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盗梦之人,偷命之人

入夜,姜糖忍受着浑身上下的剧烈不适感,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不舒服的感觉,总觉得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全身没有一块位置像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当前身处在荒郊野外,四野放眼望去,看不见任何能表明地域特征的景物和事物,连稍微像样的树林都完全不存在。

因此,根本没办法记住什么特征来作为日后寻找到此处的凭证。

“脚下的沙子和泥土看起来很陌生,不像是磐石界的‘九土’中的任意一种土壤……难道这段往事并不是在磐石界发生的?”

想到这里,姜糖感觉灵魂都在颤抖,作为一个磐石界土生土长的人,磐石界的任意九土之一都抵得上姜糖原本概念中的一个“全世界”,可如今他的经历却一而再地跳出自身所在地理界域。

“借助这样一次真知遥想境的力量,居然能意外窥探到了某个发生在别的界域的往事?”

“这到底是不是真实的,还是我的臆想?我是自己在做梦,还是进入了别人的记忆情节之中……也不知道这是谁的往日经历。”

说实话,姜糖已经开始感受到了强大幻术修行者的必然后遗症——

分不清楚现实和喜欢的边界。

若是再进一步恶化,就是容易产生心魔臆病。对于绝大多数修行者来说,这种情况都是十分危险的。

不过姜糖想歪掉的是,“果然只是品质较为普通的法门,好像有亿点点有害身体健康的副作用,不过既然夏星星让我学,应该就是只要善加注意就能避免问题的小事”。

周围天色很暗,夜晚已经降临。在人群围拢的中心,长老扮相模样的一位老人,和带着金色金属面具的可疑人物成为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熟悉的感觉再度来袭,姜糖窥探的这些围猎者的梦境里,这种场合几乎频频出现。

似乎不是在开集会,就是在去开集会的路上。

“每次都是动员大会……这些人怎能整天到晚都是行动、行动、没完没了地行动?”

“把阴谋算计当成是饭吃是吧?”

姜糖心中无言以对,但是还是顺着这句身体的本能来行动。

他都还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怎样的角色。

“各位族人们,我们一直以来做出的种种准备,终于要到了付诸行动的时候!我们承蒙了‘主族’的荫蔽,也同样一直渴望着这样一个开枝散叶的机会。”长老一开口,周围原本还有的窃窃私语声就彻底自动平息了,每个人都望着中间的位置,等待着他的继续开口。

“我知道各位都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踏上全新的土地,建立全新的家园,还有,谋划我们已经规划很久,并且未来也需要长期为之奋斗的宏伟理想!在今天这个具有重要意义的历史时刻,始终心系我族发展和规划的那位大人也亲自来到了……”

所有人都爆发了欢呼声,带着金色面具的人微微上前一步,以手势压下了雷鸣般的热烈欢迎。

姜糖始终冷静地站在其中,有种从头凉到脚的感觉。

他时刻记着,这可是人类种族或许潜在的敌人。敌人的精神面貌越好,彼此关系越团结融洽,这件事情问题自然也就越大。

“各位同胞们,能让你们有更广阔的土地和空间,是我等一直以来的心愿。我能体会你们如今激动的心情,你们欢呼鼓舞,慷慨激昂。踏上一条全新的征程,你们就该拥有这种荣耀和权利。”面具人开口,声音浑厚而沉稳,听起来就是很靠谱的感觉,令人莫名安心。

“作为一位代表,我衷心地代表身后的种族,以及我个人,向你们致以最美好的祝福,最宏图霸业的期盼,还有我们始终不变的友谊和情谊。”

“希望你们未来不论碰到什么困难,都要记住,我们是最好的同胞,最好的兄弟,我等永远会站在你们的身后,成为支援,成为后盾,也是你们永远的港湾。”

要死,你这张嘴应该骗过很多人吧……姜糖在心里骂,感觉越来越不好了。

“当然,同时也请各位同胞不要忘记,要铭记自己的使命和理想。记住族人们的伤痛经历,铭记自身的苦痛,不被时光岁月给磨平棱角和心气,这是我族对同胞们最殷切诚挚的期冀。”

“希望你们能沉得住气,稳得住大局。我知道,亚仙族、天人族和人族曾经毁灭你们所属世界的经历是永远的隐痛,但你们也要明白,亚仙族和天人族这两个种族虽然几经变故,但依旧不是可以随意招惹的恐怖族类——”面具人话到此处,语气中带着讥嘲,也不知道到底在嘲笑什么事情。

“就算是人类种族本身,也不是说碾碎就能轻易揉捏的。所以你们要深思熟虑,切勿因为一时的冲动果敢而坏掉大好局势。”

“最后,出于个人的职责所在,我还是感谢各位能够果敢地承担我族请托的任务,任重而道远,切不可疏忽大意。这件事情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切实利益,无论是你我,还是其他的族人们,都会因为它的成功而蒙受天大的好处。”

“当然,我也要做出严正提醒,一旦失败……”面具人的话语拖得很长,恐怖的气息从其身体中突然爆发出来,像是一只恐怖无边的大手直接无情压落,要将一切有形之物全部碾碎,连空间都在发出“吱呀”的撕裂和崩塌声。

在场之人包括长老在内都控制不住地身体颤抖,因为过于悬殊的力量差距,仿佛真的是在向一位神臣服。

有人控制不住紊乱沉重的喘息,甚至有人忍不住跪下,身体里的骨骼轻轻爆响,不过面具人将力量控制得很好,倒是没有人真的受伤吐血。

“好了……”做出这样的威势,面具人又接着像是换了一副嘴脸般开始安慰,“我也不是对各位有什么轻视,就是想要告诉大家小心为上。我们每个人都不喜欢失败,事关重大,那样的残酷结果,你们承担不起,我也承担不起。”

“各位,不知道你们对于光明璀璨的未来到底有没有清楚的认知,让我听听你们的决心!”

“有!!!!!!”回应之声如雷轰鸣,似乎这些人对于之前的威压不仅没有反感,反而更加敬畏。

“请各位做一下最后的准备,我将带你们准备前往目的地。”

这一过程自始自终姜糖本身都没有承受什么压力,这一切都是虚幻再现的场景而已,自然不可能将那种强大的力量给再现出来。

但姜糖还是通过这具身体切实感受到的情绪深有体会。

“那样无边恐怖的强大……到底是什么层次的力量!?”

如此想着,面具人和长老朝着姜糖这里过来,他们找的当然是这具身体本身,而非是因为注意到姜糖的存在。

这是过去的事情,记忆中人的影像要是仍然保有思考能力和行动能力,那这样的事情深思起来也太恐怖了。

姜糖感觉自己的心正在咚咚地狂颤,每一下都像是整个世界在地动山摇,鸣响着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重要信号。

姜糖很紧张,那些人一旦靠近,开口的时候无论是这具身体还是长老,总是很大概率会直接说出称谓的。

那个叫做“名讳”的东西一旦出现,姜糖觉得计算以后想要找到这具身体本人都不会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然而,结果却让姜糖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难以接受。

行事非常谨慎的金面具人在过来的一路上打出一道道法诀,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总之一层层地笼罩在他们两人身边,最后靠近了姜糖。

一切景象都有被越来越浓的雾气遮障的趋势,不过还好只是瞬间的干扰。

姜糖能猜到,单反这位面具人这方面的能力再强上一筹,接下来的这段情景应该是看不到了。

“天杀的,你这么谨慎,完全坐实了不是好人的身份。哪个正经人会活成你这样的……”姜糖心中抱怨。

他看见长老的嘴唇正在翕动,却在最关键的时候变得模糊扭曲,像是隔开了一层不断翻滚的狂狼,将一切都给“涂抹”掉了。

相应地,偏偏就是最开头的那个“名字”,姜糖完全没能听见,传进他耳朵里的像是空穴来风的呜咽声,完全没有一点可能有用的音节。

“***,大人在最后对你还有一份殷切的嘱托。”长老介绍,然后面具人上前一步,长老则自觉地退后了一步,不去听接下来的交谈。

“***大人好。”同样地,自己声音里的那个名字或者称呼,姜糖同样也只听见了哀婉悲鸣的哭腔。

他多希望这混乱的一小段语音能像是刮奖一样刮开,付费收听也都完全愿意。

“你们分享过的过去,是我隔着回忆触摸不到的禁区。甚至,我都不配知道他是谁……”姜糖发现自己怎么也搞不到最有用的信息,又开始忍不住心中胡思乱想,胡说八道。

面具人对“姜糖”的嘱托,真的全部都是任务,完全没有一点别的关心或者叮嘱。

比如进入道院时应该注意的问题,按照什么路线成长,走到什么重要的位置,什么可以触碰,什么绝对不能去奢望等等。

好一大通话。

“你首先是要想办法混到探索小世界碎片的道院弟子中去,中间可能也会有很多危机,所以你得谨慎,最好是先进行一定程度打探。”

“原则上来说,道院应该是会有弟子前往小世界里举办的生存模拟竞技,具体的情况需要你们自己去确认。”

“计划赶不上变化,我这边有些指令出于隐蔽性考虑,都是单方面联络的,所以没有确认过部分情况的具体发展。”

他又递过来一张纸条,折叠得整整齐齐,字迹被叠在其中。

毫无疑问,这是一些甚至都不方便口述的内容,不希望它以任何形式任何途径被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察觉。

“打开啊,打开看看啊……控制身体的‘我’!”姜糖在心里盼望,他盯得眼睛都要开始流泪了,但还是一点纸背的落笔划痕都没看出来。

搞不到名字本身,看看坏家伙们的工作清单也是好的。

如果这张纸到幻境的最后都没有被打开,那姜糖就真的无缘得见。

“这张纸条,包含了在整个磐石界,你能使用的一些‘销钉’,以及核心机密任务。”面具人继续交代,没有犹豫,语气也不容置疑。

“注意,销钉只是一种很弱的联络关系,他们畏惧我族,但毕竟山高水远,鞭长莫及,不一定会为你所用。”

“这是代表机密身份的信物。”这次他又递过来一枚剑徽,姜糖拼了命地仔细观察,巴不得能张嘴去咬。

“总之,你的任务就是打入道院内部,努力经营,不要有太大的压力,要记住一条原则,‘一切都为了你自己出发,其他的事情哪怕是任务内容,都不着急’,这种思考模式下的你,才最具有隐蔽性。”

“你明白了吧?保护好你自己,对你,对我们,都是有利的。”

回忆里的“姜糖”频频点头,总算是仿佛感受到了姜糖殷切的呼唤,想要打开纸条稍微看一眼。

简简单单的纸条边缘流动着神奇迷幻的光芒,像是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做过缝合一般,一旦打开,将会有所触动和变化。

面具人毫不客气地阻止了这具身体的这种行为。

“不要打开……三千世界的圣者手段还不是你能了解的,他们诡异莫测,离开了我的荫蔽,这些秘密可能会被人用难以预料的办法探查到。”他说。

“你根本不懂大能者的力量,他们用难以揣测的手段窥视天机……”

“那样的话,不但你要飞灰湮灭,连我们的一切行动都有可能受到未知的影响和干扰。”

姜糖在心里暗骂,不愧是坏人,专业素养就是不一样。

你看看这觉悟……还没真的开始干坏事就想着什么地方可能会暴露,不说是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没跑了。

他是真的气到想要跳脚,但是没办法,要是他现在控制身体做出点不合理的行为,对于幻境的稳定只会有伤害而已。

“那我应该什么时候去看?”身体询问。

“你进入道院后,先不要管这些事情,就认真修行,获得他人的认可、友谊、爱情,如果你愿意成家生子也可以,获得地位上的提高之后再来考虑这些。”

“若干年后,等你感觉自己一切都准备得很好的时候,按照之前学过的方法封锁一切天机和气机,然后再打开观看其中内容。切记,纸条只能看一次,然后一切都会被磨灭掉。”

“姜糖”认真听着面具人的话语频频点头,而姜糖只觉得毛骨悚然。

光是从这句身体此时服服帖帖的情绪状态来看,姜糖相信他会认真照做,这就很恐怖了。

一个“认认真真修行的奸细”就算混在道院诸多弟子之中,无论他心中是怎么想的,只要他遵循了“为自身发展而考虑”的原则,就基本上和其他毫无问题的弟子别无二致。

甚至更加优秀。

这样的人想要在东窗事发前抓住是几乎不可能的,又不能盯着每个认认真真修行的人都调查一通。

每个人都有秘密,比如夏星星,比如顾琴。

再比如姜糖自己,脊椎中的“鬼门关”,现在或许还在身体某些位置仍然存在的“秘文”,身体中自然存在但被完全封印压制的五行灵根,作为代替的“仙种灵根”……

不说别的,骨头硬这件事实,就已经算是相当大的问题了。

或许再多检查检查,连灵魂本身都是存在问题的。

姜糖虽然不完全了解自己的情况,但有些东西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轻易让别人知道的。

面具人和长老开始带着一群人开始转移,他们经过了好几处明显不正规的传送机构,一路上能走小路绝不走大路,能直接横冲直撞绝对不绕远路。

姜糖已经找到了张颜、李炬这两位已经彻底沉浸在这场梦境之中,也找到了那六位零零散散的小队成员。

小队成员们此时彼此还不熟悉,各自在各自的圈子之中静坐清修。

姜糖想过是否要唤醒张颜和李炬两位同伙一起当刺客,这样一次性就能放倒一半猎手,剩下的三人自然就比较好办了。

但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以姜糖离奇的脑回路,偶尔想到这种事情还是不算稀奇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这具身体的主人,真身其实就是张颜或者李炬中的一个人呢!?”他心想,越想越不对劲。

稍加具备可能性展开,那是更加不得了。

“张颜,一个表面上或许萌萌的女修士,其实背地是一个肩负种族深仇大恨的殉道者,她会在走到高位的某一天,突然倒戈一击,将致命的刀剑对准将后背交给她的道院同期中流砥柱。”

“或者另一种版本。她以自己姣好的容颜,柔和的个性征服了一众修士,无论男女统统拿下,然后一举登上道院之主的王座,这才开始她蓄谋已久的反派生涯!”

然后姜糖又看向了李炬。

“李炬,一个看似个性直率的……”

胡思乱想了一会,姜糖越看这两人就越觉得他们似乎就是这其中偷渡出来的人。

不是一个,两个都像。

“没救了,不能再乱猜了,还是赶紧下手比较好,趁着这些人都正好是分散的,不必担心不小心刺激到其他相关的人。”

此时,他们正在一处荒郊野外暂时驻扎等待,按照面具人的说法,他们等待的是“星辰和荣耀坠落之时”。

这个废话就很有灵性,好像说了点什么有用的东西,但其实鬼都从其中猜不到到底是什么意思,却偏偏觉得自己懂了点什么。

若是等到那所谓的时机,一切应该都能正好代入进去。就算真的没有等到什么,那也暴露不了事情。

姜糖才不管他们在等什么东西,他是来杀人的,要是能窥视到一些什么过去的事情算是赚到,摸不到鱼那也就算了。

要是把所有人都拖到梦醒,到时候还是六人围攻三人,情况就很难办了。

“算了夜长梦多,全都剁了再说。”

他控制气脉拖长呼吸节律,通过血脉压制心脏脉搏的幅度和速率,以筋脉灵巧操控行动的步伐。

连姜糖自己都觉得离谱,明明地上是有沙石和枯草的,但他走在上面真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他隔着鞋子感受到那些枯草的不甘,用某种油然而生的领悟力自然而然地如履毛毡。

此时他的心情只用一个词就能精准描述,“做贼心虚”。

“来吧,我是一个摸得感情的杀手,我将无声无息地偷走你的心——”

“脏和生命。”

姜糖一边在心中给自己配上意味不明的旁白,一边几乎与远方群山的阴影像是融合在一起,等到他像是一个鬼一样靠近了二号的时候,这位正在保养弓弦的猎手甚至都完全没有注意到。

“妹妹,我会为你报仇的……那个负心男人,我会割下他的头颅和你生生世世埋在——”

忽然之间,他感觉自己左肩头被轻轻地碰触了一下,动作很轻柔,没有带着任何恶意。可他回头看去的时候,远方群山连绵,哪有什么人影?

确实没有人在,他的左后方本来就没人。

站在右边碰了一下他左肩头的姜糖拎起阔刀直接落下,人头落地,再强的危机来袭都没有用。

因为危机本身就已经是身体死亡的终局信号罢了。

“安息吧……我照顾好你妹妹的。还有这种陋习,不可以沿袭,更加不准宣扬。”

滚落的脑袋看着现实世界依旧如同梦呓的几人,还有那提着刀面无悲喜的冷面魔头,阔刀已经见了红。

角度很微妙,他正好看着窗外越来越多洒落的朝阳,本该是充满希望和灵气的又一天。

二号猎杀者勉强看了一眼自己的弓,视野逐渐模糊。

“你真的……会去看望我妹妹吗?”二号气若游丝。

“笨蛋,你指望敌人来怜悯么。你是不是忘记了刚刚才打中我脑壳的那一箭,你可别说你被盗号了不是你做的。”

“这世上最能被指望的就是自己,最敢信赖的就是死人……我都不知道你妹妹是谁在哪,你让我去哪里给她上坟。睡吧,睡着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姜糖头也不回地朝着幻境的黑暗中另一处过去,头也不回,因为他信赖。

本来这话一开始说的时候,是因为姜糖自身本就顽劣甚至说恶劣的性格,但是说到后面,稍微又有点动真情了。

如果有一天他也这样被生死敌人斩落与某地,又能有谁来听他的遗言和遗志。

“所以说才要变强啊……不然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看看这世界多危险,总想着践踏和平的混账们,如果都死光了,不知道世界就会稍微和平点。”

姜糖絮絮叨叨,在深夜的树梢上轻轻移动身体。

树下就是毫无防备的第二位弓手,姜糖计算着彼此的上下空间关系,准备纵身跃下。

呜……呼呼——

有风吹过,摆动了稀疏树林的叶子,偶尔落下几片,其中就正好有落到弓手身上的。

弓手反射性地似乎有抬头的动作将要发生,姜糖全身都紧绷了起来,就怕他一抬头正好看见树干上倒悬的某个人影。

姜糖屏住了呼吸,全身都像是中了硬化剧毒一般僵硬。

对他来说无非是两种选择,要么强杀,这样在下落的这段时间里,也就是姜糖能碰到弓手之前,被袭杀者会被危机惊醒,这并没有什么优势可言。

要么就是躲藏和等待。

所幸弓手只是稍微看了看远方的天空,稍微挪了挪坐姿就没有动弹了。

某一时刻——

风停了,落叶安静了,姜糖落地了。

倒挂在树干上的姜糖放松了腿弯,整个身体绷直了自然落下,如同自云端垂落、带去死亡的重型审判之剑。

他的身影似乎与天地相融,像一片谁也没有注意到的落叶凋零而下,带着收敛住的杀机。

就在弓手低头的刹那,阔刀已经再次印上了一抹刺目的血之花。

气氛安静依旧,一人看天,一人看地,不甘和歉意但是坚决的眼神交汇,没有任何对话。

“安息吧……”

第二人依旧顺利,但是姜糖却越发烦躁。他发现自己盗走别人生命的本领越来越强,似乎真的在逐渐习惯这种并不光彩的卑鄙行为。

“若刺杀的是罪无可赦之人,自然无需犹豫。”

于是第三个人的时候,姜糖确认了一下小队长还在沉迷于过去,然后找到了其中一位刀客——

本该是这样想的,但是姜糖却顺从了自己“半光明磊落”的心意,在路过小队长的时候对着他的手臂就是一刀毫不留情地砍下去。

“我让你一刀。”姜糖将这样的行为归结为“让一刀”。

杀机袭身,巨大的裂口在肩膀处绽开,鲜血汩汩流动。

这样的伤痛自然是唤醒了小队长的。

“我怎么——”小队长多少带点懵,但他没能问完,而是根据身体长期战斗的本能感受到了危机。

“你醒啦?手术很成功,你已经是个可爱的女孩子了,快来和我玩吧……”

姜糖挥刀就砍,什么章法什么敌我技巧悬殊完全都不管了,明知道用破甲龙枪对敌会更加有利,但姜糖就是偏偏想用刀。

说白了,他有种扭曲的心理,希望被小队长发泄愤怒地砍上几剑,最好能在身上留下疤痕。

说是赎罪也好,求心安也罢,这种紧张的短时间里姜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像是在回应姜糖的请求,发现自己又有两位弓手尸首分离的小队长几乎要疯掉了。

“你用了什么妖术迷惑了我们!!血,我想起来了,你的血!不,那不是血,是某种不知名的会起雾的液体!”他提剑逼近,剑光如虹,暴雨如柱。

刀与剑碰撞,危险的铮鸣不断爆炸般响起,每次都是实实在在的生死之间的攻和守。

姜糖是真的试着以自己切实的力量来阻挡,一步步更加适应自己这样一具比世俗之人远强大无数倍的身体。

小队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因为姜糖一改之前的攻击路数,从狡猾诡诈变得堂堂正正。

一开始是堂堂正正地挨刀子,到后来就是你来我往的危险招式。

姜糖的反应力和洞察力其实一直都很好,他在最初的惊险中闪躲中逐步适应这种节奏,开始总算不必依靠那来源不明的推演天道之力。

如灵蛇般柔和游动的剑在姜糖的身体各处都留下了深深浅浅的伤痕,不伤要害,但是到处都在流血。

小队长也被砍伤了好几处伤口,同样衣衫染血。

如果就这样下去,死的肯定是小队长,因为姜糖时时刻刻都在恢复中。

他呼吸,气引在疯狂吸纳天地灵气入体,药引在激发身体三脉的潜在活力。他的血液再造能力提升,他的心脉功能大幅跃进,连灵力和法力的运转都越发顺畅。

整个人都像是通了一样。

相比之下,小队长只是一个没有自愈能力的正常概念下的炼气修士,没有明晰三脉的潜能。

想明白了这一点,加上观察到幻境的事情进展好像越发快速,姜糖想要抓紧时间再偷袭一个。

于是他的手段又开始无赖了起来,作为对手的小队长,这种感受尤其明显。

“明明用枪,为何你是剑术?”

“抱歉,功夫没到家。”

“明明有剑,为什么用刀法?”

“抱歉,功夫不到家。”

“为什么又出现了一把刀?你还用枪法!”

“抱歉,总之我很抱歉。”

“你闭嘴!我要的难道是你的道歉?”

“那你要什么,说来听听,我只有这份还算真诚的歉意可以献给你。”

“我要你的命!!!”小队长咆哮。

因为这边的动静,其他还在幻觉中的围猎者们也不太安定。

“那我不可能给,只能是你死,这一点没有商量。”姜糖也做出坚决的回应。

这似乎是某种宣判,十招之后,龙枪和潦破剑在手左右开弓的姜糖开始赖皮,用推算的方法窥破小队长闪躲的方向,用预判剑法结束了他的生命。

“总之,话语有时候也是一种武器。”姜糖一踢在他的胸膛上,将自己的潦破剑拔了出来。

倒数三人,姜糖的意识和身体感受再度沉入梦境之中,此时此刻,面具人已经将整个族的人都送到了一处祭坛大阵之中。

风与白色的烛火一同飘摇,堆成山的宝石闪耀着暗淡的霞辉,架起阵台的珍贵木料不知道被用了什么药液处理,散发着奇异的香气。

“要来了。”始终背着手抬头望天的面具人语气虽然依旧平稳,但是姜糖感受到了激动的情绪。

几乎所有人都在抬头望天,这本来是个很好的下手机会,但姜糖放弃了。

因为他也在观察天空。

那真的像是天空从中断裂和崩塌的绝望之景,裂缝之中是斑斓诡异的混沌虚无,原本黑沉沉的天空像是被撕裂了一角,露出了天之上的神光。

“是天崩了!”有人高喊,所有人的情绪都激动了起来。

碎裂的一角正在飞速砸落,有雄浑的咆哮嘶吼声不知从何响起,然后就开始下雨了,满世界都是铺天盖地的瓢泼大雨。

所有一切都染上了血红之色。

“时机已到!各位,就此上路!”面具人对着所有人宣布,他大袖挥舞,一瞬间激活了全部的祭台之力。

刺目的光芒骤然亮起。

“就剩下三人了,就剩下三人了,只有三个了!!”

姜糖嘴里说着说着,突然就非常冒险地冲上去,他趁着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时机,在这样所有人都震惊骇然的时刻,冲上去扑倒了面具人。

连组织最后一次远距离大规模挪移的面具人本人都没能预料到,这毕竟只是回忆,而回忆里完全没有这一幕。

姜糖发了疯地想要扯下他的面具,看一看这个不只是人是鬼的家伙到底长什么样子。

也就是同时,幻境世界里产生了无数裂缝和无数自相矛盾的细节,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到了姜糖身上,似乎这就是一个扰人清梦的异类。

上一刻,姜糖伸手去强行揭面具。

下一刻,无数只手伸向了姜糖,有些人要戳他的眼睛,有些人扼住他的咽喉,有些人朝着相反方向撕扯他的两条腿。

上下其手,左右开弓,无孔不入。

但成功的感觉已经隐隐如同天使和荣耀降临己身。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姜糖看着自己手里开始碎掉的完整面具,像是疯了一样欢呼。

他以为他能看见一点之后能派上用场的信息。

无数人正在抓着他离开,姜糖拼尽全力朝着面具人的方向看去。

结果他觉得无语又惊悚。

面具人好端端地站在原地,失去了面具的脸上一片模糊,像是一个人脸形状的老旧电视屏,只闪着雪花,连五官都看不见。

姜糖只觉得他在笑,像是讥嘲也像是冷讽。

他抱着最后几乎熄灭的希望,翻边了自己的口袋和戒指——

幻境彻底破灭了,剩余的五人当即醒来。有的人还有些懵,有些人已经开始磨刀霍霍。

“快动手,抢在他们之前!”姜糖冷声提醒两人,抢占先机开始进攻。

满地落花,几许嫣红。

是日,在天彻底蒙蒙亮的时候,姜糖、李炬和张颜开始离开炼丹塔,前往最后的一处剑塔。

“可是……为什么明明围攻的是六人,转眼就倒下了三个了呢?”张颜看着走在前面的姜糖的满头白毛,吞着口水,心不在焉地问。

李炬反而更在乎这件事情,但他却不问。

“喔,可能是吃错药了吧,我看见他们跑着跑着就倒下了。”姜糖敷衍,顶着朝阳,像是把头发染成了金色。

本来他是想剪掉的,但是李炬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答应再煅烧一次了。

“哦。”没话找话的张颜又沉默了。

“骗子。”李炬则是用只有自己听见的音量咕哝了一句,他可是看见了那几人到底怎么死的。

刀伤和剑伤,在这三人之中只有姜糖能造成,因为其他两人都不用这种兵器的。

“当然,也可能是他们内讧。反正我是不信的。”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