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上元佳节 2

他手里执着一张纸。我怕他看出我这不知由头的伤感,急忙走到他身边看谜面,却是吃了一惊——只是一张白纸,什么字也没有。另一面的角落里写了一行小字:打一草药名。

恰那走到主办台,摊开白纸,微笑着用汉文清晰地说出谜底:“白芷。”主办人皆鼓掌,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白芷”与“白纸”同音!鉴于这个灯谜颇有难度,主办人让恰那自己挑选奖品。毫不犹豫地,恰那选了一条湖蓝色的长丝带。

“小蓝,送给你。”他浅笑盈盈,目露期望,“这条丝带与你头发颜色相近,缚上一定好看。”

我接过丝带,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在花灯绚丽的光晕下,丝带泛着亮泽的光芒,甚是漂亮。后来的漫长岁月里,我一直用这条丝带缚头发。它是牵引回忆的绳,丝丝缕缕牵出恰那那晚的纯真笑容。从此,再贵重的金簪银簪珠宝首饰,都无法与这条简简单单的蓝色丝带媲美。

恰那心情极好,拉着我往一家颇豪华的酒肆走:“来,我请你吃好吃的。”

“客官,来一碗本店的特色小吃——乳糖圆子吧。您看着不像汉人,肯定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点。”店老板看恰那考究的穿着,直接将我们引入二楼的临街雅间,殷勤地招呼着,“这可是南边的宋国人在元宵节必吃的。吃后一家子一整年都热热火火,团团圆圆。”

恰那被店老板逗笑了:“行,那就来两碗尝尝。多少钱一碗?”

“半吊钱。”

我惊呼:“这么贵!”

店老板转头对着我道:“哎哟,我说这位小娘子,贵可是有贵的理由啊。我们这乳糖圆子可是用糯米细面做的,内用核桃仁、白糖、玫瑰为馅,洒水滚成,一个个都如核桃大呢。”

店老板夸张地比画着乳糖圆子的大小。我急忙低头,免得在灯下被他看到我的蓝眸。

“您可以打听一下,整个燕京城也就本店有乳糖圆子卖。这东西金贵着呢,小的可是冒着危险到南边的大宋偷学的做法。喏,客户请看这柱子上的题词,这是一位有名的诗人写的。”店老板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咏道,“贵客钩帘看御街,市中珍品一时来。帘前花架无路行,不得金钱不得回。”

恰那不在意地掏出钱袋,打断了老板的诗兴:“好了,就来两碗吧。”

当两碗香气扑鼻的乳糖圆子放在我们面前时,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它入口即化,香甜糯软,难怪那么贵,.单单是糯米细面在那个****的年代便不是寻常百姓能吃上的。

这乳糖圆子便是后世的汤圆,元宵节人们必吃的一道甜汤。只是,随着生活的富裕,它再也不像那时那么稀少贵重了。

在巧舌如簧的店老板殷勤推荐下,那晚我们还吃了燕京的许多特色小食。豌豆黄、枣泥糕、驴打滚、豆汁儿就着焦圈儿,甜甜腻腻,让喜欢吃甜食的我爱不释手。恰那与我对坐,时不时瞅着我笑。他破天荒地没有喝酒,一直劝我多吃,自己反而吃得不多。直到我揉着肚子再也吃不下,他才笑着去楼下为我拿一碗消食茶。

我坐在雅间窗口旁伸头往外看去。已是亥时,接近三更时分了。寻常这个时辰早已夜深人静,此刻街上却还是一派热闹景象,酒肆茶坊生意都出奇的好。

有熟悉的脚步声,却不是恰那。雅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位高大魁梧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浓眉大眼天庭开阔,身上一件普普通通的蒙古袍裹不住浑身散发的贵族气。

我诧异地叫了一声“真——”,急忙捂住嘴。我虽与他很熟,但他不会认识此刻的我。

真金大张着嘴,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连眼珠子都没转动过,似被魔障魇住了。店老板在他身后点头哈腰:“这位小爷,您走错房间了。克烈公子的包间在隔壁。”

真金没有理睬店老板,还是直愣愣地瞧着我。我突然意识到,估计是我现在的模样吓到他了。因为雅间里只有我和恰那,我便脱了斗篷。现在灯火通明,真金将我的蓝眸蓝发看得一清二楚。

我急忙将搁置在凳子上的斗蓬拿起,飞速套上,低着头打算逃离。

“等等!”真金迈开大步,高大的身躯将门紧紧堵上。他低头看着我,声音微颤,“这位姑娘,可否告知在下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不会吧?我平常虽烦他,也好歹算是他小时的玩伴哪,他还真打算把我绳之以法啊。我更不敢抬头了,可怜巴巴地哀求道:“小女子只是得了怪病,头发眼睛变成这般模样,非是妖孽。”

“谁说你是妖孽了?”他扑哧笑出声,身形魁梧却声音温柔,“本王——本公子只是觉得你长得漂亮又可爱,尤其这蓝眸蓝发独特有趣。本公子想,想要……”

他绞着手,不知该怎么说下去,方阔的脸上飞过两片可疑的红云:“我,我家世不错,也颇学得些文武技艺。平日里喜欢读书,特别是汉人的儒家经典。啊,对了,我的武艺是名师指点,骑马射箭都算精熟。”

我眉头挑了两下。他这是干什么?我警觉地后退两步,盘算好实在不行就从窗子跳下去:“这些,好像跟我没关系啊。”

他愣了一下,面色更红,低头嗫嚅道:“嗯,如今,如今我还未娶妻……”

我恍然大悟,难道是对我一见钟情?他的燕王府里满是漂亮丫鬟,只需他真金皇子一言,满京城的待嫁女子任他挑选。也不知他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怎么偏偏对我这有残疾的怪异长相看上了眼。而对我来说最糟糕的是:跟真金纠缠上,察必肯定会劈死我。

眼见得恰那快要回来了,我不想让恰那跟真金撞上,毕竟恰那明日要做新郎官,可不能在这种时候闹出绯闻。我拉低风帽,遮住眉眼,低声喝道:“请让开,我要回去了。”

“那你告诉我名字好不好?”他还是把着门不肯放,语气极真切,“我非是那种孟浪之人,只是,只是实在喜欢——”

听到恰那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响起,我急了。目光瞥到墙角放了把油纸伞,我一个箭步蹿到窗边,撑开伞飞身而下。真金吓得大呼一声,疾步奔到窗边。只是不高的二楼,我轻巧落地。左近的人群有些**,我能听到真金飞速往楼梯奔下的跑步声。可不能被他追上,我趁人不备以最快的速度狂奔。我跑入一条无人的小巷子,变回原形,捻个诀将衣物隐去,再飞快跑回那家酒肆。

门口,真金正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举头四顾,看见穿斗篷的女子便上前掀开风帽,招来一片骂声。我顾不得真金,急忙跑进酒肆。恰那端着消食茶刚要往楼梯上走,我上前咬住他的裤腿,蹿进他怀里悄声说了原委。恰那脸色一变,急匆匆拉住一个小二塞钱让他带往后门。幸亏我通知得早,恰那没跟真金碰上。

那晚回去后,恰那躺在床上,嘴角一直噙着满足的笑,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脊背:“小蓝,我今天很开心,许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谢谢你。”

他睡着后,我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为何灯谜会上,我对恰那有了那种莫名其妙的感伤。不忍,不舍,心痛,或者,还有些什么我未知的情愫?我翻来覆去地想,直到天边泛白才得出结论:我是在怜悯他。

看着晨曦从叠云中透出光亮,想到他马上要面临第二场不情愿的婚礼,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黯然。

“蒙古灭金,燕京落入蒙古人手中。彼时城池败落,百业凋零,偌大的繁华都城如颓败的落叶。直到忽必烈从更北的开平府迁到此处。”我在书架上翻,找到一本介绍北京的历史书递给年轻人,“忽必烈很快发现了这座城市更适合作为都城。燕京正处于蒙古高原和中原交界处。北上不久便能进入蒙古大草原,向南更是居高临下控制河北、山东这些物产丰饶的平原地区,温和的气候环境也适宜游牧惯了的蒙古人。”

“北京到了现代还留有元朝遗迹呢。我记得有元代的城墙遗址,还有——”年轻人翻看着书中的插图,指着图片笑,“对了,最有名的是这个——北海白塔。”

“这座白塔也与八思巴有关,以后我会讲到。”我笑着继续说道,“忽必烈命汉臣刘秉忠以都城的规模重修燕京,设立六部中书令等行政官署。这座城市从此成了中国之都,历经元明清直到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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