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危局

在郑庆等人死里逃生,终于吃上了一顿热腾腾的饱饭的时候,远在三千里外的广州城里,一场奢靡至极的酒宴刚刚落下帷幕。

这是蒲家家主蒲和裕为广南路转运使、广州知州陈述陈公举办的辞行宴,广州城内官宦士绅、权贵名流云集蒲府,车轿一度将府门外宽敞的大街挤了个水泄不通。

蒲家的宴席规格很高,按规制相当于国宴标准的“九行”。

在这种正规的饮宴上,主宾每次集体饮完一盏酒,就会换一次菜肴,便连席间表演的节目也要随时换一套。

“九行”便是饮酒九盏,换九次菜肴,足足三十六道美食。

作为广州乃至全大宋首屈一指的巨富舶商,蒲家的宴席上少不了能亮瞎人眼的“酒馔烧羊”。

酒是价值千金的葡萄酿,羊是专门从大食运来的小羔羊,烹饪之艺也可谓当世一绝,曾有人夸赞这道菜曰:“龙麝扑鼻,奇味不知名,皆可食,迥无同槽故态。羊亦珍,皮色如黄金,酒醇而甘,几与崖蜜无辨。”

除此之外蒲家还邀请了广州城里几乎所有的青楼魁首作陪献艺,吹拉弹唱、燕舞莺歌,伺候得这帮人模狗样的大老爷们不要不要的。

不过相比这些,最让人发指的还是席间使用的餐具。

在大宋陶瓷器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后世拍卖会上动辄上亿的钧窑瓷器,这时候市面上也不过几文钱,如此廉价的东西当然入不了豪奢之家的法眼。

宋人上点档次的饮宴都会用金银漆器,哪怕家中不会常备,闹市中的高档酒楼也会提供出租服务。

但蒲家的酒宴明显高出他们几个档次。

席间用的筷子是象牙箸,杯盘碗碟则是上好的玻璃器,而且不是大宋自产的那种一遇热就炸的高铅、高钾玻璃,全是从泰西搜集来的精美玻璃艺术品,每一件都价值千金。

曾有国朝重臣参加过蒲家的酒宴之后,也自嘲自己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其实蒲家的高调炫富也是无奈之举。

蒲和裕的祖上已从大食迁至广州数代,浸淫中原文化已久。

包括蒲和裕在内的几代家主都是饱读诗书之辈,与名士大儒诗词场合都不落下风。

但蒲家毕竟是色目人的后裔,行得又是商贾之事,在大宋天生就有一种天*朝上国心态的士大夫眼里,他们极具异域风情的长相给人第一眼的印象便是西域……猢狲。

哪怕蒲家人学问再渊博,做得诗词再华丽,在别人的印象中也不过是从猢狲进化成了有文化的猢狲。

依旧被归到除了人的之外的哺乳动物一类。

宋朝士大夫的迷之心态曾一度让蒲家人觉得无法理喻。

这个拉胯的超级大国从建国开始就不断的被辽人揍、被羌人揍、被交趾人揍、被女真人揍,周边只要想揍大怂的国家基本都把它揍了一遍。

他们完全无法理解这些士大夫为何能如此理直气壮地高看他人一等。

然而他们的探究毫无结果,最终只能解释为这个国家虽然揍人的本领不咋地,但抗揍的本领却是一流,在武德充沛的东亚怪物房里能混到现在还不亡国,也算天赋异禀了。

而且无论经济、文化还是科技,大宋都是此时文明世界的灯塔,几千年历史的积淀,怕是早就把骄傲两个字刻进了大宋人的骨子里。

于是无法得到士大夫们认同的蒲家人转变了策略。

要想活得好,就得不要脸。

与他们的同族在近千年后掌控的那个国家一样,蒲家干脆把颜面抛到脑后,不再谈论什么仁义道德,也不再讲究什么礼义廉耻。

一手拿着金光闪闪的大黄鱼,一手挥舞着要人性命的大棒,顺便再加点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蒲家终于在这个世风日下的国度里活出了不一样的风采。

沿海州府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是蒲家的座上宾,私底下他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PY交易也就只有双方才知道了,甚至蒲家还靠着银弹把影响力扩充到了朝堂上。

他们的大撒币行为换来了更丰厚的回报。靠着与官府的深度勾结……合作,蒲家几乎垄断了大宋七成的香料贸易,在福广两路一家独大。

看到火候已经差不多了,蒲和裕便打起了代理市舶司的主意。

此次以如此高规格的姿态为陈述送行,也是这个计划的一环,陈知州已经被授了直龙图阁学士,他答应会借着此次面圣的机会帮着蒲家疏通上下关系。

送走了参与饮宴的众人,蒲和裕带着一脸疲惫回到了书房。

他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一头长发白了大半,特别是最近几个月,家里几个不争气的东西更是让他操碎了心。

老大蒲存仁在康履那边勾兑的事情一直得不到结果。

老四蒲存智押运金银失踪生死未卜。

为了搜寻老四和运宝船的下落,老二蒲存义带着占城的海盗船队把南海翻了个遍,仍然一无所获,其间又横生了不少事端,让他也焦头烂额。

至于老三,一直是混吃等死的废物,刚才酒宴一结束就拉着三四个勾栏女子去做多人运动了。

如今看来也只有老五那个义子最让人省心,命他筹的五十万两巨款不声不响就全部筹措到位,效率之高让蒲和裕也老怀甚慰。

揉了揉皱成一团的眉头,蒲和裕准备把糟心事先扔到一边,好好处理一番这几日因为筹备酒宴而耽搁下来的公事。

书桌上已经堆积了厚厚一叠信件,最上面的一封贴着三根鸡毛。

这是羽檄,蒲和裕曾规定只有最为要紧的事情,才能使用这种规格的信件。

信是老五蒲存信身边的幕僚孔五德发来的,蒲和裕和他曾有过一面之缘,但一个师爷给他这个家主写信,还是标明事态重大的羽檄,难道老五那边出了什么处理不了的麻烦?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蒲和裕颤抖着打开了信封。

孔五德的信把蒲存信为了筹银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做了个全面且细致的汇报。

带着满脸的不敢置信,蒲和裕把信连看了好几遍。

蒲存信封锁航路、夜袭州县、在泉州县乡屡造灭门惨案这一桩桩恶行让他从脚底板凉到了脑瓜顶,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直接去见真主安拉。

“这孽畜,他怎么……敢!”

筹谋市舶司的计划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为了让朝廷能够少些非议,蒲和裕已经装了很久孙子。

甚至连无法无天的占城海盗那边也受到了他言辞犀利的警告和敲打,为的就是不在这种敏感时刻引起朝廷的不满。

但蒲存信疯狗一样的行径狠狠给蒲家的计划泼了一把冷水,蒲和裕意识到他筹划了半辈子的计划已经彻底泡汤了。

不仅如此,如果蒲存信的行为被扯到蒲家的头上,蒲家甚至会被扣上造反的帽子。

等待蒲家的很有可能就是破家灭门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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