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荒岛

用浓烟做求救信号没有用。

陈姝和方世杰等了足足一个星期,最终确定,这里平时既不走船,也不过飞机。

淡水消耗尽了,等着收集雨露又太慢,陈姝独自下了趟海。

大鱼的脊椎和眼中可以获取水分,但不能摄取鱼身上的其他液体,因为消化这些富含脂肪和蛋白质的液体,会消耗掉体内更多的水分。

方世杰老老实实就在岸边等,眼见陈姝没了影才敢大口大口喘气,着急忙慌地将衣服撩起来,检查腰腹上的伤。

因为久被纱布缠裹着,遭海水侵蚀了太久,伤口迟迟没有愈合的迹象,反而发炎溃烂,原本鲜红的血肉变得黄白肿胀,散发出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

他去扯那圈纱布时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伤口处传来“嘶嘶”,是与腐肉分离时发出的声响。

血渍混着脓液和腐肉已经紧密粘连,每一次拉扯都牵动着神经。

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他咬着牙,另一只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肉中,却浑然没有察觉。

和腰腹间相比,这已经不算什么。

方世杰将军刀过火消毒,争分夺秒,要抢在陈姝回来前解决自己的问题。

没有充足的药品供他恢复,他能想到的只有剜肉。

必须把腐烂的地方彻底割掉才有机会愈合,不然拖下去就该要发烧了。

这是陈姝在比赛时用过的法子,那时候他被吓得不敢睁眼看,还执着于麻醉,现在却坚定地握着烧红的刀子,对着自己干净利索地剜了下去。

“啊——!”

烧红的刀子一次又一次地划过伤口,腐肉被一点点剜去,露出下面更加鲜红的肉块。

痛觉漫布四肢百骸,瞬间抽走了他身体的温度,血顺着刀子和手滴滴答答落在沙地上。

方世杰用烫的方式将伤口黏合,眼前一片昏黑,胃里坠得发沉,咽下去的食物好像还没来得及消化,不停地往上顶。

他像只烫熟了的红虾蜷缩着,手指无助地抓着身下的沙,鼻翼急促地翕动,每一下都痛苦万分。

天旋地转,他却顾不上知觉带来的折磨,坚/挺着意志,颤颤巍巍爬起来,将腐肉和沾了血的沙子深深地掩埋下去,又侧着身,拖着腿,在沙面上艰难地挪动,把那一段纱布丢进了火堆里。

陈姝回来时,他假装自己睡着了,舒舒服服抱着包当枕头。

“来,喝点水。”

陈姝将鱼处理好,把那珍贵的资源喂到方世杰嘴边。

“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她发现一丝不对,探手过去查看方世杰的体温。

方世杰撒谎道:“太冷了老大,我想要被子…”

陈姝摸到一手冰凉,就信了他的话,于是将鱼交到他手里:“你先把水喝了,我给你想办法。”

她站起身,朝林子走去。

这荒岛毫无人迹,似乎他们是近百年来唯二的造访者,所以一切生态都非常杂乱。它们肆意生长着,没有人为干预所以树冠紧紧相邻,让原本就蒙在雾里的阳光更加黯淡,透过树叶的缝隙才窥见得到那么一丝薄光。

又因为树聚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林子里的温度反而更加阴冷。

陈姝小心翼翼地踩着湿滑的泥土前进,临海的潮气重,一脚一个坑,夹杂着掉落的树叶和枝干,散发出一股腐朽的气息,倒谈不上太难闻,只是偶尔会踩到些尖锐的石子,咯得脚底生疼。

各种植物纠缠在一起,形成一道道难以穿越的屏障,陈姝对这种爬藤植物有点阴影,总会想起维莉老师的第一堂课,于是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时刻警觉着四周的动静。

遇到被植物堵死的地方就要挥动军刀,强行开辟出一条小径,穿梭中为这座寂静的小岛留下了人迹。

被砍伐掉落的藤蔓与枝桠无声地流着树汁,那是它们的血液。

人迹,必然会对大自然产生破坏。

没有坠到荒漠里去是目前他们最值得高兴的事情,虽然孤岛求生很困难,但至少都能想到办法,可如果在荒漠就没那么幸运了。

陈姝想起比赛结束那天的话。

‘从某个角度来说,人类的历史,是一部人与自然的斗争,而又求得和谐的历史。’

人和大自然中的一切原本都是地球的住户,但为了更好的生存,寻求更高的发展,人作为高智商的生物就会对自然无止境的侵占。

科技的发达成为人类进步的阶梯,能源的日渐减少又成为新的问题,但人类久久脱离自然,对大自然的变迁是生疏的,就在这种不知不觉中,地球一次又一次爆发着无声的灾难。

从一个物种的灭绝,到一个盆地的消失,高山的崩塌,城市的荒废,贫富差距越来越大,有人站在万米高空的顶楼,眼见着灯光如银河般在下面流转,有人却还在废墟里,以垃圾为食,甚至死于吃下了病死的人肉。

人类的发展太快了,快到地球资源的形成用了几十亿年,而人类不过才出现在地球上几万年,就已经将它各种挖空殆尽。

有时候,人类会有一种动物身上的跳蚤一样的感觉,吸血而生。

可是当被吸血的动物死去之后,跳蚤该何去何从?

陈姝尽可能地找了些树根和合适的树叶,陆陆续续砍了些树皮,从林子里扛到沙滩上,搭建出一个简易的庇护所。

她将大量草叶压在方世杰身上。

“这样暖和点吗?”

方世杰笑着点头,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好多了,老大。”

太阳再次升落。

或许是远离人烟的缘故,这里居然能肉眼可见星星,仿佛是镶嵌在黑色的天幕上的钻石,有种奢华的美感,但又平等的属于这片夜空下的所有生物。又好像是宇宙中孤独的旅人,在这片广袤的宇宙中相互守望。

而当闭上眼睛,海浪一下下击打着岸,低沉而有力,就萦绕在耳边,好像是大自然的呼吸。

很安逸。

如果不是身体狼狈不堪,阵阵疼痛,不绝地碾压着神经,他会觉得这种度假一样的感觉很美好。

可惜只要稍稍挪动一下身体,立刻就会被拉回现实。

火光中方世杰看向陈姝。

陈姝做了个陷阱,这样除了鱼以外还能吃点海鸟改善一下伙食,如果幸运的话,多捉上两只,就能省去一天不用下海。

此时她正坐在火堆前,低着头,弓着背,给那只盘中餐拔毛。

黑色的长发湿哒哒地滴着水,胡乱地用树枝盘在脑后,原本扎头发的皮筋大概是在海里的时候游没了。

因为瘦,骨骼感变得更清晰,下颌线显得有些锐利。

但同样是瘦,现在的陈姝气质又与一开始大不相同。

或许这就是受过军校打磨的结果吧。

方世杰思维扩散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有很久没照镜子了,也没心思在这上面,以前笑话罗斯一整年不照镜子,结果现在回旋镖又扎了回来。

他有点想学校宿舍了,既想念自己的床铺,书桌,也想念罗斯的擦脚布,还想念四个人一起围炉。

如果能一睁眼就在宿舍该多好啊…

他抬起手掌,看着指间粗粝的茧,有点恍惚。

这是他吗?

他真的变勇敢了,他不再是为了水一个文化头衔,也不再面对困难就心生退缩,更不会面对变异种就打哆嗦,连对自己下手,他也能那么利索。

但是真好,他和老大还在一起。

方世杰放下手,视线就又回到陈姝身上。这是他第一次注意到,其实陈姝的肤色也挺白皙的,风吹日晒也只是让皮肤变得略显粗糙,但那么一抹血迹挂在上面,一眼就能瞧到。

“老大你受伤了?!”他立刻惊坐起来,伤口疼得他嘴角一呲,好像又渗出了血。

陈姝为了躲避他的视线,侧着脸始终没有和他对视,所以也没有捕捉到方世杰那一瞬间的异常,糊弄着回答:“可能是在海里不小心刮蹭到的。”

她的胳膊腿都不同程度地生了盐水疮,一开始只是被珊瑚划到,被鱼群攻击,留了一些小伤,可是他们的食物获取源离不开海,就不得不三天两头下海,伤没好又泡进去,久而久之地就开始烂了。

淡水已经消耗尽,又况且人都还不够喝,更不可能浪费在冲洗上,但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两人都咬牙撑着很多事,不想对方担心,不想对方知道,就这么在树枝燃烧地‘噼里啪啦’声中又度过一夜。

按理说,他们没有回到学校,部队应该很快察觉他们的飞机失事,可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找来。

日复一日,光脑的能源也在减少。

不能再拖延下去,至少要到一个有信号的地方。

“阿杰,我们不能再在这儿死等了。”

陈姝望着再次升腾起的太阳,明白他们必须尽早做出一个抉择。

方世杰咬了咬后槽牙,才扛过腰腹处的疼痛:“那我们走吧。”

他爬起来的动作有些迟缓,脚步踉跄了一下,但很快地稳住,就好像无事发生,只是有些脚麻。

陈姝将烤好的鱼干塞进包里,推演了一个大致的方位,计划朝着北走,方世杰也没有意见,他就站在那儿,好像一只跟随主人的小狗。

小狗不在乎睡在哪里,不在乎吃着什么,居无定所不叫流浪,只要跟在主人身边。

他将眼睛充满精神地睁起,圆圆的,露出满载希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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