昏昏欲睡。

这座房子在阳光下更漂亮,好似建筑大师安度晚年的隐居之处,每一台家具皆是他的匠心之作。

霸无棱每天来给霸森施针,能看出瓦屋格局每天一点点的变化。

今天瓦屋里多了个外来的女人。霸无棱跟桐桐说了两句话,没过多询问,就去平房做事了。

而平房里的摆设,毫无变化。平平无奇两张床。

霸无棱给霸森的双腿施针后,又用新学的推拿手法进行了一番推拿。霸森这两天状态不错,应该快醒了。

他正准备离开,桐桐喊住他,“无棱哥哥,你家多余的猪肉,是做腊肉还是熏肉?”

“都,都可以。”霸无棱强装镇定,其实他什么肉都不会做,只会炖菜。

“如果做熏肉的话,你拿来我帮你弄,我家有熏炉。”

她怎么什么都会呢,霸无棱倔强地说“不用”。

桐桐歪歪脑袋,“你昨晚是不是又做萝卜炖肉给果果吃?”

是的,昨晚的炖萝卜虽然加了肉,可是果果又差点吃吐了。再次被桐桐看穿,霸无棱狼狈地躲开她的视线。

“你家还有一些腊肉没吃完,我帮你做熏肉吧?”

霸无棱沉默三秒,他早已被桐桐打败得一塌糊涂,“……好,我去拿给你。”

“诶。”桐桐欢快地应声,转身回去招待张曼丽。

“桐桐?”

桐桐回头,“怎么啦?”

“谢谢你。”

风吹乱变态杀手的额发,他对桐桐说了太多“假话”,这句谢谢发自肺腑。

桐桐弯唇笑,阳光下棕色瞳孔颜色显得更浅,“谢什么呀。”

霸无棱撇开脸,同手同脚地回家。不停给自己打气,坚守住杀手底线啊,我行的,我可以的!

回家后,快速记录杀手笔记,把桐桐家的每一丝变化记下来。

是的,没错,作为一个冷酷无情变态杀手,给霸森治疗只是个幌子,他的真实目的是勘查未来行凶现场。

认真记录几笔后,便提上昨天黑儿婶给的猪肉,去桐桐家。

快到桐桐家时,遇见从茅厕出来的小王子。

小王子给自己的裤腰带绳子,系上一个漂亮的绅士结。再贫穷,也要保持贵族最后的倔强。

霸无棱顺口一问,“你怎么老跑厕所。”

小王子心很虚,但他伪装的本事可高了,硬着脖子,“我喝多了水。”

霸无棱蹙眉,“那方面有问题?”

“才没有!我怎么可能有问题,我瘠薄健康得很!”

“有病早点治,别拖。”

霸无棱说完就走了,把新鲜猪肉给交给桐桐爸。

桐桐爸接过来,右手捶了捶老腰,说待会就给桐桐,叫霸无棱明日来拿。

霸无棱皱眉,瞧了瞧桐桐爸后腰,问道,“不干活也疼?”

桐桐爸点头。最近他忙着给家里做家具,布格局,腰伤像是加重了。

霸无棱说,“你躺着,我给你瞧瞧。”

霸无棱给桐桐爸试了拔罐,加上推拿,半个小时后,桐桐爸一身轻松。

张曼丽和她家阿姨在客厅里坐了一个多小时,期间虽然桐桐来招待过她们几次,送一些梅子干给他们吃。

桐桐也需要干活。霸家的人把他们当不存在一样,各忙各的,张曼丽和阿姨无聊极了。

保姆瞅见霸无棱给桐桐爸拔罐、推拿,居然半个小时就恢复大半健康。

她之前找的推拿师远达不到这个效果,于是也想试试,跟霸无棱说,“这一路坐车来农村给我颠的,身子骨也颠散了。给我推推呗。”

霸无棱瞥了保姆一眼,眼神询问桐桐爸他们是谁。

桐桐爸挠挠脑袋,“说来复杂,无棱,你还有要紧事吧,快去忙吧。”

霸无棱察觉桐桐家人并不喜欢他们,“我没要紧事。”

保姆一喜,“那快给我推推。”

桐桐爸正愁这孩子怎么不懂他的意思,不知道借坡下驴呢。

又听见霸无棱说,“可是,我不是谁都给推拿。”

这话桐桐爸听起来挺舒坦,对面的阿姨当即垮下脸,“你一个赤脚医生,给你点脸还开染坊了。我们张家私人医生比你不知高明多少,都没像你这么傲。”

这位保姆将张曼丽从小奶到大,在张家地位很高。

一旁的张曼丽拦了拦保姆,“姆妈,咱不和他们家一般见识。”

霸无棱笑笑,“是吗,不还没治好你的胰腺炎。”

说完就走了。

桐桐本来在厨房做饭,小跑出来和霸无棱道歉,“无棱哥哥,那是我未来嫂子,我大哥受情商就是因为她。她们刚刚说那些话,对不起啊。”

“没事,不用你道歉。”霸无棱见过很多医闹,这些都不算什么。

瓦屋里的保姆喃喃道,“他怎么知道我有胰腺炎?”

“猜的?”张曼丽坐不住了,太奇怪了,霸上村怎么所有人都一副拽上天的样子,问题是还真有点本事。刚刚桐桐爸腰疼成那样,推拿师也没办法一个小时就让他和没事人一般。

脑子里正乱糟糟的,二叔电话打来了,问她退婚事宜如何。

张曼丽去院子里接电话,院子里种着一些蔬菜,土壤一块一块,分割整齐。桐桐正蹲着拔大蒜和小葱。

“二叔,我和霸家正谈着。”

电话那边又问,“他们缠着要钱吗?”

“这倒没有。”

“既然你决定退婚,那就干干净净地退,别再任性,一会订婚一会退婚,把婚姻当儿戏呢?”电话那边的二叔咳嗽好几声,才沙哑着嗓子继续说,“对张家名声不好。”

听到后半段,张曼丽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觉,除了姆妈,家里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过她,霸森给予过她太多温暖,毫不保留的爱意,她看了一眼小平房,忽然漫出一丝不舍。

“二叔,我知道了,”张曼丽忽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二叔,你什么时候动手术?”

她二叔含糊道,“下个月,没问题的,你不用担心。”

张曼丽笑得毫无温度,“那侄女就放心了。”

一旁的地垄里,桐桐慢吞吞地拔葱,觉得张曼丽好虚伪,明明恨不得她二叔死掉,还装作互相关心。不像农村,喜欢谁不喜欢谁都很直接。可是有什么办法,谁让大哥喜欢她呢。

张曼丽收起手机,“桐桐,我想吃你上次给我做的烧鸡。”

桐桐站起来,为难地说,“曼丽姐,我家现在没有鸡了。”

张曼丽招呼阿姨出来,让阿姨给桐桐钱。

“拿着钱,去霸下村买鸡。我们小姐要吃。”

“饭快好了,要不明天吃,行吗?”

桐桐一只手拿着钱,一只手拿着绿油油的大蒜,看了眼张曼丽倨傲的脸,一想到受情伤的大哥,终是低下头,“我去洗把手,这就去。”

阿姨不耐烦催道,“洗什么手啊,农村人再怎么洗还能洗成城里人?快去!我们小姐要吃的。”

桐桐咬着下唇。

阿姨见桐桐低着头不动,推她肩膀,“愣着干嘛,快去啊。”

“干嘛呢!”霸橙阳干完农活回来,就撞见保姆推桐桐。

阿姨有些怵霸橙阳,毕竟高高大大的男人,不像桐桐。变了一副脸,笑着说,“让你妹妹去买鸡,中午给你们加个菜。”

霸橙阳一听,就知道她什么意思,“呦,加个肉菜,多大的施舍似的,我看你们想尝桐桐的手艺吧。都快开饭了,你们爱吃不吃。”

说完牵着妹妹的手走。

桐桐挣了两下,霸橙阳紧紧握着桐桐的手,“有二哥在,别担心。”

“可是大哥……”桐桐纳闷,家人对张曼丽的态度转变可以称得上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饭菜端上桌,那对主仆还在院子里站着,张曼丽像是在打电话。

桐桐想了想,出去喊她们,“曼丽姐,阿姨,吃饭吗?”

张曼丽根本没打电话,而是借以掩饰尴尬,她就知道桐桐会过来叫她吃饭,拿娇道,“有什么好吃的?”

阿姨附和,“不知合不合我们小姐的胃口。”

小王子一听炸了,“你别吃啊!”

张曼丽气呼呼的,“关你屁事!”

小王子惊诧一脸,一边摇头一边“啧啧啧”,“整天屎尿屁、卧槽尼玛的,比我们农村人都粗俗。”

“小王子!你闭嘴。”桐桐呵了一声。

小王子委屈地撇撇嘴,坐下来吃饭。今天张曼丽一来,桐桐就做了一桌好菜,比他过生日那天吃得还好!

桐桐劝了一会,张曼丽到底坐下来吃饭了。

桌上的好菜全都摆在张曼丽手边,尖椒炒肉、荠菜炒蛋、山野菌菇汤、油炸小鱼、青椒土豆丝。

桐桐在厨房弄最后一道菜,蒸的熏肉肉片,将大蒜拍成蒜末铺于熏肉片之上。拿出一个碗,倒入酿造的百香果果醋,加入一些香叶、桂皮、麻椒、小葱等香料,再将碗里的果醋淋上熏肉碟子。

考虑到张曼丽口味淡,要不然可以多腌制一小时,等更入味时再端上桌。

桐桐将熏肉片摆在张曼丽面前的地方。

一家人坐下来吃饭,陆续动筷子。

小王子早就眼馋熏肉,他胳膊长,先夹了一片暗红色的肉片送入口中,慢慢品尝,真香,又有嚼劲又嫩,一种说不上来的烟熏味,还有点他喜欢的陈皮味,各种香料淡淡的,恰到好处。

张曼丽也尝了一口熏肉,真是不错,农家菜味道鲜美,化学调料少,食物在口腔中绽放原始的鲜美。菌菇汤也鲜掉舌头。

张曼丽再想去夹第二块熏肉,对面的霸焉巴一筷子下去,熏肉少了一半。

那一半熏肉中的一半,被小王子送到桐桐碗里,“桐桐,你怎么不吃。”

张曼丽收回目光,筷子再次伸到熏肉碟中。霸焉巴那双筷子又来了,她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他一筷子下去,剩下的熏肉全都没有了!

怎么做到的啊,都是同一双筷子,他怎么就能夹那么多肉呢?!

小王子又给霸橙阳分了两片,给桐桐爸分了几片。

张曼丽只吃了一片熏肉,太气了,气到只喝了几口蘑菇汤就说,“不吃了。”

她憋着一口郁气,上不去下不来,出门透透气。

出了院门,走远了一些,便向保姆骂霸家人势利眼,当初攀上高枝,一家人卑微到泥土里,现在知道要退婚了,处处怼她作践她。

她之前竟天真以为农村人蠢笨朴素,现看来全是装出来的,这家人的心肠黑透!

张曼丽越想越气。

保姆在旁边心疼地说,“曼丽,别气了,不值当,我们回家吧。”

张曼丽呼出一口气,“不回,我要等霸森醒过来。”

等霸森醒来跪舔她,等霸森教训他父母,尤其是不识好歹的堂弟霸焉巴,这人谁啊,凭什么和她在一个桌吃饭。

转眼到了下午五点多,桐桐妈含蓄地问,“曼丽,你不回城里么?”

张曼丽皮笑肉不笑的,“阿姨要赶我走?”

桐桐妈扯扯嘴角,一想到张曼丽把女儿当丫鬟使唤,便不太高兴了,只是她多年来养成说话的习惯,见人便是三分笑,“也不是,我们农村邋遢,地小,没你住的地方,你早些回城安全些。”

“晚上我住桐桐房间里,我等霸森醒过来。”

“你要和桐桐睡一起?”桐桐妈转念一想,估计不是这样,张曼丽这种女孩子她其实很少见到,没有贵族涵养却偏偏喜欢装,乱七八糟的要求很多。无父无母,可怜又可嫌。

桐桐妈笑说,“曼丽是想让桐桐,还有你保姆跟我睡,霸家三个男人睡平房,然后你一个人睡桐桐的床吧?”

张曼丽点头,“我不习惯和人同睡。”

小王子听完都震惊了,张曼丽她一个假清高的破落户而已,公主病晚期。他真王子都不好意思病成这样!

桐桐本来在腌酸萝卜,闻言赶紧出来,“妈妈,我可以和大哥睡。曼丽姐,你将就一下,和阿姨睡我的房间,怎么样?”

只有桐桐无时无刻不在将就她,张曼丽脸上浮出得意的神色,“也不是不可以……”

桐桐妈却当机立断说,“不行!你大哥太脏了,多少天没洗澡,乖女儿别去。”

瓦屋门口,扶着门框的霸森,有点震惊……我脏。

“大哥!”

“霸森!”

大哥居然醒了!桐桐愣了几秒,揉揉眼睛,确定不是在做梦,一下扑到霸森身上,抱着他喜极而泣,“大哥。”

胸膛前的颤抖的黑发顶,霸森神色有些疑惑,这就是每天给他喂汤,给他擦脸擦手的新妹妹啊。

张曼丽没想到霸森醒得这么突然,脸瘦了些,皮肤白了些,更冷峻了,那股子农民气似乎也一起瘦没了。

霸森抬起眼皮,喊道,“妈。”

桐桐妈高兴极了,眼中含泪,“诶,诶。你爸和你弟在工作间呢。”

小王子主动自我介绍,“我是小王子,你可能还记得我。”

霸森点头,“你好。”

他记得这位王子在飞机上对空姐一堆牢骚,一会嫌弃香槟味道不对,一会嫌弃毯子不是爱马仕。

桐桐爸爸和霸橙阳闻言赶来。

霸森嗓子沙沙的,“爸,二弟。”

桐桐爸连声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霸橙阳上前,拳头轻捶了下霸森右肩,“大哥。”

霸橙阳接着揉揉桐桐脑袋,笑道,“松开点,你大哥快喘不上气了。”

桐桐又在霸森怀里亲昵地蹭了蹭,不舍地松开他的腰。

一旁的张曼丽一脸不高兴,刚刚霸森醒过来第一个喊的人是他妈妈,张曼丽就很不高兴了,霸森喊了一圈人都没注意到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他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面对着他越发清俊的脸,张曼丽压下心里的不满,优雅唤道,“霸森。”

霸森仿佛这才注意到她,略一颔首,“嗯。”

霸森目光在张曼丽脸上停留时间不到三秒,对弟弟说,“橙阳,我先去洗个澡。”

桐桐妈&霸橙阳:……刚刚说大哥脏的话被听到了。

农村洗澡麻烦,没有热水器,得用柴火烧一大锅水。

桐桐立刻说,“大哥,我给你烧水。”

一番忙碌后,霸森终于洗好澡,换了身衣服。这身衣服普普通通,穿他身上就像是走秀模特。

这二十天他瘦了十几斤,昏迷太久,走路也不稳,人仿佛在衣服中打幌。

霸森扶着墙,一步步走向瓦屋中的沙发。

霸橙阳了解大哥的性子,拉住桐桐的手,不让她去搀扶霸森,“让大哥自己锻炼。”

桐桐闲不住,跑前跑后,去厨房热菜粥给大哥喝。她心思巧,给霸森烧水的同时,也在熬粥。

霸橙阳嘴里好像含了一大块柠檬,桐桐对大哥可真好,真嫉妒啊!

桐桐端粥送到霸森旁边的矮几,粥放凉了一会儿,温度正好,“大哥,饿不饿?喝粥。”

霸森和霸橙阳对视一眼,见霸橙阳耸耸肩,一副看你怎么办的样子,霸森瞥了眼,回道,“桐桐,我们先解决正事。”

桐桐乖乖地退到一边。

霸森摊开左手,右手一下下地抚去刚刚黏着的白色壁灰,“橙阳,司机在霸下村,你送点吃的过去,问问人有没有吃午饭。”www.)

“好。”大哥一醒,霸橙阳想都不用想,直接听吩咐,脑子又可以咸鱼了。

霸森十指修长,微曲的弧度也美极,是男人的那种骨节分明。整个人坐在那,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势,让人无法忽视。

张曼丽见到这样的霸森,第一次,忽然有点心动,这样的男人居然喜欢她,她脸颊浮上一层薄粉,主动问道,“霸森,现在觉得怎么样?要去医院再检查检查吗?”

霸森不紧不慢的,“不用费心。”

“嗯,你总是舍不得我操心。”张曼丽忍不住有些羞怯地说。

霸森不为所动,继续道,“你来和我退婚的,我同意。”

同意?这和张曼丽的预计完全不一样,张曼丽忽然很不甘心,按照霸森的性子,定会痛苦地哀求她别退婚,面前的霸森,还是以前的霸森吗?

他眉眼如常,瞳孔中淡漠如荒原,气势也完全不一样,难道晕倒二十天,性格也变了?

张曼丽一时慌了,不知说什么好,半晌后才嗫嚅道,“我之前说的都是气话,你知道的,我有时候又有点任性,我……”

从始至终,霸森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张曼丽,我是认真的。”

张曼丽站起来,不该是这样,都是他在伪装,明明他那么爱她,“你如果觉得配不上我,没关系,我们慢慢奋斗就是。”

霸森忽然笑了,不欲作无谓的纠缠,他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咳了两声。收敛起刚刚的温和,这才是他原本的声音,冷冽得不带一丝情面,“再说最后一次,退婚。”

刚刚时不时跳脚的保姆,面对霸森屁都不敢放一个,毕竟五六十岁的人,见过一些世面,这个霸森绝对是上位者中的上位者。

这么多人看着,尤其是霸焉巴的表情尤为戏谑,张曼丽难为情极了,拎起包,眼中含泪,“霸森,你别后悔。”

之前她掉一滴泪,霸森恨不得跪下谢罪。

霸森不太有所谓的样子,而是端起碗,汤匙缓缓搅了搅米粒,送入口中,温热粘稠的米粒,熨帖着干瘪的胃。

张曼丽和保姆离开,张曼丽满脸泪,脸上的粉底液和睫毛膏一塌糊涂,这个婚不是她退的,她被退婚、被抛弃了。

走到河边正遇见回程的霸橙阳,霸橙阳当没看见他们似的,径直走开。

张曼丽没看到霸橙阳,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一个劲地哭。

两人一直走到霸下村,霸下村的媳妇们小声八卦,“怎的啦,和霸森家吵架啦。”

“人家是金凤凰,霸森家哪敢和她吵架啊。”

“那可不一定,霸上村今时不同往日,我前段时间听说金凤凰闹着退婚呢。说不定啊,金凤凰被霸森退婚了。”

“应该是,要不然怎的哭呢。又不是霸森死了,他们霸上村的人,命硬。”

“嗐,天道好轮回啊,眼睛长头顶上了,瞧不起我们农村人,没结婚就骂小姑子,以后结了婚还得了。退了好。”

“活该,我儿子说了句什么,我想想,当初你对我爱答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

几个媳妇凑在一起笑,“哈哈哈哈。”

保姆看不下去,“说谁呢,嚼舌根,不怕烂舌头。”

农村媳妇骂人可不单单骂“烂舌头”,也不看看如今在谁的地盘上呢。

几个媳妇当即瓜子皮一扔,叉腰骂架,这里可没人给张家人面子,插着腰问候祖宗十八代坟头,就差扔臭鸡蛋了。

张曼丽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淑女又不淑女,女汉子也不女汉子,来来回回几句臭傻逼、贱货,哪有人家花样多,骂不过。

保姆首次败北,灰溜溜的拉着张曼丽就走。

如果霸森在肯定不会任由他们欺负,其实霸森对她那么好,只是她不够珍惜。脑子里全都是霸森对她的好,还有刚刚霸森漫不经心抚灰尘的动作……

司机等了好久,终于见到张曼丽她们,“哎呀,打你们好多电话打不通,我都准备走了,幸好霸家小子过来,给我送点吃的,说你们待会就走。我才又等了一会儿。”

张曼丽忽然抓住保姆的胳膊,“霸森这一晕,反而晕清醒了,他为了赶我走,让霸橙阳来看司机走没走,别人都忘了司机这茬。”

保姆愣了愣,她也觉得霸森变化极大,跟换了个人似的,说话做事不拖泥带水。

可是人霸森现在铁了心退婚啊,保姆叹气,“小姐啊,别犹豫再三,男人说断,一般就断了。”

“我不甘心,”张曼丽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等过了一段时间,我再来找他。”

曾经她招手即来、挥手即去的男人,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他气度大变,却对她弃之如敝履,加上他那等相貌,她如何能甘心。

霸森喝完一碗粥,又站起来走了几步,腿部仍未完全恢复,走一会就酸。

霸森边走边说,“我在昏迷中其实能听见你们的声音。”

解释了他突然穿书,却一点不震惊的原因。

桐桐最关心大哥有没有失忆,“大哥,你失忆了吗?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霸森淡笑道,“没失忆。”

没有失忆,桐桐心底一块巨石落下,重重点头,笑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嗯!”

家里另外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霸森从不是温情的人。桐桐精心照顾他二十多天,大概他不忍让小姑娘知道真相吧。

他在院子打量院中的蔬果,柚子已经老了,他记得第一天的时候,桐桐打过柚子,做了柚子饼。

“大哥,你想吃柚子吗?”桐桐在他背后问。

霸森低头看着小姑娘,摇摇头道,“刚喝了一碗粥,吃不下了。”

“哦。”桐桐盯着他的眼睛,那双她熟悉的眼中,是她不熟悉的淡漠。大哥说他没失忆,真的没失忆吗?

桐桐眼睛有些酸,低头眨了眨眼,去瓦屋里了。大哥说他没失忆,那她就信他。

可是,还是很难过,全村人,就连最亲的大哥也失忆了。只有她一个人拥有所有的记忆。

“桐桐,晚上早点洗脚睡,厨房妈妈打扫干净了。”

“好。”

桐桐应声,甩甩脑袋,她要求的太多了,爸爸妈妈二哥已经对她够好了,她甚至更喜欢现在的他们。她去平房拿了件大哥的大衣,非要给他披上,“大哥,晚上冷!”

霸森只好披上大衣,他还有些不习惯小姑娘的亲情。

他比早夭的妹妹大了近十岁,妹妹和他不亲,和她二哥亲近。他那些年常年在国外读书、读研,每年见妹妹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到现在,妹妹在他印象中,还只有五六岁……

所以他昏睡中听到霸橙阳说桐桐和妹妹一模一样,可他现在看来,桐桐和妹妹完全是两个人……

大概他这个做大哥的不够合格。

听闻霸森醒过来,除了霸轻竹,其他几家都来探望。

霸亦桥和霸森开玩笑,“你终于醒了,全村都指望着你醒来呢。”

霸森淡笑,“倒也不必。明天你将全村的作物产量各个季度的产值统计给我。”

霸亦桥:“……好,好的。”呜,才第一次见面就要被安排工作了么,有点慌。

刚到小院子的霸无棱,默默后退几步,准备用暗探的步伐,悄悄遁走。

霸森眼观六路,“霸无棱。”

没逃掉的霸无棱:“……”这家人怎么回事?!怎么一个比一个厉害。

“你去查外科主治医师资格考试的时间,如果时间合适,准备备考。”

没有医师从业资格证,医术再高都不能进医院,永远都只能当赤脚医生,上不了手术台,得不到业界承认。

霸无棱抿抿红唇,“好的。”

院子外,小王子和他家霸英俊、霸帅炸天刚回家,霸帅炸天鼻子上垮着一只竹篮,里面有一些刚从山上采的小蘑菇。

一人两猪哼着歌儿,走到桐桐家院子门口。

小王子将霸帅炸天鼻子上的竹篮取下来,见到他们都在院子,所有人都看着他,小王子有点毛毛的,“怎么了嘛?”

霸森看了一眼两只小猪,挺有灵性,破天荒问了句,“我记得有一只叫霸英俊?”

小王子得意坏了,指了指最小的那只,“它叫霸英俊,那是它三哥,霸帅炸天。”

两只小猪接连扬了扬不存在的脖子,哼哼几声。

霸亦桥没听清,“老三叫霸什么?”

小王子又重复了一遍,“霸帅炸天,它总哼哼四声,所以名字有四个字。”

霸帅炸天果真又哼哼了四声。

霸森想,一切都有些魔幻现实主义的味道,转念对小王子说,“你准备每天就和猪玩?有没有其他打算?”

小王子的确打算每天和猪玩,然后在桐桐家蹭饭,但是他不敢说,“暂时没想好。”

“我替你想好了。”霸森说。

小王子不喜欢被安排,有小脾气了,嘟着嘴,“我不用你替我想。”

“那你不能在我家吃饭了。”

小王子:“……”气势被完全压制,好可怕肿么回事,“那你替我想吧。”

“后天你跟我一起去集镇。”霸森看出小王子是个懒散自由的人,一时让他变勤快反而起反效果。

去集镇很简单,小王子点头。

霸森问霸橙阳是不是还有个人没来。

霸橙阳说,“他有社交恐惧,不喜欢参与社交。他人不错的,我们风力发电都是他做的,还有桐桐的小狗。”

“很有能力,”霸森赞许道,“不急。”

天色渐晚,立春这天,山外排成人字形的飞鸟化成几撇黑点,苍穹紫霞一片,篱笆竹竿上挂着一只小蜥蜴。所有人渐行渐远。

霸橙阳右手手指颤了颤,忽然想拿起画笔了。可是家里太穷,没有画笔和画布。

晚饭,终于整整齐齐一家人一起吃了顿饭,只是霸森仍然喝粥。

听着弟弟说,上午种了土豆苗,四分地都种上了。

桐桐说过两天该种辣椒秧和豆角禾,春天一到,所有的菜都得抓紧时间种起来。

还有稻谷,霸上村各家已经陆续下水稻种子了,往年霸下村几家人都是一起种水稻,今年也得趁着天气暖和,赶快引水灌溉农田,播水稻种。

这些农活零零总总挺多,大多是力气活,全村人穿越前都习惯养尊处优的生活,这些力气活干起来并不轻松。

目前只有霸亦桥家和他家做了些农活,其余三家孤儿家庭都放弃干农活了,他们也不会干农活,田间地头全是杂草。

说到这里,小王子降低了一下存在感,少吃了一碗饭,今晚只吃了四碗饭。

霸天罡问,“以后还得继续务农吗?”

霸森咽下一口粥,随意吃了些小咸菜,“短时间必须务农保证家庭食用,过两天,我带他们去趟集镇做生意,看看我们气运如何,再做一个村内五年计划。”

桐桐一句话都没说,看了无数次大哥,终于忍不住说道,“大哥,你还是不要做生意了,你之前每次做生意,每次赔钱。”

霸森:……赔钱两个字对于他来说,简直闻所未闻。

直到晚上,他清点家里所有现金和存款之后,认清了现实。穷,就非常地穷。

存款为零。现金还剩三百一十五块,撑过了这个冬天实属奇迹。

以前他们一只袜子都不止三百块钱。小王子叹气,“谁不是呢。”

霸森问他,“既然入股了我们家,你有多少?”

小王子抿抿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红手绢包着的,一层层打开,是带着他身体余热的一块硬币。

“霸无棱家有钱,他做医生,时不时帮霸下村的人看病,有点钱。”

霸森派他去问问霸无棱家有多少,“顺便看看你自己有没有什么需要。”

小王子白吃人家的,虽说偶尔带一些小蘑菇给他们,当家人回来了,他到底理亏,一句话都不敢说,听话地去霸无棱家里。走之前又郑重地拿回那枚一块硬币,一层层妥帖地用红手绢包起来。

霸无棱正在钨丝灯下写他的杀手笔记,夜间杀手的警惕性甚高,只把门开了一小道缝隙,这道狭窄的缝隙顺利折射出杀手冷冽无情的眼神,他苦练多次角度,终于派上用场。

他沉声问,“什么事?”

又在装逼,小王子直接问,“你家有多少钱?”

“你有什么目的?”难道是意图杀人抢劫,霸无棱握紧了背后锃亮的砖头。

“我又不要你的钱,霸森要做生意,你有多少钱?”

“十四块二毛钱。”

小王子摇摇头,“你真穷啊。”

霸无棱把门开拉开一些,挑眉笑,“你只有一块钱吧?”

小王子笑容险些僵住,心想他肯定是在诈他,“我堂堂威廉八世·暴风英雄,在集镇随便唱几首歌都能买部手机,你能吗?”

我,我不能!霸无棱握紧了砖头,忽地一笑,“我家有十五斤熏肉,你有吗?”

“呵,我有五头猪,你有吗?”

“我有亲弟弟,你有吗?”

“我能在桐桐家吃饭,你能吗?”

“我会治病救人,你会吗?”

“我会唱歌弹琴,你会吗?”

“我能连续五分钟不眨眼,你能吗?”

“我一顿能吃五碗饭,你能吗?”

“我很变态无情,你能吗?”

“我是装逼大王,你是吗?”

“……”

“……”

……

八仙桌坐着的霸果果,被哥哥用来和五头猪比较的霸果果,绝望地捂住了小耳朵。小脑袋开始思考一个重要问题,人类的沙雕极限到底在哪里?

“你有我有”的对战终于在半个小时后结束。

两人嘴巴都说干了,小王子又忍不住去厕所,忽然想到霸森的那句话,“顺便看看你自己有没有什么需要。”

他需要看病。小王子不是傻蛋,霸森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来看病。他打了个寒颤,心思好重的男人!不过霸森也是为他好。

他上完厕所回来,对霸无棱说,“我有一个朋友。”

霸无棱眼皮一跳。

“他最近经常去厕所,而且呢,还,还尿,尿不干净……”

霸无棱喝了口水,忽地恢复了一派风光霁月的神态,他治病救人就是这样子,“外面发炎了吗?”

“……没有。”

“泌尿系统感染。冬天内衣不容易晒干,注意用肥皂清洗贴身衣物,阳光暴晒,勤换内裤。”说完,他去自家小药房,拿了三副中药,“一天一副,熬水,药渣子别当饭吃。”

原来是这个原因啊,小王子不会洗衣服,也没有肥皂,所以得了“这个原因”,他绝对不肯承认自己得了病。

“我替我的朋友谢谢你。”

“不客气,早日康复。”

小王子忽然觉得霸无棱人也还挺好,感激地揣着三副中药出门。

霸无棱追上来,忽地打开家门,切换冷酷无情模式,“小王子?”

“干嘛?”

“得病的是你吧?”

“你,你别瞎说,我没有,我瘠薄好得很!”小王子紧紧地护住怀里的三副中药。

霸无棱了然地点点头,一般说“我一个朋友得了什么什么□□病”,都是自己。他话锋一转,“三副药,给一块钱不过分吧?”

小王子瞳孔地震,不过分?怎么不过分了!他只有一块钱,霸无棱都要全部要走!太无情了!太变态了!

小王子深吸一口气,硬撑着自尊心,“好,我给你。我有的是钱。”

说着掏出自己的红手绢,缓慢地掀开第一层布,悄悄掀眼皮瞧霸无棱。

霸无棱忽然说,“不用了!”碰地关上门,太可怜了,真的只有一块钱。

小王子大松一口气,吻了吻这枚硬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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