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8层统治者白发鬼

从投递了举报信开始,姜糖觉得自己和徐宏的关系好像改善了不少。

在之前,所谓老齐得力干将的徐宏隐隐有被姜糖取而代之的趋势的时候,比如刑具箱子和储存档案的玉简都是姜糖去取的,徐宏就一直不掩饰自己的对于姜糖的排挤和恶意。

能让同事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姜糖觉得再好不过了。

而且姜糖发现了徐宏的“其他用处”。

交了举报信的第二天,姜糖和徐宏等狱卒在第八层入口处按照惯例集合,这次的零零七号刑具箱子很轻,属于是凡人都能轻松提起的程度。

老齐哪怕看见了姜糖的那封信,今天也是依旧如常,即使姜糖带着目的和偏见的眼光去打量他,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如果不是他确信自己没有把两封信弄混淆,姜糖绝对会开始怀疑是不是举报信相互交错了地方。

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尤其是万一老齐也是什么心怀不轨之人。

姜糖和徐宏两个人领到了各自的任务,正好又是同一个方向,于是一起前去。

“你的心情看起来感觉很好。”徐宏搭话,姜糖本来没想过他会开口。

明明做了那么多亏心事,居然还有这样的闲情。

“其实也不是大事,心境上有一点点变化,哈哈哈。看得出来我很开心吗?”姜糖傻笑,开始讲述徐宏听了绝对不会高兴的故事,“这段时间我逐渐适应了锁妖塔的生活,其实最开始被罚来这里的时候,我是很不情愿的。”

“但是看见各位同僚积极工作的认真态度,我逐渐也受到了感染,想要树立自己的目标,一步步脚踏实地地实现。”

“尤其是你和老齐,你们都切切实实在为锁妖塔考虑,为了道院的稳定和发展努力。”

徐宏心里又是咯噔一下,他发现姜糖傻不拉几的,却总是能莫名其妙来几句让他总想要昏厥甚至暴毙猝死的可怕言论。

他就一个平平无奇的叛徒,何德何能因为“努力”而成为榜样力量?

他有预感,接下来肯定是令人头晕眼花的展开。

“什么目标?”就算感觉很不妙,徐宏也得询问,这是一个叛徒应该拥有的危机管理意识和职业素养。

“我个人将它命名为大妖清除计划。这虽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丰功伟业,但是对于我个人来说,具有很重要的意义。”

叛徒同志脑袋瓜子嗡嗡作响。

“具体来说,是要怎么做呢?”徐宏面皮抽搐,他转念一想也还好,毕竟这个姜糖脑子不太好用的样子,干脆套一套他的行动计划好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对抗心理也是对于之前姜糖偷听的一种报复。

但姜糖的这个所谓计划完全是瞎编的,说实话,他除了名字其他的什么也没想过,现在徐宏一本正经地居然开始询问,那他就只好瞎编到底了。

“想要套话听是吧……那我就让你听个够。”姜糖心中思绪万千,很快就组织好了语言。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问问你,你觉得锁妖塔的存在意义究竟是什么?”

徐宏背后冒冷汗了。

这个话题在大庭广众下哪怕是瞎说,也会承担不小的风险。更不用说是这种越发风雨欲来的时候。

“锁妖塔……”他想着到底要怎么回答,才会显得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而非心怀叵测的狱卒。

“不止是镇锁住妖怪的地方,更加是我们道院部分弟子修行、以及回报社会的地方!看你严肃的表情,你也一定是这么想的,对吧?”或许心地善良的姜糖不忍心始终这样拷问心怀鬼祟的徐宏。

“啊,嗯。嗯!那你之前说的计划,是想要做什么?”徐宏从惊愕到生硬,以非常假的表现努力表达着“没错我就是你这么想的”。

“你看啊,我们不是偶尔就能请更加下层的狱卒来帮忙审讯吧?可是总是效果不好,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难道是他们不如我们?这绝不可能,答案就是此中必然有蹊跷!!”

姜糖声音洪亮,越说越是慷慨。声音越大,徐宏越怕。

他背上才稍微风干了一点的冷汗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冒,他都要怀疑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太虚了,总是这样无端冷汗如雨下。

徐宏摸了摸自己的后背,感觉根本就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他感觉多和姜糖待下去,随时都可能会猝死。

“什么……原因?”

“他们肯定是没有出全力,只是急着回去休息,在敷衍了事!”

姜糖就这样一路高高低低地吊着徐宏玩,一会用能够牵动他敏感神经的问题突击徐宏,一会又用离谱的答案自己自圆其说。

徐宏悬起的心又落了下来,感觉整个人又泡在了湿冷的水里。

他都彻底忽视了一件事情,其实以姜糖这样微不足道的身份地位,哪怕他有什么逼近现实的猜测,其实也做不到太多的事情。

除了举报。

想到此处,徐宏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将举报的方法告诉姜糖了。他能以那种方式折腾老齐,自然以后也有可能以同样的方式报复他徐宏。

“你小点声,周围的人都在用异常的眼神看着你。”徐宏盯着姜糖的后脑勺,隐隐产生了控制不住的杀意。

姜糖抬头盯着空中不知何处,其实他是在默读命理之数上的转变。

“从‘厌恶’变成了‘杀之后快’么……仅仅是这种程度的刺激就让你如此安心不下来,徐宏啊徐宏,我可真是高看你太多了。”姜糖心中如此感慨,嘴上又是另一种说法。

这种表面一套心里一套的双线思考,姜糖早就很熟练了。

“这有什么好掩饰的。有些妖怪始终都没有能够审讯出最后的结果,肯定是因为大家都不够努力和上进,但我姜糖不同,从今天开始,我将是我们这层最努力的审讯者!”

说完这些想好要说的话,给自己以后的高度警惕状态在徐宏这里坐下铺垫,他就不会觉得有突兀感了。

两人正在朝着第八层的某个方向的深处走去,姜糖突然停在了原地。

他愕然地发现眼前原本遥远而朦胧的诸多分支开始清晰,盘根错节地开始交错。这一切变化都意味着,有事情将要来临。

“你怎么了?”有一瞬间,徐宏产生了错觉,觉得姜糖褪去了一身傻气,突然变成了非常精明的人。

“哦,就是想到我忘记了多带点工具,都决定要努力了,怎么能缺少最重要的工具呢。”姜糖傻笑,脚下的步伐却快了起来。

他今天的审讯目标是八四三,正好就是徐宏和狐妖提到过的一处小布置。

跟在后面的徐宏面色阴沉不定,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

“他这种笨蛋,能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表现呢?”他安慰自己,然后超过了姜糖停步的位置,朝着更深处而去。

姜糖打开牢门,有道人扮相的中年男子坐在其中,见了姜糖,也只是温和地笑着。

“赵祝余?我是姜糖。”姜糖懒得掩饰自己的真名了。

“小兄弟可比往日那些粗狂的狱卒礼貌多了,至少认真了解过我的事情。还对我打招呼,自报家名。”

绫罗绸缎的道人以手势示意请坐,衣冠楚楚,身上以大量金箔玉佩为装饰物,铜钱古币就随意地在他周围摆了一地。

姜糖也就随着他的样子同样落座,距离不远也不近。

“道号,招摇山神?你这名头挺别致的……倒也名副其实。道兄一身锦服,虽与我同吃同住于锁妖塔下,我们仅仅以栅栏相隔,生活境况却有如此差别。”姜糖表示,他又开始羡慕了。

“小兄弟搞错了这道号的意思——有山名招摇,我为山神,临海而居,有幸略读经文残卷一两篇,修行千年因不可明说之机缘而化人形,是以‘招摇山神’忝为名号,而非脾性招摇的山神。”

相比于玉面狐狸,赵祝余的用词略和这个时代微微偏离,像是从哪座不详了的坟墓里挖出来的老祖宗。

他依旧端坐,周围轻轻地浮起了很淡的妖气,无色无味,在姜糖的感官中逐渐化出奇异的形状。

姜糖没有反抗,其实锁妖塔的锁链有镇封妖族的功能,多数普通的妖怪被锁住之后,甚至没有一点力量残余。

像是玉面狐狸那样的,绝对是有点问题的,但她又被真真实实地锁住了,姜糖之前猜测过可能是部分锁链被替换成了普通锁链,只有拘束的功能而没有镇压之力。

放在赵祝余这里,姜糖一时间也吃不准他是真被锁住了,但是还剩有微微的力量,还是其实有猫腻在身上。

他其实很想去试探一下,但最终还是忍住了这种冒险的行为。根据命理之树的分布来看,主要的问题和灾难还是源自于地底妖冢,而非是这些囚徒妖怪们本身导致。

通过这些旁枝末节的小布置直接惊动了妖族的阴谋,这种事情无疑非常不智。

况且他已经将情况举报的很清楚了,要怎么处理都是锁妖塔高层的事情,他若擅自行动,无异于打草惊蛇。

整个锁妖塔的力量总比他姜糖一个人强无数倍,就算要同时制伏这些有问题的妖怪也不是不可能。

在锁妖塔,最正常的就是审讯,所以姜糖才那么积极上进。

于是姜糖顺着这种力量被带进了另一个视觉的世界中,周围的场景倏然一变,从牢房变成了赵祝余的招摇山。

两人站在山中,姜糖看着赵祝余,赵祝余看着姜糖。

招摇山不算太大,但是珠光宝气,风景灵秀。

此时的阳光正好,姜糖真的很难形容这种感觉,镇守锁妖塔的狱卒常年不见天日,突然放在这样开阔浩渺的天地之间,心中的感动无以复加。

海上有粼粼波光,山上的绿涛也闪耀着流光色泽。

那是黄金和白玉,累累硕果般挂在成片的林间树梢,仿佛天生地养,自然孕育。

金非凡金,玉非凡玉,在这天道垂怜的聚宝之地,一切事物都带着不凡的灵气。

姜糖也是不懂,这样的地方怎么就诞生出来了妖怪,不该是灵兽山神才对么。

“感觉很真实啊,这质感可真不错。”他随手捡起地上的碎石,抚摸地上的落叶,声音和触感,完全都是真实的。

“你不惊讶?每个第一次来这里的人都很惊讶,因为太久都没有离开锁妖塔了,对这种天地自然的磅礴气息有更加深刻的亲近之心。”

“我这不是在惊讶吗?但这又不是真实的。”

“这就是真实的招摇山,我可是山神,虽然是小山小神,但依旧是一隅之地的神主。我可没有骗人,此时此刻,招摇山上就是这样风景宜人的景致,很好对吧?”道人微笑,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对。但我们都被关在锁妖塔下,其实牢房内外,有时候区别并不大。”姜糖配合着故意表示不满。

在听来的安排之中,赵祝余的任务很是奇怪。

他将会在“一切开始”的时候构建招摇群山的虚影,将这种并不真实的东西大规模地带到现实中来。

姜糖一时半会还想不太明白,最有可能的就是通过这种幻象迷惑狱卒,让他们开始争夺满山的黄金宝玉,然后引发混乱……可这难道很有用?

这种妖惑人心的法术很多妖怪都会,所以这个理由不太能说服姜糖。

锁妖塔下的弟子又不是特别热爱钱财的人,否则也不至于跑去缥缈峰,甚至是跑来锁妖塔这种明知枯燥的地方。

被罚过来的那些人,也不一定就视财如命。

赵祝余带着姜糖在山间行走,有树有花,飞禽走兽也在远处潜行。

“这花看着不错……”姜糖心有所感,看着远处的青白色六瓣花簇拥成片,靠近后弯下身去采摘。

赵祝余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你也很喜欢这种花草吧,我们家乡管它叫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收成不好的时候,就全靠它们长得快来顿顿充饥,可香了。”

“我们叫它祝余。”赵祝余表情不太正常。

“茱萸?那和你的名字同音,天道自然果然玄妙无比,万事万物自然都有冥冥之中的联系……那那边的花是什么?”

“迷谷花。”

树花葳蕤,闪耀着彩虹流动的光彩。

“这个呢?”

“水玉。”

一路上,姜糖把招摇山上的很多东西都认了一遍,白猿、海棠火树、水玉等等都认了一遍。

赵祝余很耐心,哪怕姜糖故意左一下右一下,他也认真介绍着。

“这里如此多珍宝,你就这样光看着,没有别的其他想法吗?”道人开始逐渐露出炫耀的本色,他始终对于自己拥有的扶摇山很是骄傲。

“不是你让我来看的吗?”

“姜老弟不喜欢金器和玉石吗?一点也不想要么。可惜了,原本我还想要告诉姜老弟招摇山地处何处的,这样你或许可以前去撷取。”

“难道之前有狱卒就想要这些东西吗?”

“自然有,你所见的迷谷花有悟道寻仙的神奇功效,海棠火树可能会孕育神奇的火种,对于火灵根的修行者来说具有奇效,水玉有趋吉避凶的辟邪之能,那些非金非石的奇异之物是炼器的上好材料。白猿——看看就算了。”

“哦。”姜糖兴趣缺缺,他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没有兴趣。

冥帝的大量财宝就堆在鬼门关里,也不知道是十万年还是百万年积累下来的东西,器物主人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姜糖当然也只是知道冰山一角而已。

“只要不是独一无二的物品,只要不是太珍贵罕见,我这里都可能会有,但能不能找到具体有没有,那得看你自己的运气。可以用,不可卖。”冥帝承诺随便用的时候也如此告诫。

因为冥帝的限制,姜糖当前能接触到的虽然有限,但家底殷实的他根本不虚这种物质上的诱惑。

“你就不动心?这可不是我胡说,这些东西都是大量经文书籍中记载明确的珍稀之物。”

“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姜糖实话实说,断然拒绝。

就算他没有冥帝宝库,这种状态下的他也不会动心。

命理之树时时刻刻都在他眼前晃荡,不断提醒他这不是现实,就算真真实实送到手里姜糖也带不回去。

“姜老弟,我知道你有你的立场,但你可不要欺骗自己的内心,你其实是很渴望的,不是吗?”赵祝余循循善诱。

“招摇道兄,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富有?”

招摇山神赵祝余一愣,他有点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难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么?

他拥有一座难以估量价值的招摇宝山,之前多少狱卒听见仙山所在的相关线索之时,什么东西都抛到脑后去了。

“难道我的财富还打动不了你的心?”赵祝余都没想到他会因为这样的理由而被激怒。

“这种无用的身外之物,我们来比比吧?”

姜糖“邪魅一笑”比妖还妖,开始翻家底,准备用敌人的手法彻底击败敌人。

赵祝余突然感觉什么地方不对。

姜糖开始将刚刚从杂物堆里翻出来的东西一点点取出。

“这是火种。”他堆起一排瓶子。

“这是灵药。”他摊开几只麻袋,这里面的珍惜草药他都不敢服用,会因为过补而直接死亡。

“这是天外的陨金。”他把五颜六色的奇异石头堆了一地。

“这是悟道茶。”姜糖拿起数颗嫩芽扔进了身边的水池之中,只见水汽开始沸腾般氤氲,淡淡的清香之气弥漫开来。

自以为富有的招摇山神眼睛都红了。

雾气之中,黄金巨门洞开,沧桑而深厚的积淀感平铺而起,隐隐有水中锦鲤似乎正要化作真龙。

赵祝余感觉一切仿佛都变了,天地自然的精气变得更加鲜艳,他的心思通达,一念即可百转千回,仿佛只要站在这里,自然而然就会穷尽大道之奥义。

姜糖冷漠地一脚踢开刚刚初生的幼龙,银色的小龙掉进了水里,却依旧依恋地想要靠近。

“这……是、是真的?”赵祝余说话都不利索了,他看着那头银色真龙在姜糖脚下腾跃,看着姜糖一次又一次嫌弃地一脚踹开这种神兽,觉得有些离谱。

“当然是真的了。”姜糖说完再度看向脚下,不耐烦地驱赶,“离我远点,小鲤鱼,不收你这种冒牌货。”

“那你怎么能把珍贵的茶叶扔进水里!!”赵祝余冲进水中,大海捞针般寻找了很久,姜糖也不打扰他,就那么等着。

许久之后,顺流而下找了很远的招摇山神如愿以偿地捞到了茶叶,那种奇异的清香根本无法忽视,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直接明确感知到。

“何苦如此,你忘记了?这可只是假象的世界而已,就算你把我的茶抓在手里,也不会是你的东西。”姜糖稍微踏前一步,赵祝余居然像是防贼一样一跃而起,远离了数丈。

“你别过来!”招摇山神大喊。

“你站那里么远干什么,我感觉说话都费劲的……”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刚刚分明有了更多的感悟,困扰我百年的苦惑一瞬解开,这不可能是错觉!我有悟道茶了,我拥有了悟道茶!”

赵祝余捧着那棵湿漉漉的茶叶,像是祭拜神佛般痴迷地盯着,嘴里说出来的话语颠三倒四。

他浑身都在滴水,却仅仅抓着那片浸透了的茶叶不松手,指尖都发白了。

妖不如人族那般亲和大道自然,所以对于这种能够促进悟道的物品更加痴迷。

这也是生长在野外的珍稀药草经常会有妖物守护的原因之一,因为天地灵物对于道的亲和近乎无穷,本就是自然演化的产物。

“因为悟道茶的确是真的啊……”姜糖只是笑。

“那你为什么要扔在地上,悟道茶,每一株茶树都要经历天地大劫般的挫折,侥幸存活的才能成道。据说天地之间灵性汇聚的地方才有可能诞生,每一片茶叶都弥足珍贵。我想不到你有什么理由将它直接扔进水里!”

“因为我有一颗茶树啊……”姜糖悠然地回答。

但他没说的事情是,悟道茶似乎对他自己本身的天道感悟没有任何帮助作用。

姜糖已经泡好几次了,甚至连味道上都没能尝出不同凡响之处。

也可能是因为他不爱喝茶。

这件事情冥帝的解释是,“如果你觉得这茶喝了没用,这我也不知道。我也觉得这就是一颗普通的茶树,加工一下能变红茶绿茶乌龙茶,就这样。”

姜糖挥手,因他而造出来的假象完全破碎,赵祝余看着空空的双手,感觉心里也空落落的,像是丢了魂一样。

“我不信!”

“毕竟都是假象,你不信我也没法证明什么啊……”姜糖身后,一颗茶树不断放大,本来还是膝盖高,逐渐遮天蔽日,逸散的醒神清香像是卷起了缥缈不定的大风暴。

风暴之中,一切生命都在快速蜕变!

龙腾虎跃,鸡犬升天,种种异象争鸣。日曜月宫同辉而并起,星辰于远空低垂神光,像是天道造物之主的垂目。

悟道茶树的气息仿佛攫取了天地间所有气之形态的物质,化己身道力为一切天地之气,又将一切纳为己用,重新催生变回原始初开之气。

它将生灵的灵性激发到极致,所有人都在飞升般积累道行。

没有生灵能够拒绝这样的玄奥气息。

若茶树愿意扎根,如果有此必要,扶摇山神愿意将自己的一切献出,哪怕成为悟道树的守山奴仆也完全愿意。

在姜糖的身后,金鳞翕动如凛凛神铠的巨龙冲霄而上,横跨九天星河,脚踏无尽虚空。它所过之处,要么避让,要么湮灭。

并非姜糖气象如何了得,而是扶摇山神本就心有魔障。

不过是当下发作得相当厉害。

“你感觉到了吗,那种令人迷醉的茶香和道的气息?”姜糖微笑,然后一脚踹在树根处。

那一脚毫不留情,在赵祝余感觉起来,像是切实地暴击在他心窝之上。

哗啦啦啦……

无尽的树叶铺天盖地地落下,像是绿色的海浪。

青碧大浪劈头盖脸地砸在姜糖身上,更多隐隐让人大彻大悟世间至理的道韵悠悠而蕴起。

姜糖不躲不闪,睥睨淡漠的神态像是岿然不动的神灵。

山神感觉自己要疯了。

“我的,全部都是我的!!”赵祝余觉得好像万物全都在演化新生,追寻终极大道奥义,唯有他一人被遗忘在原地。

他嫉妒,他要抢。

比人还高的大片茶树叶几乎堆成了山,姜糖开始在其中行走,将一切树叶都践踏得稀烂。

姜糖的气势越来越吓人,越来越像是高不可攀的神。

雷电自九霄落下,成为了他的眼神。

霁雾河流汇聚,变成了他的血脉。

山川大龙横断起伏,组成了他的灵脉。

他像是在和整个天地自然融为一体,与天地日月同寿。

有了这种判断,赵祝余更加疯狂。

扶摇山上林木疯涨,黄金果实化作利剑,白玉果实化作道令,在成熟的时候齐齐落下。

赵祝余狠狠地吸了一口茶树清香,感觉身心都开始蜕变了,人身更加稳固,力量更加磅礴。

他引黄金剑而来,执掌种种代表天地原始规则的白玉道令,以整座扶摇之力去弑杀悟道树下的神明!

扶摇山如同群龙般高低起伏,赵祝余和姜糖之间的距离被一瞬间拉近,剑如暴雨黄金闪耀,道令规则交织成天罗地网,将空间五行悉数禁锢。

八方之路不可畅通而行,五行遁法皆都破灭成空。

“你纵然为神,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死吧!!”

赵祝余猖狂大喊,之前儒生之气烟消云散,披头散发,气质癫狂,根本判若两人。

姜糖没有躲,他就那样站在充满绿叶的悟道树下,被无尽的黄金剑刺穿身体,微笑,然后僵硬着身体直挺挺倒下,溅起漫天的绿叶。

扶摇山神眼中的神明身体里流出清泓般的神血,逐渐化作浩荡瀑布,洗练整个扶摇山化作神山,复苏万物灵性。

这场抢夺没有大战,姜糖理应死去,却在赵祝余的心中永远挥之不去。

尤其是那笑容,像是炽烈的烙印一般刺入赵祝余的眼神,印在他的魂魄之上,生生死死不得忘却。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赵祝余建立神朝国度,成为了镇压三千世界的妖族朝圣之地。

权力如同他脚下的巍峨殿宇,纵然高不可攀,依旧被登临天位者轻易地踩在脚下。

他本以为自己心中的那个树下身影早就要消失了,可及时位临世间绝巅,那个噩梦一般的阴影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阴郁浓重。

他炼气筑基又元婴化神,成为圣人之后又势如破竹地羽化登仙。

每一次蜕变,他都史无前例地强大。赵祝余终日在树下修行,以悟道树之清香为气,修行自然衍生的无上大道术。

每次破境,自诩扶摇山神的他理应更加强大,却一次次应天道落下的心魔劫难。大劫之中,尽是永远屹立不倒的姜糖。

赵祝余越是强大,就越想起那一天姜糖的神采。

他几乎与天地融合,以万物为血肉,理应不朽不灭却被法则困锁,万箭穿心而死。

哪怕成为神了,他也依旧不理解一些事情。

“姜糖,姜糖……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生灵能够活在我的心中,始终无法驱散!”

“我明明已经成为至高的帝王,坐拥万界,万族跪拜,无人敢违逆……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你这样虚假的神,凭什么能够成为我最大的魔障!”

“对了,我明白了,一定是这样!你肯定没死,你肯定没死!!还在某个阴郁的角落里窥视觊觎我的一切,贪恋我的悟道树!一定是这样……”

在梦中又一次梦见姜糖摧毁悟道树场景的赵祝余从浑噩中醒来,一身冷汗,哪怕是三千世界之帝王,他也惊魂不定,心绪不宁。

又一次,他来到了悟道树下,确认没有看见那个恐怖身影的时候,妖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三千世界之中,又有谁会相信,至高无上的帝王居然会因为一个死去无数岁月的人而惊恐失智。

仿佛一切都宁静下来了,赵祝余看着静静落下的一片巨大的树叶,感受着其上依旧神秘莫测的大道余韵。

“你是,在怀念我吗?”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响起,因为是已死之人,赵祝余还以为自己又在梦中重现了那个梦。

他来来回回转身,却始终没有找到那声音的主人。

“你是,在怀念我吗?”声音又问。

明媚的晨光之下,白发的梦中鬼从妖帝的身体里安静地走出来,阳光打在他身上,像是在主动汇聚成神辉。

因为姜糖的出现,斗转星移强制发生,本该隐去的皓月像是另一颗银色的太阳煌煌耀眼。

万物之气朝着姜糖疯狂涌动,像是在回归最原始的本源之物。

“不,不可能,这不是真的,你已经死了的!多少年过去了,你早该死了的!”被噩梦折磨了一生的赵祝余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你说得对,我不是真的。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全部都是假的?”姜糖的表情残酷,明明还是那种充满了拘谨的笑容,但越发猖狂扭曲。

“山神道兄,其实我,什么也感觉不到的呀……”姜糖挥手横空一拍,雄踞于世界中心的巨大悟道树如尘埃崩散。

如春日融雪,了无生息。

他那如阳光般和煦的笑容,像是引燃炼狱之火的发端,扭曲、放大,炽烈焚天!

虚假世界的崩坏就此开始。

“不要!不!!!!!”迷恋妖帝身份的赵祝余不肯醒来。

悟道树的灰烬像是飞絮暴雨一般在昏暗而火光掩映的末日之地狂舞,化身破坏一切的元凶之龙,摧枯拉朽,横推一切,荡起腐朽的灰尘。

万物倾塌,殿宇状若束之高阁般莫名原地升天,鳞次栉比在无法抵达的天之彼端,又整齐地在高处烟火般彻底破碎崩解。

随之一同毁灭的,还有赵祝余的帝王之梦。

扶摇山神无力地朝着远空伸出自己的手,以祈求怯懦的视线穿过指尖去注视那些在远离的一切事物,想要这样错位扭曲地再度拥有,哪怕仅仅是片刻。

姜糖消失了,因为现实之中他也正在离开。

对于抱着认真心态第一个打交道的妖怪,姜糖本来是没打算有实际收获的,但这次的结果却让他很是意外。

妖之欲念比之于人,更甚虎豹豺狼,绝无节制二字。若有,则已成人。

他留下了一杯清茶,冒着残余的玄妙之感。

至于在扶摇山神醒来之前会不会彻底消散这种奇异的力量,那不是姜糖该思考的事情。

“越是忠诚信奉的力量和规则,就越是容易反受其制……应该是这样的道理吧?”他无声感叹,“果然还是得敬畏已经拥有的力量。”

开门的时候,整个八层的囚徒仿佛都听见了惊恐而撕心裂肺的呐喊求饶声。

而那声音来源处,一个少年人表情轻松略带笑意地空手而出,没有常见的阴冷表情,没有刑具,甚至连满头的白发都没有一点凌乱。

他一路轻快地走过每个牢房,和其中以诡异眼神望过来的种种妖怪们微笑对视。

笑得很是腼腆,但总让妖怪们隐隐觉得惊惧。

八四三里的家伙已经呆很久了,每一次开门走出来狱卒,要么是表情恐怖骇人,要么就是眼神躲躲闪闪,还总是隐隐有道人悠然的道别之声。

这次却是意想不到的结尾展开。

姜糖一路走向八层的楼梯口,他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在玉简上也仿照着过去的风格写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扶摇山游玩后感”。

在即将离开这层楼的时候,姜糖突然顿住脚步,毫无征兆地转身,眼神扫过了周围两侧的牢房,一直伸向了远方。

那些本来盯着他看的囚徒们畏惧地移开了视线,却冷不防听见了他的声音响起——

“各位,我是最近才来的新人,会成为各位的‘无痛审讯官’。”

“我将会立志于在没有痛苦的前提下完成一切工作,请各位安静等待我的到来。”

“我知道你们还对我不了解,毕竟今天是我的第一份工作,你们会有机会明白的……祝各位身体健康。”

他像个神经病一样发表了一通宣告,声音传到了八三四,已经清醒的道人一哆嗦,梦境中的回忆就像是真实的过往,而姜糖就是那个摧毁一切的魔头。

他看着那杯还有余温的茶,疯狂又错愕。

“这……”他不顾一切地飞扑出去,却最终在差之毫厘的位置被一身的锁妖铁链限制住了行动。

这是姜糖充满恶意的老把戏了,算好的距离,看似触手可得,但就是咫尺而不可及。

那气息微妙的茶,就那么一只放到了一切都消散一空。

对于刚刚从可怕的梦里醒来的赵祝余来说,那像是看一眼就会心肺阵痛的鸩毒。

“没关系的,我能拿到杯子,拿到杯子,茶叶就是我的了!”

他看着杯口很深的茶杯望不见底,心中还带着毫无意义的侥幸。

姜糖这种心思善良的人,当然不会把引发了如此多痛苦的悟道茶叶还留在这里折磨扶摇山神。

“这茶叶留着也是痛苦折磨,我实在不忍心你这样憔悴下去,就不让这种噩梦真的进入现实了吧。”当时姜糖是如此对还没有清醒的赵祝余说的。

声音也同样传到了通道的远处,而在那里,站着表情不悦的徐宏。

“该死的……这笨蛋到底想做什么?”他的表情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意气风发。

姜糖的锁妖塔八层霸主征伐之路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开始了。

次日,黑鳄老妖牢房里传来了悔不当初的痛苦和忏悔,主动同意了受刑。

三日后,吸血魔痛哭着朝着那些他害死的人自认那些罪状,再两日后实施斩首死刑。

五日后,老树魔在牢房里自绝枯萎而死,经过锁妖塔官方确认,姜糖并没有用刑。

十日后,姜糖又一次走进了另一位钉子户的牢房,不消片刻就又出来了,脸上带着依旧的笑容,甚至轻轻哼唱不知名的诡异歌谣。

整个八层的囚徒陷入了莫名未知的恐惧之中,有些妖怪明明没和姜糖打过交道,却频频在噩梦里梦见那个白发鬼。

徐宏看着这一切,感觉有些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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