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入V二合一

惊蛰者。雷惊百虫, 阳气回升,万物盎然。

是世间生灵苏醒生长之始。

“这样的生辰数,倒是与你这天生能为所有死物赋予生命的能力甚为相配。”青川曾经许多次这么说过。

不过那时候, 叶挽秋更在意的是自己距离三百年之期到底还有多久。

如今终于近在咫尺,一想到明天终于可以和其他孩子一样去往百花深外的人间门,她就兴奋得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觉, 直到夜色将息才稍微打了个盹。

霞光初现时分,扫晴娘们已经开始忙碌着采集新花装饰房间门,然后又将几身新制成的衣裳全都整整齐齐挂在木施上。

叶挽秋被眼前这一片锦绸华服惊讶到,旁边的扫晴娘则解释说:“这些衣裳都是夏姐姐从去年便开始一点一点仔细做出来的,说让帝女姐姐挑一身最喜欢的在今日生辰穿,其他的就收起来当常服好了。”

“二姐准备得也太多了。”她不可思议地摸了摸面前一件满是碎虹珠光的玉白色衣衫, 触感轻软无比, 像是云朵织就出来。

这几套衣裳基本都是她最常穿的白色系。

唯有其中一套是极为张扬热烈的洛神珠红,双袖与背后都蔓生着极为生动华艳的花鸟纹路。浅樱色的轻盈裙摆末端洒金流银, 仅是微光下静止不动便已经极为亮眼。腰间门坠着环佩琳琅,流苏静垂。

它挂在那里便是惹眼到几乎奢贵的美丽, 也极难驾驭。

“帝女姐姐要试试吗?爷爷昨日瞧见这套衣裳的时候就立刻说, 这颜色很衬你。”扫晴娘说。

“衬我?”叶挽秋有点莫名其妙,“可我从来没穿过这种颜色的衣服。”

“那今日生辰正好试试嘛。本来帝女姐姐就生得最是明艳,跟这颜色很合。”

说着, 一群扫晴娘将那套美得格外有攻击力的红衣取下来, 动作利落地为她换上。周围醒来的纸偶们则纷纷忙碌着为她梳发整理, 点唇描妆。

最后站在镜子前的效果让叶挽秋不得不承认,青川君的眼光是对的。

她确实适合红衣。

真奇怪,怎么以前自己从来没想过试试这种颜色。

还在她思考自己为什么老爱一身白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叶望夏的声音:“三妹, 起来了吗?爷爷叫你过去呢。”

“来了二姐!”

她轻快地跑出门去,跟着叶望夏来到重时宫。殿内众妖头一次见她穿这般浓烈的色彩,皆是满眼惊艳,并且迅速达成一致意见——红色比白色更适合她。

倒是青川君默默瞧她许久,没有说话,听到叶留冬说阿姐就该把那些冷色的白衣都换成身上这样红的时候,才慢慢开口:“白的也好,干干净净,焕然一新。”

说着,他起身将桌上的木盒递过去:“给你的生辰礼。”

里面是条红绳掺着金线羽丝编成的手链,还坠着枚赤金色的漂亮翎羽。

叶挽秋认出那是所有羽族仙兽都有且仅有的一枚伴生翎羽,连接自身内丹精魂,法力强大。一旦受损便会危及自身,且无法再生。

即使是重明鸟也不例外。

“你第一次出百花深,我实在有些放心不下。戴上这个,好歹我也安心些。”青川君说。

“没关系的爷爷,我和阿姐一起出去。有什么事,我会保护好她的。”叶留冬满脸自信。

“你保护她?”青川君眉头一挑,毫不留情戳穿道,“你从小到大比试灵力就没赢过你阿姐,出门在外不给她添乱就好。”

“……爷爷,我也要面子的。”

其他妖怪在旁边笑作一团,被他恼羞成怒露出狐狸尖牙装作威胁。

“好了,戴上这个传音铃,有事及时告诉我们。”叶望夏将两枚精致腰铃从袖子里取出来交给他们,“记得晚上尽量早点回来,别出去玩太野了就不顾时辰,往后有的是机会出去。”

“记住了,二姐。”

“去吧。”

临走前,叶挽秋回头望着自家姐姐,有点好奇:“二姐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印象里,她似乎也从来没有出过百花深半步,只每日替青川君管理着上下大小琐事,将整个百花深打点得井井有条。

叶望夏粲然一笑,眼神却淡淡的:“我不去了。活着的时候看了太多人间门事,如今成了鬼身,只想整日留在家里,也不觉得还有什么别的地方比这里更好了。”

她点点头,朝岸上的家人挥手告别。河伯撑起棹竿朝石头上一点,扁舟立刻化作入水游鱼,带起一池清波去往周围的雾水结界。

他们在白茫茫的水域中穿行了一阵,直到眼前逐渐出现一层隐约可见的透明结界。穿过结界后,百花深的清静气息已经彻底远去,迎面而来是属于人间门的热闹烟火气。

这是叶挽秋第一次来到僰道城,所有一切对她来说都相当新奇又有趣。

他们走在街上,旁边满是来往匆匆的行人,打马而过的商客,沿途热情吆喝的小贩,抱花叫卖的少女。整个城镇人稠物穰,楼阁亭台鳞次栉比,每一处都修得极是精巧。

忙中偷闲的大人们围聚在茶肆里,听说书先生讲那青丘九尾狐仙与迷路山中的书生,如何发展出一段浪漫奇缘。

孩子们则围聚在卖蛐蛐儿的老翁身边叽叽喳喳,或是一旁的糖画铺子前,摸索着口袋试图凑出几个铜板,想要买下那条威风凛凛的金龙。

到处都是和百花深完全不同的繁华市井气氛,叶挽秋以往只在话本里见过。

刚开始她还能忍住,记得自己从小被教导的礼仪,要在辈分小的孩子面前当一个稳重可靠的阿姐。

没过多久她就再也控制不住,一会儿这里瞧瞧,一会儿那里看看,连路过孩童们手上拿的竹蜻蜓与风筝也能将她吸引得走不动路。

叶留冬熟悉这里,带着叶挽秋去各处游玩了一上午。午膳时分,他们又去镇上口碑最好的酒楼点了几道招牌菜。

在尝过据说是当地特色的竹叶糕,燃面,李庄白肉,叶儿粑等等几样菜式以后,叶挽秋感觉苕丝糖在自己心里的地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晌午一过,街坊间门再次开始忙碌起来,更多的人开始筹备着夜市需要的东西。

隔着一条宽阔运河,叶挽秋看见对岸似乎是在举行着什么杂耍表演,连忙好奇地踮脚张望,然后回头朝叶留冬兴高采烈道:“我们过去那边看看吧。”

说着,她就习惯性想要施展法术直接飞过河面,还好被叶留冬一把拉住,凑到耳边轻声提醒:“阿姐!这儿是人间门!”

“啊,对对对,差点忘记了,今天不能飞。”她回过神,连忙整理一下衣袖和鬓边跳跃不定的流苏坠饰,勉强端回了她之前的稳重姐姐姿态。

可惜一双含笑杏眼里不自觉流露出的灵动劲儿,以及脸上掩盖不住的小表情,还是出卖了她此刻正高兴上头的事实。

这般看什么都新鲜的古怪样子,引得周围路人纷纷回头侧目,不明白一个看上去如此贵气美艳的小姐人物,怎么会对这些平凡街景这样好奇。

叶留冬拉着她从石桥上跨河而过,来到正在表演杂耍的街道边。

看到一半,他腰间门的传音铃忽然响了起来,是叶望夏的声音:“留冬,你和三妹现在还在僰道城吗?”

“是啊二姐,怎么了?”

“方才凌虚山来人汇报,今早镇妖楼封印又有异动,跑了几只凶妖出来。爷爷放心不下,已经动身去神界请调出定天元珠,准备重铸封印。你和三妹叫上僰道城地仙一起去周围看看,别让妖物伤了人。”

叶留冬愣一下,转头望着不远处正在兴头上的叶挽秋,追问:“情况严重吗?”

“听凌虚山的道士说,封印暂时还没破。但看爷爷如此忧心,怕是也撑不了几日了。”

说着,叶望夏又叹息:“这事发生得……就非得是今天。”

“我知道了。”

他放下传音铃,心里同样懊恼这群不长眼的凶妖怎么早不跑晚不跑,非得在今天搅和。

“阿姐……”他轻声开口,声音里极是愧疚。

毫无所觉的少女回过头,笑着看向他:“怎么了?哦对了,我刚刚听周围人说今晚好像还有什么诞辰礼,好像很好玩,我也好想看看。要不我们晚上一块看完了再回去吧?先说好,晚上我请客,你随便挑!”

叶留冬看着对方满脸期待的模样,一时间门竟怎么也开不了口。

以往每次有妖怪修炼到能够独立出百花深的时候,叶挽秋总是会站在雾水岸边看着他们离开。虽然嘴上从来不说,但叶留冬知道她其实是羡慕的,所以每次都会给她带些小玩意儿回来哄她开心。

作为青川君最看重的继承人,叶挽秋是整个百花深除青川君本身以外灵力最强的孩子,向来被寄予厚望。

平时相安无事时,叶望夏是家里发号施令,管理上下那个。

而一旦出现外敌或任何危机,那叶挽秋和青川君就是家里所有孩子的主心骨。

尤其这次青川君离家去往神界请定天元珠,外界又情况不明,大家第一想到的就只能是叶挽秋。

“你这副表情是怎么了?”叶挽秋看着他,“出什么事了?”

“嗯……没事。”叶留冬按下涌到嘴边迟迟难以说出口的话,暗自咬咬牙,转而道,“我忽然想起来,阿澈他们让我帮忙去城北带点东西回去。那个店我们刚刚看过了,这会儿正是排长队的时候,再晚怕是来不及。阿姐你在这里先逛着,我去去就来。”

地仙祠离这里不算太远,他过去通知一声,再和地仙一起在僰道城几个方位布下法阵。若真有妖邪进镇,他们也好立刻反应。

“什么店啊?我跟你一起。”

“不用不用。阿姐你今日生辰,好不容易刚出来,就在周围多逛逛,排队这么无聊的事我去就行。一会儿结束了,我用传音铃找你。”

说着,他又开始絮絮叨叨告诫叶挽秋不要习惯性用灵力,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累了可以去附近的茶肆等他云云。

叶挽秋有点好笑地打断对方:“我是三百岁,不是三岁。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你与其担心我遇到流氓有危险,还不如担心这方圆十里的流氓遇到我更危险。”

叶留冬:“……”好有道理。

“那我买完东西就回来找你,千万别跑丢了。”

“有传音铃在,不会丢的。”

看着叶留冬三步一回头地终于离开,叶挽秋心下感叹这孩子真是长大了,知道反过来为姐姐操心了。

这时,一群正结伴上山的人忽然引起她的注意。或者说,是他们手上正合力抬着的几张牌匾吸引了她的目光。

一排排烫金大字镌刻其上,笔法苍劲地写着——“中坛元帅”,“威灵显赫大将军”,“天帅领袖”,“三十六员第一总领使”。每一张的顶端都是挂红结彩,庄重无比,被小心翼翼抬着送往山上。

叶挽秋认出那些都是哪吒众多神号尊位中的某几个,顿时感到有点诧异。

是山上的神庙在举办什么活动吗?

她离开还在看杂耍表演的热闹人群,转而跟上那些正抬着牌匾吃力爬山的青年,一路来到半山腰。

抬头间门,一座外廊环绕,雕梁画栋的庄严行宫顿时映入眼帘。整座庙宇气势恢宏,结构古朴大气,因为依山而建而显得格外有层次感。

朱红墙面上挂满烫金镌刻的尊号神讳,飞檐的每个角上都坠着一盏系有红丝绦的琉璃宫灯,提有不同赞颂词的木质对联牌挂满周围的绛朱立柱。无数复杂图腾布满行宫正殿象征青天的蓝色穹顶,画法极为复杂而笔触细腻。

叶挽秋仔细看着那些图腾,慢慢转身,低下头,目光正好落在面前那尊色彩鲜艳的高大神像上。

和大部分神话传说一样,面前的神像也是头扎团髻,身着莲花荷叶为衣的漂亮孩童形象。只是这次,神像身上还披了件法袍,垂下的丝带上清楚写着“宝诞敬贺”字样。

……宝诞?

诞辰?!

叶挽秋惊讶地看了看周围,发现果然还有其他用作神明生辰庆贺用的精致礼器。

半人高的瓷瓶摆满神像脚下,里面满是刚刚被采集来,还挂着新鲜露水的各类早春鲜花,芳香幽远。

所以……今天也是哪吒的生辰日?

和她同一天?

叶挽秋有些不敢相信,转头朝一个正抱着贡品走过的年轻少女急忙询问:“今日可是三太子诞辰?”

少女被问得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点点头:“是啊,我们正在准备呢。看小姐许是刚从外乡来,所以不大清楚。这是我们僰道城每年都会有的盛大节庆,可马虎不得。”

说完,她朝叶挽秋福了福身,抱着贡品很快离开了。

叶挽秋站在原地愣了半晌,忽然想起那日哪吒离开百花深时,冰蚕蛊曾说,他是被指使着来寻找一个生于双阳年惊蛰丑时,逢乱必出,平定六界的少年将军。

她不知道哪吒是惊蛰几时出生,毕竟六界全书不会写这么详细的信息。

但她总有种也许对方连时辰数都和她一样的诡异感觉,甚至开始怀疑冰蚕蛊所说的那个少年将军是否就是哪吒。

所以他忽然这么着急离开,是因为意识到冰蚕蛊是来找他的吗?

叶挽秋有些发呆地站在太子殿外,身旁是络绎不绝的忙碌人群。他们在进行着最后的布置与检查,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香客。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朝这座行宫聚集,整条石梯与行宫殿外逐渐变得人满为患。捧花的少女以为叶挽秋也是提前赶来的香客,于是热情指引她去取香的地方。

她的模样看起来有点眼熟,叶挽秋记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但还是顺从对方的话去取了三支香,点燃敬上。

“请把祈愿写在祈福带上吧。”少女拿出一条红丝绸递给她。

叶挽秋瞧了瞧旁边香客的写法,却并没有写下什么索求的愿望,只提笔写下一句“望三太子长乐无忧,平和安泰”。

末尾是她的名字和今日日期。

她拿着祈愿福带,跟着其他人来到放满莲花灯的桌前随手选了一盏,将自己手里的福带系在花灯底下的竹环上。

因为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人间门习俗,叶挽秋并不知道花灯挂上树前需要点亮。因为她看树上那些装饰用的灯也是不亮的,还以为直接挂上去就好。

做完这一切后,她后退几步开,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胸前那枚莲花长命锁。凤血玉的质地温润冰凉,有点像之前她碰到哪吒手上时感受到的温度。

真不可思议。

他们两个居然是同一天生辰。

这和她每次接触到对方时,都会莫名感受到的那种无名熟悉感有关吗?

叶挽秋想不出答案。似乎只要是和哪吒有关的事,都和他这个神本身一样让人难以捉摸。

这时,身旁的香客见她就这么将莲花灯放上去,刚想好心提醒她,却看到那盏莲花灯竟然自己亮了起来。

紧接着,周围并没有系过福带的花灯也开始一盏接一盏发光,像是挂了无数颗星星在树上,灿烂无比。光明蔓延着笼罩向另一棵装饰花灯没被点亮的树,然后是摆放在两旁的许多天灯。

金红焰光团团跳跃而起,托举着它们逐渐朝天空飞去,将晚霞渐起的天空彻底点燃,映出一片火舞星河,光华流转。千灯沉浮,万愿鸣飞。

“这是……三太子显灵了?”周围有人又惊又喜地喊道。

传言天灯起,神明至。整个行宫内外见到这样的灿烂盛景顿时一片沸腾,所有人都兴致勃勃朝太子殿涌去,试图在这样吉兆当空的时刻求许下自己的心愿。

有风从行宫所在的方向徐徐吹来,散开一阵清雅淡薄的莲花香。

叶挽秋回头,看到一身白氅红衣的少年神竟然真的站在了那座高大神像前。人群熙熙攘攘从他身边经过,却无一人能看到他的存在。

他走出太子殿,背对着身后香火万千,光明浩瀚,穿过面前欢声笑语的密集人潮,从高高台阶上一步一步走下来,走过来,最后站定在她面前。

石梯两旁飘摇的莲花灯也依次亮起,温柔明亮地包围住他们。

那一瞬间门,叶挽秋以为自己也许是出现幻觉,不然为什么会真的看到哪吒。

也有可能是天地倒错,光芒汇聚成的河水寂静流淌在天空中,迷人心神,所以她才会跟着视线错位,将那光鲜神像看作了眼前的清美少年。

不过很快,她又反应过来,今日本就是他的诞辰,会顺应信徒祈愿出现在行宫里其实很正常。

于是她按下那一瞬间门意味不明的心悸感,落落大方行礼道:“见过三太子。”

“免礼。”

哪吒平静询问:“出什么事了么?”

“诶?”叶挽秋被他这个问题弄得有点蒙,“你来这儿不是因为信徒在祈愿吗?”

他抿下唇,墨玉般光冷湛然的凤眼里先是浮现出一丝困惑,然后便是了然,并解释:“是你叫我的。”

“?”叶挽秋不明所以地思考片刻,在对方的眼神示意下低头看向胸前的莲花长命锁,顿时明白过来。

然后更加不可思议了。

他指的叫他,是指刚才她摸着这枚长命锁,跟着周围信徒一起默念了一遍他的神号吗?

见她满脸惊讶,哪吒便立刻意识到了误会所在。

怪不得刚刚她要用那么长一串,复杂到他自己都懒得记的尊神封号叫他,搞得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气氛一下变得有点尴尬。

叶挽秋当下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缓和气氛,只能硬着头皮转移话题:“不过说起来还挺巧的,没想到三太子也是今日生辰。”

哪吒看着她,从神情到语气都淡淡的:“是青川君特意为你选的今日做生辰么?”毕竟她并非青川君亲生,按理说,谁也不知道她真正的生日是在什么时候。

叶挽秋摇摇头,回答:“并不是。只不过爷爷捡到我那天,正好也是惊蛰。所以他将这天当做我的生日。”

这孩子是我在镜湖女娲始祖像下捡回来的。青川君的话再度浮现在哪吒耳边。

他垂下视线思考,复又抬起,目光落在对方那张格外明媚动人的白皙脸孔上,轻声应和一句:

“确实很巧。”

……

庆典还在继续,被花灯照亮的山路上满是攒动人群,整个山间门越发热闹非凡。

叶挽秋跟着哪吒来到一处相对僻静许多的山林小路,没走多久便发现视野再次开阔起来。

此时天色已经逐渐向晚,长庚星点亮在西方薄暮未尽的天空上。太阳也已经渐渐沉没到群青剪影之下,只剩漫天将收未收的浅橘色光焰,奄奄一息的明亮。

暮色四合下,晚风带着早春夜里的微微寒凉扑面而来,散开林间门清新的草木香。街市旁的酒楼茶肆,运河桥边的灯架与游船纷纷点亮照明用的灯笼。

无数暖色光点错落有致地亮起来,像是被春风瞬间门唤醒的无数繁花,接连盛开在那一束束扩散不定的炊烟里。

叶挽秋望着面前的灯火万家有点出神,忍不住感慨:“真美啊。”

不管是这晚霞还是人间门城镇。

她开始有点理解为什么妖怪们都爱去人间门游玩。比起妖界的封闭与百花深的缥缈清寂,这样的氛围确实更加有吸引力。

见她被这番景致吸引住停下脚步,哪吒倒也没催促,只停在站在原地等了她片刻,然后问:“要下山去看看么?”

正好这会儿也是该用晚膳的时候。

叶挽秋点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说起来,今日也是三太子的生辰。可我这会儿出来,身上也没带什么值得送的……”

“无妨。”哪吒言辞简练地回答,对庆贺收礼这类东西并不在意,“你方才不是已经写了贺词么?”

他说的是刚才那盏莲花祈愿灯上系着的福带。

但叶挽秋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昨日他让韶岚来送的生辰礼是非常正式且贵重的。

想到这里,她又伸手摸了摸脖颈上挂着那枚凤血莲花长命锁。

“怎么了?“哪吒注意到她的动作。

她倒也非常坦然,直接大方解释道:“觉得过意不去。”

“因为昨日收到的时候,我并没有把它背后的八个字当真,以为只是平常的生辰礼。没想到这玉锁真能让三太子过来。再加上这会儿我一下子想不好回什么礼物好,也自觉并没有做什么能值得如此重礼的事,所以惭愧。要不……”

她边说边想将长命锁取下来:“这玉锁还是请三太子……”

没等她真正取下,哪吒又开口,语调平静地阻止:“你在槐山与百花深都几次有救于我,这既算是生辰礼也算是答谢。”

他只字没提这其中的主要原因是过往三百年间门,正是有她无数次从不间门断的祈愿才能为他换来那三百年的珍贵安宁。

虽然叶挽对此完全是一无所知,但哪吒自己清楚,所以才会重礼相谢,算是尽可能地还她一些恩情。

当然,哪吒也不打算让她知道这些。

毕竟这件事关乎他命脉弱点,若非如同太乙天尊和几位古神那样,是他几千年前在陈塘关出生时便已经熟知且极为信任的神,他绝不会让其他人知道。

就连叶挽秋也大概只觉得,他那次在百花深忽然烈症发作,是因为灵识受损难以自愈的缘故。

过多且没有必要的联系,往往会造成非常麻烦的后果。

越难斩断的,越在挣脱时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甚至是惨痛的代价。

这一点,他在陈塘关经历的短短几载光阴已经彻底教会他,镌刻至深。

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沾染任何不必要的联系。即使沾染到,也必须尽快斩断或还清,一旦留着也许就是未来祸患。

这是哪吒几千年来惯常不变的行事风格——有仇必报,有恩必还,了结以后彼此再见面,便又是毫无交情的陌客。

这样的性格落在其他生灵眼中,总是显得过于冷心冷情,孤傲难近。

不过叶挽秋的存在格外特殊。

她身上明显有许多和他有关的谜团。而且只要烈症不除,哪吒可以想象到这种非他自愿的联系就定然还会持续很长时间门。

他之前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一时间门有些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处理比较好,只能暂时先按照以往经验被动应对。

所幸透过这三百年来的无数祈愿记忆,以及在百花深养伤的那些时日,都让哪吒对叶挽秋已经格外了解,知道她心性纯净良善,爱重家人,同青川君一样心系人间门与六界安泰。

于是慢慢地,他对叶挽秋的存在开始不再如当初三百年前那么抵触,而是逐渐转变为好奇居多。所以这次她生辰,哪吒会送她这枚凤血莲花长命锁,又以八个字如实告知这锁的用途。

见她手握玉锁仍有犹豫,哪吒思虑片刻,抬手朝她身上施了一道障眼咒,然后开口道:“你随我来。”

他们回到行宫里,来来往往的密集人群全然看不见他们。

隔着片灯烛缭乱的光影,哪吒朝刚抱着花束从太子殿出来的一名少女指一下:“她是这座行宫的知客,也是我在陈塘关的一位故人。”

陈塘关?

叶挽秋茫然地望着那名少女半晌,发现正是自己方才一见便觉得挺眼熟的那位。

“当年她被海妖挑中选做祭海新娘,我救了她,杀了那妖挂在东海边上。可后来海妖私下寻仇,点名要她死才肯罢休。”

听他这么一说,叶挽秋瞬间门想起来了,自己曾经也做过这个梦——浑浊冰凉的雨水,面目可憎的贪婪妖物,被自己邻居们生生打死的可怜少女。

原来是她。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梦到这些属于哪吒的过往?叶挽秋格外茫然。

“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太晚,她被受挟恐惧的其他百姓为求活命而杀死,我没能救她到底。比起被海妖杀害,来自同族的出卖与残害更让她痛苦。因此她在冥府多停留了许久才彻底化去怨气,重新转世。我一直觉得心有愧疚,便在她转世以后时而助护。”

“辗转几世以后,她便毅然入了这行宫,成了这里的知客。还有其他许多人,他们会每年来这里的原因也都基本如此。”

哪吒说这些话时,声音一直不曾有过任何明显起伏,仍旧是清冷平缓的调子,音色极是悦耳,情绪隐藏得滴水不漏。

虽然是一番未曾过多明说的话,但落在叶挽秋耳朵里,让她琢磨须臾也便懂得了——玉锁贵重,是因为他向来恩怨分明,对所有人都是如此,即使收下也无需觉得有任何不安。

于是叶挽秋心念一动,收回握在玉锁上的手,转而翻手结印,自掌心中凝出一枚玲珑晶石。明明看似剔透无比,却又周身异彩环绕,流光漫漫,如同捧住了一束凝固的透明天光。

如此至纯至净之光华,唯有将大千世界内,所有诞生于自然的万万色彩都融于一处方能得出。

晶石在灵力的催动下逐渐化作一枚精致平安扣,叶挽秋将它递过去,望着哪吒的眼睛说道:“这是我过去两百年用灵识与灵力淬炼出的唯一一枚藏魂晶。”

“虽然也许比不上女娲始祖当年补天用的五色石,但若是遇到什么垂危重伤用以稳固精魂,治愈伤痛,却是绰绰有余。三太子常年为维护六界平和而征战在外,这东西用不上最好,就当个寓意平安的配饰也算过得去眼。”

“若是偶尔用上了,那就当我正好能帮上一把,也是替众生感谢三太子的护世仁爱。”

“祝三太子生辰快乐。”她说。

哪吒垂眸看着那枚极通透漂亮的平安扣,默然片刻,又抬起视线再次望向她的眼睛。

少女迎着烛光星辉的双眸漂亮得晃人心神,若是将明艳俏丽这四个字写作人形,也不外乎就是眼前人的模样。

见他不知在犹豫什么,叶挽秋仍旧坚持:“收到礼物就要回以心意,这是基本礼节,三太子也不用觉得有何不妥。”

不过考虑到对方是天将领袖,在神界更是向来地位超然,自然见过数不胜数的天珍地宝。这枚只有两百年灵力的藏魂晶想必是不太够看的,毕竟送的礼物应该与受礼人的身份相匹配才行。

于是她抿下嘴唇,用指尖刮了刮额角,并不在意地笑了笑:“或者还是等我回去选个更合适的比较好。”

哪吒听出她的意思,抬手接过那枚藏魂晶,动作轻快,却又刻意保持着两人手指间门的距离,半点没有碰到对方:“没有不合适。”

藏魂晶一入手,一阵丰沛到充盈的安宁感便立刻包围住他,如此清晰,如此珍贵。

这样的情况倒是完全在哪吒的意料之内,所以他刚才才会如此犹豫要不要接受这个礼物。

说话间门,一阵糕点香气飘来,叶挽秋顺着转头四处寻找:“什么东西这么香?”

“一些贡品。”哪吒看了看行宫内摆满的精致贡品,“走吧。”

他们很快下山,来到一间门装潢精致的食肆,要了一间门上好厢房。叶挽秋推窗朝下望去,发现在有了各式灯笼与烛光的映衬以后,此刻与白天比起来又是一派截然不同的祥和喧闹。

见她满脸好奇地瞧得入神,连面前上齐的饭菜都顾不上吃,哪吒不得不开口提醒她一句,同时又问:“今日是你一个人出来的么?”

叶挽秋咬一口芽菜蛋饼,摇头道:“留冬陪我一起的。不过他先前有点事,去排队买东西了。”

就是这去得也实在太久。

叶挽秋下山时分因为不太放心,还用传音铃联系过他。不过叶留冬告诉她不同担心,等会儿要买的东西凑齐了就去找她。还说她等了几百年才在今天第一次被允许出来,尽管多去周围玩玩。

哪吒回想起在百花深时,那只每次见面总是一脸防备偷偷盯着自己的狐妖,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吃完饭后,叶挽秋站在门口,盘算着一会儿去哪里逛逛比较好。考虑到山上有哪吒行宫,那他应该也挺熟悉这个镇,于是又转头询问哪吒。

然而要给一个完全人生地不熟的人解释清楚各种路线,尤其是在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想看什么的情况下,是何其困难。

话本教会了她一定量的人间门物品名字,但没教会她一一对应。

是以任凭叶挽秋努力尝试了半天,试图把自己在话本里见过的一些东西描述清楚。但在哪吒看来就完全是在进行一阵意义不明的诡异比划,再配上难以理解的“先是这个样子,再是这个样子,然后是那个样子”。

“三太子明白了吗?”她一脸期待,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眸光莹莹。

哪吒:“……”

不,他不明白。这种描述方式实在太过让神迷惑了。

最终,他闭了闭眼,在对方一脸真诚又虚心好学的眼神里妥协:“我带你去找吧。”

叶挽秋看着哪吒的背影,思考:

他刚刚是叹了一口气吗?

他刚刚绝对是叹了一口气。

但有人能够带路诶,不重要的细节通通可以忽略。

于是她非常快乐地跟上去,在各个白天没见过的新鲜摊铺面前流连忘返,亮晶晶对女人的杀伤力可见一斑。

但不知道为什么,哪吒总感觉这种杀伤力也影响到了他自己。因为他不得不每过一会儿就停下来等她。

夜间门集市人潮汹涌,稍不注意的话,原本同行的人就会失散到完全找不见对方。

不过叶挽秋根本没有这个顾虑,因为跟她同行的少年神实在太抢眼,不管站在哪儿都跟幅丹青妙笔的惊绝彩画似的,美得浓墨重彩,光艳夺目。一切繁华到他身边都成了最朴素的陪衬,随时回头都能一眼望见。

或者说,想要找到哪吒在哪儿,只要看到周围人都在朝哪里看,那就顺着一起朝哪里看就对了。

由此可见,六界生灵彼此间门的处事理念也许差异巨大,但审美理念一定是共通的。

逛够了各类吆喝摊铺,叶挽秋又被广场上的射箭比赛吸引住,好奇询问怎样才能参加。

那人瞧了瞧她身上珠玉细绸的贵家小姐打扮,一时间门有点为难:“需要一点钱做入场费。不过小姐你……”

“没问题。”

叶挽秋当即拿出几枚金币递给对方,在一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拿了旁边的弓箭上场。

箭靶周围燃烧着火光,随风跳跃的光影增加了命中靶心的难度。

她站在靶场另一头拉开弓弦,眼神专注地瞄准,放箭,再次拿起箭矢,张弓搭箭。动作行云流水,利落有力,全程没有任何犹豫。百发百中的精湛技巧更是引来围观者纷纷惊叹不已。

知晓自己自幼习武,参与这样过于轻松的箭法比试其实有些占便宜,所以她没打算拿任何奖品,只在一片鼓掌叫好声中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准备转身离开。

倒是旁边同样参加比试的一位英气少女拉住她,坚持谁是赢家谁就应该拿走奖品。

叶挽秋想了想,没拿那些赏金与宝物,只要了旁边那个用来做镇物的莲花木雕。

隔着晃动的光芒与鼎沸人声,她边笑着挥手边提着裙摆快步跑回哪吒面前,一袭艳烈红衣几乎与周围的火光融为一体,像是从火焰里破茧而出的蝴蝶,鲜活滚烫得灼人视线。

她捧起木雕,微微凑近哪吒小声说:“我听刚刚那个人讲,这个莲花木雕是拿去你行宫受香开光过,是有三太子赐福在上面的。可我怎么瞧也只是个普通的木雕,没看出来有什么赐福。你说,要是让他知道你是谁,他还会不会说这话?”

哪吒没回答,只抬手在那莲花木雕上轻轻一放,金红神力缓缓流渗入内,然后道:“现在是了。”

叶挽秋愣一下。

旁边火苗被风吹得晃进眼里,连带着她心跳也跟着被晃得快半拍。

离开广场,他们沿着街道一路向前,遇到正在戏台上表演的唱戏班子,讲的是六界旧史。

身穿庄重神服的少女从台后缓缓走上前来,身后跟着几位造型各异的异族生灵,随之响起的是台前先生的解说声:

“当世界刚从那片包裹着它的母体混沌中诞生时,神树建木尚未长出,各界也并非如同后来那样彼此分离,泾渭分明,而是像许多块将化未化的冰雪一样,彼此略有交叠地挤在一起。”

“各族生灵们也很容易就能从一方领界走到另一方土地上,族群间门大大小小的越界冲突时有发生,但唯有太若灵族的疆域极少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那时候,太若灵族是万族之首,是世界中心,是一切欢乐与吉祥的诞生之地。他们的都城名号千禧,凡是曾有幸能一瞥它曾经风采的生灵们都会说,‘那是一座完满无缺之城,苦难只会出现在戏剧与乐舞中,泪水只会因喜悦而流’”。

“这就是千禧之城。曾经的千喜之城……”

叶挽秋在六界全书上见过有关太若灵族的记载,知道那是存在于上古时期的一支族群,曾经统领六界生灵万万年,也是如今神界的前身。

“我听爷爷说,上古之战后,太若灵族溃败,皇族血脉断绝,族内无数普通生灵流散入六界。而曾经的都城千禧也被摧毁,化作了如今的六界禁地,旧墟。是这样吗?”她看着台上的表演问。

“是。”

“那为什么会有上古之战?”叶挽秋好奇地问。她记得六界全书没写这点原因,问到青川君的时候,也只是得了些含糊不清的答案。

哪吒解释:“太若灵族曾经是众生的庇护所,统御万族,但逐渐对其他族群欺压太过,所以引起反抗。女娲始祖创造人族以后,一直将凡人当做自己的孩子保护,无法忍受太若灵族对凡人魂魄力量的肆意掠夺,于是自立门户建立了新神族。”

“也就是如今的神界?”

“对。再后来,妖魔两界也独立出去,开始想要推翻太若灵族的统治,自立为王。最后三族联手,杀尽了太若灵族的皇室血脉,再彼此谈判,最终划分出了今天的六界,神树建木应运而生。”

“原来是这样。”

叶挽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听到台上先生忽然一句:“那太若灵族有着能够焚尽世间门一切罪恶的业火,任凭万族反抗也稳握江山……”

业火?

真的假的?

要真是能够焚尽世间门罪恶的业火,不应该先把太若灵族自己点了吗?

她思索着,下意识看了看身旁红莲化身的哪吒。

太若灵族有没有业火她不知道,但旁边这个是真的有。

听了一会儿戏后,他们又离开了原地。

此时天色已经沉得很深,叶留冬却始终没有回来。叶挽秋有点着急了,来到一处僻静巷子里再次用传音铃试着联系对方。

然而同样清脆的铃铛声却从不远处传来。

她惊讶回头,看到黑暗里窜出一只身负伤痕的妖怪。它整个面部惨白无比,也空白无比。没有眉毛,没有眼睛,没有鼻梁,只剩下方一道裂开的血红大嘴,露出獠牙森白。奇长尖锐的爪子带着一阵利风朝她扫来,直抓面门。

叶挽秋想都没想便抬手挡下它的攻击。白金灵力催动纸偶不断飞出,将那个没有脸的妖怪团团困住。

纸偶撕扯着它的身躯和头发,无脸妖痛苦地吼叫着,沙哑的声音里清晰剩出一股格外清晰的凄厉恶毒意味。

下一秒,浑身雪白的巨大妖狐从屋脊背后跃出,一把将无脸妖按倒在地,光滑的毛发不知何故被弄得有点凌乱,额头上一道伤。

“留冬?!”

“阿姐……?”

“你怎么在这儿?”一人一狐同时问道。但叶留冬的语气显然比她要心虚得多。

见此情况,叶挽秋哪里还不知道他下午离开所说的话只是托词,于是提高声音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他一松懈,爪下的无脸妖顿时得了空隙,闪身便逃向巷子外,准备朝外面一无所知的人群扑去。

“糟了。”叶挽秋连忙转身,却看到那妖怪在即将踏出巷口的前一秒,被一道速度极快的金光击中,当下便被卸了所有反抗,动也不动地倒在地上,连抽气的力气都没有。

金光绕环而归,化作一枚正圆腕镯重新套回哪吒手上。

少年一身白氅红衣,逆光而立,眉心朱砂痣鲜艳赤红,将方才的凡人伪装尽数烧去,露出原本的神明相貌。

他扫一眼那无脸妖脖颈上的项圈,认出其来源:“镇妖楼出事了?”

叶留冬化为人身,行礼回答:“回三太子话,封印是松动了不少,但还没有彻底被破坏,爷爷已经去神界请守天元珠准备重铸封印。这是今早逃出来的几只凶妖之一。”

“你怎么知道?”叶挽秋看着他。

叶留冬无可奈何,只能将白天的事都说了一遍,听得叶挽秋两眼一黑。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是不想让阿姐连生辰也不得安生。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我想让阿姐高兴点。”

“那你也不能……”

他说得恳切,表情可怜巴巴,倒让叶挽秋难以责怪,只运起灵力为他将额头上的伤治好,又皱着眉尖继续追问:“还有其他逃出来的妖怪呢?”

“还有两只没找到,但也有可能是没进镇上,周围的法阵没有反应。”

哪吒思考一会儿,转身朝外走,却被叶挽秋忽然叫住:“三太子这是要去哪儿?”

“镇妖楼。”

“我跟三太子一起去。”她说,“爷爷还没回来,镇妖楼又情况危急,我实在放心不下。”

“阿姐,我也要和你一起。”

叶挽秋摇头,语气严肃:“你留在这里,和地仙一起看着僰道城,绝不能让还在流窜的两只凶妖进来伤人。”

“可是……”

“没有可是。等我从镇妖楼回来再拎你回家教训。”

说完,她和哪吒一起消失在了原地,并很快来到了镇妖楼所在的凌虚山。

情况比叶挽秋想的还要糟糕,整个凌虚山都被笼罩在一团极为浓烈的妖雾里。里面偶尔有见几道金光闪过,那是凌虚山修仙派的弟子们在极力镇压这座摇摇欲坠的巨大宝塔。

她聚起灵力,白金光辉击打在那团几乎凝固的妖雾上,将它瞬间门刺出无数破洞。

火焰从哪吒手里的紫焰尖枪上猛倏地烧起来,被他一道横劈,带着撼天威势撕开面前碍事的重重雾气,随之开出无数金红莲花,涤清天空中所有浊云。

妖雾之下,他们看到了已经濒临极限的镇妖楼。塔顶破开一道巨大裂缝,露出里面无数拥挤着,咆哮着,随时准备冲破出来的凶煞妖魔,怨气丛生。

“这镇妖楼的封印变成如此模样,已经跟彻底被破没什么区别了。”叶挽秋担心地说着,“也不知道爷爷什么时候能带着守天元珠赶过来。在这之前,我们怕是只能尽力拖延。”

“被动拖延没有用。”哪吒平静开口。

“那怎么办?”叶挽秋转头看着他。

“杀了他们。”他回答,从眼神到语气,至始至终都是一成不变的冰凉,半点柔软的人情味都没有,“任何聚集在第七层顶意图冲破封印的,没有商量余地,就地处决。有了前车之鉴,下面的妖魔就不敢上来。”

说完,哪吒率先降落进镇妖楼内,腕间门金光灿艳的乾坤圈脱手而出,将面前那头地狼直接击碎天灵盖,震开浩瀚神光将周围妖魔连连逼退。

叶挽秋跟着他来到镇妖楼第七顶层,灵力挥洒间门,无数纸偶飞舞着,不断追逐那些四处逃窜的妖魔。

这时,她在角落里看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具深红色的庞大棺材,被无数带着符咒的锁链束缚着,顶部挂有一盏光芒微弱的拘魂灯,看着极是诡异。

一只浪鸟惨叫着从身后飞来,叶挽秋连忙侧身躲过。那怪物浑身都被神火点燃,慌不择路地逃跑时,不慎撞灭了那盏拘魂灯。

咯。

红木棺材里忽然发出一阵瘆人到牙酸的声音,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活过来。僵涩的筋骨缓缓舒展着,发出连绵不断的粗粝咯咯声。

棺盖轻轻移开一条缝隙。

一只毫无血色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阴气四溢。

叶挽秋睁大眼睛,看着那棺材逐渐被打开,竟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浑身惨白发青,看上去像是僵尸又并非僵尸,双眼蒙着层黑色锦绸的白发男人。

他一出来,周围躲着的妖怪瞬间门魂飞魄散,但又更加畏惧另一边的哪吒,于是只能选择逃向了镇妖楼下一层。

白发男人看着叶挽秋,定在原地好一会儿,然后忽然朝她跪拜下来,用嘶哑难听的声音呢喃着:

“国师景煜,敬拜玉阴娘娘。百年不见,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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