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总是比现实要丰满的。
叶明玉的发质极好，一头长发如黑色沉水，握在手里就会像是绸缎一般流过……也因此非常难以束起，就是做惯了梳头更衣的小丫头也常有梳不好的时候，何况是徐云瑞？他手忙脚乱的，恨不得自己有七八只手能同时握住这头发才好。
叶明玉由着他折腾了一刻钟的时间，除了被他摧残了许多头发，几乎全无进步。
外头的嬷嬷开始催二人准备准备，到了要入宫的时候了。
原本是要去长阳公主府的，但是皇帝下旨，要求他们入宫面圣，也顺带让太后相看相看，长阳公主也只好和自家驸马一起去宫里等着了。
徐云瑞看着自己手里乱七八糟的头发，难过极了，低着眼，眼看就要掉下眼泪。
叶明玉连忙哄了他好几句，接过了梳子道：“这样吧，我替郡主束发，可好？”
徐云瑞又高兴起来，乖巧地坐好了。
叶明玉的手艺也不怎么样，只会梳最简单的样式，可徐云瑞怎么看都觉得满意极了，以至于入宫的时候，还特意同皇帝、太后、长阳公主几人炫耀：“你们瞧，我今天的发型是不是特别好看！这可是郡马给我束的！”
皇帝笑道：“郡马给你束发？那你为郡马做了什么？”
徐云瑞迟疑了一下，捻了捻自己的手指头，答道：“我、我替郡马系腰带了来着！”
皇帝只觉好笑，倒是太后不赞同地看了徐云瑞一眼。
和皇帝、长阳公主无条件的宠爱不同，太后对徐云瑞向来是有几分严厉的，她是个很古板、很正统的女人，也是个有些刻薄的坤泽，因此从来不讨先帝喜欢，只偶尔对长阳公主会多几分宠溺的意味。
徐云瑞有些发怵，低着头，往叶明玉身边靠了靠——
他比叶明玉长得高、长得壮，别的坤泽做起来顺风顺水的事情，他做出来就很有几分“不堪入目”，就像是一座小山，非要装出小鸟依人的模样来。
叶明玉无奈，只好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臂。
皇帝笑道：“叶卿多担待些，瑞瑞从小被我们宠得太过，许多事情都不会做。”
叶明玉便笑道：“陛下言重了，郡主金枝玉叶，这些琐事本就不该他来动手的，陛下和公主又赏赐了许多下人，郡主对臣下有心，臣下就已经十分高兴了。”
长阳公主点了点头，对这个“儿婿”颇有几分满意。
仍是太后，看上去有些忧心忡忡的，她似乎纠结了一会儿，欲言又止，但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次进宫当是叶明玉进宫最轻快的一次了，在宫中用了午膳，皇帝便放他们二人回到了叶府。
徐云瑞出嫁后，是有自己的府邸的，不过他并不去住，仍是留在了叶府，他不开口，叶明玉也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两人便挤在了叶府小小的正院里，一人坐在书房里做事，徐云瑞就也摸进了书房里，挑了本杂学游记翻阅。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剩翻阅书卷的“唰唰”声，倒是有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来。
叶明玉正在写奏折，他领职太常寺卿，当然不能只拿俸禄不做事，恰好叶清和曾经与他说过几个关于“学府”的念想，他便就记录下来，想着修改修改，交于皇帝批阅。
叶明玉做事向来专心致志，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那张纸，故而身边突然有人开口，反倒是吓了他一跳。
“此法虽然可行，但阻力极大。”
徐云瑞自小早慧，且有一身过目不忘的本事，那本用来打发时间的游记他一目十行，只花了半个时辰就看完了，即便阅读速度如此之快，里面的内容他依旧记得清清楚楚，原本只是想看看叶明玉在做什么，谁知叶明玉一心在自己的策论中，他在旁边站了半烛香的时间，对方竟是丝毫未觉。
“如今的大庆能被称为‘学院’的只有三种，一种是乡村里识字的人，自己给身边的幼童启蒙，这种学院并不受重视，教书的先生也并不以此为荣……第二种是有了秀才及以上身份的读书人自己开设的，一般只教到院试，若是举人开办，可能会教到乡试，若是再好一点的先生，才敢教到殿试的；再往上，就是朝廷开办的书院，但这种书院收身带功名，或是世族出身的人……叶大人想要的，由朝廷开办，教导未有功名之人的书院，怕是很难。”
徐云瑞所说的“功名”并非是指秀才举人一类，而是在殿试上获得了名次的年轻后生。
叶明玉愣了愣，看向了徐云瑞。
若是旁的人家，一个坤泽对自己的乾元这样指手画脚，肯定是要被呵斥一番的，只是徐云瑞从小被惯得无法无天，叶明玉也不在乎这些，两人都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奇怪。
“我也知道有些困难，但总是理不通顺……郡主可愿指点一二？”
徐云瑞在叶明玉身边一坐：“这个书院有两大难点，一是师资，说得难听些，在都城愿意收徒的人，大多都不是为了教授知识，而是为了攀上关系，日后好互相照应，因此越是博学的鸿儒，实际也越难见到，我敢说，在整个都城，愿意放下身段去教那些未成名的书生的大儒，不超过三个。”
叶明玉点了点头，他也知道这事儿，他的父亲叶清和家中并无什么助力，当年来都城参加科举的时候，曾经受了不少冷遇，但等他中了探花，又有不少人来攀附关系。
“第二就是资金。”徐云瑞托腮，他的脸上还化了入宫时的淡妆，一层粉嫩嫩的脂膏被他蹭得满手，他却浑然不觉：“朝廷开设的机构，大多是为了挣钱的，百姓生活困顿，舅舅心善不愿横征暴敛，宫中的日子一年不如一年，去年又减了半成税，若朝廷只负责提供场地倒是不难，但按叶大人的想法，还要包吃包住、学费全免，年年如此，当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叶明玉点了点头：“此事我也有些计较，郡主若是不介意，我且说与郡主听，也好让郡主为我参谋参谋，如何？”
徐云瑞笑道：“好啊好啊，我可聪明啦！从小舅舅就夸我聪慧无双呢！”
叶明玉哭笑不得，搞不懂怎么会有人这样夸奖自己还不觉害臊的：“这书院虽是学费全免，但若是让学生们誊抄书卷拿去卖了，也是一笔进账……我听工部尚书蔡大人说，最近工部在研究新的印刷器械，眼看快要大成了，到时即便是罕见孤本也可以快速复制……届时，书院里的学子和老师便就不用誊抄书卷，而是可以自己写点杂文，书院编纂成册，拿去贩卖，郡主觉得如何？”
徐云瑞笑道：“此计细水长流，是个法子，但是想要一大笔钱，我觉得还有所疏漏。”
他的脸上仍是圆嘟嘟的软肉，眼里却透出了些许狡黠的意味来。
叶明玉觉得好笑，便弯了眼看着他：“还请郡主不吝赐教。”
徐云瑞却没有直接答话，而是屁股在座位上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嘟着嘴道：“那、那郡主教了，叶大人……郡马！郡马有没有什么奖励呢？”
叶明玉哭笑不得：“郡主想要什么奖励？明玉身无长物，怕是郡主都看不上眼。”
徐云瑞哼唧了一小会儿，才开口道：“我还想和郡马住在一处！”
叶明玉哑然，他微微低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轻笑道：“你我既已成婚，自然是该住在一处的。”
徐云瑞这才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手道：“都城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富豪巨贾，不过这些人大多以经商起家，常被那些穷酸书生看不起，到时我们只需放出话去，书院每年受五笔捐赠，钱帛书籍都可，书院搬个‘仁义之士’的牌子给他们，或者准许他们家的孩子入读，或者请他们家的人参加某次宴会，总之提一提身份，这些人啊就会眼巴巴的给你送钱来了。”
叶明玉一怔：“郡主才思敏捷，明玉自愧弗如。”
徐云瑞无奈道：“我哪里是比你才思敏捷呢？我只是觉得，能空手套白狼的事情，何必自己苦哈哈地去做，左右不管是那些奸商还是酸儒，我也都不喜欢，谁吃亏了和我也没有关系。”
叶明玉眨了眨眼，指了指自己道：“郡主，可、可明玉也是举人出身。”
他倒是想考殿试，本来还在书院里苦熬着，谁知道突然来了诏书宣他进都成婚——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不管徐云瑞在外名声有多差，但到底是皇室明珠，皇帝愿意指婚，说明还是对自己有几分满意的。
徐云瑞连忙补救道：“郡马自然不是的！嗯……嗯！郡马的父亲……公公？自然也不是，哥哥弟弟也不是！”
叶明玉难得使坏，就好就收地摇了摇头：“总之，多谢郡主指教，明玉受益良多。”
徐云瑞轻咳了一声：“那、那郡马记得今天仍然和我睡一张床才是！”
叶明玉点了点头：“好……明玉把这些东西写完……郡主若是无聊，明玉在卧房里准备了些新鲜的小玩意儿，郡主可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