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疑心

徐云瑞颦眉:“坤泽一定有痣,且这痣一定会褪掉么?”

赵孺良咂了咂舌,不无尴尬地说道:“红痣褪却,说明孕囊彻底长成……早前也听说过有红痣一直未退的坤泽,但他只有信香,没有雨露期,也无法受孕……这样也算是极其少见的例外吧?”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道:“我是个乾元,便是给宫中的主子们问诊也只是观看脸色,询问体感……坤泽的身体大多由中庸调理,接生也都是中庸的事儿……这些事情下官也只是在医书上看到过一些,毕竟、毕竟除了我们家狸狸,下官也没见过别的坤泽的肚脐眼啊……”

徐云瑞半天没有吭声。

他对自己的身材和外貌都十分在意,别人大概不知道,但他自己是非常清楚,自己的肚脐眼下一定是没有红痣的。

沉默了半天,徐云瑞才缓缓开口道:“若是、若是甜米酒对坤泽无用,是何缘故?”

赵孺良一怔:“甜米酒……这、这在宫中是禁药啊……”

在民间,甜米酒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按照传统,民间的坤泽成亲,都会用甜米酒借助“成年”,进入雨露期。

但在宫中,甜米酒是被严格管控的“禁药”。

宫中的坤泽众数,如今皇帝的后宫里,品阶高一点的,除了九嫔里有一位女性中庸当了昭仪,其他几乎都是坤泽;除了各宫的贵人,还有四位坤泽皇子皇女;此外,还有相当数量的宫女、随侍都是坤泽,一杯甜米酒下去,不知要引起多大骚乱。

宫中除了禁军和侍卫,就只有皇帝一个乾元,便是皇帝龙虎精神,怕是也受不住的。

“这你先别管。”徐云瑞急道:“你且告诉我,甜米酒可不可能失效?”

赵孺良颦眉:“自然不可能!甜米酒的制作方法最为简单,主药是雪椹果,雪椹果本身就是会引发坤泽雨露期的东西,只不过雪椹果皮苦味涩,这才做了甜米酒的配方,以便坤泽服用,除非……”

他一说除非,徐云瑞便忍不住支起了耳朵。

赵孺良接着道:“除非那坤泽未发育完全,就像是之前说得,这坤泽若是红痣未褪,或许会不受雪椹果的影响,既然雪椹果都影响不到他,那甜米酒更是毫无用处了。”

徐云瑞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赵孺良见徐云瑞的脸色阴沉,忍不住问道:“怎么了?郡主可是碰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徐云瑞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了赵孺良:“若是那坤泽身上已经没有红痣,可甜米酒对他毫无作用……这种情况,是不是绝不可能存在?”

赵孺良皱紧了眉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也许会有这样的坤泽,但我行医近十年,看过医案无数,从未见过这样的奇症,雪椹果是用来激发雨露期的,若是按郡主所言,那么这位坤泽很有可能不会有雨露期,大概也很难受孕……甚至、甚至不会有信香。”

徐云瑞呆呆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正常的坤泽都会受甜米酒影响,是么?”

赵孺良顿了顿,才应了一声:“应是如此。”

徐云瑞便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轻轻舒了口气:“如此,我知道了……今天我与你说的事情,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

赵孺良虽不聪明,但也不至于蠢笨,徐云瑞不会无端来问一个不重要的人,要么是宗亲之中出了这么一个坤泽……要么就是徐云瑞自己……

赵孺良斟酌了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郡主与郡马成婚后……不知是否进行了标记?”

徐云瑞摇了摇头,他现在心理乱得很,拂袖转身:“若是有事,我日后还会找你,无需多问。”

赵孺良连忙低了眼,不敢说话了。

他与徐云瑞还算相熟,知道徐云瑞的脾气实际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好,既然徐云瑞不肯说,他当然不会自讨没趣,非要引人厌恶。

走出太医院时,徐云瑞已经神色如常了。

他的心里闪过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但这个想法现在只朦朦胧胧有了一个雏形。

梅雪见他出来,连忙迎了上去:“郡主。”

徐云瑞点了点头:“走吧,去太后那儿,探探太后的口风。”

太后年纪大了,有些畏冷,冬天自是烧着地龙,春秋宫里也密不透风,即便是夏天,也在各处摆上了熏笼,让整个屋子看上去烟烟袅袅的,有几分热气。

她是个很刚直的人,故而从不管前朝诸事,在她登上太后之位时,娘家早已凋敝,如今的承恩侯算辈分,应当是她的侄孙,一个不到而立的年轻乾元,除了这个侄子以外,承恩侯府也没什么人了,七侯之中,最为冷清。

因此会来太后宫里的人并不太多,她不爱做规矩,后妃们也乐得清闲。

徐云瑞一踏进宫里,便见熏香飘得到处都是,连空气里都蒙着一层浅浅的灰,阳光透过雕花的格栅照进来,都能看得见空气里细微的碎尘。

长阳公主最受不了这样的香味,因而徐云瑞也有些不适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太后恰好出来,露出了个不赞同的神色来:“你的丝绢呢!也不捂一捂嘴儿!”

徐云瑞只好笑着道歉。

太后坐在了上首,叫人给徐云瑞上了些瓜果点心,自己才啜了口茶水,慢条斯理地问道:“怎么了?往日里都是你母亲带着你才来,今日怎么突然跑来了?”

徐云瑞笑道:“太后马上就要六十大寿了,孙儿愚笨,实在是想不出要给您买些什么!”

太后这才露出了些许笑意,她常板着脸,脸上的细纹就像是被岁月凿出来的一样,一笑起来就能看得出深深浅浅的沟壑:“没有规矩!哪有人会跑去问过寿的人想要什么!旁人哪里说得出口!”

徐云瑞又赔笑:“那孙儿不是怕弄错了您的意思,反倒是惹您不高兴么?”

太后轻哼了一声,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一转,看向了墙角摆着的绿植:“人老了,也没什么想要的了……若说是想,也就是想看看四世同堂的景象,可惜了,你皇兄们都不争气,你也一样!”

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已经成婚,只是二人都还没有子嗣,大皇子成婚了五年,大皇子妃只在今年年初时好不容易怀上了一个,但不知是何原因小产了,也因此伤了身体,一直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至今没有下地,太医都不敢说话,但明眼人都知道,大概是不好了。

二皇子成婚三年,也没有听说府上有人怀孕生产。

前段时间三皇子倒是订了亲,典礼就在几日后,赶在彩灯节前夕。

而陆佳泽嫁于的五皇子,本就因为年纪小,当时还没有到适龄,正妃还没有进门,侧妃当然不能先有了喜,徐云瑞听说陆佳泽用了不少手段,奈何五皇子比他还要小两岁,今年也才十二,实在没到通晓风云的年纪,宫里的教养嬷嬷又管的很严,至今还未圆房。

四皇子本还没到年纪,加上去年外祖去世,守孝一年。

六皇子也才十二,他的生母淑妃对他的婚事似乎另有打算。

徐云瑞暗道,他之后也在宫里见过陆佳泽一次,陆佳泽因为去年的事情仍然记恨于他,五皇子还不到出宫开府的年纪,陆佳泽就只能跟五皇子挤在白稚宫里……徐云瑞想来也觉得有些好笑,陆佳泽做的是妾,不然还不一定能嫁给皇室中人,毕竟陆佳泽的亲姐姐是大庆的皇后,他若是嫁给了皇子做正妻,那辈分不就乱了套了?

好在皇室的辈分本就说不清理不明的,皇帝不管,礼部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得罪安国公。

只陆佳泽以后不可能扶正了,不然老子和儿子娶了一对姐弟,这像话么?

徐云瑞不答话,太后就又叹了口气:“唉,算了……你们这些小孩子啊,各个都有自己的想法……哀家管不了了。”

徐云瑞无法,只好干笑道:“太后娘娘折煞孙儿了,只是孩子这事儿,也要讲究缘分么。”

太后哼了一声,摸了摸自己手指上戴着的、镶嵌着红色玛瑙的扳指:“哀家只问你一句,你与郡马圆房了么?”

徐云瑞一怔。

太后气道:“哀家就知道!你与郡马成婚第二天,回宫见面的时候,哀家就发现了,郡马对你不差,可偏偏没有爱慕之情!瑞瑞啊,你去年已经嫁人了,也已经及笄了,你已不是小孩子了,你看看你现在,哪儿有半分坤泽的模样!”

徐云瑞低着头,任由太后责骂,心里想的却是同一件事——

我当真是个坤泽么?

太后见徐云瑞不说话,又有些舍不得了,绞着眉头叹了口气突然就收了声。她的视线似乎透过徐云瑞,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似乎看到了以前的什么人,但徐云瑞知道,那个人绝不是自己。

“瑞瑞,”太后的声音难得舒缓了起来,她似乎一直都是一副铁面待人的模样,徐云瑞很少见到她有这样柔软的时候:“哀家、哀家……和你娘,都不曾获得过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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