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小轿

深夜的都城安静极了。

大庆虽不曾明文规定执行宵禁,但为了维护治安,晚上总有禁军和京畿营的军士来回巡逻,除了更夫捕快,若是看到有四处游荡、闲晃的百姓,大多都会上前询问一二。

百姓本就是害怕官府衙门,民间也总有“半夜出门被抓进了刑部”这样空穴来风的谣言,久而久之,朱雀大街上的商铺关门后一个时辰内,除了那些花街柳巷,其余的路上都空空荡荡,少见有人来往。

一顶青布小轿从一条细窄的小路里转了出来。

这是一台四人轿,可见轿上坐着的人非富即贵。

四个抬轿子的都是青年壮汉,足下健步如飞,贴着朱雀大街的边沿飞快向北移动。

今日带队京畿营巡逻的,正是徐云瑞手下最为得用的左决明。

因为大理寺监牢的事情,徐云瑞唯恐徐永安又出什么浑招,故而与左决明千叮咛万嘱咐,务必保证都城安全,决不允许再有纵火致死的事情发生——

也因为左决明办事认真,今日巡逻之前,有一个兵士的甲胄断裂,他反复确认以防有什么阴谋诡计,好在最后发现只是因为装备老化导致的个例。

今日京畿营路过此处的时间,要比以往晚了半炷香。

左决明带队的十二人,和那抬四人的青布小轿便迎面撞了个正着。

两队人马擦肩而过。

左决明却突然勒停了□□的骏马。

“等等。”

这个长相憨厚的武将皱着眉头道:“例行检查。”

他原本并没有把这一顶小轿子放在眼里,这轿子外观朴素,和都城里任何一户富贵人家的没有什么不同。虽然已经很晚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上街,虽然十之八九都是喝得烂醉的纨绔子弟,或是被家里人从温柔乡里抓起来的“浪荡公子”。

但左决明总觉得有些违和,在简略的思考后,他突然意识到了问题出现在哪里——

轿夫大多都是苦力,而高门大户之中,轿夫都是极其固定的,这些人不论白天夜晚,主子要出门便要随时待命,又被日照雨淋,大多皮肤黝黑泛红,肩上和手上会带有厚茧,小腿粗壮、肩胛厚实,让人一看便知他们的身份。

但眼前的这四个人,虽然穿着粗布短打、身材也十分魁梧健壮,却和轿夫的模样完全不同,硬是要说,大概是更加趋近于……

军人。

左决明拉扯着缰绳,走到了那轿子面前,一手按在了身侧的佩剑的顶端,沉声道:“轿上坐得是何人?”

轿中并无人答话。

左决明便又看向了其中一个轿夫:“这是谁家的轿子,往哪里去?”

站在前排的轿夫对视了一眼,右边的那个答道:“这是吉祥客栈李老板家的轿子,是一顶空轿……李老板去了云间巷吃酒,命我们明早去接他。”

左决明眯起了眼睛。

这话倒是挑不出什么错来……

吉祥客栈在都城也略有薄命,与官衙也有些合作,那位李老板是个聪明人,仗着绕着七八十个弯的亲戚关系搭上了二皇子徐永贤的船,他会做生意,也还算本分,在都城的商人里倒是有几分薄面。

大抵是因为检查甲胄却无事发生,左决明难得怀疑自己是否过于谨慎了些——

就在此时,那小轿子突然抖了一抖。

京畿营训练有素,“唰”地一声,立刻整整齐齐地拔出了佩刀,将那轿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左决明提高了声音,冷声道:“轿上坐的究竟是谁!”

那几个轿夫眼见不妙,俱不知该如何答话。

左决明挥剑指向了方才答话的那一个:“掀开轿帘!”

那轿夫不动,额上却满是冷汗。

轿子里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声:“是我,楚王妃王氏……有急事出城,还望左将军行个方便。”

戍南大将军府虽然眼比天高,王梨梨此人也毫不讨喜,但王家的军功是实打实流血拼命换来的,但凡是武将,总归还是对王家有些敬佩。

左决明眯起了眼:“方才为何不答话?”

轿中人答道:“我认出了你是京畿营的左将军,知道你是秦王殿下的人,楚王府与秦王府素来不睦,只是不想徒生事端。”

左决明又问:“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轿中沉默了一小会儿,而后才听王梨梨淡淡道:“自楚王府出来,去找我的一位姨娘,她嫁给了原骠骑将军蒋广盛,左将军应当也听说过他的名字吧?”

左决明慢慢放下了手里的剑。

几个轿夫都略略松了口气。

轿上坐的是内眷,尤其还是一个王妃,虽然楚王已故,但也正因如此,若是唐突了王梨梨,够左决明好好吃一壶了。

前排的两人对视了一眼,正准备扛起轿子继续前行,便见左决明突然挥剑划向那轿帘,布帘子直接被锋利的剑刃砍去了一半,露出了轿子里面的景象来——

只见正中的位置上坐着一个黑衣男子,他的手上握着一把短刃,牢牢抵在王梨梨的颈项上,一旁还有个姑娘,被五花大绑着,有些艰难地缩在门边的角落。

那黑衣男子似乎没有想到左决明会突然发难,瞳孔骤然收缩,犹豫了那么一瞬。

王梨梨本就是将门虎女,原也是个练家子,一记肘击便捣在了男人胸口,身体向下一沉,便从那人的桎梏中滑了出来,只是脖颈上仍被蹭出一道血痕。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京畿营的士兵已经拿下了两个轿夫,另外两人见双拳难敌四手,干脆利落地抹了自己的脖子。

左决明连忙道:“控制住另外两人!要活的!”

不论多少,但只要活着,总归能问出一二来。

那黑衣男子见状,一脚便踢断了轿子窗沿纤细的木头格挡,从这空隙中滑了出去,窗边便是一条“冷巷”,夏日的时候,百姓用以降温的、狭窄的巷子,那轿子正落在冷巷巷口,京畿营的兵士愣怔了一瞬,那男人便消失在了拥挤的民间小院之中。

“不必追了。”王梨梨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他是谁……你们先把我的婢女解开吧。”

“若是楚王妃不介意,可否告知下官发生了何事?”

左决明行了个礼,不卑不亢地开口。

王梨梨虽然尊称他一声将军,但左决明自己知道,自己是担不起“将军”的名头的。

看神色,王梨梨似乎有些犹疑。

左决明又道:“京畿营夜间巡逻,本就是为了维护都城安宁,如今王妃遭人挟持,兹事体大,京畿营是一定会上报的……何况王妃自己也说了,今日之事,下官定然会报告给秦王的,既然之后还要追查,王妃不如直接告诉下官……若是秦王同意,下官也愿意为王妃保密一二。”

王梨梨轻轻吐了一口气:“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原本最不该知道的,如今也知道了……就算是告诉徐云瑞……哼,和徐云瑞倒是没什么干系。”

她顿了顿,又道:“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我方才说话时只怕你听不出来什么,特意把蒋广盛将军搬了出来……但感觉,怎么你似乎早有觉察?”

蒋广盛原是戍南大将军手下的一个前锋,此人力拔千钧、勇猛异常,是戍南大将军手下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而且此人用情至深,十八岁时,与他青梅竹马的发妻去世,此后二十余年,独身一人,不再靠近风月之事。

左决明是武将,当然也该听说过蒋广盛这个人。

王梨梨提起这个人,也是唯恐左决明没有发现异常。

左决明摇了摇头:“与王妃答话无关,只是那些轿夫看上去就不像是苦力长工,倒都像是军人……再加上以王妃的身份,何必用这样的轿子?漏洞太多,与王妃说话,也不过是确认一二。”

王梨梨点了点头:“是个可塑之才。”

左决明又追问道:“王妃可能告知下官,究竟发生了何事么?”

王梨梨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些内宅琐事……罢了,同你说也就同你说吧,你回去知会一声徐云瑞那是再好不过,倒是省了我许多麻烦……楚王因大理寺大火去世之后,我便郁郁寡欢了许久,提不起精神,也不爱吃东西……本以为只是忧思过度,但我这婢子是从小跟着我的,实在担心,便请了大夫看了看……”

她顿了顿,一手按上了自己还很平坦的小腹:“而后才发现,是怀孕了。”

左决明睁大了眼睛。

他这个人是有些迂的,对于政事也木讷得很,一时间还想不到王梨梨的孩子会对安国公陆氏一系造成什么翻天覆地的影响……

他只是想到,如今秦王这一辈,只有二皇子、成王徐永贤有了一个乾元嫡子。

若是已故的楚王也有了一个遗腹子……

那岂不是如今仅有的两个皇孙?

王梨梨见左决明呆愣的神情便觉得好笑,暗道这些武将果然都是差不多一根弦,她倒是不怀疑左决明作战的能力,但关于此事,她和左决明也的确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抬了抬下颌道:“你且回去告知秦王和秦王妃吧……他们会知道我在说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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