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永明进了大理寺牢房，都城倒是过了几天太平日子。
又过了几日，徐云瑞接到了安国公府的帖子。
接到帖子的时候，徐云瑞正躺在竹榻上偷懒，秦王府有一处闲置的小院儿，就在书房边一条小路的尽头，原先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里头种了几棵梧桐树，这几棵树看得出来都有些年头了，绿荫如盖，是个夏天小憩的好去处。
这院子很小，本来都没有名字，徐云瑞大笔一挥，给题了个匾，已经挂上了，取名为“乘凉小院”，真的非常接地气，一看就知道是用来干嘛的。
因为徐云瑞喜欢，宋禾便叫府上的人清理了地上的落叶杂草，又给那几棵大树除了虫，院子里挖了个小池子，秦王府的冰例很多，且叶明玉不怕热，只有徐云瑞怕，平时用得也不多，每每偷懒的时候，徐云瑞就会叫人在池子里放上水和冰块，风一吹，就让人觉得一阵沁凉。
听说是安国公府来的帖子，徐云瑞才不情不愿地睁开了一只眼，懒散道：“什么事啊？他们陆家人给我递帖子，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定然又是什么鸿门宴，不去……烦死了，陆家人真是有病。”
梅雪拿着那帖子急得跺了跺脚。
叶明玉正坐在一旁看书，见状抬起头道：“可是安国公七十八岁大寿？”
梅雪连忙点头：“是啊是啊，王爷，都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去呢，咱们怎么能不去啊？”
徐云瑞的好心情都被陆正则给搅散了，他忿忿道：“本王觉得那天本王会生病，不行么？”
梅雪又不能反驳主子，只好可怜巴巴地看向了叶明玉。
叶明玉接过了帖子，无奈道：“王爷，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是不去，才会落人话柄呢。”
徐云瑞烦得不行：“落就落呗！本王还怕落人话柄了？”
叶明玉知道徐云瑞犟起来谁都拉不回来，只好先让梅雪下去了，这才对徐云瑞小声道：“眼下万事未明，王爷还是先忍一忍性子……好不好？”
他放软了声音，徐云瑞便有些撑不住了，气恼地从竹榻上坐了起来，一手拿过了叶明玉手上的帖子，有些烦躁地开口：“这徐永明都下狱了，陆正则还能办寿宴？徐永明到底是不是皇后的儿子啊？还是说皇后不是陆正则的闺女？”
叶明玉好气又好笑：“王爷！您又在说什么呢！越是现在这种时候，就越是要办寿宴了，这就是为了让都城里的人看看，安国公府还没倒下呢！以往几年，安国公的寿宴都非常低调，只有今年不同，前几日我听皇嫂说，安国公府竟是把都城好几日的鲫鱼都订完了，就是为了那天宴请宾客，可想而知，他们到底邀请了多少人。”
都城附近并不产鲫鱼，距离最近的产地也要一天一夜的路程，故而都城的活鲫鱼卖的极贵，大多时候，只有家里有坤泽刚刚生产的富贵人家，才会买两条给那坤泽补补身体。
徐云瑞小声嘀咕：“过江之鲫，人人喊打。”
叶明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爷！可不能胡乱编造俗语！”
徐云瑞烦死了陆家人，他把那帖子扔在一边，又躺了下去，转了个身背朝着叶明玉，哼哼唧唧道：“知道了知道了，王爷会去的……唉，生活不易，瑞瑞卖艺，还得给那老寿星祝寿，我祝他什么呢？活了这么久，害死了这么多人，够本了，差不多得了……再活就成精了！”
徐云瑞这话说得恶毒，叶明玉却没有阻止他，自从徐云瑞从丰州拿回了陆正则和孙尚卿的密信，他一天要咒骂陆正则千百遍。
之前还因此，对自己是否有成为“真龙天子”的潜质而感到怀疑。
那天，徐云瑞一本正经地问叶明玉：“明与明玉，你说，我到底能不能当皇储啊？我身上到底有没有紫气环绕啊？”
叶明玉不知他为何要这么问，但仍是回答：“肯定是有的，王爷怎么这么想？”
徐云瑞骂骂咧咧：“那按道理来说，我说的话也是金口玉言啊？我每天都让陆正则去投胎，他怎么还活得这么好呢？”
叶明玉失笑，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了，其实，徐云瑞的年纪，也还很小呢。
纵使徐云瑞再不想去，陆正则的寿宴还是如期到来了。
徐云瑞的脸上挂着标准的“客套笑容”，带着叶明玉，拎着几件贺礼，一起进了安国公府的大门。
秦王府已经十足富丽堂皇了，当时徐云瑞封王，皇帝恨不得把宫里的宝贝分他一半；后来祭祖大典，徐云瑞认祖归宗，皇帝又大手一挥，赏赐了不少好物；更别提当年他成亲，皇帝的添妆和长阳公主夫妇为他准备的几十抬嫁妆了。
可秦王府与这安国公府相比，似乎又弱了不少。
安国公府毕竟是从开国传承至今的勋贵世族，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就是围墙上的瓦片、脚下踩得青石，也都处处有讲究。
安国公的年纪大了，陆佳行又自持身份，没有在门口接待来客，反而是安排了不少小厮，带领来客在院子里转转，顺便向这些宾客讲解讲解安国公府那些不起眼的小物件的由来。
领着徐云瑞和叶明玉的就是个虎头虎脑，看上去很有几分讨喜的中庸小子，他身上穿着新做的藏青色短打，头上用同色的布头扎了个发包，看上去很是伶俐。
“秦王、秦王妃，请看，这一池子锦鲤，”他们路过一座曲桥时，那小厮停下了脚步，指着河里十分常见的锦鲤说道，“这是百年前安国公府为流民提供米粮三千余斤，大慈恩寺的上上任主持妙法大师感念安国公府的义举，赠送给安国公府的，这些锦鲤都在大慈恩寺听了不少经书，都有灵性……”
徐云瑞面无表情道：“这锦鲤还能活一百年？”
那小厮也不恼，笑嘻嘻道：“是那些锦鲤的后代，如今已是第三十八代了……先国公爷又凿了许多池子，但依旧养不下这么多锦鲤，每年安国公府就会送一些还给大慈恩寺，请他们为这些锦鲤结交信善。”
徐云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有些人，坏事做尽，还偏偏要装出一副善良亲和的模样。
那小厮不以为意，只是从一边的栏杆上拿起了一只小碗，里面装了些米糠：“秦王和秦王妃可想投喂一些？”
徐云瑞无语道：“秦王府也有锦鲤啊……怎的，这听过经的锦鲤后代是能吃出花儿来么？”
叶明玉轻咳了一声：“喂食就不必了……咱们就往前走吧。”
几人拐进了一处院子，走了没几步，那小厮又停了下来，指着墙角一口不起眼的水井道：“请您二位再看这口水井……大庆开国之初，都城曾受叛军骚扰，老祖宗便将后宫贵人都接到了府中，并且安慰圣仁太后，只要陆家还有一个乾元在，就绝不会让圣仁太后与诸位娘娘皇嗣受到侵害……圣仁太后在安国公府居住了一旬有余，曾夸这口水井里的水，清冽无比、入口回甘。”
圣仁太后是开国皇帝的生母。
安国公府收留女眷这件事情倒是真的。
可徐云瑞仍然觉得刺耳极了，什么叫“还有一个乾元在”，怎么了，人周家是还有活人剩下了是么？
小厮却是不知徐云瑞的想法的，他走到了井边，拿起了一个木瓢，笑道：“秦王和秦王妃可想尝一尝？这口井平日都锁着，是因为今日来了贵客，这才打开来的。”
徐云瑞额角一跳。
叶明玉怕他发怒，连忙接过了话头：“井水阴凉，近几日大夫特意嘱咐我们不能贪凉，怕感染风寒。”
那小厮理解地点了点头，看上去还颇为惋惜：“这可是圣仁太后喝过的水呢……”
徐云瑞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那敬职的小厮一边带路一边介绍，小半烛香才把徐云瑞和叶明玉引到了内院外，而后躬身离开了。
徐云瑞俯身，贴近了叶明玉的耳朵道：“我也真是服了，我都怕他从不知什么地方拿出个恭桶来，说，这是先前文曲星下凡，特意来我安国公府如厕时用的恭桶呢！秦王和秦王妃想不想解手，可用这个试一试，这可是神仙用过的呢！”
叶明玉嫌这个比喻恶心，拿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
但见旁人，虽不知心里怎么想，面上一副如痴如醉者不在少数。
“王爷，我先去与皇嫂她们打个招呼。”
到了内院，叶明玉便打算先去和内宅女眷们打个招呼，他虽不爱处理后院诸事，但他如今是秦王妃，该担的责任总是推脱不掉的。
徐云瑞嘀嘀咕咕：“也不必每次都去和她们说话……”
叶明玉笑道：“您也要与齐王成王好好相处……可千万别再和陆家闹矛盾了。”
今天是陆正则的寿宴，若是闹了矛盾，不管谁对谁错，徐云瑞总归捞不到好。
徐云瑞虽然不爽，但也没有办法，只好一个人往那群“臭烘烘”的乾元堆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