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提审

陆氏和长阳公主年龄相仿,从小到大,但凡见过长阳公主的,无一不夸长阳公主是仙人之姿、有倾国之貌,她不相信,觉得这些人都是溜须拍马,讨先帝欢心。

第一次进宫参加宴会,她特意打听了长阳公主会穿月白的衣裳,便叫人做了同样形制、同样颜色的长裙,甚至连头饰、耳环,都挑选了长阳公主最喜欢的白玉质地,精心梳妆打扮,誓要艳压长阳公主。

进宫之前,安国公夫人因她的打扮大发雷霆,而她的父亲,安国公,却只淡淡说了句:“让她穿吧,不见过本人,不知云泥之别。”

她憋着一股子气,走进了御花园。

果真是云泥之别。

天家气度,她再怎么神采飞扬也比不上长阳半分。

别家的坤泽都特意选了不一样的衣衫,总算还能说一句各有千秋,偏偏她就是想和长阳一争高下——

简直是被长阳压得体无完肤。

长阳比她长得好、身份比她尊贵,众星拱月,被称作是大庆珍宝。

即便是到了十九才成亲,但整个大庆却没有一人敢对长阳冷嘲热讽,与她全然不同。

凭什么呢?

凭什么长阳生来就比她要好呢?

陆氏恨。

恨得无以言表。

姜氏已经死了,她对姜氏的恨日趋减少。

可长阳还活着。

陆氏一想到能看长阳的笑话,脸上几乎忍不住就要露出个笑来。

她也想让长阳感受一下,感受一下她当年在御花园里,受尽了其他坤泽或惊疑或嘲弄的目光,感受一下她的父亲,亲口对她说:“云泥之别”时她的不甘、愤怒,感受一下她受到的那些鄙夷、那些讽刺……

说吧。

陆氏心想,你现在为叶明玉说得话越多,一会儿就越会下不来台。

有趣,有趣极了。

“公主殿下莫急,”皇后叹了口气,沉声道:“本宫并不想兴师动众,实在是因为……此事过于离谱,为了宗亲和皇室的脸面,本宫这才不得不请宗人府开衙,问罪叶明玉。”

长阳公主冷冷地看着她:“皇后娘娘不必卖关子了,究竟是什么罪,直言就是。”

陆氏看了一眼长阳公主,又看向了周围的宗亲:“按礼,提审宗亲,该是由德高望重的宗室出面才行……可如今是秦王妃,算是内院诸事,本宫今日越殂代疱,还望诸位莫怪。”

内堂安静得很。

陆氏抬眼,看向了叶明玉:“叶明玉,云州巡抚叶清和和淑仁郡主次子,云州人,是也不是?”

叶明玉朗声道:“是。”

陆氏又问:“奉旨入都,以乾元之身迎娶了大庆明珠,安乐郡主,是也不是?”

叶明玉答:“是。”

陆氏笑道:“叶大人曾说,自己并不知道自己是个坤泽,是也不是?”

叶明玉不避不让:“是。”

陆氏轻笑了一声:“这就奇怪了……带人证吧。”

很快被推来了一个穿着麻布衣服的男人,因为内堂内室都坐着坤泽,便被推在了隔着一层竹帘的外堂。

“名字、籍贯,为何而来?”陆氏隔着竹帘,淡淡问道:“可认识秦王妃?”

那男人趴在地上,瑟瑟发抖道:“小人姓牛,行七,旁人都称呼小人为牛七,小人是云州柳城人,曾经在巡抚叶大人府上供职,做得是马夫活计……小人认识秦王妃……在二十一年前,秦王妃出生在云州叶府,当时叶府上下都得了三两赏银,因为叶夫人一直想要一个坤泽,故而比大少爷出生时多赏了一两。”

叶知玉就站在一边,他绕到帘子后,看了一眼那个男人的脸:“陛下明鉴,此人并不曾在府上任职,臣下从未见过此人。”

皇后笑道:“叶府上下这么多仆役,又是二十余年前的旧人,叶大人不曾见到,也实属正常。”

叶知玉看向了陆氏:“娘娘的意思是,叶家人认不出这人是不是叶府杂役,娘娘却能一眼认出,他是二十年前的叶家家仆?”

皇后挑了挑眉毛:“陛下在此,谁敢冒着大不敬的名头,欺君罔上呢?”

叶知玉一拂衣袖:“陛下明鉴,此人绝非叶家家仆!臣下,也不敢欺君罔上。”

皇后又笑了声,对着那男人道:“你说你是叶家家仆,可有什么证据?”

那男人抖了抖,小声道:“小人、小人已经离开叶府十余年了,实在没有留下什么旧物!”

叶知玉冷哼道:“笑话!”

徐云瑞也嘲弄似得开口道:“怎么?皇后娘娘原是想要重谈旧事,又把王妃的身份拿来做文章……可笑,本王以前是个坤泽,突地成了乾元,娘娘怎么不治本王的欺君大罪?要杀本王的头!诛本王的九族呢!”

叶明玉叫他吓得半死,连忙又去拽他衣袖。

座上的宗亲都面色不虞,若是要诛徐云瑞的九族,在场的诸位,一个也逃不掉。

皇后笑道:“秦王莫急,您且记住了,叶明玉说,他不知道自己是个坤泽。”

徐云瑞一顿。

皇后接着道:“叶明玉,本宫再问你,你奉旨入都时,已经知道了自己将要迎娶大庆明珠,安乐郡主,是也不是?”

叶明玉答:“是。”

皇后笑道:“这就奇了……赐婚双方,都该是没有婚约、清清白白的两个孩子,怎么你身上带着婚约,还能领了旨意,入都成亲呢?”

叶明玉攥了攥拳头。

徐云瑞却赤红了一双眼睛,狠狠地盯上了皇后:“你说什么!”

饶是皇后经历无数,也被徐云瑞这般冲天的杀气吓了一跳,她会错了意,只当徐云瑞是因为叶明玉曾经带着婚约而恼羞成怒。

哪个乾元受得了这样的屈辱?

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竟然和别的乾元早有婚约!

徐云瑞果然是要气疯了,他现在恨不得手刃了那个周锦渊!叫他连累了自己的王妃!

陆氏是怎么知道的?除了叶明玉手上的婚书!还有一份定然是在周家人手里?陆氏怎么会有另一份婚书!周家人给了陆氏?周锦渊在背后捅叶明玉刀子?周家人疯了吗!

徐云瑞整个人都在暴怒的边缘。

忽的,觉得手上一凉。

他低头去看,便见叶明玉冰凉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徐云瑞立刻便心疼起来,他只觉得叶明玉如今一定是吓坏了,皇后这样凶神恶煞,周围的人又都虎视眈眈,他原本定亲的那个周锦渊,竟还在背后放了冷箭!叶明玉才受了这么重的伤!如何吃得消这样的打击!

皇后看了看徐云瑞,又把视线转移到了叶明玉的身上:“叶明玉,你曾以坤泽之身,与丰州周氏孤女之子,周锦渊,定亲,是也不是?”

叶明玉缓缓道:“不是。”

皇后冷笑了一声:“都已到了这般田地,你竟还敢狡辩!”

徐云瑞站到了叶明玉的身前:“他说了不是就不是!本王与明玉的婚事还是娘娘指的!娘娘自己出了错,还要别人来担责么?怎么?好事都是娘娘的,错处都是旁人的,娘娘真是好算计,难怪当年……年纪轻轻,就能入主中宫!”

三皇子徐永明骂道:“徐云瑞!把你的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徐云瑞不避不让,依旧站在叶明玉的身前。

叶明玉又去拽他的手,他却一动也不肯动。

皇后笑道:“好吧,秦王殿下不相信本宫,正常……但本宫,有证据。”

徐云瑞冷笑道:“又是不知从哪儿寻来个不三不四的下九流,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谎话,便想把屎盆子往人头上扣么?”

皇后也不恼,只是看向了一边的内侍。

内侍端着一个枣木做得托盘,慢吞吞地走到了台上:“娘娘,证物在此。”

皇后拿起了盘子里的姻缘册,随意翻弄了几下:“云州有一名全福人,名为赵姑。在云州做了不少证婚、牵线,之类的喜事,她将自己生平遇到的新人都记在这一本姻缘册上……第五页第三列,丰州周氏孤女之子,周锦渊……云州叶清和、叶徐氏之子,叶明玉……昭辰,七年。”

徐云瑞手心难得沁出了些冷汗。

皇后挥了挥手里的册子:“这里面,有新人,百对……一对一对去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偏差……若是没有,秦王妃,你如何解释啊?”

徐云瑞抢声道:“好,皇后娘娘既然这么说,那本王就着人一对一对去查,最好和娘娘说得一样,一对偏差也没有。”

皇后看着徐云瑞,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叶明玉平静开口:“敢问皇后娘娘,这上面何曾记述了……我是坤泽?”

此话一出,众人俱是一愣。

陆氏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狂喜:“好,那本宫重新问你!你曾经与丰州周氏孤女之子,周锦渊,定亲,是也不是?”

叶明玉淡淡道:“是。”

徐云瑞惊呆了,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向了叶明玉。

徐云瑞几乎要被气死了,他知道叶明玉是个板板正正的人,却没有想到板正到了这个地步!

周围静悄悄的,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这样的大戏,纵是七八年也看不到一场。

长阳公主本来心焦极了,可她默念了几声:“丰州……周氏孤女……”

陆氏睁圆了一双眼睛:“认罪便好!叶明玉!你叶家上下知你已经定亲!竟还敢接了陛下诏书,迎娶安乐郡主!视皇室宗亲礼法于不顾,欺君在前、不贞在后,该当何罪!”

叶明玉却不急不恼,他淡淡道:“我何罪之有?”

皇后拍案而起:“不见棺材不落泪!难道非要本宫将那周锦渊擒来!你才肯谢罪吗?”

“嗤——”

外堂突然漏出了一声笑。

周围越发寂静了。

周慎己从竹帘外,转了进来,淡淡地抬头,看向了陆氏:“擒来?那娘娘倒也不必……大动干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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