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寂

就在今日的早晨,百里川与廖晨磊告别郡守前往齐霖家中之时,垂垂老矣的齐仲傅倚着路口的枯朽老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那浑浊的目光还停留在渐行渐远的齐霖身上,甚至他早已看不清道路尽头是否还有那孩子的背影。愧疚、遗憾、悲凉之情涌上心头,以至于七情逸散,六欲凝结,最终化为怨气被身旁的老槐树所吸纳,一人一树的灵体因秽而融,两者的本体也合二为一。

曾经在外为官的齐家老太爷,一身的秽灵让老树重获得了新生,老槐树绵长的寿命又让齐老太爷继续存活于世,人与树遂成共生之态,变成了槐木之妖。

最初,往来的行人并没有发现此处的异常,直到这老树拔根而起,沿着老街缓步行走之时,看见它的人才慌了神。老树之上浮现出一张枯瘦老人的脸,仔细辨认一番就能看出那是齐家老太爷的面容,同着方才他依树而立的情景,于是齐老太爷死而化妖的事儿便传开了。

当时百里川与廖晨磊路过,一眼便看出这是招秽的迹象,他们没想到南方的惨事居然这么快就蔓延到了这里,顿时心感不妙,草草的处理了此事便返回了鱼龙宝船。没想到的是,一直没找到身影的齐霖居然也在港口遇见了。

相蓝蓝有些担忧的望向齐霖,她不知道齐霖确实是疯过的,只觉得他一直在装疯卖傻来苟且偷生,现在,她生怕这个可怜的人受不得刺激真给疯了。

“齐霖,你不要太伤心,这样的事情在河宁算得上绝无仅有,但在河宁郡外,一旦有人死去,都会有秽变的风险的。”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齐霖的内心平静万分,好似死去的并不是他的亲人一般,他只是冷漠的回应道:

“我要去看看他,齐家的人这么想让我回去,必然是有所图谋的。”

他不顾一切的回到河宁,就是为了寻求答案,他想要直到过往的真相的决心不可动摇,他甚至都已有猜测,今日下船就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相蓝蓝明白他的决然,她担忧的看向鸿禧,希望他能出个主意,好让齐霖不必去冒险。在她听过百里叔和廖船主对齐霖往事的讲述之后,相蓝蓝更是确认那齐府就是龙潭虎穴,齐霖去了就是白白送死。

鸿禧知道她的意思,但自个儿也没什么好的办法,于是他摇摇脑袋凑到她耳边悄声说道:

“丫头,我只是个保镖,保镖啊,一般都是脑子不太灵的!”

他故意避开齐霖身上的种种异常不谈,还要装作自己仅仅是个肌肉发达的莽夫。

相蓝蓝知道靠他是没戏唱了,于是替三人作主道:

“反正我们来就是为了调查当年的事儿的,去齐府看看能发现什么线索也说不定呢!这样,齐霖你继续装疯,童子呢保持警惕,我呢去旁敲侧击的打听,总是能发现什么的,对吧!”

齐霖没有反对,鸿禧更是立即入戏,装作警惕万分的样子狐疑的打探着四周。相蓝蓝无奈的叹了口气,心说自己当初莫不是疯了要他来当护卫,,叹了口气后,她率先走出了这破落的小院。

三人进城的时候是从后山而来,现在朝着北城门而去,一直走到主街与齐府所在的老巷交汇处才停了下来。这里本是有一棵老槐树的,如今却似是被连根拔起一般消失不见。路口也被木制栅栏围住,显然不让人通行。街上的行人多已不见,只有几个官府的差役懒散的坐在路边聊天。见齐霖他们靠近,差役们才起身上前询问:

“你们几个干什么的?这里正在查案,闲散人员不得靠近!”

相蓝蓝答问道:

“官差哥哥,我们是齐府的客人,正要前去吊丧。听说这里发生了些邪祟的事儿?是真的吗?”

几个官差看到齐霖的身影已相信了女孩儿的话,在这河宁郡中,齐霖是无人不知的疯子,既然他在,那么这几个孩子必然是去吊丧的,于是官差不再阻拦,将栅栏稍稍挪开个缝儿来,示意他们过去。

“走走走,莫要乱传疯话,免得受牢狱之灾!”

看得出,他们显然是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的,只是但碍于身份不能详说。

相蓝蓝推了鸿禧一把,童子还在那里装傻充楞呢,又被她狠狠的踩了一脚,童子鸿禧这才嬉皮笑脸的跑到几个差役面前,掏出一两银子来笑问道:

“大哥哥,我就是好奇,这大白天的咋还能闹鬼呢?要不您给讲讲?”

说着就把银子往人怀里推,市侩的样子根本让人感觉不出他是个十多岁的孩子。

兵丁们哪管眼前这孩子有何意图,反正晚上的酒钱是有了,这事儿说说倒也无妨。

他们所讲的玄玄乎乎,内容大体上和相蓝蓝讲过的相同,只有关于那“树妖”的去向上,这几个兵丁知晓的更为清楚些。

“嘿!你们是没看到!那树妖正要逃出城去,没想到这城中藏龙卧虎,突然就从它身后出现两个高人来!其中白衣白冠的白面书生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杆青竹毛笔来,刷刷刷在空中写下几个字,那树妖立刻就被定住了!”

三人这一下子就有了画面感,白衣白冠的白面书生自然是船主廖晨磊,至于他使得什么手段,大概只有童子鸿禧知道了。

“白衣书生刚落笔,他身旁的黑衣武夫便站了出来,呵!这汉子单手一撑就将那树妖抬了起来,抗在肩上不比抗袋米重多少似的,大气不喘脚步还稳健如常。这二人带着这树妖便前往了雀儿山,往那儿就地一扔,您猜怎么着?这树妖悄无声息的便死了。”

说道后面,让人听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三人都觉得这些兵丁并不知道那树妖的去向,只不过是为了打发他们而瞎诌的。

“怎么样?小少爷,还要打听点儿啥吗?”

“齐府怎么走?”

“直走右拐就到,挂着白灯笼呢,好找的很。但估计没多少人去吊丧,毕竟出了这样的怪事……”

向这几个兵丁道过谢后,三人便正式前往了齐家府邸。一路上三人都沉默不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亡故的亲人、异变的尸体、凄凉的宅邸。

这一切对齐霖而言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有那么一瞬之间,齐霖仿佛不再那么的冷漠,他有感受道那么一股萧条寂寥的忧思正悄然的浮现在心头。

正如这秋风中的老巷一般,万物枯寂,可也有簌簌的落叶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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